簪花记

2011-05-14 09:47颜挽
飞魔幻B 2011年6期
关键词:皇甫

颜挽

他说:“那天我坐在床边,看你酣睡的侧脸如花般芬芳。想起过往赌书泼茶的时光,我忽然有了和往日告别的勇气,只想与你簪花煮酒痴守到老,可惜……”

不怨你。只是,我从前簪花是为你,如今只为自己。

1.

“不过一夜,这满园的芙蓉竟然都开了,真是好看。”巧云圆睁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

绿珠扑哧一笑,掩嘴打趣道:“小丫头片子,当真没见过世面,这算什么,从前在栖芳殿,那芙蓉花才叫漂亮……”她猛地住了口,担忧地看向一旁正在看书的女子。待发现她并未注意到两人的谈话,这才把高悬的心放下,赶紧拉了一脸茫然的巧云走出书房。

门刚阖上,刚刚还全神贯注的人立刻丢掉手中书简,压了压眉心,轻轻吐出一口气。多久了,多久没记起从前。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放下,没想到再次听见“栖芳殿”三个字时,她仍是心绪起伏久久难以平静。一恍三年,当年的夏如织如今是市井酒肆的普通掌柜,而那个曾经赞她“冰明玉润天然色,芙蓉如面柳如眉”的人,又在何方。

2.

夏如织初次遇见皇甫烨,是一个缠绵的雨天。她费了不少力气才从府中逃出来,在长安街上魂不守舍地游荡,直至走累了,才随意挑家路边的酒楼歇脚。她大马金刀地坐下,扯开嗓子唤小二:“来坛竹叶青。”邻座有客人投来惊讶的一瞥。她恶狠狠地瞪回去,拍掉坛口的泥封豪饮。自前些日子选秀开始,爹爹就郑重其事找来嬷嬷教她言行举止,又忙着在宫内上下打点,只盼老天开眼能叫她被圣上相中,好光耀夏家的门楣。想她今年不过二八,叫今上一声爹爹都丝毫不觉冤枉,嫁给他儿子还差不多。她恨恨地吞下几口,朦胧中,只见邻座有人遥遥举杯喝了声“好”,另一人干脆起身向她走来。

眨眼工夫,也不见少年如何动作,酒坛便转至他手中,清朗的声音随之响起:“饮酒本是乐事,如你这般牛饮,却是辜负了美酒。”她勃然大怒,正要发作,却见他自怀中掏出帕子,细细地为她擦拭酒渍。少年容貌俊秀衣着华贵,举手之间隐含贵气,显然是出身不凡。夏如织脸一热,再暗自将他与风烛残年的大周皇帝比上一比,终于忍不住悲伤,烂醉着抱住他哇哇哭诉起来。

少年耐着性子听完,颇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是选秀而已,值得你大雨天跑来买醉?”

夏如织怒目瞪他,气得口不择言:“公子说得轻巧,当今圣上已年过半百,换成你是我,只怕闹得更厉害。”

“放肆。”他轻叱一声,想想又忍俊不禁,笑骂道,“夏如织,此次选秀一为充盈后宫,主要是为适龄王孙选妃,夏丞相难道没有告诉你?”

她蓦然回神,被他的话惊得跳起来。自她听闻选秀起就开始大吵大闹,哪里听得进人半句解释,即使爹爹说过她也没在意。刹那间酒醒了大半,四目相对间,她陡然觉得他的面容似曾相识,不由自主地问出口:“你是谁?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那天直到最后,她也没问出想要的答案,又困又累的她居然睡过去,醒来时已经身在府中。问及是谁送她回来的,府中下人们全都噤声不语,大概是被人刻意嘱咐过。爹爹破天荒地没责罚她,只是从今往后加紧了对她的看管。

学刺绣女红的闲暇,她常常想起那个琼林玉树般的少年,无端端生出些怅惘。

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竟很快又见到他。

选秀的最后,她和一众秀女站在大殿上供皇上和诸位娘娘甄选。他正好从她身旁经过,她震惊之下不由得脱口而出:“是你?”少年今天换了一件烟绿色的袍子,更加衬得秀梅如竹,他也认出她来,嘴角一弯正欲答话,却听得身旁宫人恭敬地唤他太子殿下。居然是当朝太子,皇甫烨。他含笑看她一眼,她竟慌乱得不能自持,心动大概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皇帝颇有深意的眼神在他们俩身上一扫,笑问:“烨儿可有中意的?”他点头称是,从宫人手里拿了牌子,急不可待地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她顿时大喜过望,就凭她的家世以及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想必十拿九稳。只差一步,却见身旁忽然有人盈盈上前一步跪下,淡淡地道:“奴婢自请留宫伺候各位娘娘,望陛下成全。”语气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平静得没有半点波澜。她认出那是吏部一个小官的女儿,姓杜名若兰,相貌勉强只称得上清丽,却胜在气质清逸出尘。皇上大笑着准了,当场封为兰妃。

皇甫烨显然也很震撼,面色苍白愣在原地,紧握了拳,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直到皇帝出言提醒,他这才抿了唇,缓缓走至她跟前,问:“你可愿意做我的太子妃?”

她没有片刻犹疑:“好。”闻言皇甫烨漠然地把牌子塞给她,脸上再没有半分笑意。她此时想不到,为这一字,日后自己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皇帝唤她上前,满意地细细端详了一番,笑着说起往事,“烨儿幼时最爱和你玩闹,也曾说日后定要娶你为妻,朕当日以为不过是一句戏言,没想到今日果真应验。”

她也笑,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能嫁给太子殿下,是如织的福分。”转头却发现,不远处的皇甫烨正直勾勾地盯着杜若兰,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心里的不安自此生了根,她恍惚了解到皇甫烨的真正心意。只是,那时的她年纪尚幼,总以为只要自己坚持,就一定能打动他。可惜她不明白,感情一事向来没有公平可言,并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有回报。

3.

酒肆的生意自她接手后越来越好,城中人渐渐都知道长安街上的酒肆里有一个倾国倾城的掌柜。同时也有很大一部分客人是为着秦沉脂而来。他的姿容在她之上,引得一众女客心旌摇曳。

当年她黯然离宫,正是秦沉脂用假死药瞒过众人暗渡陈仓,不然也不能走得那么顺利。事后他亦辞去太医院医正一职,来她店里做了一个普通的伙计。她常常想,自己究竟是何德何能,竟能让他甘愿敛去一身光华,陪她在市井中一待就是三年?

4.

大婚那夜,她惴惴不安地坐在房里等皇甫烨。忽听得外面嘈杂声不止,有丫鬟进来转告她,宫里出了事,殿下正赶过去处理,让她先自行休息。

她忍不住失落,辗转反侧半天睡不着,索性在府中四处走走。经过后院时,却见宾客里还有一人未走,在花木的阴影下背对她站着,峨冠博袖的男子懒散地倚树而立,她却觉得那背影看上去潇洒无比,一时忍不住好奇地走过去,问:“你在做什么?”

那人讶然回头,她这才发现他手中执了杯盏,竟然是在饮酒。他狐狸般狡黠的眸子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忽地笑了,“赏月。”她忍不住暗赞一声,眼前这人的相貌居然和皇甫烨不相伯仲,同是好看,皇甫烨多了几分英气,而他,则是不折不扣的俊美。

他自称秦沉脂,是太医院里的御医。说着递了只酒盅给她,她心事重重,当下也不忸怩,仰头直接干了。他嘴角噙笑,一瞬不瞬地看她豪饮,自言自语地道:“夏老那样墨守成规的性子,生的女儿居然一点也不像他。”说完对她笑一笑,笑容里莫名有些苦涩。她已然微醺,自顾自地伏在院内石桌上又哭又笑,丢尽了颜面。

她两次大醉至酩酊,说到底都为皇甫烨。后来她才知道,那场选秀不过是走个形式,实际上皇帝青睐的太子妃人选本就是她,正好皇浦烨也挑中她,倒是皆大欢喜。

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自始至终,皇甫烨的心里就只有一个杜若兰。听侍女绿珠说,皇甫烨大婚当夜匆忙入宫,正是因为兰妃娘娘心疾发作。她辗转打听到兰妃入宫的原因,居然是为秦沉脂。杜秦两家自幼定亲,不料大婚前夕,秦沉脂竟以心中另有他人为由,执意上杜家退亲。杜若兰心碎之下,这才冲动地走进那重重宫阙。

直至第二日早上皇甫烨才回来,他静默地看了她半晌,轻轻地抚了一下她的发,说:“委屈你了。”她顿时红了眼眶,心酸委屈一齐涌上来,却听得他又说,“如织,这一生除了爱,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是承诺也是界限分明的提醒,她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决堤。自那以后,皇甫烨待她极好,锦衣华服稀世珍宝源源不断地送给她。没过多久,太子与太子妃鹣鲽情深的传言就如同长了翅膀,传遍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只有夏如织知道,这不过是另一种方式的弥补。

即便如此,她仍旧不改初衷,并且越发对他好。直到那一次,皇甫烨频繁出入宫廷终于惹得皇帝龙颜大怒。后宫是女眷云集的地方,不知怎的,太子殿下和兰妃有染的消息就传了出去,宫中一时人心惶惶。皇帝气得放出话来,要赐死兰妃并废除太子,就连圣旨都已经拟好了。她得知消息后,昼夜不眠在御书房外跪了三天,才等到皇帝的宣召。皇帝面有怒色,冷冷地道:“若是为太子求情而来,那大可不必!朕心意已决,谁再阻拦与太子同罪!”

她体力不支,摇摇欲坠,一跪下就整个人都扑倒在地。这样楚楚可怜的模样,就连皇帝也软了三分,忙叫了宫女扶她起来。许久才叹了一口气说:“朕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只是这太子实在太不像话!”

“父皇被人陷害了!”她拼得一口气大声说道。

“此话何解?”

她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才开始说话,说起这后宫是世上最狠毒最无情的地方,只因流言毁人于无形,哪怕皇上是千古明君,也躲不开这一招。如今忽而有这样的流言漫天,恐怕是有人故意要挑拨太子与皇帝的关系,这其后的心思不可不防。“臣妾是殿下的枕边人,又怎会因着要维护他而乱作假话?若他与兰妃有丝毫牵扯,臣妾才应该是那个最想让他们死的人啊!”她说得声泪俱下,皇帝却沉吟不语。

回家后她就累得昏了过去,直睡了整整一天,醒来时见皇甫烨守在床边,握住她的手潸然泪下。隔天并没有圣旨宣下,此后这件事竟然不了了之。从此他不再刻意避忌她,也逐渐减少去兰妃的汀兰殿。

直到先帝故去后,是宣统元年的秋天,他们成亲三年。国事繁忙,皇甫烨开始整日宿在御书房。一天,她炖了汤亲自送去,走到窗外,无意间听见总管太监常福和皇甫烨在屋内说话,常福问他几位太妃娘娘的住处该如何安排。皇甫烨的声音里满是彻夜未眠的疲倦,随口答道:“统一移至长乐殿吧。”忽然又想起什么,匆忙补上一句,“兰太妃素来喜欢清静,记得给她单独僻个庭院出来。”过了片刻,想想仍是不妥,他长叹一声,“罢了,还是让她继续住在汀兰殿吧。”

她站在门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原来,他从来就不曾忘记。

5.

正午的酒肆很热闹。想是从前在宫里憋坏了,如今她最喜欢坐在柜台后面,听客人天南海北地闲聊吹嘘,嘈杂的人语声让她有再世为人的错觉。忽然听见有客人说:“听说今天早上宫里的兰太妃薨逝了,圣上哀痛不已,下令一个月内禁止宴乐婚嫁,举国同哀。”

她猛地一震,生生捏碎了手中的杯盏,血很快涌出来。秦沉脂大惊失色,急急拿了伤药给她敷,一面迭声安慰她:“如织,疼就闭上眼,忍一忍就过去了。”

声音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耳中:“当今圣上果真是孝子,据说他从昨晚到今天早晨哭昏好几次,兰太妃并不是他的生母,竟能孝顺成这样,真是难能可贵……”她捂住心口,刹那间疼得不能自制。

只有她知道,皇甫烨哀恸的并非丧失亲人,而是,痛失所爱。如果不是杜若兰,或许她现在还是那深深宫阙里端庄得体的皇后。如今乍听见杜若兰的死讯,她竟然丝毫不觉得畅快,反而生出浓重的哀伤。

6.

当年,杜若兰第一次来栖芳殿那天,她紧张得手足无措。一样的清丽面容,一样的如兰气质,不一样的是深宫多年铸就的雍容贵气,以及深不可测的眼神。杜若兰拉了她近前细看,笑着赞叹道:“从前总听烨儿提起,皇后如何倾国倾城端庄贤淑,哀家还不信,今日一见,这京城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她一喜,正欲接话,又听她恹恹地开口,“难怪烨儿连着好几日没有过来请安。”

她大惊失色,惶惶地解释道:“皇上……皇上近日为国事操劳过度,太医也极力劝他修养几日……”话未说完便被打断,女子笑颜如花意有所指,“所以,皇后日后可要仔细服侍,万万不可掉以轻心。”接下来又随意嘱咐几句,杜若兰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她长吁一口气,怎么也想不通她话中暗藏的敌意究竟为哪般。

直到兰太妃中毒的消息传来,她才隐隐觉得不对劲。果然,不过酉时,皇甫烨便怒气冲冲地前来,未等她开口,便一掌打在她的脸上:“夏如织,看看你干的好事。”

她捂脸,泪眼盈盈地望着他:“你以为是我下的毒?”

他脸色铁青,咬牙一字一字挤出话来:“除了你还有谁?若兰今天只来过栖芳殿,从你这里回去后便腹痛不止。”

“我如果真有心害她,当初先帝决意赐死她时,又何必救她?”她愤愤大喊。

他一愣,半晌才冷冷地道:“这便是你心机深沉之处了,当初救她想必是做给我看,让我觉得亏欠你……我本以为你心地善良,不像这宫里其他人,今天才知道你竟然如此歹毒。”又恨恨地补充道,“如果若兰有个三长两短,朕绝不轻饶你!”

泪水再也止不住,她哭得肝肠寸断。直到后来有一次,秦沉脂去汀兰殿请脉,和宫人们聊起太妃那日的饮食,才发现不过误会一场。兰太妃当日用餐的菜里有一道芙蓉蟹,之后又吃了番国进贡的香梨,因此伤了肠胃。先前的太医仅凭症状误以为是中毒,实际不过是食物相克而已。冤屈总算得以洗清,皇甫烨也送来珍宝以示安抚,她却仍是大病一场。皇甫烨从来就不曾爱过她,可她没想到,他们之间竟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7.

她从不知道,市井百姓的生活竟如此丰富多彩。

天气好的日子,秦沉脂会带她去集市小摊上吃一碗豆腐花,或是去郊外踏青放纸鸢,再或者干脆哪儿也不去,就在酒肆里跟她讲他曾去过的西域诸国。她不由得心生向往,浑然不觉时光如梭流逝,直到几个月后那个人找上门来。

绿珠惊叫一声失手打碎了杯盏,她从柜台后遽然抬头。一瞬间,周围喧闹嘈杂仿若不存在,她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芸芸众生里,她的眼中只有他,皇甫烨。三年未见,他瘦得脱了形,也憔悴了不少,不再是初见时那个风清月朗的少年,她忍不住掩嘴失声,未语泪先流。

他说:“如织,我找了你许久。我就知道……当年你没死……听人说,这家酒肆新换的掌柜有天人之姿,我忍不住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是你……”她再也忍不住,抱住皇甫烨放声大哭。够了,足够了,时隔三年,他愿意回头寻回她,对她来说已经不枉此生。

他们絮絮离别后的一切,末了他欣喜地直视她,眸光清亮:“如织,跟我回宫吧,往后我必定好好儿待你。”她一愣,猛地抽回手,踉跄着后退几步,低头避开他疑惑的目光。

她等这一天等很久了,可是,为什么它来得那样迟,迟得她再也不愿回到那尔虞我诈人心莫测的地方。

8.

她彻底心如死灰,是在杜若兰心悸发作的那一次。太医开出的方子里,最关键的一味药是千年雪参——昔年番国进献的稀世珍品,早前曾被先帝赐给夏丞相——皇甫烨委婉地问起,她立刻闻弦歌而知雅意,主动献上。

皇甫烨衣不解带守了好几天,亲自熬药,又亲眼见杜若兰喝完睡下,这才放下心来。她在院内伫立许久,明明是风和日暖,却觉得有如置身三九寒天。皇甫烨小心翼翼地带上门,踌躇着走过来,连日来第一次认真地看她:“谢谢。”

她愕然抬头,气得浑身颤抖,他居然为另一个女子对她道谢,悲伤再也控制不住:“是不是无论我怎么做,你都没办法爱上我?”

他艰难地偏转头,狠心道:“成亲那晚,我已经讲得很明白。”

她的面色惨白踉跄一步,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皇甫烨,我有哪点不如她,样貌家世,我样样胜出她许多,就连认识你也比她早……为什么……明明是我先遇见你……”

“不是你的原因,是我……是我对不起你。”他终究心下不忍,伸手欲扶她,忽然听见宫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禀告,太妃娘娘出事了。他重重一颤,再也顾不上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直奔房内。

杜若兰无力地倚床而坐,素白的帕子上星星点点尽是浓稠的黑血。药里有毒,幸亏发现得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见皇甫烨进来,她虚弱地一笑,继而伏下身,掩嘴咳了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说了叫他们别惊动你,没想到这群奴才……到底还是让你知道了。”语罢又咯出一大口血来。

“你好好儿休息,别说话了。”皇甫烨强忍心疼,大声喝问一旁宫人,“怎么回事,刚刚不还好好儿的,才一眨眼的工夫,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太医战战兢兢地站出来:“经微臣诊断,太妃娘娘这是中毒了,毒被下在药里,所以娘娘喝完不久就有了反应。”

“药是朕亲手熬的,难道朕还会害太妃不成?”他蹙眉,语气不善。

“圣上息怒,话虽如此,可是还有一物不能确定……”说着抬头看夏如织一眼。

房中顿时万籁俱寂,见众人一致把目光投向她,夏如织冷笑着转头,一瞬不瞬地盯住皇甫烨:“皇上……也认为问题出在雪参上?”她下意识地抚了抚小腹,只要他愿意相信她,她就把这个喜讯跟他分享。

半天没人接话,杜若兰勉力一笑,涩然道:“烨儿,这事到此为止吧,反正我身子本就不好,迟早……迟早有那么一天……”还没说完,身子一倾就昏了过去。在宫人们惊恐的叫声中,皇甫烨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凛然道,“来人,把皇后送回栖芳殿,严加看管,今后不许出殿。”明显是软禁,也是对她的回答。她的心,终于一寸一寸灰了下去。

她在御书房前跪了一整天,想等他出来解释清楚。一旁食盒里的饭菜已经热过三四回,绿珠哭着从旁劝她半天,她却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失去知觉。直到杜若兰从旁经过,她才猝然伸手拉住她的裙角,凄凄道:“你我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

杜若兰淡笑着弯下腰,指甲狠狠地掐在她的手上,轻声道:“夏如织,把我逼到如此境地的人,正是你啊!”她愕然抬头,却见杜若兰神情狠厉,笑得滴出泪来,“秦沉脂当初正是因为你才执意退亲,我恨不能亲手毁了你。”语罢狠狠地一脚踹在她的身上。

她下意识地护住腹部,可是来不及了,血很快涌了出来,像她院子里的芙蓉,鲜艳欲滴。她愣愣地跪坐在地,猛地记起初遇那天的酒肆,陪在皇甫烨身边她一直不曾注意过的那个少年,可不就是秦沉脂。可惜那时,她的眼里只有一个皇甫烨。

经过这样大起大落的折腾,孩子终究没保住。她倚了床,无神地看着窗外,院子里花木扶疏,一派春意融融。可是,她的心,却终究还是荒芜了。绿珠在门外陡然提高声音请安,皇甫烨来了。

他坐至床边,满脸愧疚:“如织,我不知道……你已有身孕,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她怒目瞪他,视线如针尖般锋利,厉声道:“我想说,可是,你何尝给过我机会?”她再也掩不住满腹委屈和心碎,放声痛哭,“我恨你……皇甫烨……我恨你,我再也不要做这皇后了……再也不要……”

他揽住她,耐心地拍她的背脊哄道:“是我的错。如织,你先好好养身子,孩子以后还可以有,以后,我定会好好儿对你。”她抽泣得累了,攥着他的手闭目假寐,这样的话他承诺过多少次,她就失望过多少次。可是,仍旧忍不住心动。她悲凉地想,或许,这一辈子就注定与他纠缠不清了吧。

皇甫烨以为她果真睡着了,捧了她的手絮絮倾诉,没想到,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瞬间心如死灰。也就是这一次,她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于是恳求秦沉脂帮忙助她出宫。

9.

皇甫烨握住她的肩:“那天我坐在床边,看你酣睡的侧脸如花般芬芳。想起过往赌书泼茶的时光,我忽然有了和往日告别的勇气,只想与你簪花煮酒痴守到老,可惜……”又质问她,“你这些年一直守在我们初遇的酒店,自然是为了等我。早前有若兰,如今若兰已经不在,你还有什么顾忌?”

她重重地一颤,不可置信地抬眼看他,原来,这个人这么无耻。他知道自己一直等在原地,所以半分不曾着急。若他真像说的那样,愿意丢弃过往,为什么早不来寻她,偏偏等到杜若兰病故以后才来?她怎知他不是拿她来填补今后的空缺,抑或,他爱她没那么深刻,所以一直犹豫到现在。

哪一种解释她都无法接受,心疼到极致反而有解脱的轻松,她从前是爱过他,可是今天,也真的彻彻底底放下了。所以她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叹气道:“如果,我执意不肯回宫,你可否为我放弃那至尊之位?”

长安街的酒肆破天荒一连几天没开张,本该在店里忙碌的美貌掌柜和俊俏伙计,如今正在驶往西域的马车上。

秦沉脂含笑问她:“为何这样匆忙地离开?”

她轻笑着瞥了他一眼:“三年前你偷运皇后出宫,而我假死欺骗天子,这两桩都是砍头的大罪,此时不溜难道还等圣上想起来?”当日她正是知道皇甫烨不可能为她放弃这锦绣江山,所以故意那么问,激起他的愧疚之情,以方便她和秦沉脂趁乱离开。

漫长的旅途中,她再一次梦见皇甫烨,他们一生中最温馨的一晚。他以为她睡着了,唯一一次卸下心防,说了许多话,她相信那一晚他是认真的。只是最后,他说:“委屈你了,其实,我知道那碗药里没有毒,端给若兰之前我曾亲口喝过试探温度,对不起……”

她恨的,其实并非是他不相信她,而是他明知是杜若兰自己下毒陷害她,并且害死他们的孩子后,还要极力护她周全。好在,前尘往事她已尽数放下。

从今不复梦承恩,且自簪花坐赏镜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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