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暖
我所爱的,始终另有其人。即使他欺我,骗我,诈我,伤害我,离开我。我依然只爱过他一个。
壹
暗夜无声,一抹妖红转瞬即逝。
红荧轻手推开了窗,朝房内吹了迷烟,才翻身进屋。借着窗外淡薄的月光,依稀可辨出金碧雕龙床上卧着一个人,手中似乎还握着什么。她凑近去看,是一个——
木雕人偶?
堂堂当朝太子,不拥美女在怀,抱着一块木头做什么?红荧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他的眉目浓淡相宜,毫无锋锐之气,睡态天真得像一个孩童。她看得正仔细,他却倏地睁开了眼睛,吓得她倒退了好几步。哪有这样的怪人,连她的迷香也不怕!
“你——”他蹙眉。
“奴婢是来送茶的。”红荧竭力保持镇定,手轻扬,桌上果真就多了一盏热茶。虽然被吓得不轻,心内的好奇却仍未止住,她依然偷偷地去看那木雕。他却飞快地将木雕收入怀中,神色淡淡:“你是梁王派来的?”梁王?红荧一头雾水,未来得及反应,只听见一阵破空之声,她已被陌生男子的气息包裹住,伏倒在地。
箭如雨下。
红荧惊魂未定,忽而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吹拂而来,她惊讶不已,她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小婢女,他怎会以太子之尊舍身护她?殿外很快有护卫匆忙赶来,但太子喝令他们退下,转身扶了她起身,问了她的名字。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似乎怕稍微大一点,都会伤着她。
红荧看着他,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她在脑海里努力搜寻着,又确实不记得曾见过他。
贰
堂上坐着太子常绪,太子妃作陪。近日有番邦使者前来东宫做客。红荧身着彩衣,跟在一众舞娘身后,缓步上堂,可眼神却不住地朝另一处瞧去。东宫最善古琴的乐师俞子陵,他眉目清朗,神态谦和,却偏偏给人一种无法亲近的距离感。
“听说中原有一种奇巧之技,女子可在掌中起舞,不知在下是否有缘得见?”番邦使者态度有些不拘,口气之中尽是挑衅。他说的是西汉赵飞燕自创的舞步,并非真是在掌中起舞,只是形容舞姿轻盈若飞。
常绪微微蹙眉,凛凛的眼神却朝红荧的方向看来,似乎还带着某些探究。昨夜她还是一个端茶递水的小婢女,今日她摇身一变成了东宫舞娘。她被看得心里发虚,又看了一眼座下,俞子陵也正看着她。
她心下有了计较。她可不是这些没灵气的凡人,她从蛇身蜕变为人形的那一刻,就独有这天底下最轻盈柔媚的身姿。
“掌中舞有何稀奇,东宫之内的舞娘人人都会跳!”她略微一抬手,有数尺红纱从袖口中飞出,轻点碎步,一跃飞舞上前。脚尖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一寸都不到的茶盏盖的顶端。浅绯色的衣袂飘然飞舞,跳得人眼花缭乱,然而那杯盏却一直纹丝不动。一曲终了,待她飞身落地,早有人上前去检查那羊脂白玉的杯盏,竟然一丝裂缝也没有。番邦使者心服口服,对红荧的舞技赞不绝口。
众人都散了。常绪看她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你要什么赏赐?”她自然想要他最重要的东西,可她却不知对常绪来说,最重要的究竟是什么。红荧思忖良久才答:“奴婢想要东宫里最贵重的东西。”
一旁的太子妃忽然变了脸色:“放肆!你一个小小婢子有什么资格……”
“去拿上来赐给她。”常绪打断了太子妃的话,很快就有宫女端了一个锦盒上来。他亲手打开了盒盖,拿出一双小小的玉底红面鞋,每只上缀有四颗拇指大的夜明珠,另用金丝银线绣制的凤尾纹,极尽奢华瑰丽。所有人都朝那鞋子跪拜了下来,脸色发白的太子妃狠狠地剜了红荧一眼,也极不情愿地跪下身去。
红荧有些莫名其妙,却见到常绪俯身弯腰,替她穿上那红鞋。
“八宝红鞋可是先皇后最珍爱的宝贝,连太子妃也没有……”
“那小小舞娘竟想凌驾于太子妃之上吗?”宫中流言遍地。
她成了东宫人人瞩目的焦点,有人看她的眼神艳羡且忌妒,更有不少怨毒而冰冷的目光。这的确是她见过最漂亮的鞋。她想要,他就给。这是不是代表着太子已经喜欢上她了?她内心忍不住得意。想想就要达成的目标,眼角眉梢都带了笑。
只可惜,这双鞋再美再好,到底也比不上她心里的那双鞋,一分一毫也比不上。
她惶恐不安地将八宝红鞋抱在怀中,偷偷去看俞子陵,她问:“这就是太子最重要的东西吗?”
她以为俞子陵定会夸她,保不准还要给她什么奖励。她笑着凑上前,还未来得及开口赞自己两句,却见俞子陵摇了摇头:“最重要的东西可不是这些身外之物。”
她沮丧地低下头,余光瞥到俞子陵紧皱的眉头,她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没想到结果还是什么都没办成。等一下,不是身外之物?红荧忽然灵光一闪,莫非是常绪贴身所藏的那个木雕?
叁
袅袅香烟,长长的珠帘之后是太子妃阴晴不定的脸。
红荧被太子妃喊来喝茶,背心早已吓出一身冷汗,偏偏座上的太子妃一言不发,只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看,看得她心底发毛。她低下头,惴惴地喝了几口茶。
“这茶好不好?”太子妃忽而轻笑道。
“好。”好是好,只是她怎么有些发晕?眼皮怎么也抬不起来,眼前有些晃动的人影,迷糊之中似乎还听见有女子的叹息:“他眼光不错,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渐渐地,就失去了知觉。
仿佛又回到黑黢黢的蛇洞之内,她端坐在梳妆台前,身上披着一件红底金花的嫁衣。据说她刚出生的时候就被妖界内的巫婆婆定了命数:“荧荧似火,红星落地。”她是少见的红蛇,即将要嫁给数万岁的蛇王。她故意撞翻了油火,把那蛇洞烧得火光漫天,这才从妖界落入了凡间,可那软趴趴的脚根本跑不动。果真狠狠地摔了一跤。
好热。
“红荧,醒醒。”耳畔有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唤她,她被吵得有些受不了,极其费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太子常绪。
怎么,这是梦吗?她一时有些分不清状况。
他脸上是不自然的潮红,只斜披了一件睡袍,胸前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来,这是什么地方?!这一下,红荧被完完全全地吓醒了,她摸了摸被子里自己的身体,果真光溜溜的,一缕丝也未着。常绪似乎一点也没发现她突变的脸色,仍是一脸关切地问:“你是不是做了噩梦……”
啪——她使出浑身的力气狠狠地甩了他一耳光。金碧团玉,雕龙盘凤,这原是他的床,可她又怎么会在这里?“红荧,我被人下了药。”常绪的脸被她打得红肿起来,他却一点也不生气,只讪讪地解释道,“也许是我情难自禁……”她气得发抖,听不进一个字,却又无可奈何。
她只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妖,不喜求道问仙,亦不求世间尊荣显贵,她只想依着心底最真的愿,只想认认真真地,好好儿去喜欢一个人,连这样也不行吗?
她终于忍不住趴在床上嘤嘤地哭了。
肆
她睡得迷糊,恍惚听见外间有人说话。睁开眼睛才发现天已经全黑了,她仍睡在常绪的大床上,可这内室中空荡荡的无一人。她寻着外殿的声响而去,躲在厚帘之后偷听。
“你究竟是什么目的?”难以想象,这冷漠的声音是出自太子常绪的。忽然有一个细细的笑声,听起来极耳熟。
“殿下不赏赐臣妾,反倒是来质问,真是奇怪。”这才听出是太子妃的声音,“殿下不是喜欢那个舞娘吗?”
“这与你无干。”常绪冷哼一声。
“是啊。”太子妃的声音有些缥缈不定,“自从我嫁入东宫以来,这东宫就从来没有与我有关的事情!你既处处避忌我,当初又何必费尽心思纳我入宫?”
“我以为你会比我更清楚,你嫁入东宫的原因。”
“就因为我是梁王的表妹?可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只可惜,在你心中,我甚至不如一个来历不明的舞娘!”太子妃恨恨地道,“常绪,这东宫所给予我的,我会一笔一笔地还给东宫!”红荧躲在暗处,听得一知半解。可太子妃那凄楚的声音却在她心头久久不去。
不知发了多久的呆,才发现常绪已经站在她的面前。她一时有些害怕,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他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半晌才轻叹一声:“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殿下若是觉得对不起我的话……”她抬头看着他,用极其认真的表情对他说,“就请赐我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那只木雕人偶。”红荧咬咬牙,索性直接问道,“它是你最重要的东西,对吗?”常绪一愣,他似乎完全没有料到红荧会提到那个她只见过一次的木雕。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淡淡地笑开了:“你想要?”
她迫不及待地点头。
常绪只稍稍犹豫了半分,就从怀中拿出了半尺来长的木雕。红荧这才得以仔细看清,是檀木雕成的一个衣袂翩飞的女子,眉开眼笑的模样,似乎正在跳舞,姿态动人,栩栩如生。她觉得这木雕的女子十分面善,不觉看得有些呆了,他却忽然覆上她的手:“现在,它已不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了。”
他温柔的语调清晰地传来,一字一字像是棱角尖锐的碎石,击穿着她心中最为柔软的部分,最后沉入茫茫深渊再也听不见,她看着他,波光深泽的眼睛里倒映出自己的样子,那一瞬的清明让她觉得无所遁形,他待她那样好,那般真切,她却一直在骗他,一点一滴索要他的好。
若不是早认识了俞子陵,也许……可这世上到底也没什么也许。
伍
她与俞子陵的初见是在郎玉山下的银杏林中。她修了一百年,又借力于一颗万年灵珠,才得变幻成一个女体,偷偷溜出了妖界洞府。那时正值深秋,金黄色的银杏叶铺在地上厚厚一层,她赤脚踏在上面,不由得随着树影间落下的光点翩翩起舞。
待她转身停下,面前已站了一个男人,他的目光扫了一下她光着的脚,然后缓缓开口道:“你的脚生得这么好看,得挑一双好鞋来配。”鞋?她把脚往裙子里缩了缩,不知为何,心下有些窘迫。
“我这里刚好有一双,不如送你。”男人仍然微笑着,然后从随身的包裹里掏出一双小小的红色缎面绣花鞋。很奇怪的一样东西,小小的一个豁口,似有什么妖法怪力,吸引着她把脚伸进去。那感觉是从未有过的,整个脚都被柔软的布料包裹住了,似乎连一颗忐忑的心都被沉淀了下来似的。
那时候还没有谁告诉她,人间的女子若是被男人看了自己的脚,必要以身相许。
她日日都穿着那双红鞋,跑去银杏林中,却再没见过那个男人。可心底隐秘的情愫却再也止不住,红荧偷偷去问了妖界最擅断命的巫婆婆:“可有蛇妖转投人胎的例子?”巫婆婆略微沉吟了一番,点头道:“有,当年蛇王的小儿子贪恋凡尘,弃了数千年的修行,堕入轮回,重生为人。”
“后来呢?”她有些惊喜地问。
“没有后来,他抛弃妖界之身,现已是凡人了。”巫婆婆眼中一抹精光,似乎看透一切。红荧便再也不敢多问。
与蛇王大婚那日,她故意撞翻了油火,火光漫天,将整个洞府都烧得通红。她寻了个空子逃出洞,一路跑得跌跌撞撞。兴许是跑得太急,原本就不太稳当的脚似乎快要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这一下摔得她七荤八素,费力地挣扎着起身,她猛然发现眼前多了一双棉布鞋。惶惶然抬头去看,他逆光而立,眉目之中仍是赠鞋之时的缱绻温柔。“是……你。”她的声音微微有些不可抑止的颤抖。
可他竟皱了皱眉,面上有几分疑惑:“姑娘,我们见过?”
他忘了。
形势紧迫,她只好摇摇头,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失望的语气:“没,是我认错了人。”她骗他说自己是被强抢的新娘,求他救她一命。他便带她入了东宫,他为琴师,她成舞娘,相偕相伴,她便以为会与他如此终老。
“我要嫁你为妻!一生一世与你……”她鼓足勇气向他表白。他并不惊讶,反倒是突兀地打断她的话:“你为我做一件事,我便娶你。”
我便娶你,是她听过的,这人间最为动听的情话。
“什么事?”她体内有一颗偷来的万年灵珠,不论凡间妖界,天下何事能难得了她?
“让太子爱上你。”他说。
陆
她将木雕轻轻放在俞子陵的面前:“这就是太子殿下最重要的东西。”俞子陵将那木雕接过,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满眼都是喜悦:“你的确做到了。”
“那么——”她的一颗心快要蹦出来。
“明日一早,我带你离开东宫,今生今世,至死不渝。”他一字一字,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她心口酸胀,不由自主地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袂。
他柔柔一笑:“傻瓜,快回去收拾一下。”
马上就要离开东宫,连脚下的步子也变得极其轻快起来。可只要一想到常绪,她又禁不住略微有些愧疚。她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他了吧。想到这里,她停了脚步,决心找俞子陵要回那只木雕。
是常绪最重要的东西,她应当还给他。
她刚要推门而入,就听见极细微的女子笑声从屋内传来。
“原来妖精比人还要蠢。”这半是嘲讽半叹息的声音有些耳熟。
“我见她第一面就已经知道她是蛇妖。骗她这么久,就为了等这一天。”俞子陵冷笑,“只是可惜了我这身衣服,白白地又让她碰脏了。”
屋外的红荧已将手紧握成拳,让长长的指甲狠狠刺入手心。
“我已收到了表哥的飞鸽传书,今夜即可动手。他已经控制住京城兵马,只等太子一死,他就闯入逼宫,待皇上下诏退位,这天下就是梁王的了。”她已经听出,这是太子妃的声音。似乎又迟疑了一下,太子妃有些不确定地问,“你确定太子已经……”
“当然,我叫你下药成了他们二人的好事,正因太子是凡人,沾染了蛇妖之毒,哪还有命可活?她真是天底下最蠢的女人,说什么从不杀生,我只好骗她,说要她去取太子最重要的东西,她却拿个木头来给我。若不是她这般愚钝,我也不至于要你下药,来冒这个险。”俞子陵这时声音忽然温柔下来,却听得红荧浑身冰冷,“莫非太子最重要的东西,不是他的命?”
她果真是天底下最蠢的女人!她害了太子,害了自己,更喜欢上一个这样无耻的男人!原来俞子陵总说自己生性爱洁,连碰也不许她触碰一下,就是怕沾染她的毒气?她来不及咒骂自己的愚昧,眼泪已经簌簌落下。她伸手飞快地抹掉。
她想起曾说要去凡间,而巫婆婆好言叮嘱她:“凡间可并不如你想得那般容易。”
“凡间又有什么难的?”她嗤的一声笑了。
此刻她才明白过来,巫婆婆口中所说的,人心难测。
从未有过这样急切,她迫不及待地飞身而起,朝着太子殿而去。
她要救他!
柒
常绪坐在桌旁饮茶,仿佛他们初次见面那一晚,神态祥和,毫无异态。可红荧早已眼尖地看见他正偷偷将一方手帕收在身后。不由分地说抢了来看,素白的帕子上竟是一团触目惊心的污血。
“我是蛇妖,你中了我的蛇毒!”她痛心疾首。
“我知道。”
“太子妃和俞子陵都是梁王的人,他们要来害你。还有京城的兵马已经……”她急得语无伦次。
“我都知道。”
“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你知道为何还……”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紧紧攥住她的手,仿佛生怕这手一松,跟前的她就会消失一般。他面上还带着笑:“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只有你。”
很久前他们见过。
彼时他是性格孤僻的小皇子,小蛇妖红荧常常偷溜下山玩耍。他有一次不小心撞见她跳舞,这脚步一停下,便挪不开了。
他后来也常躲在暗处偷看她,看她那么快乐,他的心似乎也充满了颜色。
那些将她深爱的时光,他为他雕刻的人偶便是见证。只可惜,她曾将它捧在手中细细端详,却偏偏没能认出这活灵活现的女子正是自己。
捌
天渐渐暗了下来,常绪已经面色发青,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红荧陪在一旁,竭力想用自己微薄的法力驱除他体内的毒素。像是过了一生那么久,她累得快要脱力,常绪终于睁开了眼睛。
“时候快要到了。”他勉强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不,你不会死的!”红荧猛地摇头,急切地去捂他的嘴。常绪却撑起了身子,示意她扶他起身,待坐好之后,他才轻喊一声:“来人,把那奸细带上来!”红荧心下有些莫名,不多时就真有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被带上殿。
竟是俞子陵!她终于明白,她第一次出现在他殿中,明明放了迷香,却迷不倒他,明明那夜遭遇伏击,却不动声色,还有他问她的第一句话:“你是梁王派来的?”原来他一直在暗中筹备,等这一天将他们一举拿下。
唯一意料之外的,便是她了吧。
“京城兵马我早已派人换过,如今梁王已被押解入宫。”太子轻咳一声,“你们输了。”
俞子陵眼中尽是不甘心的愤然,从进来就再也没有多看红荧一眼。“俞子陵,你告诉我,为什么要骗我?”红荧忍不住冲上前,“我真心待你,你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可你……你为什么骗我?!”
“我要什么你都愿给我?”俞子陵冷笑,“我要梁王府中的万年灵珠,你也能给我?”
万年灵珠,他要的竟然是万年灵珠!她被这最残酷的真相击中,几乎跌倒。
她还以为他钟情于太子妃,以为他心有所属,所以才不能和她在一起。却从没想过,饶是她有万年灵珠,仍难以看清她深爱的人心中所想的,究竟是什么。
常绪拉过她的身体,支撑不住地咯出一口血丝,这才徐徐开口:“红荧,让我杀了他……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了……”
他轻抬手指,一旁的侍卫便亮出了刀锋。
“不——”红荧惊叫出声,她想也没想便扑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一刀。刀锋很冷,比她的心还要冷,径直穿透她的身体。
她跌入了俞子陵的怀中。她想要抬起头,再好好儿看看他。但侍卫却没给她这样的时间,只稍稍一用力,刀锋便透过她的身体,狠狠地插入了俞子陵的心脉。
“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吗?你不记得你给我穿的红鞋……你不记得……”她哽咽着,想要说这句话给他听,她想要问一问他,为什么她拼尽全力,却换不回他一丝一毫的记忆。曾经那么温柔的笑容,怎么现在一分一毫都舍不得给她了呢?
她张了张嘴,还来不及发出声音,却被他使出最后的力量,狠狠推开。
红荧跌坐在一旁,刀还深深地扎在她的身体。她自知命不久矣,也终于死了心,强自运气,把体内那颗万年灵珠逼出来。
那珠子真漂亮,照亮了整个东宫。
“梁王骗了你,这珠子早在数年前就被我偷了去,他又拿什么给你?”她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俞子陵闻言扑上来抢,却被她强大的内力逼了回去。
“忘字心头绕,前缘尽勾销。”她默念了一句咒语,凌空一指,将灵珠推入了常绪的体内。
“这个,也是我曾经最重要的东西。”她望着常绪,直到内力撤去,缓缓闭上眼睛。她不知道他能否懂得,她实际想要说的是,这样一来,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我不想欠你的。我来这人世走了一遭,却遍尝情之苦涩。我不想离开的时候,还让你不能好好儿地过。
请你忘了我。而我所爱的,始终另有其人。即使他欺我,骗我,诈我,伤害我,离开我。我依然只爱过他一个。
我始终记得多年前,银杏林中,他送我一对红鞋,对我温柔地微笑。那笑美得令我一世都忘不掉。
终
灵蛇洞府内。
俞子陵面色惨白地躺在白玉床上,一旁站着一位与他面容相似的中年男子。他面色焦急,不断询问一旁的药师:“他到底还能不能救?”
他是灵蛇洞府之中的蛇王。而俞子陵,是他最为顽劣不堪的小儿子。总是说向往人间乐趣,私下里放弃了数百年的记忆与修为,去做了凡人。
做凡人也便罢了,又一门心思想要求仙,四处遍寻万年以上的仙物,这才白白遭了这许多的罪孽。
“请王上放心,太子尚有一口气在,又有王上的灵珠护体,绝不会死的。”药师擦了擦汗才接着说,“只是那个红荧姑娘,她修为不够,又失了灵珠,已经没救了。”
蛇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曾见过红荧,她总喜欢在山脚的银杏树下跳舞,我还曾送她一双红鞋。只是我不懂,她怎么宁可逃婚去做凡人?凡间真有那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