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身体再造”:父权制规训下身体的对象化

2011-04-14 05:50:05柳波
关键词:父权制规训美容

柳波

(兰州大学哲学社会学院,甘肃兰州730000)

这是一个美丽经济的时代,也是一个疯狂的时代,女性对美的追求已经达到了一种如痴如醉的境地,普遍如精致妆容、漂亮衣服的修饰,再到追求精益求精曼妙身材的减肥行动,使女性之“美”最大限度地彰显出来,而更有甚者竟是向自己的身体发难,从隆鼻、嫩肤、磨骨、抽脂到隆胸、植皮,这些名词在这个疯狂的时代已不鲜见。

《2005中国美容经济年度报告》中,4位经济学家也指出:“‘美容经济’正在成为中国继房地产、汽车、电子通讯、旅游之后中国居民的‘第五大消费热点’”。[1]报告指出,“截止到2004年,中国的美容服务业直接就业者大约800万人,美容就业机构总数近160万家,其营业收入将达到1762亿元,并将直接为GDP创造847亿元和提供税收近60亿元……更引人注目的是,这几年来美容经济一直以每年15%以上的速度在增长。”[2]此外,《中国日报》(China Daily)报道,整形手术在中国是每年价值24亿美元的产业,中国每年至少实施100万例手术。[3]无论是就整个美容产业来说,还是具体到整形产业而言,这一系列的数据都让人瞠目结舌。

尽管关于减肥整容修身美体等 “身体再造”行为造成的恶性事件的报道不绝于耳,许多女性为美付出了健康乃至生命的代价,但仍没能阻止女性飞蛾扑火般地加人减肥整容和丰乳肥臀大潮的步伐。有些女性甚至还以 “生命不息,减肥不止,减肥是女人毕生的事业”为口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焉,孝之始也。”古训昭昭,但是人类追求美的冲动从未泯灭过,而且愈演愈烈,演变为对身体的摧毁性再造。

2010年11月24日,2005年成都赛区超女、24岁的王贝在整形手术中出现意外,于15日命丧整形手术台,而类似 “身体再造”损害事件已不仅只发生在明星及公众人物身上,在普通大众中也是屡见不鲜。面对中国的整形热潮,媒体大众和学术界也展开了旷日持久、或褒或贬的讨论。为什么尽管美容整形损害事件的报道不绝于耳,还是有越来越多的中国女性不惜以健康为代价,前赴后继的加入这一行列,在整形美容减肥这一风险 “事业”上一掷千金,她们究竟在追求什么,这是首先的困惑所在。真如世人所说仅仅是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已吗,恐怕这个解释已经不能令人信服了。

一、女性追求“美”:身体的对象化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已经不足以说明我们所面对的各种毁灭性质的整形美容等 “身体再造”问题,而且也不能说明为什么男人没有热衷于美容整形减肥等身体的再造行为,至少没有像女性这样痴迷?为什么女人独自行走在追求 “美丽”的没有尽头的道路上?而且美分很多种,心灵美,面容美,体态美,仪态美,为什么女性最为注重的是身体外在的美,而不是其他?但是毫无疑问的是女性这些所作所为是在追求 “美”,究竟女性所追求的 “美”是什么,女性为什么要追求这种极致的偏激的 “美”?

“美”作为我们经常挂在嘴边司空见惯的一个词语,对它进行解析,我们会发现它包含着至少两个维度的内容,即客观的美和主观的美,所谓客观的美具体来说就是一种物质的美,一种以实在化形式体现的绝对的美,但所谓客观的美的具体表现却是主观的,通过外界的评价才可得知的,因为除了照镜子之外我们总是被别人观察,而镜子并不能对你美丽与否进行评价。所以归根结底,女性所追求的是一种别人对自己的身体的“美”的评价。

而女性所追求的 “美”的标准和目标,也不是被她自己所左右的,而是由父权制的宰制性的社会权力结构所建构的,是男性话语的产物。所谓父权制(patriarchy),是人类社会最为普遍的现象,指的是 “父权的统治”,是男性对女性实行统治和控制的基本的和普遍的单位。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父权制被定义为男尊女卑的系统化机制,广泛渗透于社会观念、社会制度和社会行为之中。

“卜卫在 《解读女友杂志的性别论述》一文中对商品文化中父权观念下的女性形象和地位这样写道”女性不再是完整的个体,作为个体的人,女性已经消失了,只是被切割的 ‘零件’,活在男性文化所主幸的审美活动中,显示了女性独立价值的进一步失落,如 ‘男性眼里的理想女性应具有的条件’中提出的理想女性身体各部位的标准腿要 ‘修长的、丰满而健美’,手腕要‘纤细而柔软’,前胸要 ‘隆起’,肌肤要 ‘白色’和 ‘光滑’,此外,紧束的腰身、随风飘动的长发,以及行走时臀部的运动也是不可缺少。[4]女性作为审美的主体,男性对女性容貌、身材的期待,形成了对女性的一种控制,实际上是男性的再现系统强加于女人们的一种角色、一种形象、一种价值。正如尼采所说:“男性为自己塑造了女性形象,女性便模仿这个形象塑造自己。”

在女性不断追求外界所规定的美丽的标准时,女性将自己的身体客体化,物化为外界规训与凝视的对象,并通过别人的意见不断修正自己的身体。女性的身体处在标准化和正常化的规训与凝视下,选择参与支解和物化她们自己的身体的行列。[5]

二、父权制规训下的身体

福柯在 《规训与惩罚》中提出圆形监狱理论,圆形监狱的基本结构是:“监狱的四周是一个环行建筑,监狱中心是一座眺望塔。眺望塔的塔墙上安有一圈对着环行建筑的大窗户,环行建筑则被分成许多小囚室,每个囚室都贯穿建筑物的横切面。每个囚室都有两个窗户,一个对着中心眺望塔,与狱墙上的窗户相对;另一个对着外面,能使光亮从囚室的一端照到另一端。这样在圆形监狱中,中心控制塔只需安排极少数的监督人,甚至可以只安排一个人。因为通过逆光效果,这个监视者可以从眺望塔内与光源恰好相反的角度观察四周囚室里被囚禁者的小人影。”[6]在圆形监狱的狱室里,囚犯是被观看的,但是他不能看见外面的人。而福柯所说的监狱正是社会的一种规训机制。

福柯的圆形监狱理论,使我们认识到权力对于身体强大与微妙的作用,身体既是现代规训权力运作的对象又是其运作的基础,我们的身体在这种规训机制的凝视下、被控制、被建构。从福柯的著作中我们可以看到身体在现代社会中的处境,身体在规训之下逐渐的成长为驯服的身体,同一的身体。

女性身体正是处于这样一个全景敞视的监狱之中,女性的身体物化和支解,不断地通过各种方式追求社会所规定和评价的 “美”,她们时常处于一种被凝视,被规训的地位。女性生活在这样的一种社会压力之下,遵从社会或者父权制定的各种规范,自己制造出驯服的身体。女性的身体实践不仅仅是社会或者父权压迫的结果,也是她自我遵从规范的结果。

1991年美国女性主义者纳奥米·沃尔夫在她名声鹊起的畅销著作 《美貌神话》中提出,美貌神话在父权主义的 “男性凝视”下和全球资本主义的打造下成为了操控女性的工具。“美”作为金本位的货币体系,在任何经济体制下均由政治决定。美貌崇拜成为父权制仅存的用来制衡女性自由和权力的机制。美貌神话的建构,扎根于资本主义经济的诱因,由产值上千万的行业所操纵。[7]女性改变身体外貌的手术行为正是受到由父权体制与资本主义交织而成的美貌神话的规范所主宰。媒体和消费文化在制造女性对自己身体不满意的同时,开出了治愈 “不完美”的处方:包括整形美容手术在内的与美体相关的名目繁多的消费。因此,整形美容等身体再造行为是现代消费社会中女性身体在父权制规训下产生的必然产物。

在父权制社会,权力始终掌握在男性手中,并进而发展成一种男尊女卑的社会关系。不论是在公共领域还是在私人领域,女性都无法进入权力的核心,女性沦为男性的附属品,女性的一切包括女性的身体都在男性的掌控之中。女性的身体总是在男性目光的凝视和规训下,身体美的标准由男性来制定,实践的结果由男性来评价与言说。男性通过社会结构运作,控制和引导着女性的身体。

父权制社会对于女性身体的规训对生活在这个社会中的女性来说是很平常的,原因在于这种规训己经内化到女性的日常生活之中,从女性出生开始就成为她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必需品。女性的身体是男性目光凝视的对象,男性的目光既是具体男性的,又是整个社会的。女性看起来是自己身体的主人,其实女性的身体己经完全变成了被凝视的对象,被客体化了。女人的身体处于一种 “被整形”、“被美容”、“被身体再造”的状态。父权制的标准己经内化为女性的 “集体无意识”,使得女性对这种现象忽视和麻木,缺乏判断和批判意识,在客观上还会接受和维护这种标准。如福柯所说:“实际上,这种孜孜以求可以作为最强有力的 ‘常规化’策略之一在我们这个世纪发挥作用,确保产生出能自行监控、自我训练的顺从的身体,对任何逸出社会常规的行为保持敏感性,并使按常规做出自我完善与转变成为习惯。”[8]

三、女性 “身体再造”的反思

女性的 “身体再造”行为,表面看是女性的自主选择,是个体的身体经验,其实背后蕴含着的是社会的规范和权力体系。

首先,女性通过 “身体再造”行为追求“美”,从而希冀获得社会与 “他”的认可。作为目的本身的身体,在当今的社会中却被完全的客体化和对象化了,自我实现已经隐匿,只剩下成为女性获得社会资本的工具与手段的 “物”。作为女性,应该正确认识自己的身体,女性的身体不是低于或者劣于男性身体的存在,而是具有同男性身体相同的存在意义。男性和女性的身体并没有本质的差别,只是社会权力结构将其塑造成了依附关系。因此,女性不应该对自己的身体自轻、自贱甚至自卑,而是应该认识到女性身体的独特价值,认识到女性身体的特有的生命经验,如怀孕、分娩等。女性更应该注重的是身体的独立与健康,不应该过分的关注身体的外在形态;女性应当转变与身体为敌的态度,而不是一味地苛求自己的身体以迎合他者的眼光。每个女性自己都应该有关于身体美的定义,每个女性都有选择自己身体状态的权力,女性可以选择自由地处置自己的身体,在自愿的条件下支配自己的身体,而不是在强权下放弃自己的身体。作为女性,应该重新确立自己对自己身体的主体性。不是为了迎合社会而存在,不是为了男性凝视的目光而存在,而是为了自己而存在,这才是真正的属于女性自己的身体。

其次,女性身体美的标准,在不同的历史条件和文化习俗中是不同的,但是不变的是父权制社会下的性别意识与性别关系。在我们的社会中,对性别有着形形色色的刻板印象,这些刻板印象赋予了女性外在的、美丽的、驯服的、属于家庭领域等特征,从而导致了女性过于关注自己身体的外在形态的性别意识。同时,现代消费社会的推波助澜更加剧了女性对于身体的过分关注,它提供了一切 “再造身体”的便利方式,机械化的制造出一批批驯服的身体。所以,要改变女性身体社会建构的现状,仅仅靠女性身体主体性的确立无异于杯水车薪,根本的解决之道是需要改变整个社会的社会性别意识,打破性别的刻板印象,确立公平、公正的性别关系,实现社会性别主流化。

再次,女性自身意识到父权制的权力关系和社会结构加诸于自己身上的种种枷锁,努力抵制父权制的控制和压迫之后,就要在整个社会树立先进的性别文化,破除父权制的宰制性社会结构。先进的性别文化,是一种主张男女两性的人格和尊严受到同等对待,保障男女两性参与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和家庭生活的权力和机会平等,提倡男女两性在社会和家庭生活中平等对待、和谐相处、良性互动、共同发展的文化。[9]只有建构了先进的性别文化,才能从权力结构上改变从属关系,扭转女性的不利地位。只有这样的集体意识和制度来做保障,女性才能坦然的面对自然的女性身体,面对女性身体本来的巨大差异。要超越狭隘的只以身体和外貌来衡量女性美的传统眼光,打破仅仅把身体的外在形态作为衡量女性美的标准,能用一种更开阔,更丰富的视角来看待女性的美,创造一种更加和谐的性别关系。

四、结论

女性的 “身体再造”行为,实质上是女性不断改变自身制造出驯服身体的过程,通过将规范内化于自身这样一种 “被选择”的过程,不自觉地再生产和巩固了男女两性性别关系中的从属关系和依附关系,强化了父权制的宰制性结构。而这种结构不断地重复和再生产,长此以往,女性将始终处于一种被规训的病态状态,既无法达到其自我发展与自我实现,更无法实现女性的最终解放。要想解构和改变女性身体被物化被规训的状态,当务之急是解构父权制对于女性身体的种种细致而微隐藏极深的控制,将人们从 “一切木已成舟”的观念中解脱出来,反对接受既有形式化的 “合理”秩序。这就要求改变整个社会的性别意识,改变社会对女性身体的规训和无处不在的凝视,构建一种基于性别平等基础上的意识形态。当然,这不仅是女性的目标,更是整个社会的责任,是一个漫长的革命,需要男性和女性的共同努力。

[1]张晓梅.中国美容经济年度报告 [R].成都: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2005:48-51.

[2]文华.整形美容手术的两难与焦虑的女性身体 [J].妇女研究论丛,2010(1):56.

[3]林凤.中国女性文化[M].中国文联出版社,2000:39.

[4]Morgan,Kathryn.Women and the Knife:Cosmetic Surgery and the Colonization of Women's Bodies[J].Hypatia,1991(6):3.

[5]福柯著.刘北成,杨远缨译.规训与惩罚[M].北京:三联书店,1999:224-226,209-214.

[6]纳奥米·沃尔夫著.美貌神话[M].新浪网转载,2001:125.

[7]谭林.贯彻男女平等基本国策构建先进性别文化 [J].中国妇运,2008(2):15-16.

[8]李银河.女性主义 [M].山东: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

[9]西蒙娜·德·波伏瓦.女人是什么 [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8.

[10]唐静文.用女性主观点解读“人造美女”现象[J].云南财贸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20(5):153-156.

[11]孔德男.女性主义关于女性身体建构的批判与反思 [D].东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0.

[12]姜秀花.对女性身体再造行为的文化评析[J].妇女研究论丛,2003(3):39-46.

[13]谭林.贯彻男女平等基本国策构建先进性别文化 [J].中国妇运,2008(2):1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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