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宫廷“后弱妃强”的关系格局及其影响探析

2011-04-13 04:13程彩霞
关键词:宪宗后妃皇后

程彩霞

(江苏省哲学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学会部,江苏南京 210009)

【历史学】

明代宫廷“后弱妃强”的关系格局及其影响探析

程彩霞

(江苏省哲学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学会部,江苏南京 210009)

本文将明代“后”与“妃”拆分为两个群体,在界定后妃关系格局及其涉及的“帝—后—妃”结构状态的基础上,剖析了“后弱妃强”的表征、特点以及促成这一格局的主客体因素,进而论述了“后弱妃强”关系格局的形成,对处于统治集团中心地位的皇帝的自身素质、后宫环境与政治文化乃至整个经济社会所发生的实际影响。

明代宫廷;关系格局;后弱妃强

随着史学界对明朝政治文化研究的不断深入,有关明代后妃问题的著述日渐增多,但这些成果几乎都把后妃作为一个整体进行研究。事实上,“后”与“妃”虽同属皇帝的配偶,但在与皇帝的关系、权益地位以及对政局的影响等方面却存在很大差异,有的甚至是天壤之别,明代的“后”与“妃”尤其如此,而且在两者关系上呈现出与其他朝代迥然不同的特征。因此,本文拟将“后”与“妃”作为两个群体展开比较分析和研究,剖析她们在明代宫廷中所处的关系格局,以及由此对政局产生的影响,以期丰富和深化对明朝宫廷及政治史的研究。

一、后妃关系格局:解读明代宫闱文化的独特视角

本文所指的后妃,是作为皇帝配偶的皇后与妃嫔。皇后的数量确定、指归明晰,不会产生歧义;妃嫔却人数众多,身份地位各异,研究中须作必要的取舍,似应以其中身份相对显赫、影响颇大且列入《明史》传者为样本。有明276年中,皇后共计20人,她们是:太祖孝慈马皇后,惠帝马皇后,成祖仁孝徐皇后,仁宗诚孝张皇后,宣宗恭让胡皇后、孝恭孙皇后,英宗孝庄钱皇后,代宗汪废后、肃孝杭皇后,宪宗吴废后、孝贞王皇后,孝宗孝康张皇后,武宗孝静夏皇后,世宗孝洁陈皇后、张废后、孝烈方皇后,穆宗孝安陈皇后,神宗孝端王皇后,熹宗懿安张皇后,崇祯帝愍周皇后(穆宗孝懿李皇后和光宗恭靖郭皇后系死后追封,未计在内)。妃嫔在《明史》中列有传者共23人,分别为:太祖孙贵妃、李淑妃、郭宁妃,成祖王贵妃、权贤妃,宣宗吴贤妃、郭嫔,英宗周贵妃,宪宗纪淑妃、邵贵妃、万贵妃,世宗杜康妃,穆宗李贵妃,神宗刘昭妃、王恭妃、郑贵妃,光宗王才人、刘贤妃、(西)李选侍、(东)李选侍、赵选侍,熹宗张裕妃,思宗田贵妃。上述43人便构成下文中展开比较研究的“后”与“妃”两个群体。

所谓后妃关系格局,是指其相互之间彼此联系的,在同一时间与空间内形成的具有相对稳定性的结构状态。这一关系格局,并非只涵盖皇后与妃嫔两个群体间的单一关系,还包括皇帝对待皇后与妃嫔的不同态度,和由此导致的“后”与“妃”之间的复杂关系及其在宫廷中的实际地位差异与不同际遇。由于后妃是皇帝的配偶、后宫的主人之一,在帝王生活政治化的封建社会,后妃间的关系格局势必会对宫廷和政局产生重要影响,并且构成明朝宫闱文化及后宫政治的重要内容。

要准确且深入地把握后妃关系格局,必须对构成这一格局的结构状态进一步作具体探究。在组织庞大、人数众多的后宫中,不仅交织着皇帝与皇后、皇帝与妃嫔、皇后与妃嫔、妃嫔与妃嫔、后妃与女官、宫女、宦官等诸多关系,并且形成错综复杂的结构。透过表层的乱象其实不难看出,皇帝与皇后、皇帝与妃嫔、皇后与妃嫔这三对关系最为重要,且相互作用并决定着这些结构的状态。我们不妨用一个平面三角形来描述“帝”、“后”、“妃”之间的结构关系。“帝—后”、“帝—妃”及“后—妃”分别构成这个平面三角形的三条边,“帝”、“后”、“妃”为三个交叉点,其中皇帝这个点是顶点。在这个三角形中,“帝—后”与“帝—妃”边长的长短与这两对关系的亲疏成反比,就是说,边长越短表明两者之间关系越亲密,反之则疏远。如果把后宫当做坐标,把这个三角形置于其中,我们就可以看出,当“帝”这个顶点位置固定后,“后”与“妃”这两个点在坐标中的位置高低和其与“帝”形成的边长长短成反比:“帝—后”边如果短于“帝—妃”边,“后”这个点在坐标中的位置自然高于“妃”,反之则低于“妃”。也就是说,“帝—后”与“帝—妃”边长长短及“后”与“妃”在坐标中的位置高低,和“帝”跟她们之间的距离长短息息相关。“后”与“妃”在坐标中的位置高低则体现了她们在宫中地位的强与弱。

一般而论,“后”与“妃”的关系格局在我国封建社会历朝历代都受制于皇权制度所规定的礼制规范和等级差序,一如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因而后就是后、妃就是妃,后与妃在本质上应当是一种明确的主仆关系,因此“帝”、“后”、“妃”关系所构成的三角形只能是不等边三角形,即“帝—后”边必须短于“帝—妃”边,“后”在后宫这个坐标中的位置必须比“妃”高。然而由于皇后与妃嫔均系皇帝之配偶,皇帝对她们的态度尤其是宠辱不同,会直接影响后妃关系及其格局的态势,导致这种原本十分明晰的“主仆”关系出现某种程度的模糊、混乱和僭越,直至“骄恣犯分,上下失序”[1],而这正是明代后妃关系格局中十分鲜明的特征。基于对明代后宫相关史料的研究,笔者发现,明代“帝”、“后”、“妃”关系所构成的三角形在大多数时期都与常态相反,亦即形成“帝—后”边长于“帝—妃”边,“后”的位置明显低于“妃”,并由此形成了“后弱妃强”的关系格局。这里所言的“后弱”和“妃强”,是相对于这两个群体在宫廷中的实际地位,较之于宗法制度所确定的关系而言的,即皇后的实际地位比法定的要弱,而妃嫔的实际地位则比法定的要强。笔者以为,对这种主要因“帝”而导致的后妃关系中的特质以至形成的“后弱妃强”格局展开剖析,可能是当下研究明朝宫闱文化乃至整个明代社会政治史的不为人所重视的独特视角。

二、“后弱妃强”:明代后妃关系格局的重要特点及其表征

明代“后弱妃强”的关系格局是逐步演变形成的。在太祖、建文、成祖和仁宗时代,他们的皇后在宫中绝对是后宫之主,尤其是马皇后、徐皇后崩逝之后,太祖和成祖为了表达他们对皇后的深厚情感及对后位的尊崇,均不再复立皇后。明代皇后地位的弱化肇始于宣宗时期,其标志便是宣德三年(1428)胡皇后被逼让出后位。此后,除孝宗张皇后外,其他皇后不是无故被废,就是身处冷宫,或者为求自保,默默忍受妃嫔甚至太监的欺凌,后宫之主应有的地位和作为丧失殆尽。与此同时,与这些皇后同时代的妃嫔们却此起彼伏地以强势的姿态活跃于后宫之中,如孙贵妃、周贵妃、万贵妃、李贵妃、郑贵妃、(西)李选侍、田贵妃等。她们或争风吃醋、贪婪敛财,或抢后位、争国本,决策朝纲,不是皇后胜似皇后,在明朝历史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具体而言,明代宫廷的“后弱妃强”关系格局有如下主要表征:

一是皇帝在态度上厚妃薄后。明朝十六帝中,除太祖、惠帝、成祖、仁宗、英宗、孝宗外,其余10个皇帝对其皇后很少有夫妻之间起码的情分与呵护,对妃嫔则往往偏宠和纵容。宣宗对胡皇后“殊不喜,每朝太后必呲后”[2]列传卷二“十五”。为了将“宠冠后宫”[2]列传卷二“十五”的孙贵妃扶上皇后之位,不仅破规授孙贵妃金册,在封号上加“皇”字,而且册立不满3个月的孙氏之子朱祁镇为皇太子,册立之急,在明朝实属空前绝后(史载,朱祁镇并非孙氏所生,而是孙氏“阴取宫人子为己子”[1])。事实上,孙氏这种偷子行为没有宣宗的私下默许和配合是不可能成功的。宪宗专宠大自己19岁的万贵妃,任其胡作非为、祸害后宫。为了万贵妃,宪宗将当上皇后仅一个月的元后吴氏废弃,对继后王氏“终其生不十幸”[2]列传卷二“二十六”,并 坦 言“皇 后,吾 慢 女 多矣”[2]列传卷二“二十六”;而当他听到万氏死讯时,长叹道:“万侍长去了,我亦将去矣。”不久竟真的追随而去。武宗在宫里宫外到处遍撒雨露,夏皇后完全成了摆设,以至于史书上几乎没有关于她本人言行以及武宗与她关系如何的记载。世宗对皇后则是冷酷无情,第一任皇后陈氏仅因吃醋生气,就被他大怒吓至流产身亡;在废掉第二任皇后张氏后,世宗竟为了宠幸的曹妃,任由第三任皇后方氏葬身于宫中大火,而方氏曾在宫婢之变中救世宗于危难。穆宗宠幸李贵妃,让其陪侍左右,却令陈皇后离开坤宁宫,之后对陈氏几乎不闻不问,以至于有大臣实在看不下去,上疏为陈皇后鸣不平。神宗对皇后王氏也是十分冷淡,“后无宠”[2]列传卷二“四十七”,“中宫不复得以时奉晏闲”、“京师盛传中宫久病,侍卫不过数人,其膳修服御俱为主上裁减大半”[3]卷3《今上笃厚中宫》,以至当万历四十三年(1615)神宗为了梃击案一事找王皇后时,王皇后十分诧异地问:“皇帝因何来见老妇?”而其对郑贵妃则是百般宠爱,“几于宪宗之于万贵妃矣”[3]卷3《今上家法》,不仅让其长期日侍左右、和郑氏在密室盟誓立爱,并且为了立郑氏之子福王为太子,不惜与群臣争斗十几年,死前还遗命封郑贵妃为皇后,让其祔葬。

二是在后与妃的关系上妃膺于后。面对皇帝厚妃薄后的态度,皇后为了保全自己,在与妃嫔的相处中,不得不对妃嫔步步退让、一忍再忍,妃嫔则恃宠而骄、步步紧逼。宣宗时,孙贵妃为了抢胡氏后位,竟然偷宫人之子占为己有。而胡后当时年龄尚轻已诞育公主且有生子希望,但面对孙氏这一有预谋的强势出击,只能选择退让。孙氏登上后位后,对胡氏更是少有好脸色,不止一次训斥胡氏。正统七年(1442)胡氏病逝,以嫔御之礼葬在金山,这种安排显然与时为太后的孙氏有关。英宗周贵妃仗着自己是太子生母,屡屡对钱皇后无礼,以至连英宗都看不下去,斥之曰:“有子骄人耶?”英宗宾天后,周贵妃不仅百般阻挠钱后获得“太后”徽号,而且坚决不让宪宗遵从其父英宗要钱皇后祔葬的遗命。宪宗万贵妃根本不把王皇后放在眼里,“尝游西苑,妃车先后行;岁时朝见,不执妃礼。昭德宫酝酿,每加于中宫”[4],王皇后则“处之淡如”[5],“能委曲下之,故得安于位”[3]卷3《宪宗废后》。神宗郑贵妃“颛宠”,在不断挑衅王皇后的同时,还曾指使内侍姜严山用“厌胜术”来诅咒王皇后,意图取而代之。而王皇后不与郑贵妃计较,“事孝定太后得其欢心”,方得以保住后位。思宗田贵妃曾唆使宫女欺负周皇后之子定王,对周后行使后权裁抑自己的骄纵多有怨恨,曾为此向思宗哭泣,挑起思宗与周后的矛盾,导致思宗有一次为了田氏竟将周皇后推倒在地,扬长而去。

三是皇后际遇凄凉命运多舛。明朝皇后的弱势不仅表现在她们备受皇帝的冷落和妃嫔的挑衅欺负,还突出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无故被废位。中国封建社会历朝历代皇后被废并不鲜见,但明朝皇后被废则有“次数多”和“很随意”两大特点。宣德三年(1428)三月,胡皇后被逼自己上表辞去后位,退居长安宫,号静慈仙师。宣宗后来在谈及废后之事时,以当时年轻为由为自己开脱。景泰三年(1452),皇后汪氏因反对代宗易储失去后位。成化元年(1465),宪宗皇后吴氏因为万贵妃恃宠无礼,摘其不法加杖,结果被废,成为历史上唯一的“一月皇后”。嘉靖十三年(1534)正月,世宗第二任皇后张氏由于为张太后求情冒犯世宗被废。短短百年间明代便有四位皇后后冠不保。对此,明人沈德符感叹道:(皇后被废)“皆一时微眚,遂干天怒,真不幸也!”[3]卷3《废后加礼》二是因膝下少子处境维艰。明朝的20位皇后中确定无疑生有皇子的只有惠帝马皇后、成祖徐皇后、仁宗张皇后、代宗杭皇后和思宗周皇后。明朝诸多皇后没有生育皇子与其长期被皇帝冷落、甚少承幸不无关系。在信奉“无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社会,皇后肩负诞育皇位继承人的重任,一旦不能生子,地位之危艰可想而知。英宗钱皇后因为无子,死后在诸多大臣数年的抗争之下,才得以和宪宗生母周贵妃一起与英宗同葬。代宗汪皇后不仅被废,而且在代宗驾崩后差点被英宗殉葬。宪宗王皇后、神宗王皇后因为没有生育皇子,不得不默默忍受皇帝的冷漠无情和妃嫔的仗势欺凌,在冷宫中度过寂寥凄凉的一生。“不御坤宁二十年,玉阶埋月井迷烟。□房自信无人到,间放猫儿自在眠”[6],便是明朝诸多皇后凄凉人生的真实写照。

三、对导致“后弱妃强”现象的主客体因素分析

依据封建礼法之规,皇后在内宫中地位最为尊贵,“后正位宫闱同体天王”[7],地位仅次于皇帝,凌驾于任何妃嫔之上。皇后与妃嫔之间既是妻妾关系,也是君臣关系,在等级和礼仪上有着严格的区别,不可逾越。明朝宫廷之所以出现混乱甚至倒置,形成后弱妃强的关系格局,原因错综复杂,主要有以下三点:

(一)明朝后妃管理制度所致。后妃自进宫之日起,其言行举止、衣食住行和生老病死等便受到后妃制度的管理、约束和调控。与其他朝代相比,明朝后妃管理制度的核心是防范后妃及外戚干政,制度内容注重管制、忽视权利待遇保障,由此埋下了形成后弱妃强关系格局的根基。首先,“后妃虽母仪天下,然不可俾预政事”、“皇后之尊,止得治宫中嫔妇之事,即宫门之外,毫发事不得预焉”[8]32。皇后不仅不能参与任何朝政,而且权利仅限于管理嫔妇。但因其对皇帝的言行举止既无权规劝、进谏,更无力影响、约束,一旦皇帝排斥皇后以及妃嫔恃宠不服皇后的管教,皇后的权利便自然弱化甚至被变相剥夺。其次,“天子及亲王后妃宫嫔等,必慎选良家子而聘焉,戒勿受大臣所进,恐其食缘为奸,不利于国也”[8]32。有明一代,除成祖徐皇后外,后妃“率由儒族单门入俪宸极”,致使外戚社会地位低下,难以形成政治势力。后妃出身寒微,进宫前自然无法结交朝廷任何政治势力,进宫后被严禁与宫外人员往来,加之外戚孱弱,后妃在后宫孤立无援,唯一可依靠的只有皇帝,遂使后妃的荣辱、废立、生死完全被皇帝所掌控,爱升则天下不足容其高,欢坠则九服无所逃其命。

(二)明朝皇帝放纵自我所致。明朝十六帝大多个性鲜明、叛逆性强,往往不顾皇帝身份要求,突破封建宗法与礼制对皇帝的规范和期待,高扬自我,这一点在其与后妃关系的处理上,体现得尤为充分。首先是为了宣泄对后妃的宠爱或厌恶之情,皇帝可以不惜破礼制之规改变妃嫔与皇后的地位差距。宣德元年(1426)五月,宣宗破“皇后金宝金册,贵妃以下,有册无宝”之礼制规定,授金宝给孙贵妃,“贵妃有宝自此始,直逼皇后矣”[9]。宣宗还给孙贵妃封号加“皇”字,从此,“皇字专属于贵妃矣”[3]卷3《封妃异典》。嘉靖七年(1528) 十月,世宗皇后陈氏崩,世宗不仅大大减杀其葬仪规格,而且拟将陈皇后葬到妃嫔茔域所在金山口,在大臣们一番据理力争后,陈后才得以葬在位于天寿山皇陵区边缘的祔儿峪,而按照规定,皇后是必须和皇帝同葬的。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世宗先后有7位妃子死后被葬在了天寿山皇陵陵区之内。宪宗万贵妃、神宗郑贵妃、思宗田贵妃等,不仅葬在了皇陵区内,有专门陵墓,而且地下建筑十分讲究。其次是中后期以后,皇帝的主要精力和关注点从政务转向个人享受,终日隐居深宫,纵情声色,且不断插手后宫之事。这种逆转从根本上改变了皇帝与皇后的权力分配体系,致使皇后原本就已式微的权利更加弱化了①。再次是皇帝们将太祖“治天下者,正家为先。正家之道,始于谨夫妇……恩宠或过,则骄恣犯分,上下失序”[1]之祖训抛之脑后,在对待后妃的态度上,往往不顾妻妾之分、嫡庶之别和等级差序,完全视自己的喜好去爱去厌去恨,以至频频出现对皇后薄情寡义却对妃嫔专情、痴情的极端现象。

(三)后妃个性素质差异所致。明代后妃尽管都选自民间良家,但角色不同导致对皇后与妃嫔在个性素质上的要求不同。皇后人选偏重考察彰显“母仪天下”之“德行”,如明人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所说,“必得贤淑为配”,对美貌则不十分看重。而对妃嫔则重外表不重德行。根据这样的标准选出的皇后与妃嫔便自然呈现出不同的个性特征和才艺素质。宣宗胡皇后贤良、“善病”,孙贵妃“幼有美色”;英宗钱后“孝谨无妒忌”,代宗汪后“有贤德”[1];宪宗王皇后“无所妒忌”[1],万贵妃“专宠而妒”、“谲智善谄”[2]列传卷二“二十六”,邵妃“知书,有容色”;世宗方皇后“端慎不怠”;穆宗陈皇后“贞静慈俭……禀礼守度”[2]列传卷二“四十五”、李贵妃善写飞白大字;神宗王皇后“性端谨……光宫在东宫,危疑者数矣,调护备至”[5],郑贵妃机警、知书、善揣摩人心理;思宗周皇后“性严慎”,田贵妃“生而纤妍,多才艺”[5]。从上面后与妃的个性与素质对比中不难看出,皇后大都忠厚老实、宽容隐忍、安分守己,能自觉遵守后宫戒规,以维护后宫秩序为重,但失之呆板、少有美貌,缺乏情趣和魅力,难以得到皇帝的欢心,且缺乏抗争精神,逆来顺受;而妃嫔们大多貌美如花、多才多艺、才情恣意,不甘人后且充满生机活力,不仅与皇帝们的张扬个性十分契合,而且能极大满足皇帝们耽于享乐的精神需求。于是,皇帝与皇后的距离越来越远,与妃嫔的距离则越来越近。如此,后弱妃强的关系格局也就不可避免地形成了。

四、“后弱妃强”对宫廷政治乃至明代社会的实际影响

在封建社会的历朝历代,治家、治内宫堪称治天下的缩影,后妃作为皇帝的妻妾,与皇权和政治有着天然的联系。因此,明朝宫廷后弱妃强的关系格局必然会对明朝宫廷政治和政局产生重要影响,并进而影响到明朝社会的发展,其突出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储君生存环境恶劣,问题皇帝频现。明朝十六帝中,除仁宗外,储君生存环境的恶劣均与宫廷内部后弱妃强的关系格局有着直接的关联,尤其是后弱妃强现象最严重的宪宗朝和神宗朝,储君孝宗及光宗、熹宗在继位前一直生活在孤独、苦闷、压抑和恐惧中便是有力例证。孝宗的生母纪氏为宪宗宫女,偶然被宪宗临幸怀孕,生产前便遭万贵妃毒手差点令孝宗胎死母腹。孝宗出生后在废后吴氏、太后周氏及太监张敏等偷偷保护和养育下,长到6岁才被宪宗获知并立为储君,纪氏和太监张敏不久就先后死于非命。此后在万贵妃的煽动下,孝宗太子之位又多次面临被废的危险,直到万贵妃死掉,其生存危机才被解除,其太子之位也最终得以稳固。光宗和孝宗一样,也是其父偶幸宫女所生。由于神宗专宠郑贵妃,郑氏又在光宗不到4岁时生下皇三子,于是光宗从幼年开始,便陷入了大臣与神宗“争国本”的拉锯战中,“危疑者数矣”。尽管王皇后对他调护备至,但备受神宗冷落的王皇后,对光宗的爱护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光宗在缺衣少食、与生母隔绝、饱受宫人、太监白眼的环境中长到13岁,才在廷臣的力争下出阁读书,在读书时还屡屡被太监刁难,到19岁总算被立为太子,之后围绕光宗,宫中又先后发生王日乾告变案和梃击案,致使光宗数次陷入人身安全的危难中。孝宗和光宗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种种磨难,对他们的人格、行为方式等影响至深。在极度缺乏父爱的环境中长大的孝宗,对其独子武宗极度溺爱和放纵,武宗日后成为历史上有名的荒唐君主与此不无关系。万贵妃的暴行及废后吴氏等人的悲惨际遇,使得孝宗成为历史上唯一只有皇后没有妃嫔的皇帝,最终致使明朝在武宗死后首次由藩王继承皇位,从而埋下了“大礼仪之争”等一系列影响明朝政局发展之事件的祸根。光宗在其子熹宗成长过程中不仅对其漠不关心、任由自生自灭,且在继位后以各种借口推脱朝臣请立太子和令其出阁读书的请求,遂使熹宗成为历史上有名的文盲皇帝和木匠皇帝。需要指出的是,明朝这些储君因其自身生存环境恶劣导致心理畸形和人格扭曲,成年后特别是登上皇位后,又成为其子嗣苦难或荒唐人生的元凶,如此往复、恶性循环,于是问题皇帝频频出现,“前赴后继”地将明朝的江山葬送。

二是后宫内乱不断,政局风雨飘摇。从《明史》后妃传中,我们不难得出明朝多贤后无恶后的结论。且不说太祖马皇后、成祖徐皇后和仁宗张皇后以贤名著称,宣宗胡皇后、英宗钱皇后、代宗汪皇后、宪宗王皇后、孝宗张皇后、穆宗陈皇后、熹宗张皇后等也都不乏贤良之举。只可惜,正如前文所述,后弱妃强的关系格局导致明朝中后期的皇后除孝宗张皇后外,没有一个能够正常行使后权,统摄六宫,有效规劝皇帝,遏止妃嫔恶行,以致大明后宫乱象环生,冤案、惨案、奇案接二连三出现。宪宗朝,在万贵妃的迫害下,吴皇后被废、怀孕的妃嫔们一个接一个地流产、孝宗生母自杀、太监张敏也自杀,孝宗则朝不保夕,危如卵翼剑下偷生。到了神宗朝,更是内案都从内嬖生:先是“外廷疑妃有立己子谋,群臣争言立储,章奏累数千百,皆指斥宫闱,攻击执政。帝概置不闻。由是门户之祸大起”[5],史称“争国本”案。这场长达15年的公案,不仅将后宫拖入混乱,神宗与大臣长期对立,进而还导致外廷派系之间争斗不休、混战不止。接着发生张差手持木棒欲杀太子光宗的“梃击案”,为了澄清郑贵妃嫌疑,神宗不得不带着郑氏去找多年不见的王皇后出面调停,此案最后查实为郑贵妃宫中宦官庞保、刘成一手策划、操办。朝臣们纷纷指出,郑贵妃是此案的主使,要求严惩当事人,逼得神宗破天荒地与太子、太孙一起来到慈宁宫,接见内阁大学士方从哲、吴道南及文武大臣,并在朝臣面前作了一番父子情深的表演,尔后宣布处死张差、庞保、刘成等人,总算平息了因梃击案掀起的轩然大波。到熹宗继位前夕,光宗宠妃(西)李选侍为了挟新天子以统驭后宫,强占乾清宫并将熹宗扣在宫中不放其出宫继位,为此大臣左光斗、杨涟等人与(西)李选侍等一伙发生了激烈的斗争,史称“移宫案”。明朝“三大案”严重干扰了皇位的正常继承,再次激化了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使明朝陷入严重的政治危机中。《明史·熹宗本纪》在分析明朝灭亡原因时指出:“明自世宗而后,纲纪日以陵夷,神宗末年,废坏极矣。虽有刚明英武之君,已难复振。而重以帝之庸懦,妇寺窃柄,滥赏淫刑,忠良惨祸,亿兆离心,虽欲不亡,何可得哉。”

三是国库民财屡遭掠夺,经济受到冲击。万贵妃和郑贵妃等人在祸乱后宫的同时,还利用皇帝的专宠贪婪敛财。面对宪宗源源不断地赐予金银财物和奇珍异宝,万贵妃依然欲壑难填,将魔爪伸出宫外伸向国库。深知万氏心意的大臣汪直、梁芳、韦兴及太监钱能、覃勤等人“皆假贡献,苛敛民财,倾竭府库,以结贵妃欢。奇技淫巧,祷祠宫观糜费无算”[5],致使原本贫困的万氏家族成了田连州郡、居室奢华的富户。郑贵妃对金银财宝等钱物同样贪得无厌,她拖着不肯让其子福王到洛阳就藩,以此向朝廷狮子大开口,先要内阁首辅张居正被籍没的财产及四川盐税、茶税;再要淮盐三百引让福王在洛阳开店卖盐及垄断洛阳的卖盐权;复又要庄田四万顷,在大臣叶向高等人的据理力争下才减到两万顷,河南等地不足,就以山东、湖广等省的良田补充,而且这些良田征税是其他诸侯王的三倍。与此同时,她还不断将陈奉、马堂、梁永等矿监税从各地搜刮掠夺来的钱财装入囊中并大肆挥霍。据载,仅供郑贵妃和其他嫔妃使用的胭脂费,每年就支用白银四十万两,竟占到万历初年全国田赋收入每年四百万两的十之其一!可以说,万历年间国家财力的日益枯竭与郑贵妃的疯狂掠夺不无干系。

诚然,影响明代宫廷政治乃至整个经济社会发展的因素诸多且相互交织、纷繁复杂。尤其是在明中晚期之后,宦官当权、特务横行,朝野上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这些显然都是明朝各个时期最高统治者出于维护和稳固其统治目的的制度设计,但最终却不依其主观意愿地反转为危及皇权的异化力量,结出了始作俑者意想不到的恶果,成为撼动明朝统治最重要的社会基础和内在根由。与此异曲同工的是,明代宫闱政治文化中涉及“帝—后—妃”三个群体的后妃关系格局,也是由皇帝的个人意志、情感和态度为发端,导演成一幕幕后弱妃强的活剧。委实说,明代后妃干预朝政的现象并非显见,即便是处于相对强势的妃嫔群体,也未在这方面留下突出的历史印迹。然而后弱妃强关系格局的形成,对处于统治集团中心地位的皇帝的自身素质、后宫环境以至政局的负面影响,却是不容小觑、不可忽视的。

注 释:

① 参见赵秀丽:《明代皇后生存状态与后权的式微》,载《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8年第3期。

[1]张廷玉,等.明史:卷一一四列传第一“后妃一”[M].北京:中华书局,1974.

[2]查继佐.罪惟录[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

[3]沈德符.万历野获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4]毛奇龄.胜朝彤史拾遗记:卷3[M]//香艳丛书(四集).上海:上海书店,1991.

[5]张廷玉,等.明史:卷一一四列传第一“后妃二”[M].北京:中华书局,1974.

[6]王世贞.弘治、正德、西城宫词四十四首[M]//朱权.明宫词.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7.

[7]范晔.后汉书:卷10上“皇后纪序”[M].北京:中华书局,1965.

[8]余纪登.典故纪闻:卷二[M].北京:中华书局,1981.

[9]顾宗泰.胜国宫闱诗四十五首[M]//朱权.明宫词.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7.

K248 < class="emphasis_bold">文献标识码: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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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8444(2011)06-0729-06

2011-08-23

程彩霞(1965-),女,江西乐平人,副研究员,主要从事明史研究。

责任编辑:仇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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