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田山花袋的《棉被》解读日本私小说渊源*

2011-04-12 12:57何谐
湖南税务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2011年4期
关键词:山花棉被文学

□何谐

(湖南外国语职业学院,湖南 长沙 410116)

“私小说”是起源于日本并涵盖整个日本近代文学的自然主义文学。我们所熟知的日本作家中,田山花袋、岛崎藤村、德田秋声、广津和郎、宇野浩二、葛西善藏等都有私小说样式的作品问世,而我国着名作家郭沫若、郁达夫、成仿吾等的作品也受到日本私小说的影响。有别于纯正的本格小说,私小说的特点为采取自我暴露的叙述法,自曝支配者的卑贱的心理景象,是一种写实主义的风格,成为日本近代文学的主流。它一出世便认为私小说是日本的纯文学,是散文文学的精髓,竭力加以推崇,引起文坛的议论,从此这个名词便被广泛使用。著名作家久米正雄曾说:几乎所有“现在,的日本作家都在写‘私小说’。”“在现代日本作家中,无人没有写过私小说”。由此可见“私小说”的精神与方法浸透了整个日本近代文学史。它对于我们研究20世纪日本的社会特征、文化、民众心理等都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在众多作品中田山花袋的作品《棉被》以“客观、露骨的平面描写”被广泛的认为是私小说的开山之作。本文以《棉被》为切入点,分析其创作精神和写作手法,并从“外部动力”和“内在条件”两个角度来解读日本私小说的由来。

二 自然主义文学过渡到私小说的标志——田山花袋《棉被》

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出现与比法国自然主义文学晚30多年。日本文学史记载,日本第一部自然主义小说是小杉天外的《初姿》(1901)。永井荷风早期名作《地狱之花》(1902)似正统的自然主义文学,就是以左拉的小说为范本的。代表日本自然主义的作家是稍后的岛崎藤村与田山花袋。田山花袋以貌不惊人的小说《棉被》(1907)在日本现代文学史上占据了极其重要的位置。现代的学者普遍认为《棉被》具有双重意义:一方面它也是日本自然主义的经典之作,另一方面则具有别样的史学意义。它延续了自然主义文学精神的某些特质的同时,也不经意地开创了一种新的文学样式——“私小说”。如果说《破戒》较多地具有社会性视点,《棉被》则更多地沉迷于日本式的个人化世界。《棉被》以尊重内心真实的创作态度,大胆而又直白的描写特点,被后世一致认为是日本私小说的鼻祖。所以,对于《棉被》的解读不仅是对于作品本身魅力的一次抒发,更是对这种新的文学样式成因的一次探索。

《棉被》的主人公竹中时雄是一位正值中年的颇有名气的作家,受一家出版社的委托,帮忙做着地理书的编辑,他的内心是不情愿的。但生计的压力使得时雄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直面现实,而烦闷的工作,也让时雄觉得文学道路上的光芒越来越黯淡。时雄妻子是典型的旧时代的女人,结婚后一心在家相夫教子,虽然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新婚的快乐早已变得淡薄。就是这样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生活,让时雄感到一种无处容身的落寞。工作之余,他阅读了大量西方的读物,并沉迷于其中。他将对书中的人物的迷恋转移到谈不上认识的一个女老师身上,梦想着与她约会,妻子难产死去后娶她。但世俗的眼光和师生关系的束缚使得这一段恋情止步于幻想。就在那时,他收到一封署名横山芳子的女子的来信,一封封热情洋溢的信,给时雄如死水一般的苦闷生活注入了勃勃生机,时雄不由得对芳子情愫萌生。次年芳子以拜师的名义来到了东京。芳子美丽的外表、时髦的打扮、随性的谈吐以及开放的创作思想,无一不使得时雄的内心开始变得如恋爱中的人们一样蠢蠢欲动,即使是妻子满是醋意的牢骚,时雄也置若罔闻,因为在时雄的心中,芳子就像春天绽放的花朵一样娇嫩、美丽、生机盎然。但时雄却始终有碍于高级知识分子的身份,一次也没有向芳子袒露过自己的心声。这种若有似无甜蜜并没有维持多久,不久芳子恋爱了。芳子的恋人田中是个外貌极其普通的年轻人。两人同游京都并且在曾在外面过夜的事被时雄知道了。虽然芳子反复强调没有与田中有过不恰当的关系,但时雄却无法平息胸口的怒火。见到本人后,田中辩论式的说话口吻,不理智的行为更让时雄感觉到不悦,无法接受芳子这样的一个选择。可是在芳子的苦苦哀求下,时雄被迫一次次充当两人的保护伞,帮两人的生计打算着。此时的时雄脾气开始变得暴躁不安,经常借酒浇愁。芳子恋爱的事终究还是被她父母知道了。时雄和芳子的父亲把田中找来,试图说服他离开芳子。交涉中,田中不干不脆而又据理力争的态度使得时雄更加怀疑两人的关系是否已经突破了最后的防线,时雄让芳子拿出能来证明二人关系清白的信件,但芳子却交代说将信都烧掉了。这个举动使得时雄就像被一道闪电击中了心脏一样,震惊而又愤怒。果然,他一直相信着的,如月光一般纯洁的芳子早已瞒着自己将身体交给了别人,自己还一心一意地为他们的爱情开脱。意识到这些,时雄痛苦得无法自拔。最终,芳子跟父亲走了,看着留着芳子气息的棉被,时雄还仍时时刻刻的陷入在悔恨和爱恋之中,独自沉沦。

《棉被》全文都是以主人公竹中时雄的视点来进行的,通过对主人公心理活动的解剖,将人物的性格特点细腻入微的、毫不保留的呈现给读者。文中几处描写可以充分地印证这一点。第一处是当时雄知道芳子和恋人曾在外留宿的事情之后,一方面面对芳子“绝对没有做出出格的事儿”的保证无法接受,另一方面在芳子面前压抑自己的怒火,怕被察觉出自己异样的情愫,甚至违背内心的意愿答应给这对恋人提供帮助。这一段情节大量的通过对时雄干出的“荒唐事”的进行描写,折射了时雄压抑而又满腔愤怒的内心。他不断幻想着那两人在一起时候的亲密行为,醉意阑珊之际甚至想用各种的手段将芳子据为所有,这种矛盾而又内心化的描写,使人性中各种自私和自我牺牲表现得淋漓尽致。作者对于情感细微变化的掌控的巧妙由此可见。第二处扣人心弦的描写出现在全文的高潮,时雄和父亲一起质问芳子的那次对话之中。时雄不安地向芳子索要当时与田中来往的信件时,她低声回答说,对于这一段至关重要的情节转折,作者没有任何动作和神态的添加,只是用最简单却又逼迫感的对话,对“我”一直以来心中的疑问进行直接的验证或彻底的推翻。芳子的父亲领走芳子后,时雄这段痛苦的恋情始终没有找到情感的宣泄口,他独自来到芳子以前住过的房间,屋子的摆设一如往常,显然,芳子的离开,使时雄一切的心理防线都崩溃瓦解了,原来那骚动的心没有得到解脱,终于在某个时刻,感情的闸门再也关不住,爱的洪水一泻千里。对于时雄来说,棉被就是芳子的替代品,上面汗渍也好,香味也好都使得时雄的绝望最大化,这种悲伤到顶点的情绪是难直接用文字描述出来的。作者则通过一床棉被将主人公的情感发泄出来,在传递了情感的同时,也巧妙的呼应了小说的标题,是十分具有典范意义的一段描写。

《棉被》正是由作者田中花袋的真实经历撰写而成的。田山花袋在《小说做法》一文中曾经谈到《棉被》的写作动机:“我的《棉被》与作者没有任何考虑。既不是忏悔,也不是故意选择那种丑事而写下来。只不过把自己在人生中经历的某种事实展现在读者面前罢了。”正是这种能够无所顾忌地展现真实的自己,反抗社会伦理束缚,追求真爱的行为,引起了很多渴望追求自由恋爱的读者的共鸣。这种不刻意含沙射影的抨击任何政治、文化、社会现象,只是站在“人”这个个体的角度,尊重内心最原始的感受,无选择性的将它原原本本的表述出来的创作理念,成为了《棉被》真实性的保障。但也有人指出,私小说的作者们似乎不热衷于解决问题,明知道那是一潭泥沼却不试图抽身而出,反而越陷越深,所以,《棉被》甚至是整个私小说在人们印象中大多都是描写作家对现实空虚乏力的咏叹。

二 私小说形成源源——欧洲文艺思潮的输入和本土社会的嵌合

从《棉被》的创作时间上不难看出,私小说的萌发是在明治维新后的数十年间发展并壮大起来的。维新后的明治社会西学东入,广泛地介绍西方文化,纷纷从引进西方文明的角度著书立说。正如日本学者吉田精一所说的那样,“在这一时代里,涌现出来的是百科全书派的学者,可以和法国启蒙思想时期相比美”。欧洲先进的文艺思想——龚古尔兄弟、左拉等人的自然主义文艺创作理论及实践传到日本,给以井原西鹤和近松门左卫门为代表的江户遗风以有力的冲击,给文坛带来一股清新的空气。作家们纷纷接受这种理论,并大胆地应用于创作实践,日本的自然主义文学运动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兴起的。日本的自然主义文学深受左拉、福楼拜、莫泊桑等人的影响,也主张“文学创作要贯彻科学精神,尊重事实资料,认为遗传和环境是造就人物性格的决定因素”。日本具有不同于西方的政治环境和文化环境,日本作家们在学习欧洲自然主义文艺理论的同时,掺杂了一定的日本本土文化固有的东西,使之成为日本式的自然主义。如在岛崎藤村的《破戒》,国木田独步的《穷死》等作品之后,并未按左拉等人的创作道路发展下去,形成明显的自然主义创作风格。自田山花袋《棉被》发表之后,岛崎藤村一改《破戒》中的创作风格,写起变种的自然主义文学作品,如:《春》、《出》、《新生》,以至后来德田秋生等人的作品都带有“露骨地描写,大胆地暴露”的日本自然主义味道,最后发展成为一种固定的文学形式,即私小说。因此日本的私小说,早期图模仿左拉等人的作品中接受了欧洲自然主义文艺创作理论。而田山花袋《棉被》发表之后,标志着日本本土的审美趣味渗入到了作品中,使源于欧洲的自然主义文学带有明显的日本特色。如果把日本传统文化比作私小说之母的话,那么,欧洲自然主义便是私小说之父,东西方文化的结合在日本产生了私小说这种形式。

特殊的社会环境与独特的人文情怀相结合。众所周知,1868年明治维新运动使日本确立了资本主义制度,虽然在生产力上有着极大的解放,但无法彻底的扫除封建势力的残余。因此,维新后的日本并没有走上资产阶级民主主义道路,而是走上了对外侵略扩张,对内镇压人民的军国主义道路。这种镇压不仅体现在具体的事务上,也体现在当时文艺创作上。作家无法也不允许直面社会和人生,正义感无法抒写。于是,便把视线从广阔的社会空间,拉回到个人的生活空间,甚至潜入到个人的内心世界,在家庭中或自己身上挖掘一些与社会无关的微观题材。如《棉被》、《妻》、《生》、《缘》、《家》、《新生》等,就属于这类题材的作品。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下,作家的创作初衷被扭曲,原有的自然主义文学创作理论在高压下发生变形,脱离了原有的创作轨道。所以,早期的私小说作品大多以描写黯淡无光的现实和小人物生活不幸与苦闷为题材,充斥着一种无力感。此外,日本作为一个岛国,长期的岛屿生活造就了日本人的岛国文化性格,不同于英国等老牌资本主义国家,日本具有其独特的文化底蕴,一方面有着传统而细腻的审美情趣,另一方面又碍于这种岛国文化,缺乏“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博大情怀。可以说日本文化的侧重面一直是相对微观的。纵观日本文学史我们发现,自古代、近代到现代的作家,尽管所经历的时代不同,但创作实践上都具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取材于身边琐事或日常生活,在对男女私情以及个人私生活的展示上,具有欣赏的态度。这种精神在东西方文化撞击之后,经历被欧洲自然文化的同化以及之后对其改造的过程,形成了适合私小说发展的“土壤”,并最终定型为一种全新的文学样式。即便是远离了军国主义和西方自然主义影响的今天,私小说仍被视为“保持真实性的纯文学”,在日本文学舞台上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日本私小说对于我们研究20世纪日本的社会特征、文化、民众心理等都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所以,对于私小说,我们不能用原有的审美价值去衡量它,而是要从世界文化的大视角出发,从大和的文化历史积淀着眼,从特殊的文化环境入手,来研究其产生的必然性和存在的合理性。这样,才能客观评价其真正的文学价值。

[1]吕继臣.试论日本私小说的产生与发展[J].沈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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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张修志.从田山花袋《棉被》看日本私小说“私”的成因[J].经济研究导刊,2008,(5).

[4]李诠林.台湾日据时期殖民作家西川满之文学考察及批判——从其台湾题材创作出发[D].华侨大学硕士论文,2003.

[5]魏大海.日本现代小说中的“自我”形态——基于“私小说”样式的一点考察[J].外国文学评论,19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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