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东
(河北北方学院文学院,河北张家口075000)
巴金家庭题材的小说创作经历了一个“从离家到归家”的过程[1](P6)。这种观点认为,在巴金早期的作品(例如《家》)中“家庭”是封建专制的象征,它是小说中青年们叛逆反抗的对象和要挣脱的牢笼,而在巴金的后期创作(例如《还魂草》、《憩园》等)中,则呈现出“家”中蕴含的脉脉温情和作家对家庭的怀恋。
但笔者认为,这种对家庭中美好情感的怀念在巴金的早期家庭题材作品《家》中就已现端倪,虽然被反封建意义重重包裹,但是通过细读文本还是可以看出,即使在亢奋焦躁的青年巴金的心底,也依然有着对“家”所散发出的温情的眷顾,这构成了与其后期家庭题材小说创作的情感联系。
巴金前期家庭题材小说的主人公主要是反抗者和革命者,这显示出主人公和大家庭之间的对立关系。此题材系列作品的主人公到了后期则被替换以小人物,这从一个侧面表明作家对人性更为深入的观察与理解,同时也意味着小说主人公与家庭关系的和解,由此也发散出更为醇厚的人间情意。然而,即使就是在巴金的前期小说代表作《家》中,作家也没有完全忽视对小人物进行较为细致的刻画和对于其人性复杂面的呈现。
在《家》中,巴金对他笔下的仆人这个群体给予了深切的同情和关注。在这个群体当中,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侍女鸣凤,作家用了大量笔墨将这个身份卑微的少女写得光彩照人。
此外,在《家》的第十五章《除夕》中,有一大段对高家旧时仆人高升的描写。如果抛开人物的身份,从人物经历、情感状态和精神气质考察,高升简直就是10多年后,巴金家庭题材小说《憩园》中主人公杨梦痴的雏形。
首先,在经历上,虽然高升是大家庭的仆人,杨梦痴是大家庭的落魄子弟,但是二人有着较为一致的人生轨迹。高升曾在高家侍奉多年,因染上鸦片烟瘾,偷高老太爷的字画出卖,被赶了出来,从此流落街头,靠讨饭为生。
《憩园》中的杨梦痴也是因为不事生计,在外面私养姨太太,最后被家人赶出,落魄到只能住在破庙里靠讨饭为生。他们的人生轨迹有着一定的相似性,这也影响到他们情感状态和精神气质的相似性。
在情感状态上,他们都对家有着深深的眷恋。《家》对高升的描写是一大段充满温情且十分细腻地展示了人物内心的精彩文字。每逢年节,高升都要到旧主人家讨几文赏钱。这次过年也一样,当已经得到了赏钱,他像往常一样并不马上就走,而是躲在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温柔地抚摸着那冷冰冰的但并不拒绝他的手的石狮子,一面在想象这时候公馆里的情景”[2](P144)。对于高升来讲,赏钱的讨要是次要的,而能经常回到这个“家”来看看,似乎更能慰藉他的心灵,就像小说写到的:“他只是无目的地走着,并不打算怎样去花费手里的钱,而且甚至忘了这一笔钱。”这时,在阴暗角落里的高升认出了在大年夜,正要到到姑母家去看琴的觉慧弟兄。高升对于小哥俩是不陌生的,尤其是老三,小说讲到,觉慧曾经在高升床上的烟灯旁听过高升讲故事,这对于高升来说是多么温暖的回忆啊!使他“感到了一种亲切的感情”。高升想上前拉住弟兄两个,却又自惭形秽,反而蹲在角落里,缩成一团,唯恐被他们发现。他只能“在暗中带了亲切的眼光看着他们,在心里说了善良的话祝福他们”。小说虽然是从高升的视角表达他对高家以及觉慧弟兄的留恋,而事实上凸显的却是这个大家庭曾经留给青年巴金的温暖记忆。
《憩园》中的杨梦痴坚决不同意家人卖掉老房子,一个主要原因是由于老宅承载了杨梦痴童年太多的美好记忆。最后老房子虽然还是被卖掉了,可是他依然要小儿子给他折那故宅花园里的红茶花作为纪念。类似的例子,在《憩园》中还可以找到很多,不赘述。
第三,高升和杨梦痴的精神气质也是很相近的。虽然他们都有着不光彩的人生经历,但是这些经历不仅没有扭曲他们的精神,反而促使他们在对家的怀恋中,生发出对于生命的更为深切、隽永的感受。
当高升目送觉慧弟兄渐渐走远,“孤寂,一种从来没有感到过的孤寂开始在蚕食他的心。‘梦呵,原来是一场梦呵’,他用他的枯涩的声音自语着,一面拭了拭湿润的眼睛”。高升的感受当然首先是对他自己不幸却又很不光彩的经历的感慨,对曾经有过的大家庭生活的依恋——虽然高家并不从属于他,他只是高家的一名仆人。但是这种感慨抒发的又是一种具有普遍性的生命感受,其中透露出的那种孤独感、宿命感、虚幻感是具有永恒性质的生命体验。
《憩园》中的杨梦痴是一个庸懒散漫,不事劳作却整日在自我营造的诗情画意中徜徉的人。在公馆被出卖的前夕,杨梦痴还带着小儿子来到老宅的花园重温以前的美好时光。当他们来到金鱼缸前面时,杨梦痴说:“我小时候爱在这个缸子里喂金鱼,每天放了学就跑到这儿来,不到他们喊我吃饭我就不肯去,我弄到了两尾朝天眼,你爷爷也喜欢它们。他常常到这儿来,有好几回他跟我一起站在缸子前头,就跟我们今天一样,那几回是我跟我父亲,今天是我跟我儿子,现在想起来我仿佛做了一场大梦。”[3](P74)沧桑世事同样引发了杨梦痴对于生命轮回和时光流转的浩叹。
当然,巴金前后两期家庭题材的作品毕竟差异巨大,《家》不可能将高升类的小人物作为主要角色进行刻画。然而,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高升是能够被作为日后杨梦痴的雏形和精神兄弟来看待的。
作家还将对小人物的关爱延伸到了大家庭以外,在小说的第十三章《合家欢》中写到在迎接新年的家宴散去以后,觉慧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走出家门时遭遇到的一番场景——一阵低微的哭泣吸引了他,觉慧看到“一个讨饭的小孩披着一件补缀的破烂的布片,在夜的寒冷中,靠着石缸低声哭泣,头埋着,漂蓬的头发散落在水面上”。这个场景激起了觉慧强烈的同情心,他把从继母那里得来的压岁钱“放在小孩的湿润的手里”,而且忘我地说了很多关心这个讨饭小孩的话。
《家》对这些小人物虽着墨不多,甚至一闪即逝,却表达出作家一以贯之的人道主义深情以及另外一个潜藏在文本中的吸引作家日后加以大力开掘的题材领域,这透露出巴金后期家庭题材小说的创作倾向。
《家》中人伦亲情的展现,往往弱化了小说对传统礼教的批判力度,在一定程度上构成了对小说反封建意义的颠覆,却也使我们窥到青年巴金心底对家的温暖记忆,这些是和巴金后期小说对家庭的怀恋相联系的。
在《家》中这种亲情首先表现在大家庭的长辈身上。小说中的高老太爷秉持着封建礼教去统治这个大家族,造成了对人性的扼杀。但是,从亲情的角度看,高老太爷并不残忍。他没有想去伤害、报复这个家庭中的任何一个成员。相反,他倒是真诚地希望这个家庭中的每一个人都能按照他的意愿好好地生活,他关爱着自己家族中的那些人们。
觉慧出去参加学生集会遭到高老太爷对他的严厉斥责,这当然是对进步行为的压制,但是老太爷训斥觉慧的一个主要原因,是怕觉慧在运动中失去性命——“看把小命弄丢了”。看似严厉的话语却表达了对晚辈的关爱。这是一种源于天性的亲情的表现,我们不能因为肯定年轻人渴望为事业献身的热忱,不能因为高老太爷是封建礼教的代表,就遮蔽了这件事情中所散发出的亲情。就像大哥觉新在这件事后对觉慧说的:“其实凭良心讲,祖父不要你出去,还是为你好。”
高老太爷临终时对觉慧展露的温情,又一次真实地呈现出发自内心的对自己孙子的爱,这一点在初版本表现得最为明显,流露出巴金内心深处对祖父的真实情感。陈思和先生在对巴金的身世进行考证时提到,在巴金的父亲去世以后,他的祖父就特别疼爱巴金,在1920年祖父死后,巴金不得不承认他哀悼了一个爱他的人。[1](P29)《家》中涉及到的这些细节或许蕴含着巴金心底对那位老人的怀念吧。
小说还展现了母爱这种人性中最伟大的情感。由于怕晚上败兵的抢劫,觉新一房的多数人都到了花园的水阁里休息。当觉慧快要睡着的时候,继母走到觉慧的床边提醒他不要睡得太实,以免出事时不好唤醒,又替觉慧盖好被子,放下帐子,才轻轻走开。这让觉慧很是感动,“他觉得现在又有一个母亲了”。
进步青年琴希望像好友倩如一样剪掉辫子,表达自己激进的反封建立场,可是她并没有马上那样做,她怕自己的行为招来的舆论谴责会带给深爱着她的母亲巨大的伤害,就像琴所说的:“为了她我宁肯牺牲了我自己。”母爱使青年人不得不进行痛苦的抉择,这从一个侧面展现了母爱的深沉和伟大。
现实生活中巴金的母亲陈淑芬为人谦和、品行善良、同情下人又豁达大方,深得翁姑亲朋的好评。她深爱着自己的几个孩子,尤其对于年龄最小的巴金更是视若珍宝[1](P15),可是在巴金10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家》对母爱的描写无疑表达了作家对母亲深深的怀恋。
其次,由于巴金和他的两个哥哥尤其是大哥尧枚有着深厚的感情,通过对《家》中觉慧三兄弟的描写,展现了作家对浓浓的手足深情的怀恋。
初版本《家》的第一章,题目就叫作《两兄弟》,写了觉民、觉慧弟兄在排完戏回家的路上交流演戏经验的情景。三弟觉慧因为心慌在排戏时忘了台词,哥哥觉民耐心地安慰他,这使觉慧“心里只是感激着哥哥的爱”。小说在开头就使我们感到扑面而来的手足亲情,以此作为小说的第一章也可见巴金对兄弟情谊的看重。
在第二十八章《雨夜的梦》中又一次展示了觉慧、觉民弟兄间的关爱和信赖。觉慧因为鸣凤的死深深地自责着,面对痛苦的弟弟,觉民深感没有尽到做哥哥的责任:
三弟,我了解你,我同情你,请你相信我。这些日子我和你疏远了。这是我底不是。我只想到我自己底幸福,自己底前途,自己底爱情,我和你渐渐疏远了。我太自私了。我想起从前我们底誓言,我们说要做龚古尔兄弟,或者格林兄弟,要做到像他们那样地友爱,永远不要分离……我如今知道了我底错。你肯宽恕我吗?你还肯信赖我像你从前信赖我那样吗?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不然,我们两个人也许会想个好的办法。两个人在一起是比一个人好得多了,我们从前不是常常这样说着吗?
痛苦挣扎着的觉慧说要离开这个大家庭时“觉民的脸色变了……渐渐地他底眼睛发亮了,脸色也变得温和了,他差不多做出笑容说话了。这笑是含泪的笑,眼泪已经开始沿着眼角流了下来”。觉民理解弟弟的大胆想法,同时更感到欣慰和激动,他愿意分担弟弟的痛苦:“我们两个人只有一个心,我们所有的苦乐都是两人分担。现在为什么不可以再这样做呢?”
当觉慧愤愤地说到哥哥觉民有了自己的爱情而自己却失掉了一切时:
觉民抬了头,脸上现了怒容,口一动,似乎要大声说话,但马上又止住了,他低下头去沈默了半晌,等他再抬起头时,他底脸上又只有愁容了,表情是很柔和的。他差不多用了祈求的声音说:“三弟,我方才向你认错了。你难道还不能原谅我吗?你看我现在是怎样地悔恨了!我们以后还是象从前那样互相扶持着去走生活底路罢。我们两个没有父母的孤儿!我答应以后永远不离开你了。”
虽然觉慧的话伤了哥哥的心,但觉民还是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真诚地向弟弟表示了歉意,还是耐心地劝慰、鼓励着绝望痛苦的弟弟。终于帮助觉慧重新找回了奋斗的勇气,觉慧“一把握着哥哥底右手,直视着哥哥底脸。从这友爱的握手中,从这坚定的眼光中,觉民知道了这时候弟弟心里想说的话……他也翻过手来还答弟弟底紧握。他们现在又是互相了解了”。
从这段描写可以看出哥哥觉民始终以自己的宽容、和善、真挚的情感抚慰着弟弟受伤的、狂躁的心灵,觉慧也从哥哥友爱的帮助中汲取了力量。
作为大哥,觉新和两个弟弟在现实处境上有很大不同,这也形成觉新不同于两个弟弟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但是这并未消解他们兄弟间深厚的感情,觉新“自愿地从父亲肩上接过了担子,把扶助弟妹的事造成了自己底生活之目标,他愿望为他们牺牲一切”。
逃婚的觉民面对大家庭的压力拒不妥协,他甚至在给觉新的信里表达了对大哥软弱行为的失望。然而当“觉新看见没有别的路可走,自己不断地受着良心底谴责,觉得无论如何应该给觉民帮忙,否则会留下一件抱恨终身的事”的时候“他决定到祖父那里去给觉民求情”,“他底解说很动人,这是经过了整夜的预备的,他甚至写得有草稿。他以为一定可以把祖父感动”。这是源自手足亲情的自发举动,虽然没有成功,从中却可以感到大哥对觉民深切的关爱。
当觉慧告诉大哥他要离家出走的消息,起初觉新并不同意,这除了思想的隔膜更有对弟弟的依恋。当觉慧离开他的房间,大哥觉新“却躲在房里痛哭。他明白又有一个亲爱的人快要离他而去了”。最后当觉新看到弟弟一定要走时,他主动提出要给觉慧筹路费。在觉慧临行的前一天晚上,大哥和觉慧之间有一番感人的对话:
“想不到这样快”觉新一只手压着写字台,绝望地自语说。“我们就只有今晚的会面了。”
“大哥,”觉慧忧愁地唤了一声。觉新掉过头去看他,眼里已经含了泪珠……
“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了么?”觉新用苦涩的声音问。
“都好了,都送去了,不是我已经告诉过你吗……”
“你带的路菜还太少罢。我房里还有几筒罐头火腿,是别人送我的,等我找出来给你带去罢。”说着不等弟弟回答,觉新就急急进了里面房间。不久他捧了四筒罐头火腿出来。
“其实我已经用不着这许多了,在路上菜是不会缺乏的,”觉新看见哥哥在替他包扎这些罐头,很是感动,便推辞说。
“不要紧的,多带着总不会有坏处,反正我又用不着它们。觉新已经把罐头包扎好了,便放在觉慧的面前。”
“不过我昨天交给你的钱还不够罢。不然我再给你一点。”
“够了,我想已经很够了……幸而这些时候路上还很平靖。”觉慧说着,脸上露出了微笑。
“是的,幸而路上还平靖。”觉新犹豫地念道。“三弟,你应该去睡了。明天你要起个绝早,又要接连做几天的木船,你应该多休息一会儿。”觉新用温和的声音说。
“以后就是你一个人了,寒暖饥饱都应该留心才是。你素来对于这些事很不注意,可是在外面比不得在家里,一有病痛是没有人照料的。”觉新又继续说。
“你沿途要多写信来,你底书等你到了上海我就给你寄来。”依旧是觉新的话。
“你在上海,要用钱你尽管放心用。不管你进什么学校,我总负责接济你的经济,家庭方面有我在是不会对你怎样的。”觉新继续说着,差不多是哭声了。
觉慧还是含糊地应着,他极力压制住悲痛的感情。
“大哥,”觉慧悲声唤他,他并没有答应。觉慧走近他底身边,又唤了他一声。他把手取下来,看了觉慧一眼,摇摇头说:“我很好,没有什么,你去罢。”
这一大段对话将长兄对弟弟的关爱表现得淋漓尽致。巴金曾与他的大哥尧枚有不止一次的分别,小说里这段分别细节的描写可说是他在历次分别中所体验到的兄弟亲情的高度凝结。
在《家》中表现兄弟亲情的例子还有很多,从中可以看出这份情感在巴金的精神世界占据了何等重要的位置,他对来自兄长的关爱是怀了多么深切的感激与怀念,而这些温馨的情感也是从那个大家庭中呈现出来的。
小说《家》用了几章的篇幅详尽叙述了高家人过年的场景。细腻的白描为我们描绘出20世纪初,富家大户欢度新年的一幅幅温馨的风俗画,不仅给小说增添了民俗学的内涵,更透露出巴金潜意识里对那个大家庭的怀恋。这当然和小说的反封建主题相悖,但却使小说显得内蕴丰厚。况且,真正的文学作品总是具有极大的混沌性、模糊性和多义性,本来就无法进行单一的理论概括。
第十三章《合家欢》写的是旧历新年高家人吃年夜饭的场景。作家详细描述了高家堂屋在新年中的陈设,甚至连宴席上所用餐具的质地都进行了说明。接着又按辈分一一介绍了出席家宴的众多人员。至此,一个大家族迎新家宴的隆重气氛已经呈现了出来。作家又写到家宴中年轻人行酒令的情景,人物是那样鲜活,气氛是那样愉快。这个欢乐的场景虽然和本章后半部分对讨饭小孩的刻画在客观上形成了对照,但我认为其中并没有包孕作家过于强烈的批判意识,那个过年的欢快场景同样源于作家真情的流露。
第十五章《除夕》描述了高家人隆重的祭拜仪式:首先是全家人祭拜祖先,接着是众人向高老太爷叩头请安,然后是同辈人之间的道贺和子女向长辈请安,最后是下人向主人请安。这其中虽然有对传统礼教虚伪性的针砭,但是从作家耐心细致的笔触中我们体味到更多的还是对大家庭中温情的叙写。在那样一个时刻,巴金笔下的“家”沉浸在一片的祝福声中,就连觉慧在这一刹那间也“忘却了过去和现在的一切,他以为世界是如此美满”。
第十七章详尽描写了大年初八青年人邀请长辈在花园看烟火的场景——那里有美丽的焰火;有动听的笛声;有齐唱的流行歌曲;更有欢快的笑声。作家营造了一个如梦如画的境界,它暂时消弭了人间的仇恨与倾轧,唤起了不同代际的人们沉睡在心底的美好情愫,充溢着浓浓的温情。
小说的叙事框架可以虚构,但是细节是无法虚构的。从巴金对这些场面的精细、生动的描绘可以看出,作家不仅有相关的生活经历,而且这些经历对他来说是弥足珍贵的精神记忆,一个对自己往日生活缺乏兴味和情感的人是无法写出如此灵动的文字的。
通过以上3个方面的论述,不难看出在巴金的心底,对家庭中所包孕着的温暖的情感是怀着深深眷恋的。所以,巴金也很难对他笔下的人、事统统拉开应有的距离进行一味的、夸张的批判。他总是在写作中对“家”进行无意识的认同。除了上述论证,当代学者马云还通过对《家》中“花园”这个意象的精彩分析,从另外一个角度印证青年巴金心底对家庭的那份怀恋[4](P139)。而所有这些都和作家后期家庭题材的作品所表现出的对“家”的眷顾发生着情感上的联系。
众所周知,中国现代文学在建立之初是理论倡导先于创作实践的。虽然也由此出现了一些概念化的作品,但是那些被伟大的“五四”新文化和新文学运动召唤起来的优秀作家更多还是从切身最真实的生命体验出发来构撰自己的艺术世界的。他们的作品当然会打上时代的烙印,却也包藏着更为深厚的意蕴。就像《家》,沉重的反封建主题固然是时代精神的展现,可是其中流露的源于作家心底的脉脉温情又大大增强了小说的文学性。对切身生命体验和感受的尊重以及对这种体验和感受较为完整的呈现,构成了20世纪前半期中国现代文学的一个优良传统。
[1] 陈思和.人格的发展——巴金传[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
[2] 中国新文学大系(1927—1937)第九集[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4.(本文引文若无特别说明,均出此书)
[3] 中国新文学大系(1937—1949)第七集[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0.
[4] 马云.中国现代小说的叙事个性[M].北京: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1999.
河北北方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