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华
(漳州师范学院外语系,福建漳州 363000)
叙事策略的转变与华裔群体构建
——从《女勇士》到《孙行者》
张伟华
(漳州师范学院外语系,福建漳州 363000)
《女勇士》的性别政治在某种程度上加速了华裔群体的分裂,而随着地位的确立和写作视野的开阔,汤亭亭在《孙行者》中关注华裔群体的建设。在叙事策略上,《孙行者》用跨性别的复合式的多重叙事声音替代了《女勇士》中个人型的女性叙事声音。在汤亭亭这个自身隐含作者的操纵之下,通过神秘叙事者观音、男主人公惠特曼的声音,《孙行者》既未湮没男性的声音也未牺牲女性的利益,而是融入华裔群体内各种声音。通过跨性别的复合式叙事策略,《孙行者》消解了性别的二元对立,提供了两性和解的想象空间,使男女两性从政治对抗走向政治联盟成为可能。《孙行者》表达了对建设一个兼容并包的和谐的华裔群体社会的强烈愿望。
《孙行者》;跨性别;复合式叙事;两性和解;华裔群体构建
《女勇士》融合了东方主义与汤亭亭超强的英语能力和瑰丽的想像力,它向西方展示了大量的有关中国文化传统和华裔文化落后的“他者”形象,不仅赢得了西方市场,汤亭亭亦借此进入了主流话语。但是,《女勇士》在美国文化市场的生存与成功,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汤亭亭对中国形象原型以及对平凡陈旧的事物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而不是对它们的质疑与颠覆。汤亭亭通过对先前原型的变形与游刃有余的英语驾驭能力重新塑造的实则是个人的神话。
《女勇士》出版后,聚集了来自评论界和读者的目光,但同时华裔个人和组织对汤亭亭本人及其作品的抨击也从未停止过。对汤亭亭批评最为激烈的是赵健秀。从一开始赵对《女勇士》就持坚决否定的态度。代表美国华裔男性的赵健秀,与代表华裔妇女的汤亭亭两位作家之间的文字论战,也随之被称为“关公大战花木兰”。华裔作家内部的意见分歧和摩擦引发了性别政治的讨论。赵健秀抨击汤亭亭肆意捏造美国华裔文化,把华裔文化歪曲为最丑陋的、最歧视甚至是最憎恶女人的文化;谴责汤亭亭把“花木兰变成了华裔女权主义的冠军,目的是鼓励华裔女性抛弃她们自身的民族,取悦白人优越论的普遍主义……汤亭亭和谭恩美等披着东方主义者的外衣,为了繁荣白人的出版事业,为了满足白人读者从中涉猎异国情调的好奇心,背叛了华裔社会和华裔男性的尊严”[1]。
赵健秀批评汤亭亭助纣为虐,蓄意用“东方主义”者的眼光错误地“审视”华裔文化,为迎合西方读者的猎奇心理,竭力向西方呈现东方人丑陋、落后的“他者”形象。他认为《女勇士》成为东方主义的同谋、帮凶,不惜牺牲美国华裔男性的利益以使其作品获得成功。为此,他提出警告:“对年轻的黄种人作家,我别无建议,惟有警告和承诺:只要我活着,无论你们谁写出伪造的华人历史和文化,我就要点你们的名、戳穿你们的虚假故事。”[2]
与之相应,汤亭亭等女性主义批评家把论战提升到少数族裔男性与女性对立这一高度。汤亭亭舌战群儒,1982年特撰写《美国评论员的文化误读》一文为自己辩护。而在遭遇大量批评的同时,《女勇士》也得到了华裔群体内女权主义者的拥抱和赞誉。著名华裔学者张敬钰为之辩解道:“《女勇士》倾覆了占主宰地位的父权体制,挑战了性别歧视,不仅形成了独特的女性叙事声音,而且很好地阐释了少数族裔的生活经历。”[3]125无独有偶,林玉玲也颂扬《女勇士》中的女性叙事声音是“女性意识的惊人一跃”[4]。她们认为该受谴责的不是华裔女性作家,而是美国主流文化。以赵、汤为代表的华裔男女两性文化论战愈演愈烈,这场文化论战实质上已经超越了个人的界限,成为整个族裔共同关注的焦点,演变为男性英雄主义气概与女性女权主义思想的论战,在某种程度上加速了华裔群体的分裂。
尽管当代的身份可以是不确定的,身份认同本身或者就是一个符号,或者是有意识地划定边界的,但族裔性、阶级、宗教、政治意识形态、语言、性属、种族、性趋向、亚文化等总是当代身份研究中的重要元素。著名心理学家爱利克·埃里克森(Erik Erikson)在探讨个人身份时指出,“个人身份是跟集体意识和群体价值观密切联系的,身份是稳定的自我与稳定的群体间的互动平台。”[5]2个人身份是离不开某一群体的,个人身份认同与集体身份认同是息息相关的。对于离散少数族裔来说,“这个群体是个想象的共同体,是通过共同的文化记忆、祖先神话重新构建的,包括心理上的、情感上的文化家园……这个想象的文化家园给受压迫的或被放逐的离散族裔提供了一定程度的安全感。”[5]12-16
汤亭亭写《女勇士》的目的是为成名,为此她不惜迎合白人文化中正走红的女权主义思想,蓄意把本来就饱受歧视的华裔男性形容得残忍低能,大大损害了华裔男性的社会形象。正如汤亭亭本人坦言:“《女勇士》中的‘我’是一个自私、自恋的形象……,我希望通过写作确立自己的身份。”[6]71作为少数族裔女性作家,汤亭亭在《女勇士》中确立的是个人的性别身份,其中性属因素占了重要位置,而忽视了族裔性、忽视了华裔群体的集体身份。汤亭亭这种狭隘的个人“身份寻求”仅拘囿于“我”的世界,身份的意义已经超出本身的文化内涵,性别身份被政治化了。
“叙事声音(voice)是一个关于我们听到谁在讲述的问题,它指故事中的讲述者……叙事声音是故事建构中的一个重要因素。”[7]64-65对于那些一直被压抑而寂然无声的群体和个人来说,这个术语已经成为身份和权力的代称,“有了声音便有路可走。”[8]3每本小说文本里,都有一个声音,即叙述者,这个叙述者可以是男的声音,或女的声音,也可以是小说中的任何一个人物,或文本外的神秘叙事者,或根本没有任何叙述者,任凭小说人物尽展风采。《女勇士》完全采用第一人称叙述,讲述了一个华裔小女孩如何找到自己声音/权力的故事。“《女勇士》的女性叙事者通过母亲的‘讲故事’找到了自己的声音。”[9]显而易见,《女勇士》里汤亭亭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是个人的、女性的,最终确立的是个人的性别身份,是相当狭隘自私的。如前所述,小说中的性别身份被政治化了,在某种程度上加速了华裔群体的分裂。汤亭亭为了追求独创性,在期望成为一个伟大的美国作家的心理驱使下,对中国文化和派生出来的华裔文化做了很多草率、消极的主观判断和利用,导致了许多华裔学者特别是男性学者对《女勇士》的质疑。
所幸的是,《女勇士》获得美国国家图书批评界奖励后,汤亭亭很好地确立了在美国文坛的地位,并成为在美华裔文学圈内最令人瞩目的作家之一,其写作视野也随之扩大了。汤亭亭本人在很多场合率真地表明其自身创作思想的嬗变。例如,她在2006年回答John Whalen-Bridgede的访谈时曾直言不讳地表明自身的立场:“30年前写《女勇士》时,我是很自私的,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女勇士》是一本‘我’的书,是极其有限的……主要是确定‘我是谁’,……但我觉得我现在可以战胜这种自私的自我中心主义,可以写男性,可以写华裔群体……”[6]70因此在创作《孙行者》时,汤亭亭“身份寻求”的视角已转向“我们”——华裔群体的世界。在《孙行者》中,汤亭亭对建设一个兼容并包的、和谐的华裔群体社会表现出极大的关注,在叙事上汤亭亭也突破性地采取了全新的叙事策略。
《孙行者》中,其叙事结构是跨性别的复合式的。在汤亭亭这个自身隐含作者(authorial persona)的精心操纵之下,《孙行者》中融入了观音这个神秘叙事者(omniscient narrator)的声音,同时亦融合了男主人公惠特曼·阿新(以下简称惠特曼)及戏剧中的其他男性人物的声音。在这种跨性别的、复合式的叙事声音中,通过男主人公惠特曼的声音,汤亭亭既体现了赵健秀以及其他《唉咿》编辑者们这些代表华裔男性群体的声音,同时,通过观音这个神秘的叙事者的声音,汤亭亭也保持了女性的及女权主义的立场和理想。再者,汤亭亭这个自身隐含作者,充当着调停者的角色,以神秘的女性叙事者观音为榜样,适当缓和了其女权主义的声音,变得更具母爱式的同情心,更具理解性和包容性,更具支持性和鼓舞性。因此,在《孙行者》中,通过全新的跨性别的复合式叙事策略,汤亭亭模糊了性别界限,既未湮灭男性的声音,也未牺牲女性的利益,而是融合了华裔群体内的各种声音,消解了性别之间的二元对立,表达了其对建设一个兼容并包的、和谐的华裔群体社会的强烈愿望。
美国著名叙事理论家艾莉森·凯斯(Alison Case)认为:“隐含作者(authorial persona)是对有血有肉的作者的一种限定——在读这个作品时所假定的作者,而不是通过阅读其所有作品加上几本好的传记,或者通过个人接触所了解到的更为复杂多面,甚至自我矛盾的人物。”[10]390-391所以,在这一概念下,创作多部作品的某一作者,完全有“多个真实作者与一个隐含作者或一个真实作者与多个隐含作者”之说[10]393。戴维·里克特(David H.Richter)认为,“‘隐含作者’这一概念有利于区分作品私下对于作者具有的意义和作者期望作品在公众眼里具有的意义。”[10]393因此,本文所讨论的“隐含作者”,特指《孙行者》这部作品所假定的汤亭亭。所谓隐含作者(authorial persona),在古希腊语中,“‘authorial’就是‘面具’(mask)的意思。”[7]66《孙行者》中,汤亭亭并未直接参与叙述,她只是创造了一种“面具”,她隐藏在其背后,在小说的命名、在主人公的名字中、惠特曼的“讲故事”及戏剧创作的基调和风格,甚至神秘叙事者观音的评论都留下了她的痕迹和符号。神秘叙事者(omniscient narrator)之“omniscient”在古希腊语中就是“全知的(all-knowing)的意思”[7]66。在传统的西方文学中,充当神秘叙事者角色的一般都是白人主流话语中的男性全能神话人物。汤亭亭打破传统,创造性地把全知全能的观音当成神秘叙事者,试图跨越性别界限,试图打破《女勇士》所引发的两性二元对立。
叙事学中,“焦点(focus)”是批评兴趣的主题之一。“聚焦(focalization)”对于恰当地解释全知叙述是至为重要的。“聚焦提供了在有关叙事结构的描述中重新综合意识与对话的一种方法……,聚焦研究中的两个基本概念始终是聚焦者(观看者)和被聚焦者(被观看者)。”[11]《孙行者》中,神秘叙事者观音经常把叙述的“焦点”转到小说中的其他人物,特别是主人公惠特曼,让他们为自己言说,让叙述的声音范围尽量扩大。“这个女性的全知叙事者不常现身,而是将舞台让给惠特曼,使他成为主角、台柱子,让观众听到他的声音。”[12]163在叙述惠特曼的经历时,观音通过引用其“说书”和戏剧创作对其进行引导,揭开惠特曼的内心世界,刻意放慢自身的叙述脚步。观音把“聚焦者”的角色留给惠特曼,让他承担负责全书内容、叙述视角、行为观点、语言风格等的责任。因此,惠特曼实际上担任了“聚焦者”和“被聚焦者”的双重角色。一方面,惠特曼是讲故事者,该讲述什么、该聚焦什么,他都有自主权,因而是小说中的“观看者”或“聚焦者”。作为“聚焦者”,惠特曼把各种传说、民间故事、口述传记、神话、历史、电影及多种中西互文性文学文本融入其讲故事和戏剧创作中。另一方面,他又是“被聚焦者”,他不断地被神秘叙事者观音“聚焦”,在他的叙述过程中,其“说书”中的不足、过强的男性性别焦虑、视野的缺陷以及与一名成熟的华裔剧作家之间的距离等都不断地被观音适时地指出。通过“聚焦”和“被聚焦”,文本的叙事声音呈现出多声部的复合结构,男女两性的声音在不同的时间强弱不同以满足不同的叙述需要,汤亭亭借此展现自身的思想和反思,模糊性别界限,企图消解性别的二元对立。在跨越性别的想象中,汤亭亭试图构建一种全新的华裔群体身份。
《孙行者》中的惠特曼是公认的对赵健秀的戏仿。汤亭亭也承认说“创作惠特曼的灵感(inspiration)来自赵健秀。”[13]149“灵感”而不是“翻版”,这点相当重要。的确,对于任何一个熟悉美国华裔文学的人来说,看到惠特曼——这个进攻又防守的昂首阔步者,立刻就会联想到这是对赵健秀《鸡笼里的华人》中的主人公谭林(Tam Lum)的戏仿,是对《龙年》中的主人公弗雷德·恩(Fred Eng)的戏仿,甚至还有赵健秀本人的不少影子。但是,惠特曼又远远超越了赵健秀。在作为观看者、自我观看者和自我反思者时,一个“聚焦者”可以自由地选择掩盖或揭示意识的内容。这里,汤亭亭试图通过惠特曼的声音,唤醒赵健秀及其他华裔男性的真正的民族英雄主义传统,把惠特曼即兴创作成一个真正的美国华裔英雄。汤亭亭这个隐含作者,再次发挥她改写神话的优势,重新审视了《桃园结义》在美国语境里的新含义,重新定义了兄弟结盟的真正含义。通过惠特曼表演《桃园结义》,汤亭亭巧妙地设计出两个完全不协调的声音。一个是惠特曼的声音,让惠特曼告诉那些对《三国演义》不熟悉的人有关刘、关、张义结金兰的经典故事。通过惠特曼重新讲述刘、关、张的故事及曹操之死,汤亭亭颠覆了赵健秀“生活即战斗”的人生哲学,颠覆了赵健秀的英雄义气。因为惠特曼特别强调刘、关、张根本没有履行结盟时的誓言“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当日的豪言壮语根本未践履、当日的英雄义气根本未实现。另一个是兰斯的声音,他以一名和平主义者的声音不断地削弱和批判惠特曼的尚武精神。戏剧里,惠特曼大胆地放走了《水浒传》里的女囚犯,把孙二娘的故事改写在《三国演义》里,同时,全知的神秘叙事者观音也适时地评论说惠特曼这样做是为了“接受女性意识的洗礼”[14]175。汤亭亭在《孙行者》中所要强调的正是兰斯和平主义的声音,她宣称广大女性对中国英雄主义传统也作出了巨大贡献,反讽赵健秀不该只强调男性,而应多注重华裔男女两性和平共处,和谐发展。
但是,主人公惠特曼并不仅仅是男性主义或女性主义的简单代言人,相反,他在这两种极端的声音中摇摆,冲突讽刺不断:“无论我走到哪里,我做调停人。”[14]57如前所述,惠特曼担任了“聚焦者”和“被聚焦者”的双重角色。作为小说中的“聚焦者”,惠特曼具有充分的自主权和言说自由。但另一方面,作为“被聚焦者”,惠特曼的言说自由是受到另一个更强大的声音引控的,那就是全知的神秘叙事者观音。当惠特曼表现出较强的男性沙文主义时,观音就会从女性、女权的角度严厉地批评、制止他。尽管惠特曼时不时地表现出失去男性气概的焦虑,但全知的神秘叙事者观音的声音总在他耳边萦绕,时刻提醒他要关注女性世界。全文背后,神秘叙事者观音的声音是强有力的。“时而慈爱深情的,时而满腔同情的,时而又半似嘲讽半似嗔怪的”[13]149,不断指引着惠特曼。观音总站在惠特曼背后,不断地牵引他做这做那。她一直理解、鼓舞惠特曼,源源不断地给予惠特曼母爱式的支持和包容。当惠特曼胆怯不敢对白人女子唐娜求婚时,观音慈母般地鼓舞他:“去吧!惠特曼,……把自己发自肺腑的心爱诗作《恩古斯漫游之歌》读给她听。”[14]115“勇敢点!惠特曼,把银苹果般的月亮和金苹果般的太阳带给她,握住她的双手,亲吻她的嘴唇。”[14]115
隐含作者汤亭亭隐喻赵健秀等华裔男性确实应该发出自身被湮没的声音,在白人主流世界里用自己的方式找到自己的空间。鼓励华裔男性应勇敢地突破华人与白人之间的婚姻禁忌,反抗“白人中心论”将少数族裔阉割、女性化这一现实。当惠特曼失业之后而又厌倦商业社会时,观音又温柔地鼓励他:“惠特曼没有疯狂,也不是懒惰,他没有一个正当生计的原因是我们的剧院死了。”[14]249接下来,观音鼓励惠特曼建立自己的华人剧团。这里的“剧团”暗喻华裔群体,只有加强华裔群体的团结,华人才能得到更多的发展空间,才不会失业。当惠特曼焦躁抱怨时,观音只是站在一旁全神贯注地倾听,因为它深知沉默和倾听具有极大的权力和影响力。“沉默极有可能促使艺术家创作力的爆发。”[3]20隐含作者汤亭亭试图通过观音的沉默激发惠特曼建设华裔剧团的创造力,影射赵健秀等男性沙文主义者应多加强族裔的团结,推进华裔群体的艺术创作力。
《孙行者》中,隐含作者汤亭亭尽可能用最大的空间来展示惠特曼的声音,甚至不惜牺牲凸显女性视野的机会,导致不少评论者质疑汤亭亭是否削弱了女性视角。对此,汤亭亭回答道:“我认为一个真正强大的女权主义者在心里必须充分意识到这个宇宙的另一半——‘阳’,因此,对我而言,写男性的故事、刻画男主人公、去了解之前我所不了解的这个世界的另一半,都具有相当深刻的意义。”[15]175因此,与《女勇士》相比,汤亭亭在《孙行者》中的女性声音显得更自信、更轻松、更幽默,可以潇洒自如地做到让“对立”的男性声音“随心所欲地自由言说”[14]306。好几章的结尾,观音的声音尽量让读者参与进来,猜测惠特曼如何进展。“今晚,我们的惠特曼要写他的剧本。他是否能写出剧本?他是如何谋生的呢?……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14]35惠特曼的剧本是艺术品,而艺术品是充满了相互对立的张力的客体,而让读者参与,能使惠特曼的艺术重新语境化,让读者重组思维,重审惠特曼的男性英雄气概。同时汤亭亭也借此重审自己先前过于强大的女权主义意识,在观音的感召下,变得更加善解人意,能更多地替“阳性”考虑,让性别焦虑的“阳性”在白人占主宰地位的美国语境里清晰地发出自己的声音。“我们的美国猴王尽管失业了,却依然要过日子——既社交又玩耍。欲知这如何使得,且看下回分解。”[14]65“请问,她会说出他想知道的关于女人的一切吗?”[14]130通过神秘叙事者观音,汤亭亭极其灵活地“用女性的方式、像叙事母亲掌控其儿子一样教育惠特曼、巧妙地遏制他的性别偏见。”[15]38拧着美国猴王的一只耳朵,亲吻他的另一只耳朵,让惠特曼彻底变成一位和平主义者,正如汤亭亭所言,“希望男主人公惠特曼与女性叙述者之间有一种奇妙的互动”[12],让华裔男女两性和谐地发出各自的声音。
声音是身份、是权力,“有了声音便有路可走”[8]。华裔男女两性应该和睦相处,在美国语境里找到自身恰当的位置。为了赢得华裔群体在美国主流社会的一席文化空间,形成和谐、互相尊重的两性关系,建立一个兼容并包的和谐的华裔群体社会,这是相当重要的。
通过跨性别的复合式叙事策略,《孙行者》用多重叙事声音替代了《女勇士》中的个人型的女性叙事声音。在汤亭亭这个自身隐含作者的操纵之下,在惠特曼的戏剧声音里,汤亭亭融合了赵健秀的男性英雄传统和自身的女性主义意识。一方面,汤亭亭保持了赵健秀以及其他《唉咿》编辑者们这些代表华裔男性群体的声音;另一方面,通过观音,隐含作者汤亭亭巧妙地压制了赵健秀的男性英雄主义气概和性别偏见,同时体现了自身女性的及女权主义的立场和理想。再者,汤亭亭这个自身隐含作者也适当地中和了其女权主义的声音,变得更具同情心、包容性,更具鼓舞性和善解人意。因此,在《孙行者》中,通过全新的跨性别的叙事声音,汤亭亭融入了华裔群体内的各种声音。
正如汤亭亭本人在解释《孙行者》叙事策略时所阐述的:“我尽力将不同的声音、观点与生活的内容放在一本小说中,并力图使小说保持内在的和谐性,这样小说内在的张力就能达到最大限度。”[12]165通过不断地集中和背离神秘叙事者观音和男主人公惠特曼,一张一弛地推拉,性别的二元对立逐渐被消解。《孙行者》不再是女性的书或是男性的书,不再陷入女性主义和男性主义对立的两难处境。相反,它提供了两性和解的想象空间,使男性主义和女性主义由“决斗”走向“二重唱”[16],使男女两性从“政治对抗”走向“政治联盟”成为可能。汤亭亭表明在不牺牲各自性别利益的基础上,华裔男女两性完全可以团结起来,抵抗白人主流社会的种族偏见。汤亭亭认为,族裔作家不仅要表达个人的独特经历,对加强族裔的团结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应该关注华裔群体的建设,在这个群体内,男女两性要各司其职,发挥所长,和睦相处,以赢得华裔群体在白人主流社会中的相应发展空间。《孙行者》不仅是女性主义的文本,同时也是对男性气概的一次深刻探索,《女勇士》引发的二元对立的性别政治逐渐消失,《孙行者》表达了汤亭亭对建立一个兼容并包的和谐的华裔群体社会的强烈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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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nsition of Narrative Strategy and Creating of a Chinese American Community-The Woman WarriorversusTripmaster Monkey
ZHANG Wei-hua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s,Zhangzhou Normal University,Zhangzhou 363000,China)
The gender politics inThe Woman Warriorreinforces to some extent the division among Chinese Americans.Well established in the American canon,Kingston's horizon is broadened,so she shows great concerns for the creating of a Chinese American community in her workTripmaster Monkey.In narrative strategy,Tripmaster Monkeyadopts the cross-gender complex voices replacing the individual female voice inThe Woman Warrior.Under the manipulation of the female authorial persona,Kingston herself,through incorporating the voices of the omniscient female narrator Kuanyin and also the male protagonist Wittman,without silencing the male voices or sacrificing the feminist interests,Kingston incorporates almost all the voices in the Chinese American community.With the crossgender complex narrative voices,Tripmaster Monkeydeconstructs the binary oppositions as male and female,provides an imaginary space for the possible reconciliation of gender,and moves from a politics of opposition to a politics of coalition;Tripmaster Monkeystrongly expresses the ideas about the creating of an all-inclusive and harmonious Chinese American community.
Tripmaster Monkey;cross-gender;complex narrative voice;gender reconciliation;creating of Chinese American community
I106.4
A
1008-3634(2011)05-0067-06
2011-01-24
基金来源:福建省教育厅社会科学研究资助项目(JA10196S);漳州师范学院科学研究资助项目(SS09006)
张伟华(1979-),女,福建武平人,讲师,硕士。
(责任编辑 蒋涛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