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出走:鲁迅去职南下原因的分析

2011-04-08 13:44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许广平官场鲁迅

汪 注

(安徽商贸职业技术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

“官场”出走:鲁迅去职南下原因的分析

汪 注

(安徽商贸职业技术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

鲁迅自1912年起供职于教育部。他在任职期间,认真履行职责,不辱使命。然而,在政局变幻、兄弟阋墙、个人感情生活等因素的共同作用下,他选择了离京南下,开始了新的生活。

鲁迅;教育部;离京

1912年1月1日,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于南京。教育总长蔡元培在许寿裳的推荐下,任命鲁迅为教育部部员。南北和议之后,鲁迅即随部迁居北京。是年5月5日,鲁迅抵达北京,入住宣武门外南半截胡同绍兴会馆藤花馆,任教育部社会教育司第一科科长。八月,被他任命为教育部佥事。开始了长达十四年的“官场”生涯。[1]P1-12

民国初年的北京政府百弊丛生,腐败颟顸的现象随处可见。在官场倾轧的现实当中,置身事外、独善其身只能算是一厢情愿。由于留学(“放洋”)有东洋、西洋之分,西洋留学生的“含金量”高于前者,东洋留学生往往会受到歧视、排挤。时人王钝根在《百弊放言》中写道,“那时的官僚,实在比以往任何时候的官僚都要荒谬。入仕升官,不讲资格,不管才干,甚至谈不到正式公开的捐钱买官。想当官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蝇营狗苟的贿赂”。更有甚者,“那时的所谓知名能干的一些官员,大多数为日本某某大学有名无实的学生,甚至有人足不出国门,只以金钱购得日本大学的一张毕业文凭,便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出身。因此,西洋留学生都十分瞧不起东洋留学生。为什么东洋留学生会在北洋政府中占优势呢?没别的,就是因为他们会钻营罢了”[2]。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鲁迅恪尽职守地履行着公职。除了参加会议、写作并传达公文、外出调研、参与部门之间的交涉与应酬之外,他在参与京师图书馆、通俗图书馆、历史博物馆的筹建,以及参加读音统一会、举办儿童艺术展览会、协办专门以上学校成绩展览会等等事务上颇有建树。[3]P62-66据报人徐铸成回忆,在鲁迅负责社会教育时期,规划、创办了通俗阅览处。通俗阅览处设立在北京的几个主要社区,如东四、东单、西四、西单等处,除了陈列报刊外,还收藏一定数量的图书,特别是各种版本的小说、戏剧、唱本以及其它通俗图书,供人阅览、抄录。无疑,这样的举措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市民,尤其是年轻学子们的文化需求。[4]P46

尽管身为“区区佥事”,鲁迅却保持着“不听话”的强项作风,与绝大多数上司都有过大大小小的抵牾。1915年,为了复辟帝制,时任教育总长的汤化龙受命改组通俗教育研究会,提倡“寓忠孝节义之意”。然而,兼任小说股主任鲁迅以违反了上司的意旨,并因此被免去了小说股主任的职位。1922年秋,鲁迅在北洋政府举行的秋祭仪式上做执事,行使“将所谓‘帛’或‘爵’递给鞠躬或顿首之诸公”的任务。结果在坐车回寓的路上受了轻伤。事后,他不无揶揄地写道:

那车夫,我相信他是因为磕睡,胡涂,决非章士钊党;但他却在中途用了所谓“非常处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段”,自己跌倒了,并将我从车上摔出。我手在袋里,来不及抵按,结果便自然只好和地母接吻,以门牙为牺牲了。于是无门牙而讲书者半年,补好于十二年之夏,所以现在使朋其君一见放心,释然回去的两个,其实却是假的。

《坟·从胡须说到牙齿(一)》

事实证明,鲁迅的刚直不阿、仗义峥嵘与官场规则之间的不可调和最终导致他与仕途生涯的决裂。实际上,鲁迅所提供的离京理由仅从人事的方面做了解释。从更宽广的角度来看,鲁迅的离京行动在动机阐释上具有更多样的可能性。

我们首先应看到的是时代背景:随着南方国民党势力加快统一全国的步伐,由军阀势力造就的北洋政府明显感到了这种巨大的压力。为了全方位地应对来自南方的挑战,北洋政府在思想上“整顿学风”,对待学生运动的态度越发严峻和失去耐心。五四运动中,学生火烧赵家楼、痛打章宗祥、举行大规模游行的活动所受到的镇压并非“血腥的”、“残忍的”。被拘押的学生甚至还得到了警察在道义上的支持,[5]P222政府最终向学界让步给这场运动画上了一个相对圆满的句号。然而,在接下来的女师大事件和“三·一八事件”中,流氓、打手、警察、政府卫队的出现给北京的校园蒙上了猩红色。“三·一八事件”当天,鲁迅便在《无花的蔷薇之二》中将其称为“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随后,他又写下《记念刘和珍君》,哀悼“为中国而死的中国的青年”,指斥“当局者竟会这样地凶残”、“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令鲁迅没有想到的是,《记念刘和珍君》一文一经发表,就有了执政府将鲁迅列入黑名单的传言,打破了鲁迅正常的生活。而资深报人邵飘萍被害(1926年4月23日)与稍迟一些的语丝社被迫移往上海(1927年10月)等事件的发生则是北方知识分子生存环境恶化的明证。面对赤裸裸的迫害,鲁迅没有必要作无谓的牺牲。“离开”,远比“倒下”更有价值。

其次是现实生活的压力。这里所说的压力主要是经济上的。从事实的角度上来看,鲁迅到京后的收入颇为丰厚。根据陈明远先生的统计,鲁迅于1912年赴京后,5月至7月每月就拿60元津贴过活,(但这比南京任职期间靠30元“军用券”零花要活络多了)直到11月,才正式领到足额薪俸220元。到1925年8月,鲁迅月薪已达360元。 即便对《鲁迅日记》所残缺的1922年忽略不计,鲁迅在离京前所领到的官俸累计约有 3.3万元(主要是银元),这笔钱占了他当时收入的大头。若以一块银元折合现在的40元人民币来算,鲁迅的平均年薪约计2003年的15万元人民币。考虑到20年代前后北京市面上每斤大米的价格相当于一元人民币(2003年)的比例,鲁迅的经济状况是相当宽裕的。[6]P288-301然而,1924年6月11日,周氏兄弟在八道湾发生了剧烈的争执,二人公开失和。在随后的财产分割中,周作人得到了包括房屋在内的绝大多数财产,鲁迅仅携带少量随身衣物离开了八道湾。由于此前鲁迅本人不直接支配收入,而是将自己的所得交与羽太信子维持家用,由于“周作人夫妇挥霍滥用,盘剥无余”,[7]P24-25鲁迅立即陷入捉襟见肘的境地。为了迁居、重新购房,鲁迅在北京第一次向朋友借钱,他在向齐寿山、许寿裳各借四百银元之后,买下了位于今天北京市阜成门内宫门口二条19号的一座宅院(这座宅院的原地址为阜成门三条胡同第21号。1950年3月后此院改称鲁迅故居,并成为鲁迅博物馆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为了担负起养家(继续供养母亲和朱安)、按时还债的责任,鲁迅在工作、讲学之余加大了对写作的投入。据统计,从1925年至1927年,鲁迅达到了自己创作生涯的第一个高峰期,创作篇目占了统计总数的 26%,这一高峰的产生固然受文艺创作“规约力、激发力、内驱力”的综合影响,[8]P183以笔耕形式获得稿酬、版权收入无疑将有助于经济负担的减轻,但这样做也存在明显的缺点即,多写多得、不写不得,作家不得不为创作殚精竭虑、疲于应对。随着北京政局开始动荡,工资收入下降,(为了应付国民党政权发动的北伐战争,增加军费投入,北洋政府频频拖欠公职人员工资)厦大的高薪礼聘(按月支薪)便具有代替稿酬的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了生存而南行,当属于明智的选择。

与许广平的爱情进展也要求鲁迅换个环境。鲁迅的从1920年8月6日到1926年9月,鲁迅在任职教育部的同时先后在北京大学、北京高等师范专科学校(鲁迅日记将其简称为“高师校”或“高师”)、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鲁迅称之为“女师校”)、世界语专门学校、黎明中学等八所院校担任讲师职务。(参见许寿裳《鲁迅先生年谱》)许、鲁的相识、相恋就发生在这一时期。

1924年初,“北京女子高等师范”改为“国立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原校长许寿裳辞职。是年2月,自美国“海归”的女教员杨荫榆接任校长一职。杨荫榆的治校方针严厉而保守——严禁学生欢迎来京的孙中山、反对使用及推广白话文、推行家长制的管理手段。(杨荫榆自述她的管理思想为“须知学校犹家庭,为尊长者断无不爱家属之理,为幼者亦当体贴尊长之心”[9]P128)很快,杨荫榆的治校之道引起了部分学生(尤其是文科生)的反感。学生自治会与杨荫榆商洽无果,杨甚至公然侮辱自治会的谈判代表。双方关系自此紧张了起来,“驱羊运动”(驱逐杨荫榆)在自治会的领导下迅速开展了起来。面对杨荫榆及支持杨荫榆的势力,自治会印发了《女师大学生自治会恳请本校教员维持校务函》,向学校的年级主任、职员说明情况,恳请他们主持正义。在“驱羊运动”中,许广平、刘和珍、郑德音等人在中担任了主要角色。为了寻找支援,许广平想到的人选正是鲁迅。

1924年3月11日,许广平首次致信鲁迅,她自称“谨受教的一个小学生”,表达自己对现实的不满、愤懑和抑郁、彷徨,要求鲁迅“给她一个真切的明白的引导”(参见《两地书·原信》(一),下同)。鲁迅随即回信,对“广平兄”加以劝导、鼓舞,并自称“我自己对于苦闷的办法,是专与苦痛捣乱,将无赖手段当作胜利,硬唱凯歌,算是乐趣,这或者就是糖罢。”——尽管鲁迅的回复并未给许广平所期盼的明示,双方的交往却由这封信拉开了序幕。一个月后的4月12日,许广平约林卓凤(林是许的同乡、同学)到西三条鲁迅住处“探险”。从此之后,双方通信的语气多了调侃意味,除了社会观感、人生感悟、时事评点之外,洋溢着亲密之情的嘘寒问暖也占据了较大的篇幅。许、鲁的情感逐渐稳固。在“女师大”风波升级、许广平等女生被驱除出校之后,鲁迅公开站到了进步学生一边,直接与杨荫榆的支持者、自己的顶头上司章士钊交锋,在此期间,鲁迅以“校务维持会”委员的身份,为学生的正当权益奔走、呼吁;同时,他将章士钊告上公堂,捍卫自己合法的工作权。11月,“女师大”风波以学生的胜利而告终,“校务维持会”主席易培基被选举为校长。胜利在即,鲁迅在为一张学生的集体照题词时,直接引用了《诗经》中《秦风·无衣》的“修我甲兵,与子偕行。”以为共勉。无意之中,这八个字预示了鲁迅、许广平接下来的生活走向。

鲁迅、许广平的爱情在鸿雁传书、频繁往来之间走过了1925年。在这一年中,他写了《死火》、《腊叶》,以记录内心深处对许广平的感激。大约在1925年10月,即许广平发表《风子是我的爱……》和《同行者》前后,两人的爱人关系就确定下来了。“三·一八”惨案突然打破了这珍贵的温馨。惨案发生之后,鲁迅激烈申斥段祺瑞政府的暴行,并和政府的“帮腔”做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的笔战。陈源的《西滢闲话》因其貌似公允、实则为压迫者涂脂抹粉的论调直接激怒了鲁迅,他道出了陈源之流的虚伪本质并“痛打落水狗”,维护牺牲者的名誉。然而,迫害者的利爪终于伸向了鲁迅,出走在所难免。——事实上,从1925年5月10日写下《忽然想到(七)》第一次公开表示支持女师大学生开始,到1926年1月中旬女师大事件以学生胜利而结束,鲁迅与教育部当局的关系快速恶化,与章士钊对簿公堂更是将这种恶化状况推到顶点。尽管鲁迅在这场“下属告上司”的官司中赢回了被章强行褫夺的职位,他已经难以继续留在教育部任职——若干年后,鲁迅以笑谑的口吻说道:正是由于骂了章士钊、刘百昭(北洋政府教育部专门教育司司长)等一干“叭儿狗”,“这才有逃出北京的运命。”(《而已集·谈所谓“大内档案”》)

政治的阻遏,爱情的发展,在这夹缝中间他已经没有退路了。[10]恰在此时,因“黑名单”而被迫出走的林语堂已先行到厦大任职,为厦大招贤纳士。在他的介绍下,鲁迅收到了厦大的邀请。而许广平也将回到广东省立女师范任教,双方约定在相近的地方“分头为社会服务两年”,积聚一点必需的钱,两年以后再会合到一起。1926年8月26日,鲁迅离开北京,与许广平同车南下。有意思的是,由于鲁迅没有明确辞职而是“擅自离职”,直到他离开北京的三个月后,时任教育总长的任可澄才签发了“周树人毋庸暂属佥事”的部令,至此,鲁迅的官场生涯由此画上了句号,新的生活即将呈现在他的眼前。

[1]鲁迅.鲁迅日记(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

[2][民国]王钝根.关于民国衙门弊政丑闻[J].书摘,2003,(9).

[3]杨文,裴小敏.被历史忽略的历史[M].郑州:河南文艺出版社,2008.

[4]徐铸成.旧闻杂忆(修订版)[M].北京:三联书店,2009.

[5][美]周纵策.五四运动史[M].长沙:岳麓书社,1999.

[6]陈明远.文化人的经济生活[M].上海:文汇出版社,2005.

[7]许广平.欣慰的纪念[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8]张全之,孙伟.鲁迅文学创作高峰出现的原因探析[J].鲁迅研究月刊,2008,(5):25-29.

[9]鲁迅.鲁迅全集(第三卷)[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10]余连祥.鲁迅画传[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9.

(责任编校:王晚霞)

Escapef From the Official life : an Anlysis on Luxun’s Separation and Leaving in 1926

WANG Zhu
(Anhui Business and Commerce College, Wuhu Anhui 241000,China)

From the 1912, Lu xun taken his job in the Ministry of Education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During such a period, Lu xun got cautious and conscientious. However, under the pressures of political changes, Clash between the brothers and personal affection, he left Peking to Amoy for a new life.

Lu xun;the Ministry of Education;leaving

I206

A

1673-2219(2011)01-0048-03

2010-05-26

汪注(1981-),男,安徽芜湖人,讲师,安徽师范大学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为近现代文化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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