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统合儒释”思想再探

2011-04-08 13:44袁广华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柳氏佛家柳宗元

袁广华

(湘潭大学 哲学与历史文化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

柳宗元“统合儒释”思想再探

袁广华

(湘潭大学 哲学与历史文化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

柳宗元“统合儒释”思想不仅是学界所提及的“孝道”“性善”“礼律”等内容。事实上,柳氏“统合儒释”的思想内涵非常丰富,佛家的主张与《易》《论语》相合之处很多,如“变易”“博爱”“淡泊”“包容”“民本”等。儒释相合的思想散见于柳氏文集中,细碎零散尚未形成体系,柳氏“统合儒释”思想有待进一步研读、探讨、发现。

柳宗元;统合儒释;思想

在社会大环境方面,唐代是政治开明、经济发展、文化繁荣的时代,也是佛教发展的鼎盛时代。唐朝统治者除武宗外,几乎个个倡佛。高祖李渊认为“(佛教)弘宣胜业,修植善根”“志思利益,情在护持。”(《旧唐书》卷一《高祖纪》)太宗李世民认为:“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八)武则天出于政治需要更是大力倡佛,她当政期间佛教势力得到膨胀性发展。唐代经济的繁荣为佛教的大发展提供了丰厚的物质基础。为了在中土扎根发展,此时的佛教已逐步完成对自身的改造,增加了孝道等内容如僧侣要拜君王、拜父母。唐代士人、百姓在帝王崇佛的大环境下有很多人信佛,如王维、白居易、刘禹锡等。在生活小圈子里,柳宗元的母亲卢氏笃信佛教,这对他产生了重要影响。他说:“吾自幼好佛,求其道积三十年。”(《送巽上人赴中丞叔父召序》)可见其母对柳氏影响之早之深。柳氏的岳父杨凭信佛,柳氏“二十年来万事同”的同僚兼挚友刘禹锡信佛。生活周围的这些人对柳氏佛教信仰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在生活经历上,“永贞革新”失败,柳宗元仕途严重受挫,被贬官永州。为了寻求精神安慰,柳氏逐渐接近佛教。另外,有很多僧人文化修养极高,他们精通儒学,出入经史,柳氏和这些僧人在精神文化层面有很多共同语言。再加上佛教经义高深极富哲学思辨色彩,它对哲学造诣极高且富余暇的柳宗元来说有着强烈的吸引力。所有这些都强烈的促使柳氏崇佛。

柳宗元“统合儒释”思想内涵丰富,它包括很多内容,其中较典型的三个方面为:伦理方面,儒佛两家都讲究孝道;人性论方面,儒佛都主张“性善”说;礼律方面,佛家之“律”与儒家之“礼”对人都具教化作用。

(一)佛家讲究“孝”与儒家的孝道观相合

印度佛教本来是不讲孝道的,不拜父母,这与中国的传统孝道观差别极大,儒学家特别反对佛教这一点。因为它直接破坏了维护封建制度的君臣、父子、夫妻关系。韩愈指出:“(佛教)灭其天常,子焉不父其父,臣焉不君其君,民焉不事其事。”(《原道》)在这一点上,柳宗元也说:“髡而缁,无夫妇父子,不为耕农蚕桑而活乎人。若是,虽吾亦不乐也。”韩柳都清楚的认识到否定封建伦理纲常、不事田产,就会危及封建统治的政治与经济基础,这是根本不能容忍的。为了向中土发展,佛教就吸收儒家的传统思想进行自我改造以适应中土人的伦理意识。佛教经书就逐渐增加了《大报恩》《父母恩重经》等宣扬孝道的内容,“目连救母”就是佛家宣扬孝道的典型例证。柳氏在《送元暠师序》中说:“今元暠衣粗而食菲,病心而墨貌,以其先人之葬未返其土,无族属以移其哀……释之书有《大报恩》十篇,咸言由孝而极其业……于元暠师,吾见其不违且与儒合也。”柳氏赞扬僧人元暠是“资其儒,故不敢忘其孝”的有道高僧,肯定由孝道而修成正果的僧人。柳氏在《送僧濬归淮南觐省序》中又说:“金仙氏之道,盖本于孝敬而后积以重德,归于空无。”他就把孝敬认作佛教之本,并把孝敬与佛家的“性空”观统合起来了。

(二)佛家的佛性清净论与儒家的性善论相一致

佛教禅宗有“明心见性”、天台宗有“无情有性”之说,两宗主张众生都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这与儒家的“人性善”的思想相一致。《礼记》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慧能说:“人性本自清净。”《坛经》又说:“佛性常清静。”可见儒释两家在人性问题上看法基本相同。柳氏赞美禅宗的心性论,他阐发慧能的思想说:“自有生物,则好斗夺相贼杀,丧其本实,誖乖淫流,莫克返于初。孔子无大位,没以余言持世,更杨、墨、黄、老益杂,其术分裂,而吾浮屠之说后出,推离还源,合所谓生而静者……其(慧能)教人始以性善,终以性善,不假耘锄,本其静矣。”在柳氏看来其他诸子各家都没有与儒家性善论相合的,只有佛家的“佛性常清静”理论与儒家的“人性善”论相一致,所以他很赞同佛家这一点。

(三)佛家戒律与儒家之礼教化作用相同

《论语⋅述而》曰:“博于文,约之以礼。” 《论语⋅泰伯》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绞。”《论语 颜渊》曰:“克己复礼为仁。”儒家经典很重视礼义教化,突出“礼”在教化中的重要作用。柳氏认为,言禅不能离开经论,经论是佛之言。他说:“法之至莫高乎《般若》,经之大莫极乎《涅槃》。世之上士,将欲由是以入者,非取乎经论则悖矣。”(《送琛上人南游序》)柳氏又说:“儒以礼立仁义,无之则坏;佛以律持定慧,去之则丧。是故,离礼于仁义者不可与言儒,异律于定慧者不可与言佛。”(《南岳大明寺律和尚碑》)他把儒家的礼义与佛家的戒律等同起来,认为二者在持世方面作用是相同的,因而他把二者统合起来。

除了以上三个方面,柳氏“统合儒释”思想还包括众多内容,柳氏没有归纳总结,这种思想只是散见于其文集中。柳氏明确提及的儒释思想契合点只是其厚积薄发的思想的冰山一角,所以我们只能披沙炼金一一去发现、总结。柳宗元曰:“浮屠诚有不可斥者,往往与《易》《论语》合,诚乐之,其于性情奭然,不与孔子异道。吾之所取者与《易》《论语》合,虽圣人复生不可得而斥也。”(《送僧浩初序》)应当指出,对于“浮屠……与《易》《论语》合”的思想,我们不能把目光仅仅局限在《易》《论语》两本书内,此处的“《易》《论语》”应包括儒家所有经典。儒释思想契合点还包括变易、博爱、淡泊、包容、民本等众多内容。

(一)变易思想

《易》的思想精髓就是“变化”“变易”。《易》经认为宇宙万物都处在变化之中,事物都是新旧交替、变化无穷的,世界就是一个动态的平衡体。《周易》曰:“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也……四时变化而能久成。”是说天地之道是恒久而不停止的,春夏秋冬不断变化,万物才能生成。《周易》曰:“动而以顺行……反复其道……天地行也。”是说循环运动是符合规律的,循环往复是天道的规律。《周易》曰:“天地革而四时成……顺乎天而应乎人。”天地变革而四时形成,这是顺应上天又符合人愿的。佛教的基本理论讲“法轮运转”“诸行无常”,认为世间万类皆因缘和合而生,一切事物都是刹那间生灭,处于流转变化之中,变化无常。显然,佛家“诸行无常”的思想与《易》的运动变化思想是不谋而合的。柳氏对“易”的领悟颇深,他们进行的“永贞革新”就体现了“易”的精神,他以“变易”的思想为指导,又以“变易”为手段力改前朝弊政,实施变革,除旧布新,造福于民。二者在柳宗元身上完成了链接。

(二)博爱、济世思想

《论语》讲“仁”即“爱人”之意,并以“仁”为中心建立了一个思想体系。《论语⋅雍也》:“君子周急不济富……与之粟九百……以与尔邻里乡党乎!”它宣扬了济贫,以粮食济乡邻的博爱思想。《论语⋅雍也》:“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事于仁,必也圣乎。”是说广泛的施人以恩德并帮助民众渡过难关,这样不仅是仁德之人,一定是圣人了。《论语⋅卫灵公》:“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是要人为仁而献身。孟子有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宣扬了大济苍生之念。《周易⋅畜》曰:“有孚挛如,不独富也。”是说有了诚心还不断加强,不愿一人独富,要带众人同富。佛家有“普渡众生”“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之语,大乘佛教宣扬“自渡渡人”思想。佛教要求不杀生,众善奉行,爱惜一切生灵。柳氏称赞慧能曰“允克光于有仁”“师以仁传,公以仁理”,这里他赞誉了慧能的济世仁德思想。柳氏赞药人宋清“(贫病)虽不持钱者,皆与善药,积券如山,未尝诣取值”“岁终,度不能报,辄焚券”,他赞扬了宋清救死扶伤不图报酬的济世思想。这样,佛家的“爱惜生灵”“普渡众生”思想与儒家的博爱、大济苍生思想是极为吻合的,柳氏慧眼识珠发现了这一点。

(三)朴素淡泊、安贫乐道思想

儒家倡导淡泊思想,要求人们以平常心对待名利,安贫乐道。《论语⋅公冶长》:“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子文多次做楚国宰相又多次被罢免,他都不喜不怒,以平常心待之。《论语·里仁》:“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论语·雍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它要求志士不能以生活条件差为耻,赞美了颜回的朴素。《论语·述而》:“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这里赞美了一种安贫乐道的精神。《论语·卫灵公》:“君子固穷。”《周易·乾》:“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淡泊、安贫乐道在儒家看来是一种高尚的美德,更是一种人生境界,这是儒家所积极倡导的。柳宗元赞美浩初和尚曰:“闲其性、安其情、泊焉而无求……而逐逐然印组为务以相轧者,其亦远矣。”(《送僧浩初序》)他又赞美僧人“不爱官、不争能,乐山水而嗜闲安者为多”柳氏赞云峰和尚曰:“行峻而周,道广而不尤,功高而不有。”(《南岳云峰和尚塔铭》)浩初和尚的淡泊无求,云峰和尚的功高不居,他们境界高远,远超孜孜以求仕者。原始佛教视富贵如浮云,目权位如粪土,在经历过官场风波、险恶仕途的柳宗元看来,佛家的淡泊精神高雅而稳妥。这方面佛家又与儒家安贫乐道的思想有着惊人的一致性。

(四)博大多容思想

佛教博大多容,佛家“大千世界”涵盖天地,囊括一切。弥勒佛就是“大肚能容”的典型形象。柳氏在《送玄举归幽泉寺序》中说:“佛之道,大而多容,凡有志乎物外而耻制于世者,则思入焉。”他指出佛道宽宏,兼蓄并包,各色人等皆可皈依佛祖,那些志向高洁不堪蒙受世尘,不甘为世俗政权所制者更是喜归佛门。柳氏在《送方及师序》中说:“代之游民,学文章不能秀发者,则假浮屠之形以为高;其学浮屠不能愿慤者,则又托文章之流以为放。以故,为文章浮屠率皆纵诞乱杂,世亦宽而不诛。”佛来者不拒的宽博胸怀使人生敬,正如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一样,也正因有如此宽广的胸怀,佛才拥有此众多的信徒,才能成就佛的盛德。《周易》曰:“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含弘光大,品物咸亨。”是说坤阴之气极其崇高,万物靠它而生;大地宏厚,承载万物;仁德无边,宏阔广大,各种事物都因它而繁盛。《周易》曰:“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是说地势温厚宏博,君子要以这种博大的仁德承载万物,施恩于万物。清华校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的后半句即取此意。佛儒两家都倡导博大能容,都主张宽厚包容、蕴含万物,这种思想是一致的。

(五)重民、民本思想

释迦牟尼创立佛教,其目的就是要拯救世人,让人们摆脱现世的痛苦。佛教以拯救世人为根本,这种精神体现了对民生的关注,这是一种民本精神。释氏创立佛教另一重要目的就是反对婆罗门教的四姓不平等制度。婆罗门教宣称婆罗门是第一种姓,是贵种,理所当然的要位居其它种姓之上,属特权阶层。该教把第三级吠舍即农民、牧人、手工业者和第四级首陀罗即奴隶、杂工、仆役当作“贱民”,“贱民”受压迫和奴役。佛教宣扬“四姓平等”说,佛祖释迦牟尼认为不管是哪一个阶层,不论任何职业和种姓,都是根据自身业报来决定其生死轮回,每个信仰者都可通过自身努力修持而获得超度。它打破了人种优劣论,给下层劳动人民以应有的尊重,有较强的平等和重民意识。儒家向来就有民本思想,《荀子⋅王道》曰:“君,舟也;民,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荀子展示了一种民本思想,认为民力不可轻。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倡导一种民贵君轻思想,有明显的尊民、重民意识。柳宗元曰:“凡吏于土者,若知其职乎?盖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已也。凡民之食于土者,出其十一庸乎吏,使司平于我也。”(《送薛存义之任序》)柳氏认为官为民之役,官是老百姓花钱雇来为自己做事的仆役,百姓是主人,官是百姓的“公仆”,而非高高在上的官老爷。显然,柳氏在倡导一种官民平等思想,他突出了民的主体地位,认为民为天下之本。在“民本”思想这一点儒佛两家的主张是相通的。

总之,柳宗元“统合儒释”的思想是时代的产物,该思想不乏有勉强的成分,如他把佛家的“自性清净”与儒家的“人性善”捆绑到一起;把佛家的宗教修行和儒家的伦理修养牵合到一处;把孝道看成是佛家思想的本源,而没认识到这是佛教吸收汉文化所作的权变等。但他“统合儒释”的思想和行为毕竟是在儒释道三教日益融合的大趋势下所做的有益尝试,这在中国思想文化史上有着重要意义。他“统合儒释”的思想也成了宋明理学思想的发端之一。

[1]孙昌武.柳宗元传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2]柳宗元.柳宗元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9.

(责任编校:周 欣)

B241

A

1673-2219(2011)01-0012-03

2010-09-30

袁广华(1979-)男,河南新密人,湘潭大学哲史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唐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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