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德林
(广西师范学院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1)
柳宗元诗文的游戏色彩
梁德林
(广西师范学院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1)
柳宗元不仅积极为韩愈以文为戏的行为进行辩护,还有意与韩愈“角力”作文,他的部分诗文作品寓庄于谐,引人发笑,发人深思,具有鲜明的游戏色彩。
柳宗元;散文;诗歌;游戏;以文为戏
中唐古文运动的倡导者韩愈和柳宗元都提出过“文以明道”的主张,但他们同时又都有以文为戏的行为,笔者曾撰写《韩愈“以文为戏”论》一文[1]P120-130,论述韩愈以文为戏的行为及其意义,本文旨在论述柳宗元有关以文为戏的理论及其创作实践,以揭示其诗文作品所具有的游戏色彩。
裴度曾批评韩愈:“恃其绝足,往往奔放,不以文立制,而以文为戏。”(《寄李翱书》)张籍也指责韩愈:“多尚驳杂无实之说,使人陈之于前以为欢”,“为博塞之戏,与人竞财。”(《上韩昌黎书》)对此,韩愈也毫不隐晦自己部分作品的创作动机就是以文为戏:“吾子又讥吾与人为无实驳杂之说,此吾所以为戏耳。”(《答张籍书》)韩愈写出《毛颖传》后,时人“独大笑以为怪”,唯有柳宗元给予韩愈大力支持,他在《与杨晦之书》中说:“足下所持韩生《毛颖传》来,仆甚奇其书,恐世人非之,今作数百言,知前圣不必罪俳也。”所谓“数百言”,指的是《读韩愈所著〈毛颖传〉后题》一文,文中说:“世人笑之也,不以其俳乎?而俳又非圣人之所弃者。《诗》曰:‘善戏谑兮,不为虐兮。’太史公书有《滑稽列传》,皆取乎有益于世者也。”柳宗元一方面认为《毛颖传》乃俳谐之文,另一方面又认为此类文章“有益于世”,这既是对“世人非之”的反驳,也是对“以文为戏”的肯定。
在《读韩愈所著〈毛颖传〉后题》中,柳宗元认为“以文为戏” 在三个方面有益于世:一是可以陶冶人的情操,他以《诗·淇奥》中“善戏谑兮,不为虐兮”的句子为证。二是可以调节人的生活:“学者终日讨说答问,呻吟习复,应对进退,掬溜播洒,则罢惫而废乱,故有‘息焉游焉’之说。不学操缦,不能安弦。有所拘者,有所纵也。”所谓“息焉游焉”之说,源于《礼记·学记》:“不兴其艺,不能乐学。故君子之于学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夫然,故安其学而亲其师,乐其友而信其道,是以虽离师辅而不反也。”以上两点在韩愈《重答张籍书》中也有类似论述:“昔者夫子犹有所戏,《诗》不云乎:‘善戏谑兮,不为虐兮。’《记》曰:‘张而不弛,文武不能也。’恶害于道哉?”韩、柳二人可谓不谋而合。除此之外,柳宗元还提出了“以文为戏”有益于世的第三个理由:可以丰富作品的风格,满足不同读者的需求。柳宗元作了这样的比喻:“大羹玄酒,体节之荐,味之至者。而又设以奇异小虫、水草、樝梨、橘柚,苦咸酸辛,虽蜇吻裂鼻,缩舌涩齿,而咸有笃好之者。文王之昌蒲葅,屈到之芰,曾晳之羊枣,然后尽天下之奇味以足于口。独文异乎!”正如人的饮食口味各有差异,人们对文学风格也有不同的喜好。柳宗元的这些论述,体现出对文学作品游戏功能的清醒认识,在当时是需要极大的理论勇气的。
柳宗元不仅在理论上赞同“以文为戏”,而且也写有类似韩文的游戏之作。柳宗元自述他读《毛颖传》的感受是:“若捕龙蛇,博虎豹,急与之角而力不敢暇,信韩子之怪于文也。”(《读韩愈所著〈毛颖传〉后题》)虽然自叹不如,也表达了欲与韩愈在文字上“角力”的愿望。柳文有不少篇章写法类似韩文,很难说纯属巧合。宋人罗大经《鹤林玉露》甲编卷之五《韩柳欧苏》条说:
韩、柳文多相似,韩有《平淮碑》,柳有《平淮雅》;韩有《进学解》,柳有《起废答》;韩有《送穷文》,柳有《乞巧文》;韩有《与李翱论文书》,柳有《与韦中立论文书》;韩有《张中丞传叙》,柳有《段太尉逸事》。
罗大经只是说韩、柳文有相似之处,明代孙鑛则认为这是由于二人“相角”造成的:
古人作文,多欲相角,良然。如韩有《张中丞传后叙》,柳有《段太尉逸事状》;韩有《进学解》,柳有《晋问》;韩有《平淮碑》,柳有《平淮雅》;韩有《送穷文》,柳有《乞巧文》,若相配者。(《读柳集叙说》)
文中提到的《晋问》当为《答问》,《晋问》为七体赋,与《进学解》并不相类。柳宗元集中还有《起废答》一文,与《晋问》写法相似,罗大经已将其与《进学解》相提并论。清人林纾称:“《答问》及《起废答》皆解嘲语。”(《韩柳文研究法·柳文研究法》)近人钱基博举出了更多的韩、柳文写法相类似的例证:
宗元之文有有意与韩愈争能者:韩愈有《元和圣德诗》、《平淮西碑》,而宗元则为《平淮西雅表》、《平淮西雅》及《贞符》,皆仿《诗》、《书》。韩愈有《感二鸟赋》、《复志赋》、《闵己赋》、《别知赋》,而宗元则为《佩韦》、《解祟》、《惩咎》、《闵生》诸赋,皆仿《离骚》。韩愈有《进学解》、《送穷文》,而宗元则为《瓶赋》、《牛赋》、《乞巧文》、《骂尸虫文》,皆学扬雄。韩愈有《争臣论》、《郓州谿堂诗序》,而宗元则为《馆驿使壁记》、《岭南节度使飨军堂记》、《邠宁进奏院记》、《兴州江运记》、《贺进士王参元失火书》,皆脱胎《左传》、《国语》。韩愈有《答崔立之书》、《与崔群书》,而宗元则为《寄许京兆孟容书》、《与杨京兆凭书》、《与萧翰林梚书》,皆脱胎太史公《报任少卿书》。韩愈有《伯夷颂》,而宗元则为《伊尹五就桀赞》,皆以自喻。韩愈有《五箴》,而宗元则为《戒惧箴》、《忧箴》、皆以自箴。韩愈有《杂说》、《获麟解》,而宗元则为《罴说》、《蝜蝂传》、《临江之麋》、《黔之驴》、《永某氏之鼠》、《鞭贾》,比物连类,抑扬讽谕,皆以诸子之议论,而托诗人之比兴;韩愈有《圬者王承福传》,而宗元则为《捕蛇者说》、《种树郭橐驼传》、《梓人传》,借题抒慨,抑扬讽谕,又以诸子之议论,而为史家之传记;同为诸子之支与流裔也。他如韩愈有《师说》,宗元则有《答韦中立论师道书》;韩愈有《张中丞传后叙》,宗元则有《段太尉逸事状》;韩愈有《驱鳄鱼文》,宗元则有《宥蝮蛇文》;韩愈有《后十九日复上宰相书》、《应科目时与人书》,宗元则有《上门下李夷简相公书》;辞意即异,蹊径尽似;若有意,若无意,或不及,或过之。[2]P393-394
尽管钱氏列出了长长的一份篇目,但仍有遗漏之处,如柳宗元《诉螭文》写法就与韩愈《鳄鱼文》类似。而他所列举的例证中,有些显然并不一定是有意与韩文争胜之作。如柳宗元担心段秀实的事迹“未集太史氏”,才写了《段太尉逸事状》,似乎与韩愈《张中丞传后叙》没有直接关系。章士钊《柳文指要》曾批评:
《段太尉逸事状》,群指为与韩退之《张中丞传后叙》旗鼓相当之作,韩作俊逸,柳作缜密,俱擅胜场……仿佛子厚之草斯状也,因退之《张传叙》在先,与之角力而始为之,倘韩无文为之先,柳必无文乘其后,惟柳之于韩亦然。从而《传叙》辍笔,断无《段状》继声,韩、柳互为棋子,互看对手先著以为动静,信如斯也,岂非文坛咄咄一大怪事?[2]P202
但章氏也承认:“寻韩、柳同时,文章工力悉敌,凡所为文,相互览观,乃至仿效,俱有可能。”[3]P164可见钱基博提到的作品至少有一部分确实有“相角”之意。这种以文“相角”的作法,本身即是“以文为戏”的一种表现。
柳宗元的《乞巧文》从妇女七夕向织女乞巧的风俗,联想到自己“亦有所大拙,倘可因是以求去之”,于是便“缨弁束衽”,向织女诉说:“臣有大拙,智所不化,医所不攻,威不能迁,宽不能容。乾坤之量,包含海岳,臣身甚微,无所投足。”与此相反,“他人有身,动必得宜,周旋获笑,颠倒逢嘻。”在将自己的“拙”与其他官僚的“巧”进行一番对比后,作者说:“敢愿圣灵悔祸,矜臣独艰。付与姿媚,易臣顽颜。凿臣方心,规以大圆。拔去呐舌,纳以工言。文词婉软,步武轻便。齿牙饶美,眉睫增妍。突梯卷脔,为世所贤。”织女却告之:“坚汝之心,密汝所持,得之为大,失不污卑。”于是作者决定“抱拙终身”。此文与韩愈《送穷文》的写法十分相似。韩文叙述“主人”要送走“智穷”、“学穷”、“文穷”、“命穷”、“交穷”五鬼,五鬼却历数与主人四十年的交情,不愿离开,最后主人只好将五鬼“延之上座”。韩愈真心送穷而未能如愿,柳宗元假意去拙而最终抱拙终身。前者蕴含着怀才不遇的辛酸,后者则体现了虽难容于世仍不移其志的信念。二文都可溯源至汉代扬雄的《逐贫赋》,但写来同中有异。纪昀说:“若韩愈之《送穷文》,柳宗元之《乞巧文》,此用拟托神灵,游戏翰墨,不过借以喻言,并非实有其事。偶一为之,固属无害。”[4]P1305其实此类作品岂止无害,对社会还有其不可替代的益处。
柳宗元在《答吴武陵论非国语书》中称自己曾经重道轻文,认为文只是“博弈之雄”:“仆之为文久矣,然心少之,不务也。以为是特博弈之雄耳。故在长安时,不以是取名誉,意欲施之事实,以辅时及物为道。”后来参加永贞革新被贬官之后才有闲暇为文:“自为罪人,舍恐惧则闲无事,故聊复为之。”《唐铙歌鼓吹曲十二篇序》也说:“臣幸以罪居永州,受食府禀,窃活性命,得视息,无治事,时恐惧,小闲,又盗取古书文句,聊以自娱。”“盗取古书文句”是自谦之语,“聊以自娱”则表露了当时的创作心态。《愚溪诗序》也说:“余虽不合于俗,亦颇以文墨自慰,漱涤万物,牢笼百态,而无所避之。”写诗作文成了柳宗元被贬谪之后排忧解闷的一种手段。
《柳宗元集》中“传”、“骚”两类文体最具游戏色彩。
柳文中以“传”为题者均属杂传,可视为寓言或传奇小说。顾炎武认为:
列传之名始于太史公,盖史体也。不当作史之职,无为人立传者,故有碑、有志、有状而无传。梁任 《文章缘起》言传始于东方朔作《非有先生传》,是以寓言而为之传。韩文公集中传三篇:《太学生何蕃》、《圬者王承福》、《毛颖》。柳子厚集中传六篇:《宋清》、《郭橐驼》、《童区寄》、《梓人》、《李赤》、《蝜蝂》。何蕃仅采其一事而谓之传,王承福之辈皆微者而谓之传,《毛颖》、《李赤》、《蝜蝂》则戏耳,而谓之传,盖比于稗官之属耳。若段太尉则不曰传,曰逸事状。子厚之不敢传段太尉,以不当史任也。自宋以后,乃有为人立传者,侵史官之职矣。(《日知录》卷十九)
言之有理。唐代传奇作品即多以“传”名篇,如《南柯太守传》、《莺莺传》、《霍小玉传》、《李娃传》、《柳毅传》、《虬髯客传》等即为明证。柳宗元诸传中,蝜蝂纯属虚构自不待言,宋清、郭橐驼、区寄、李赤、梓人等奇人及其奇事也未必真实存在于现实生活中。作者或以不计小利、乐于助人的医者反讽“炎而附,寒而弃”的士大夫(《宋清传》),或以“种树术”喻“养人术”(《种树郭橐驼传》),或以“梓人善运众工而不伐艺”的事例阐述“相道得而万国理”的道理(《梓人传》),或用“以世为溷,溷为帝居清都”的“江湖浪人”的反常行为告诫世人“无以欲利好恶迁其神而不返”(《李赤传》),或以少年英雄智胜豪贼的故事揭露南方掠卖奴隶的陋习(《童区寄传》)。林纾《春觉斋论文·流别论》说:“文人为人作家传,及寄记讽刺,谐谑游戏,如《王承福》、《宋清》、《毛颖》之类是也。”“寄记讽刺,谐谑游戏”,正是这些“稗官之属”作品的创作目的。
《柳宗元集》中“骚”体文共有《乞巧文》、《骂尸虫文》、《斩曲几文》、《宥蝮蛇文》、《憎王孙文》、《逐毕方文》、《辨伏神文》、《诉螭文》、《哀溺文》、《招海贾文》十篇。《诉螭文》控诉螭食人的罪恶,《憎王孙文》怒斥“外以败物,内以争群”,“排斗善类”,“盗取民食”的“王孙”。《骂尸虫文》痛骂处人腹中,“伺人隐微失误辄籍记”,然后“出谗于帝以求飨”的尸虫。实乃抨击朝廷中的谄媚小人。《逐毕方文》要驱逐“见则其邑有讹火”的“毕方”。《斩曲几文》称“人道甚恶,惟曲为先”,因而要“斩曲几”,“谄谀宜惕,正直宜宣。道焉是达,法焉是专。”以上五文,曰“诉”,曰“憎”,曰“骂”,曰“逐”,曰“斩”,体现了作者嫉恶如仇的性格。《哀溺文》、《招海贾文》都是讽刺贪财而不顾生命危险的人,既讥其愚,也哀其愚。《辨伏神文》以自己上当受骗的经历告诫世人:“物固多伪兮,知者盖寡。考之不良兮,求福得祸。”《宥蝮蛇文》正话反说,以蝮蛇喻小人,揭露其“贼害无辜”、“阴阳为戾”的罪行,表达了远小人以避祸的心理。
除了“传”、“骚”两种文体之外,《瓶赋》、《设渔者对智伯》、《愚溪对》、《谪龙说》、《河间传》等作品也都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以文为戏”的特点。
《瓶赋》将盛酒的鸱夷与汲水之瓶进行对比:前者“谄诱吉士,喜悦依随”,“败众亡国,流连不归”;后者“清白可鉴,终不媚私。得设计图利泽广大,孰能去之”。柳宗元否定前者,肯定后者,体现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品格。《设渔者对智伯》写春秋时晋国智伯灭掉范、中行两家之后,又联合韩、魏围赵,渔者向他讲了一番贪得无厌必遭祸殃的道理,智伯不寤,被三家分晋的结果。《愚溪对》写作者夜梦愚溪之神,溪神自诉“甚清且美”,“功可以及圃畦,力可以载方舟”,对被命名为“愚溪”表示不满,柳子听后则表示:“以吾之愚而独好汝,汝恶得避是名耶!”辛辣地讽刺了当时愚智莫辩、善恶不分的社会现实。茅坤评曰:“柳子自嘲,并以自矜。”(《唐大家柳柳州文钞》)《谪龙说》虚构被谪人间的白龙拒绝贵游少年相狎的故事,谴责“非其类而狎其谪”的行为。《河间传》写良家妇女由贤德被引诱而陷于淫邪的故事,以男女之情隐喻君臣关系。除此之外,《为裴中丞伐黄贼转牒》本为应用文体,却“几类俳体”,“迹似以文为戏”[5]P964。“《与韦中立书》中,有俳谐语近于小说,《贺王参元失火书》亦近俳。”[5]P1202这些文章都寓庄于谐,引人发笑,引人深思,具有鲜明的游戏色彩。
柳宗元诗中有一些“戏题”之作,如《戏题石门长老东轩》、《戏题阶前芍药》、《种柳戏题》、《殷贤戏批书后寄刘连州并示孟仑二童》等,亦庄亦谐,潇洒风趣。如《戏题石门长老东轩》:
石门长老身如梦,旃檀成林手所种。坐来念念非昔人,万遍《莲花》为谁用?如今七十自忘机,贪爱都忘筋力微。莫向东轩春野望,花开日出雉皆飞。
诗的前六句赞扬石门长老年已七十,因信佛“贪爱都忘”,后两句却用犊沐子年七十无妻、见雉雄雌相伴而悲的典故,暗寓对长老意志不坚的担心,玩笑中蕴含告诫。又如《戏题阶前芍药》:
凡卉与时谢,妍华丽兹晨。欹红醉浓露,窈窕留余春。孤赏白日暮,暄风动摇频。夜窗蔼芳气,幽卧知相亲。愿致溱洧赠,悠悠南国人。
诗中将“与时谢”的“凡卉”与“留余春”的芍药进行对比,体现了身为“南国人”的作者孤芳自赏的情结。再如《种柳戏题》:
柳州柳刺史,种柳柳江边。谈笑为故事,推移成昔年。垂阴当覆地,耸干会参天。好作思人树,惭无惠化传。
开头两句利用姓氏、地名、树名的巧合,在十个字中嵌入四个“柳”字,或多或少带有文字游戏的味道。而作者希望留下政绩、造福当地百姓的心愿在全诗中也表达得很充分。再如《殷贤戏批书后寄刘连州并示孟仑二童》:
书成欲寄庾安西,纸背应劳手自题。闻道近来诸子弟,临池寻已厌家鸡。诗中戏称挚友刘禹锡家中子弟已不喜欢刘的书法而更看重柳宗元的书法。此后柳宗元又撰《重赠二首》,刘禹锡有答诗,柳宗元又作和诗,成为中国诗歌史与中国书法史上的一段佳话。
柳宗元还有一些长篇古近体诗也体现出文字游戏的特点。如《同刘二十八院长述旧言怀感时书事奉寄澧州张员外使君五十二韵之作因其韵增至八十通赠二君子》,刘禹锡原诗已长达五十二韵,柳宗元还觉得不够,和诗更增至八十韵。孙月峰《评点柳柳州集》卷四十二评曰:“增韵体亦前所未有。”不仅如此,诗中还用险韵,造奇语,以致被后人批评:“篇长韵险,逞其学问故尔。”(谢榛《四溟诗话》卷一)“奇语错出,足见其才锋。虽然此等诗徒在斗奇,非浑然温厚之真面目。”(近藤元粹《柳柳州诗集》卷二)又如《游南亭夜还叙志七十韵》,明代蒋之翘评曰:“艰难险韵,颇同昌黎联句诸诗。”(《柳集辑注》卷四十三)王二梧评曰:“长古喜用窄韵,与昌黎同,生辣处亦间相似。”(《唐四家诗》)同时期的韩愈、白居易、元稹都有此类作品,亦可见中唐诗坛风气之一斑。
柳宗元旗帜鲜明地肯定韩愈“以文为戏”的价值,并对此进行了理论阐述,这一理论建树的价值甚至超出“文以明道”说,因为它建立在认识文学自身价值的基础上,视文学的审美追求超过直接的功利目的。
尽管柳宗元说“俳非圣人所弃”,但柳宗元诗文中纯粹游戏笔墨者并不太多,绝大多数作品是寓庄于谐,正如其《对贺者》所说:“嘻笑之怒,甚乎裂眦。长歌之哀,过于恸哭。”奥地利著名心理分析学家弗洛伊德曾将诙谐分为单纯性诙谐与倾向性诙谐两类,而倾向性诙谐中又有“愤世嫉俗(批评的、亵渎神灵的)诙谐”一种[6]P123,柳宗元那些具有游戏色彩的作品多属这一类,具有极高的审美价值。
[1]梁德林.韩愈“以文为戏”论[A].徐中玉,郭豫适.古代文学理论研究(第二十二辑)[C].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2]钱基博.中国文学史(上)[M].北京:中华书局,1996.
[3]章士钊.柳文指要(上)[M].上海:文汇出版社,2000.
[4]吴文治.韩愈资料汇编第四册[C].北京:中华书局,1983.
[5]章士钊.柳文指要(下)[M].上海:文汇出版社,2000.
[6][奥地利]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诙谐及其与无意识的关系[M].常宏,徐伟,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1.
(责任编校:王晚霞)
I206
A
1673-2219(2011)01-0007-03
收稿时期:2010-10-21
梁德林(1955-),男,壮族,广西大新人,广西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