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域视角下的民初第一小说季刊《小说大观》

2011-04-07 20:33王利涛
关键词:大观场域刊物

王利涛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成都 610047)

场域视角下的民初第一小说季刊《小说大观》

王利涛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成都 610047)

1915年,中国第一小说季刊《小说大观》创刊。作为面向市场的通俗文学刊物,《小说大观》不仅是集结作家、编辑、出版商这些文学场中主要行动者的重要活动平台,也是交织着政治资本、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争斗的场域,其结果进而影响着刊物底色的形成。

《小说大观》;场域理论;通俗期刊;过渡形态

如果说晚清梁启超倡导的“小说界革命”肇启了中国小说由古典形态向现代形态转换的最初尝试,那么民初小说的勃兴则与大量以游戏为旨归的消遣娱乐性文学期刊的兴起密切相关。在以通俗文学刊物为载体,遵循商业化市场机制运作的民初通俗文学场域里,各种资本的斗争深深地影响着作家的成名方式、写作方式、传播方式、交往方式以及他们与社会与市场的关系。作为中国第一小说季刊,《小说大观》的兴办较为完整地展现了民初通俗文学场域的构建要素与作用过程,为理解文学行动的深层内涵提供了范例。

一、背景:《小说大观》简况

1915年8月,我国第一份大型季刊型小说杂志《小说大观》①包天笑在《我与杂志界》一文中说“小说杂志的有季刊,以此为创始,后来遂有《文学季刊》之类”(《鸳鸯蝴蝶派研究资料》,上海文艺出版社1984年版,第401页)。正式创刊,并以上海文明书局的名义印刷发行(其时文明书局已归中华书局,但名义尚存)。到1921年6月停刊时,《小说大观》总共出版了15期,每期约20余万字、300多页,另配铜板插画10余页,每年累计百余万字,内容十分丰富,时人评价“在杂志中最伟大最充实的要推《小说大观》为第一”[1]401。由于民国初期“小说”概念还没有得到比较清晰的界定,除小说外《小说大观》还设置了剧本、笔记、日记、宫词、外传等杂俎栏目,戏剧(传奇)、诗文、政论乃至时事都在刊载之列,因此《小说大观》实际上是以小说为主的综合性文学期刊。

《小说大观》以休闲趣味为主旨,在“通俗盟主”包天笑的大力号召下,刊物迅速荟萃了一批时有名望的通俗文学作家。其中,既有擅长社会小说的包天笑,也有哀情巨子周瘦鹃、历史小说家叶小凤、掌故小说代表许指严、侦探小说家程小青,还有新剧代表徐卓呆,等等,前后总计达40余人之多。为此,包天笑曾自豪地说:“我的阵容,也非常整齐,可以算得无懈可击了。”[2]303也正为这一原因,《小说大观》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看作是当时通俗作家的一次大聚会与大检阅。

《小说大观》发表的作品题材广泛,计有言情、政治、侦探、历史、社会、家庭、科学等44种门类②“武侠小说”首次出现就在《小说大观》,当时包天笑将林纾的《傅眉史》(第三期)用“武侠”归类,其后遂被广泛接受。,多层次、多角度、广阔性地临摹了民国初年都市生活丰富多彩的历史画卷,展现了贯穿在个人情感、家庭生活、社会变革、历史事件中的复杂而微妙的变化轨迹。其中不乏轰动一时之作,如包天笑的言情小说《冥鸿》、《补过》,叶小凤的历史小说《如此京华》、《蒙边鸣筑记》,程小青的侦探小说《角智记》,徐卓呆的戏剧《母》等。另外像马克·吐温、普希金、霍桑、狄更司、莫泊桑、大仲马等世界级名家的翻译作品也时有刊登③。不过总体而言,统计《小说大观》所发表的217篇文章里,翻译作品78篇,只占总量的1/3左右,翻译多而撰述少的现象已不复存在。

无论从刊物的风格、主创者还是所针对的读者群来看,《小说大观》都具有浓郁的“鸳鸯蝴蝶派”特色。但倘若就此对同时期像《小说大观》一类的通俗小说期刊冠以“鸳鸯蝴蝶派”的名义来理解,则显得过于片面和单薄。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曾指出,对文学的研究不能忽略其生成过程中外部和内部的各种力的作用,作为这诸多近似于物理学上的“力场”的“场域”中的一个,对文学场的考察应将其内部逻辑同社会逻辑结合起来,研究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研究文本和语境之间的共生性关系,并把社会分析应用到文学生产者、文学产品以及文学产品的形式上来,才可能获得全面而合乎实际的认识。关于《小说大观》的分析也同样如此。

二、生成:民初通俗小说的文学场域

《小说大观》是民国初年通俗小说刊物创办热潮的产物,而这一潮流的涌现与20世纪初以上海为代表的中国最早的一批开埠城市开始向“现代国际化大都市”转型密切相关。

在开埠通商的强力推动下,中国都市生活日益勃兴,这为以报刊为主的大众传媒的诞生提供了包括物质技术保障在内的诸多有利条件。以此为基点,民国初年开始出现一个出版业的黄金时期。根据戈公振《中国报学史》的统计,仅在1911年,全国就有报刊杂志500家[3]。可惜好景不长,随着辛亥革命失败,袁世凯政府及继起的北、南军阀出于政治原因,都对新闻界实施了严酷的迫害摧残。出于对政治场域高压的趋避以及对商业效应的追求,此前迫于革命形势匆忙奔走的各种期刊开始主动进行编辑视角的自我审省,由专注于期刊传播内容快速向专注于期刊载体自身及传播对象方向转移。于是除了政论期刊、留日学生期刊、妇女期刊等类刊物外,文学期刊逐步成为大众传媒中的兴盛代表。

与此同时,都市人口的迅猛增长也带来了日益增多并具有较强消费能力的读者群,带动文学市场进一步形成。都市化生活让人们日渐远离自然乡村的旧梦,促使审美趣味与艺术眼光发生改变。在革命热情不断消退之季,“文化消费”开始成为一种“时尚”,以致于出现了众人争相购买王钝根主编的《礼拜六》(1914年)、徐枕亚主编的《小说丛报》(1914年)为代表的通俗文学刊物的热闹景象。最初作为在报纸副刊“余兴”栏目刊载的通俗小说,通过这些专门刊物的大量刊载,开始从狭窄的亭子间走向宽敞的写字楼,成为市民们茶余饭后的精神食粮。这种市场需求反过来也极大地促进了小说出版的繁荣,它在把文学从传统士大夫专利的状态下解放出来的同时,也给相当多的文化人开辟了新的从业场所,构建起了知识分子新的职业身份。因而,不少因报纸停刊、报馆被封而被迫另寻生路的编辑开始专注于编撰通俗文学刊物。于是,与新闻界一片肃杀的景象相反,这种需求与供应的良性互动,使民初小说事业进入了蓬勃发展的兴盛时期。从1914年起,小说产量猛增到1 460种,比1913年增长了4倍多,而在《小说大观》创办的1915年更是达到了最高峰——1 931种[4]。

作者队伍的日益扩大,编辑力量的相对集中,读者需求的不断增长,另外再加上从事文化经营的现代出版商的大量出现,使作者、读者、编辑、出版商形成了以报刊为中心的大众传媒开放式传播关系,共同构成了文学的生产消费体制、公众传媒体制和“文化公共空间”。在此基础上,一个以市场运作为根本、以游戏休闲为主旨、以通俗文学刊物为载体,面向不断发展壮大的都市市民群体的通俗文学“场域”开始正式形成。

三、建构:场域视角下的《小说大观》

在布迪厄的场域理论中,文学场主要的行动者是个体(作者、文学代理人、评论家等)和其他机构(出版社、书店、文学界等),行动者在这一游戏空间中的实践活动与其所拥有的资本具有对应关系,并由此关系着文学自主性的形成。正如阿多诺所说,“艺术既是自主的又是社会形成的,这种双重性格不断分布到它的自主性的整个区域”[5]。作为将作者、编辑、出版商这些行动者紧密结合起来的平台,《小说大观》在其创办过程中,同样交织着政治资本、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的权力争斗,其结果直接影响着刊物底色的形成。

(一)作家群的生成——从政治场的独立到经济场的依附

虽然《小说大观》并不是同人刊物,其撰稿人中不乏刘半侬这样积极赚取稿酬后又致力于“五四”新文学的作家,但在实际上,周瘦鹃、毕倚虹、叶小凤、陈蝶仙等人才是其最稳定的作家群成员。他们之所以能够在《小说大观》中汇聚,与主编包天笑所起的核心作用关系极大。早在编辑《小说林》时,包天笑就发现了徐卓呆、李涵秋,在主编《时报》时又奖掖了周瘦鹃、张毅汉,主编《小说大观》时则提携了毕倚虹,所以时人评价他“汲引后学的功绩与于右任、钱芥尘和周少衡并行”[1]205。也正因为这一原因,包天笑在办刊的过程中不但积聚了大批作家,同时也确立了自己“通俗盟主”地位,拥有了丰富的社会资本与文化资本,使得各大书局竞相邀请他出马担纲小说主编,并在编辑《小说大观》时能够迅速集结起当时众多有名的通俗文学作家。

《小说大观》作家群的形成还在于在他们身上存在较多共通习性,即经由一系列社会轨迹筛积、凝聚而成的某种性情倾向[6]。

首先,从地域因素看,几乎所有的作家都来自于江苏和浙江两地,与上海同属吴文化圈。同时,江浙两地属于沿海开放口岸,较内陆地区更易接触和感受域外文化的冲击。这些作家虽然大都未曾亲历欧风美雨,但口岸城市天然具有的开放意识却使他们能够自觉地学习和掌握一两门外语,并在翻译域外作品的过程中获得新的文学资源,进而带动文化观念和文化思想的革新。作为结果,其作品在观念与技巧上都表现出了一种新旧杂糅的形态。

其次,从集社情况看,他们前后组织了青社、星社,但这些社团活动并没有共同的文学纲领和严密的规章制度,这些作家多是在苏州园林美丽景致中吟诗游乐、同声同气。此外,他们大多是南社成员,具有强烈的爱国精神和反专制、求民主、重科学的观念,同时还带有传统士大夫的责任意识,因而其不少作品具有很强的现实意识,反映社会底层的困苦生活,即使翻译作品也在不同程度上抒发着对国运的关注。

最后,由于个人文学功底相对厚实,加之早年多有办刊经历,在人生转型之际,他们比较自然地选择了创作、翻译、记者、编辑等职业,成为最早一批“吃稿酬”的现代文人,而且不少人收入相当可观。如在编辑《时报》时,包天笑薪水每月已涨到150元,因此编辑《小说大观》之前,包天笑“除了编辑报纸杂志以外,每天还可写四五千字,在卖文上,收入很丰”[7]367。而差不多同一时期,在北京大学预科毕业的沈雁冰进入商务印书馆编译所时,每月薪水才24元[8]。

由于在某种情况下,习性“能够像资本一样发挥作用”[9]221,决定着他们作为行动者的“实践感”,因而在都市文化空间的开拓中,与大众传媒的密切联系在作家们实现由“士”向“市民”身份转型的过程中产生了重大影响。身份的转变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一种深刻的解放,更有利于培养独立的人格。他们不再对小说赋予过高而难以承载的功用,从而可以较为轻松地规避政治风险,更多远离政治场域对文学创作的干扰。但与此同时,他们也不得不走向另一极端,由于对经济场域存在较强的依附性,作家们不得不开始承担起谋生的细微与庸琐、艰辛和困苦,像周瘦鹃每日处理事务15小时,就常把自己称作是“文字之劳工”[2]350-351。

(二)编辑与出版商之争——文化资本与经济资本的调和与斗争

在文学场域具体的实践过程中,拥有文化资本的作家除了经由一系列社会轨迹筛积、凝聚而成的某种性情倾向之外,还会根据与游戏中与自己的位置相联的特定利益来做出自己的行为选择。由于在文学生产过程中,出版商可以通过选题策划、包装、宣传、风格设计等市场化的操纵来影响作家的创作,因此作家的文学创作往往跟介于文学场与经济场之间并拥有经济资本优势的出版商存在一种潜在的或公开的矛盾冲突[9]84。

《小说大观》创办之初,出版商沈知方与主编包天笑就在刊物命名、风格设计等方面存在着争执。被喻为业界奇才、畅销书出版高手的沈知方(后跳出文明书局创办世界书局,发行《红》、《红玫瑰》杂志)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对一般市民读者的阅读趣味非常熟悉,在捕捉畅销书题材方面有着良好嗅觉和过人胆识。对像他这样的民营出版家来说,办刊更多是一项逐金牟利的经营事业,刊物的价值在很大程度上就等同于其商业价值。出于这一理念作用,为了使《小说大观》能够占领市场最大份额,谋求更丰厚的利润,沈知方在刊物的命名和风格设计上更多侧重媚俗趋利,而包天笑对此并不怎么认同。如在刊物取名上,包天笑曾回忆说:“为了这《小说大观》四字,我颇与沈子方争执一下:我主张用《今小说》三字,否则老老实实用《小说季刊》四字。因为那时侯,坊间所出的书,都是用大观两字……早已用得滥了。”[1]401对于《小说大观》这个名称,包天笑嫌它太庸俗,不雅驯。而沈知方的理由却是“大观”二字就是最好的广告词,足以表示内容丰富,“我们一出版就要使人家哄动……如果用《小说大观》这个名字,我在推销上,大有把握,若用别的名字,我就不敢说了”[7]377。

尽管包天笑对这种媚俗化操作心存反感,但鉴于对作家而言“一种出版物的发行,非常重要”,在一定程度上他们与出版商存在共同利益,因此也难免感觉出版商的“‘生意眼’,未可厚非”[7]367。所以,刊物最后还是定名为《小说大观》。

而在杂志的设计上,两人的意见也不尽一致。在包天笑的坚持下,沈知方答应用朴素的非美女图画作为封面,但在刊物的图画内容上,沈知方觉得还是应该以时髦女郎为招牌,于是每期《小说大观》十余页图画中,除去一二页中国风景或外国人物外,全是时装美人,使得媚俗与端庄两种审美风格同时并存,深刻反映出通俗小说作家面对市场压力的无奈调和。不过在主办者与刊物作家的共同努力下,市场反应证明这种经营策略非常有效,每册售价一元,定价高出一般刊物两三倍的《小说大观》推出后“果然畅销”[2]304。

(三)刊物底色的形成——从古典到现代的过渡性形态

布迪厄认为真正的文学应是具有高度文学自主性的文学,自主程度高的文学是造就自己公众的文学,而自主程度低的文学是屈从于商业成功、迎合公众的文学[9]266。

由于《小说大观》发表的作品主要是为了迎合读者口味,“无论文言俗语,一以兴味为主”(《小说大观·例言》),加上作家们也都已从传统的“举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的神圣心态向社会雇佣者职业化的世俗心理转变,不再将写作视作人生理想的寄托,“苟成一书,售诸书贾,可博数十金,于愿已足”,即便“疵累百出,亦无暇修饰”[10],所以创作的自主性大打折扣,其作品便成了具有复制化、模式化、平面化的消费型文化形态。

尽管作家们已不再认同梁启超的文学兴民观,对混沌社会产生了深深失望,“有此卑劣浮薄,纤佻媟荡之社会,安不得产出卑劣浮薄,纤佻媟荡之小说?供求有相须之道也”(《小说大观·发刊词》),但在小说创作鱼龙混杂的时代,他们仍然非常注重文学的教化功能,希望自己的作品是“宗旨纯正,有益于社会,有功于道德之作,无时下浮薄狂荡诲盗导淫之风”(《小说大观·例言》),实际上骨子里仍浸润着传统文人的价值和道德取向。因此,从“提倡新政制,保守旧道德”[7]391的人生理想出发,主编包天笑在编辑《小说大观》时,依然极力追求在迎合读者阅读趣味与向读者施加道德教诲之间取得某种平衡。在这方面,可以刊登在《小说大观》上的言情类小说为例。民国初年,由于契合了当时一心追求自由幸福却受制于封建束缚而痛苦挣扎的男女青年的情感世界,言情类小说一时大受欢迎。在《小说大观》发表的200多篇作品中,包含“言情”、“哀情”、“奇情”、“苦情”、“惨情”、“写情”的言情小说总计52篇,约占总数的1/4,所占比重最大。虽然不少作品仍喜用温玉香软的语言以铺陈点缀,未能脱离“才子佳人”的窠臼,但也有作品开始将这种个人情感与争取民主自由的革命斗争结合起来,展现革命英雄的铁骨柔肠和奉献牺牲。如佑民的《獃汉吹笳录》、包天笑的《冥鸿》等,就真实再现了辛亥革命前后一系列为争取和保卫民主的斗争中热血男儿弃小家顾大家的崇高爱国精神。

对域外作品的翻译也开启了作家们新的文化视域,给予了他们有别于传统文化的再生资源,鼓励他们在文学观念与手法上也进行步履维艰的小说现代性转型探索。如在为《小说大观》创作时,程小青的侦探故事还主要处于一种模仿状态。通过不断从翻译作品中接受启发和自我磨砺,20世纪20年代,他就创作出了以中国都市为背景的纯粹的“国产”侦探作品《霍桑探案》,塑造了“中国的福尔摩斯”——霍桑,将中国的侦探小说推向一个比较成熟的高峰。

就《小说大观》总体来看,除了题材日益扩大之外,小说创作也经历了从章回体到短篇、由无所不知的全知叙事到有所不知的限知叙事、从文言到白话的转变,在叙述模式、视角、语言等各个方面都实现了不少创新,展现出作家在文学的自主性追求之路上的多方位摸索。

例如包天笑的《冥鸿》,一部以未亡人写给亡夫的11封信连缀成的小说,没有主要的故事情节,只有为了告慰亡夫的妻子在信中唠叨的一些日常生活琐事。虽然它还未能把握住人物情绪脉搏,一气呵成地表现主题,但其问世无疑标志了中国小说从以故事情节为本位的阶段上升到以表现情绪为主的阶段,预示着较成熟的书信体小说即将问世[11]。

当然《小说大观》中作品形态的种种变化其实只是表相,其背后实质上是新的时代背景下小说旨趣功能、创作阅读方式等的潜在变迁,这种改变促使着作家们在对传统文学艺术继承中产生新的突破。尽管这时的作家,只是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既定文学规范的枯萎”,但他们毕竟在艰难的叙事艺术的探索之路上为后来的新文学发展清扫了不少障碍。

四、“五四”新文学的崛起——文学场的重新占位

在《小说大观》兴办的1915—1921年,中国的政治局势和社会思潮正发生天翻地覆的剧烈变化。随着新型市民群体的大量诞生,新的审美意识的不断输入,古典白话向现代白话迅速发展,与出版业攸关的文化市场发生了深刻的裂变,大量通俗小说刊物开始面临生存危机。尤其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兴起之后,开始形成一个前所未有的知识精英群体,他们高举“民主”和“科学”的大旗,对通俗文学作家斥以“文娼”、“文乞”、“文妖”之名,对占据了当时阅读市场主体的通俗文学刊物冠以“鸳鸯蝴蝶派”的标签而大加鞭跶。事实上,虽然中国文学期刊向来有着较强的组织、策划、引导文学生产和传播的功能,不少刊物本身就属于同仁性质的杂志,但“鸳鸯蝴蝶派”这个名称并不是在办刊中正式集结产生的,也不是在“论争”中形成的,而更多是单方面功利性批判的积淀产物。正因如此,不少所谓“鸳鸯蝴蝶派”的代表人物对这种命名并不认同,包天笑就曾评价指出:“1959年出版的《中国文学史》,大谈其鸳鸯蝴蝶派,说我是这个派的主流。又说我‘作品体裁多样,长篇、短篇、话剧、诗歌,无不染指’。读之不胜愧悚……试想我当时亲老家贫,卖文为活,不免东涂西抹,安足供文学史的资料呢?”[12]从文学空间的占位来说,“五四”新文化运动对“鸳鸯蝴蝶派”开展的猛烈批判,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获取文学空间的突围策略。就像布迪厄所说的,“文学生产场每时每刻都是自主的原则和不能自主的原则两条原则之间斗争的场所”[9]265,“而这种转变之所以可能,除了一部分取决于(内部和外部的)公众的期待之间的契合,还要取决于后来者的颠覆欲望。”[9]281

1921年,沈知方自筹资金另外创办世界书局股份有限公司,《小说大观》杂志正式停办。同年,民初创刊的消闲类代表刊物《小说月报》开始进行彻底改革,其他类似刊物则基本上先后停刊。随着知识场和权力场的演变,通俗小说作家们不得不重新调整写作策略,一个随着民初通俗文学期刊主办热而兴起的休闲文学高潮时期随之逐渐过去。

回过头来客观评价,以《小说大观》为代表的民初通俗刊物虽然发表了不少“媚俗”之作,小说家们在“商品化”浪潮的猛烈冲击下没有能够完全坚守“艺术家”的立场和观念,然而这些通俗小说中也不乏对黑暗现实的暴露和抗争,这种双重性全面展示了过渡时代处于彷徨中的知识分子的窘相和民初通俗小说的过渡形态。它们虽然又回到传统小说的游戏消遣,但并没有完全放弃“新小说”救亡图存和改良社会的观念;它们虽然比旧小说具有更加赤裸的娱乐和商业动机,却也多少掸除了旧小说中不可避免的劝戒世人的道学习气;它们虽然以消遣娱乐面目的出现不可能导致真正自觉的文学建设,但也确实为“五四”新文学的出现与成长清除了许多障碍并开辟了一片新的天地,使文学超越了个人心灵的想象和独语状态,走向了更为广泛的生成空间。

[1]魏绍昌.鸳鸯蝴蝶派研究资料[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4.

[2]芮和师.鸳鸯蝴蝶派文学资料:上[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4.

[3]戈公振.中国报学史[M].上海:三联出版社,1955:181.

[4]郭浩帆.明清小说研究——清末民初小说与报刊业之关系探略[J].文史哲,2004(5):45-50.

[5]阿尔多诺.美学理论[M]∥陆梅林.西方马克思主义美学文选.章国锋,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88:355-359.

[6]朱国华.文学场的逻辑:布迪厄的文学观[M]∥陶东风.文化研究.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4):55-58.

[7]包天笑.钏影楼回忆录[M].香港:香港大华出版社,1971.

[8]李今.海派小说与现代都市文化[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2000:312.

[9]布迪厄.艺术的法则——文学场的生成和结构[M].刘晖,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

[10]陈伯海,袁进.上海近代文学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289.

[11]邱明正.上海文学通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530.

[12]王稼旬.关于鸳鸯蝴蝶派[EB/OL].[2007 -04 -03].http:∥www.eywedu.com/Shiyue/content/shiy20070308.html.

[责任编辑:吴晓珉]

Abstract:In 1915,the first novel quarterly,The Grand Magazine,was published.As a typical market-oriented popular literary journal,The Grand Magazine not only provided an important platform for the activities of the key actors such as writers,editors and publishers in literary field,but also was a field intertwined with political,economic and cultural capitals,and the result of the struggles among these capitals affected the character of the magazine.

Key words:The Grand Magazine;field theory;popular magazine;transitional form

The First Novel Quarterly The Grand Magazine within the View of Field Theory

WANG Li-tao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Sichuan University,Chengdu 610064,China)

I 207.4

A

1004-1710(2011)01-0096-06

2009-07-17

王利涛(1979-),女,四川泸州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2008级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文化与传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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