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祥
(大庆师范学院 党委宣传部,黑龙江 大庆 163712)
20世纪20—40年代出现的瞿秋白的《赤潮屈》、田间的《战斗者》、殷夫的《我们》、何其芳的《毛泽东》等都是政治抒情诗的名篇,但政治抒情诗作为一个概念,60年代初才被提出来。“十七年”政治抒情诗是新中国成立到“文革”开始这一历史阶段的诗歌主流。50年代初胡风的《时间开始了》、方禹的《和平的最强音》到1954年邵燕祥的《我爱我们的土地》、1955年郭小川的《致青年公民》、1956年贺敬之的《放声歌唱》,以及张志民、严阵、韩笑、文捷、沙白、袁水拍等诗人的投入其中,政治抒情诗曾一度繁荣,广阔地占据着诗歌的天空。
基于“十七年”政治抒情诗根植于当时的政治土壤,今天的文艺评论者们大都持批评或否定的态度。反思是必要的,但从诗歌的渊源及其功能而言,从“十七年”政治抒情诗的传承与创新来看,避其短的同时更应扬其长。它不仅充当了当时政治的传声筒,更是人民情感的扩音器。
中国有着几千年的“仕”文化,从屈原沉江那一刻起,诗歌就承担着滋养壮志、洗涤灵魂的重任,后魏晋的阮籍、嵇康,唐代的陈子昂、骆宾王到杜甫和白居易,都显示出,好的政治抒情诗人处江湖之远,关注社会,着重表现社会矛盾和民生疾苦,表现社会的良知与正义,书写对社会现实非理想化的焦虑和不满,或对理想和正义发出真诚的呼唤。我们在不回避“十七年”政治抒情诗过分向政治靠拢的同时,也应该看到,这一时期有很多诗人做到了独立自主地审视政治,深入生活,发挥了政治抒情诗的美刺功能。就内容而言,他们的很多诗篇,今天仍能给人以积极向上的引导。他们不仅以诗歌来激发大众的政治热情、优化大众的精神境界,更以其对国家前途、人生命运的深刻剖解,来凝练民族大爱、构建生命框架的精神脊梁。就形式来看,它历史地延续了我国古典诗歌、“左联”诗歌的精髓,创新地吸收了西方19世纪浪漫诗派、当代苏联文学的遗产,极大地推动了我国诗歌民族风格的丰富和发展,也为中西文化的交融做出了积极贡献。
有的学者认为,在郭小川、贺敬之作品为代表的政治抒情诗歌中,读者感受不到写作主体的存在,而只强烈流露着那个时代的政治气息。这一强调文艺主体性的否定,只看到了创作者“小我”的个性缺失,而实际上,可以说是一种有意识的隐藏,作品中凸显的是一个民族或者阶级代言人的“大我”形象。而这恰恰是政治抒情诗的本质特征,它触及时事,深入社会生活,开掘其中的历史内容和思想意义,将人们普遍关注、关心的问题,上升到充满诗情和哲理的艺术境地,以审美的高度,通过“大我”的呼唤,实现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正如陈思和所说:“文学创作是作家人生意识的全面表露,当然也包括了政治意识,只要它是通过审美手段来表达的,我们在反对文学沦为政治传声筒的同时,也不必一概反对文学作品含的政治因素,只要这些因素对于社会进步有利。”[1]
政治抒情诗,是一种要求诗人关心、关注社会重大历史事件,通过典型环境中的审视和思辨,以饱满的情感、睿智的思想来表达对政治生活的见解和态度的一种诗歌。 郭小川和贺敬之被称为当代政治抒情诗的两面旗帜,他们以深重的历史感和民族化、群众化的风格逐渐走向成熟。
郭小川诗歌的创作实践,走的是战鼓和号角的道路,他的诗作是从社会主义建设大潮中、从人民生活海洋中提炼出来不同凡响的光灿灿的晶体。“轰响着的拖拉机把荒地上的每一片草丛清除”、“矿井高架上的灯光驱散了草原上沉沉的夜雾”这些祖国大地的变化他为之歌唱、为之感动,并以此一再呼唤“在祖国热烘烘的胸脯上长大的”年青一代,要投入生活、投入战斗——“斗争这就是生命,这就是最富有的人生”。从郭小川的诗集中,我们可以看见社会主义革命的风起云涌、社会主义建设的高潮迭起,其壮志豪情、睿智思辨以及真诚的呼唤,让人们感到了时代的风云在眼前翻腾,历史的涛声在心头扑打,频催的鼓点,也让热血豪情幻化成了社会主义建设大潮中的挥汗如雨。
贺敬之,他是一名出色的政治抒情诗人,更是一个难能可贵的人民歌手。他不仅创作出了闪耀着鲜明时代亮色的政治抒情诗篇,更从个人真实而深刻的感觉出发,写出了一系列充满生活气息、炽烈的诗作,提炼出了时代的诗意,唱出了对祖国和人民的赞歌。
如:《桂林山水歌》在意蕴连动的画幅中,诗人饱含景仰和歌颂:神话传说与劳动人民集体的智慧交织在一起,桂林人民的淳朴善良与山川的秀美相映照。极目天阔云涌, 近感山迎水接,又遇歌仙刘三姐天上归来……诗人完全被美景、妙想和兴奋所包裹,情不自禁地放声歌唱:“啊!桂林的山来漓江的水,祖国的笑容这样美!”。
以郭小川、贺敬之为代表的政治抒情诗人们的作品,无不饱含一种壮阔的爱国情怀,无论是在当时还是现在,都能给人一种血涌情起的感染。诗是内心情感的生发,这种情感也必然是建立在对社会生活的触摸和思考上的,当然也包括社会的政治。从古至今,越是重要的诗人,就越不能把自己的歌唱游离于社会的重大历史之外。时代的歌者,穿越时空,细抚大地的纹理,唱出的是同一种民族道德培养为基础的爱国音律。
郭小川把自己的政治热情和艺术才能都献给了时代。他注目于人民群众推动社会进步的斗争,从这种斗争中汲取诗情,从而发现生活的美和时代精神,发挥出对集体主义精神、英雄主义精神的召唤。今天读他的诗,我们仍能聆听到时代的主旋律,如他的《投入火热的斗争》、《向困难进军》、《秋歌》等都洋溢着一股激励人们奋起,鼓舞人民斗志的豪情。林业工人那“喝三瓢雪水,放万朵花蕾”、“占三尺地位,放万丈光辉”,钢铁工人那“呵,多么长久的艰苦劳动,才能换来一次美好的出钢时候”,无不突出着一种大我的英雄主义气概。
对于贺敬之,著名评论家贾漫曾这样叙述:“1963年,贺敬之在复旦大学朗诵了《雷风之歌》之后,激动了全校师生,使他们十多天沉浸在《雷风之歌》的热潮之中。一曲雷风之歌,如身化千亿之松,使多少青年洋洋乎而生凌云壮志。”(《三江报潮汛,壮怀读贺诗》,载1994年8期《诗刊》)“对雷锋这一个体的歌颂,是贺敬之政治激情奔涌的高峰,最集中全面地反映了诗人用政治激情点燃智光的特色:将伟大的对象大众化、朴实化,将时代的个体圣洁化。在激情奔涌中思考,在深沉思考中赞美,在赞美中表现时代精神,在表现时代精神中,不自觉地显示个体更为博大的意义。”[2]在今天,人们理想认识普遍麻木、献身精神普遍靠后之时,重温敢为天下先的大无畏精神以及勇于担当的主人翁意识是能够起到开启心志作用的。特别是对年青一代的三观教育将会起到辅助、扶助的功能。无形中,情商已成为现代社会中一个制约个人甚至团体能否取得成功的重要因素,而情商最本质的东西就是以三观为基础的人格魅力。可以说,好的政治抒情诗对年青一代的影响是举足轻重的。
乐观主义、进取精神在政治抒情诗中,往往以一种生动而纯净的形式,鲜明而集中地呈现出来。这种以花枝般形象绽放的引导远比空洞的教化要有感染力、推动力。这一点,在郭小川的《向困难进军》中较有体现。诗人采用充满革命激情而又富于鼓动性的语言,向人们揭示时代生活的真谛,召唤和鼓励青年为了建设社会主义祖国,敢于“向困难进军”,勇于“投入火热的斗争”。全诗在用辨证而富有诗意的语言,说明和平时期困难的性质和它具有的双重性之后,在接尾直抒胸臆:“让我们/以百倍的勇气和毅力/向困难进军!/不仅用言词/而且用行动/说明我们是真正的公民! ”诗句响彻着时代的声音,体现着时代的精神。
纵观现代诗坛,无悲不诗,诗人们越来越倾向于编织个人迷宫,难再给人一种净化和提升的力量,难再提供一种普遍的疗伤和引领。诗歌或许成了诗人们“仅够个人享用的上帝”,他们内心深处的隐痛和挫折感越来越重。既有脱离母体时与生俱来的“被抛感”,又有进入社会后必须面对的生存、生计上的忧患、经济上的绝望或爱情上的挫折。于是很多现代作品大都渗透出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情绪。欧仁·尤奈斯库称:“绝大部分的现代艺术作品只是我们绝望的储藏室和博物馆。”[3]对而视之,郭小川、贺敬之等为代表所作的政治抒情诗给人的却是一种正面的美、崇高的美。从爱国主义到集体主义甚至人们今天传扬的团队精神,从英雄主义精神到乐观主义、进取主义精神以及情商生产力,各个方面,政治抒情诗都表现出了旗帜般的引导功能、血液般的渗透和感染,让或豪迈或柔情的情感从心底升腾成了伟大的力量。
“十七年”政治抒情诗继承我国古典诗歌的优良传统,吸收民歌和外来诗歌的有益形式,为我国诗歌民族风格的形成积累了比较丰富、成功的艺术经验。
郭小川在诗歌创作内容上苦心孤诣,在诗歌诗体的探索上也从未停下勇敢而执著的脚步。郭小川注目“五四”新诗、研读外国诗歌,并从中国古典诗歌辞赋以及民歌的艺术形式、艺术表现中汲取营养,为创造适合于现代话语的富于表现力的现代诗歌形式,进行了多样性的试验与探索。他曾用“自由体”写下了《我们歌唱黄河》(1940年)、《草鞋》(1941年)、《万里长江横渡》(1971年);曾用马雅可夫斯基式的 “楼梯式”写下了《投入烈火的斗争——致青年公民》(1955年)、《让生活更美好吧》(1956RH );还写过分节整齐的“豆腐块诗”如《山中》(1956年),以及一唱到底的不讲格式的政论诗和言志诗如《自己的志愿》(1957年)等。郭小川几乎对每一种诗体都能够得心应手,但这些都不足以表现其思想、气质和艺术个性,他在学习古典辞赋和“五四”以来新诗艺术形式探索所积累起来的艺术经验的基础上,选择从现代格律诗方向继续突进的诗歌形式,在辩证思维中,发展现代格律诗创作的无限丰富性和可操作性,凭借自己的艺术功力和胆量,开创了两种新诗体:“长短句体”和“新辞赋体”(又称郭小川体)。1958年,郭小川创作了两首新诗《雪兆丰年》、《春暖花开》,因为这两首诗在形体上参差不齐,长短相间,所以被称为“长短句体”。诗人驾驭这一形式,还写下了《望星空》、《林区三唱》、《西出阳光》、《昆仑行》等抒情名篇,以及三千多行的叙事诗杰作《将军三部曲》,他很好地展示了这一诗体的长处:既可进行粗线条勾勒,又适于细节刻画,自由灵活,丰富多变,突破了以往其他形式诗歌在抒情和叙事等方面受到的局限。
在进行“长短句体”的尝试后,1961年至1962年,郭小川又开创了更能彰显其文学修养和艺术才能的“新辞赋体”。《乡村大道》、《甘蔗林——青纱帐》、《刻在北大荒的土地上》和《秋歌》等一系列诗作(结集为《甘蔗林——青纱帐》于1963年出版),不仅将20世纪20年代新月诗派首倡的“新格律诗”的艺术形式大大向前推进了一步,而且以其富于启示性的创作实践,为当代诗人追求现代诗歌的形式美、融注新的时代感情和独特个性,发展多姿多彩风格各异的现代格律诗宽广了道路、广阔了空间。解读郭小川一生,我们可见,他继往开来,毕生致力于在古典诗词和民歌的基础上发展新诗,为了继承传统文学风格,他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阅读了许多优秀的古典诗词。“特别是他对宋词中苏轼、辛弃疾的作品他经常研读”[4],从而丰富了自己的创作与实践。他常说:“学习古典诗词要为我所用。把古典诗词的精华拿过来,根据内容加以改造,加以利用。”[5]他豪迈激荡的气魄、豪壮浑厚的意境、豪放开阔的想象、恣肆奔放的笔法、雄奇豪放的语言、豪兴自然的诗韵等方面对苏轼词的豪放风格进行了创造性地继承。也正是这样,他在借鉴中国古代诗、词、歌、赋长处,吸收民歌优点,继承“五四”以来中国新诗的艺术成果的基础上,创造出了具有深扣人心艺术感染能力的、雄浑气势的、有丰富容量的“新辞赋体”,为丰富我国新诗的形式作出了贡献。
贺敬之的《桂林山水歌》沿用了流畅的“爬山调”民歌形式,全诗既有自由体诗的洒脱、飘逸、自由、舒放的特点,又有民歌清新、爽快、顺口、顺耳的特点。《西去列车的窗口》、《回延安》等则采用了陕北民歌“信天游”的形式写成。整齐而略有变化的节奏使诗句具有旋律感和音乐性,这从听觉上加强了诗句的形象性。贺敬之对诗歌更大的贡献体现在对外来诗歌的改造与运用上。他用“楼梯式”写成的《放声歌唱》、《十年颂歌》、《雷锋之歌》是在改造苏联著名诗人马雅可夫斯基创造的“楼梯式”诗歌排列形式,吸收中国古代格律诗顿数和押韵的规律,及对仗工整的特点基础上创作而成的成功作品。改造后的诗体,具有鲜明的中国作风和民族气派,既能以“楼梯式”突出诗歌节奏上的顿歇、语调上的变化及突出某些重要词语,又能运用古典诗歌的节奏单位来强调诗的内容,增加诗的抒情性。郭小川和贺敬之积极大胆而又严谨科学的创作实践表明,一个民族的文学艺术只有在正确处理沿革关系的“对立统一”中才能不断发展。这种广泛吸收多重文化元素形成的民族风格成为当下诗歌创作的深厚积淀,培育了当下诗歌园地的百花齐放。
我们看到:在内容上,“十七年”政治抒情诗不仅强烈地反映了无产阶级革命的时代气息,也在社会主义现代化进程中释放着以爱国、敬业、求实、乐观等为基础的民族精神之光;在形式上,“十七年”政治抒情诗对古典文学和外国文学进行了创造性的吸收,开辟了现代性与古典性的共生地,进一步推动了诗歌民族风格的形成的发展。可以说,以郭小川、贺敬之为代表的“十七年”政治抒情诗人,在中国现代诗歌内容与艺术形式的探索上做出了开拓性的贡献。
[参考文献]
[1] 陈思和.论台湾新世代在盘掌史上的意卫[J].当代作家评论,1991(1):113-121.
[2] 许祖华.激情点燃智光——贺敬之政治抒情诗的特色[J].信阳师范学院学报,2005,25(3):86-90.
[3] 豪克.绝望与信心[M].北京:中国社科出版社,1994.
[4] 杨匡汉,杨匡满.战士与诗人郭小川[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78.
[5] 郭小川.谈诗[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