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探建安文学慷慨悲凉风格的成因

2011-04-03 05:06:02周晓琳
大庆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4期
关键词:建安文人文学

吕 祥,周晓琳

(西华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南充 637002)

以往,人们多从社会、时代的因素谈建安文学慷慨悲凉时代风格的成因,并已取得共识,这无疑是正确的,而其与地域环境之间的关系却较少谈到。人类生活在一个特定的自然环境中,或内陆,或海滨,或草原,或山地,或江南水乡,或北国平原,不同环境必然会给人的思想和精神以潜移默化的影响。影响于文学,便形成不同的风格特色。建安文学慷慨悲凉的时代风格正是在其特有的地域环境下形成的。

一、慷慨悲凉的时代风格

所谓时代风格,是指同一时代、民族和阶级作家群,由于外在条件的制约和影响,在作品风格上有许多相同或相近的地方,表现出某些共同的特色。[1]

提及建安文学,人们很容易想起“建安风骨”,而建安风骨的精髓已成公论,即“慷慨悲凉”。建安时期的作家多吟慷慨悲凉之诗,正是这一精髓的体现。

慷慨,有情绪激昂,奋发之意。如曹操《短歌行》:“慨当以慷,忧思难忘。”曹丕《于谯作》:“余间赴迅节,慷慨时激扬。”曹植《薤露行》:“怀此王佐才,慷慨独不群。”陈琳《游览》二首其二:“收念还房寝,慷慨咏坟经。”刘桢《鲁都赋》:“义激毫毛,怨成梗慨。”繁钦《与魏武帝鞯》:“莫不泫泣殒涕,悲不慷慨。”[2]等诗无不渗透着一种激昂、奋发之情。悲凉,即“凄凉、悲伤”。将“悲凉”写进文学作品中,在先秦时代早已有之。《诗经·秦风·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仅以秋景来兴起抒情,只是为佳人不遇的惆怅,渲染凄清的氛围。宋玉《九辨》云:“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潦溧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这些作品还没有将悲凉应用为一种风格。而在建安文学时代,因为文人自觉意识的觉醒,他们开始更多地从创作主体方面去认识文学,建立了以抒情言志为根本的文学思想。加之当时主客观环境因素的激发,很容易使建安文人在风格上产生一种悲凉之意。如曹丕《燕歌行》:“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鹄南翔,念君客游多思肠……”刘桢《失题》:“初春含寒气,阳气匿其晖。灰风从天起,沙石纵横飞王粲《从军诗五首》。”其三:“蟋蟀夹岸鸣,孤鸟翩翩飞。征夫心多怀,恻怆令吾悲。”[2]等无不传达这一悲凉之情。

二、建安文人的活动范围

建安文学慷慨悲凉的风格特点,体现在建安时代众多文人身上。建安时代的主要文学家有“三曹”、“七子”、蔡琰、路粹、邯郸淳、繁钦、杨修等人。他们的活动范围相对集中。

“三曹”基本生活在以邺下为中心的北方地区,在此不做过多说明。“七子”在归曹之后,也是在以邺下为中心区域内活动。建安九年,曹操平袁绍后,开始大规模地营建邺城为曹魏的陪都。在此期间,“七子”除孔融一直在许都外,其余陆续在曹操身边做事。尤其是建安十六年,徐、刘、应被分到曹氏兄弟帐下,王、陈、阮仍在曹操府中任职。在此期间,他们在邺下同曹氏兄弟一同吟诗作赋,逐渐形成了以曹氏父子为中心的邺下文人集团。[3]此外,路粹、邯郸淳、繁钦、杨修、蔡琰也是建安文人的重要组成部分。路粹,字文蔚,陈留(今河南开封东南陈留镇)人。繁钦,字休伯,颖川(今河南禹县)人。杨修,字德祖,弘农华阴(今河南灵宝)人,博学多才,深得曹操器重。蔡琰,字文姬(一做昭姬),蔡邕之女,陈留圉(今河南杞县南)人,自幼受父亲教导,博学多识,才能出众。汉末大乱,蔡琰被胡兵所虏,嫁于匈奴左贤王,居匈奴12年,这一时期,蔡琰并没有多少作品出现。后曹操重金赎回,再嫁董祀。[4]饱受汉末战乱之苦的蔡琰,对战乱给人带来的巨大灾难有着切身体会。《悲愤诗》就是其感伤乱离,追怀悲愤而作,也正是在其被赎回后所处的特殊环境下所作。

综上所述,我们不难发现,建安时代主要文人大部分活动在以邺下为中心的北方中原地区。他们耳濡目染、触景生情的地理环境与自然景物无不具有北方属性。这种特有的地域特征在他们的文学作品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对建安文学慷慨悲凉时代风格的影响十分深远。

三、地域环境对慷慨悲凉时代风格形成的影响

刘勰在《文心雕龙·时序》中论及建安文学时说:“观其时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积乱离,风衰俗怨,并志深而笔长,故梗慨而多气也。”他的这段话,指出了建安文学的时代风格及其形成原因,确实给了我们很大的启示。但是,我们也应当看到:刘勰的话比较简略甚至不甚明了,特别是很少涉及地域环境对时代风格的影响。这有待于我们进一步探究。

建安时代,“慷慨悲凉”代表了建安文人的共同特色,亦即建安文学的时代风格。其风格的形成,取决于多种因素。下面笔者从地域环境方面对建安文学慷慨悲凉的时代风格进行阐释。

(一)“战乱中心”的特殊地理位置对慷慨悲凉风格的促成

建安时期是一个动荡的时期,而建安文人所处的北方中原地区又是兵家必争之地,是动乱的中心地带,战争更是频繁。身处此地的建安文人与东吴文人及蜀地文人相比,更容易经历和感受战乱带来的苦痛。在他们目睹了亲人、朋友、百姓在战乱中的非正常死亡,少数幸存者时刻受死亡的威胁,生命不永,人生短暂的悲伤,不免在他们心理上留下了悲凉的阴影。加之他们都不同程度地经历了战乱,他们或迫于战争,或出于对异族统治的恐惧,或求官,或仕宦,流动十分频繁。这种漂泊流离、期遇明主的生活或思想体验,更在他们的心理上打上了一层深深的“悲凉”烙印。曹操《蒿里行》:“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王粲《七哀诗》二首其一:“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曹植《送应氏》:“中野何萧条,千里无人烟。”面对惨不忍睹的黎明百姓,他们文章的字里行间,包含着悲伤和愤慨。再者,曹丕《大墙上蒿行》:“人生居天地间,忽如飞鸟栖枯枝。我今隐约欲何为?”徐干《室思诗》:“人生一世间,忽若暮春草。”阮瑀《怨诗》:“民生受天命,漂若河中尘。”等等,无不抒发着对生命短暂的悲叹。

同时,这种特殊的地理位置,客观上也为当时的士人发挥拯世救难的才能,实现建功立业的理想创造了更多的条件。面对动乱的社会和悲惨的人生,他们并不消沉,而是以积极进取的态度对待现实,对待人生,充满着慷慨激昂的济世精神。曹操《龟虽寿》:“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曹植《与杨德祖书》:“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留金石之功。”王粲《从军诗》五首其三:“身负干戈事,岂得年所私?”陈琳《游览诗二首》:“建功不及时,钟鼎何所铭?”[5]等等,无不体现着建安文人建功立业的慷慨激昂热情。

总观以上事实,建安文学慷慨悲凉的时代风格,不是当时的个人偏爱,而是这种特殊的地理位置所致。没有这种特殊的地域特征,建安文学就不可能形成慷慨悲凉的时代风格。

(二)北方平原特有的自然环境对慷慨悲凉风格的助推

自然地理环境包括气候、土壤、河流、海洋、山地、交通、地理位置、森林植被及所形成的自然风景。[6]这些因素对文学风格的影响不言而喻。首先,它们构成了文学直接描写的内容与对象;其次,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的性情气质的确与其生长的自然地理条件有着微妙的关系;再次,自然环境塑造了人民性情,并且决定了人们适应环境和社会交往的方式,而人的性情和语言文化交往则影响文艺风格的决定因素。

梁启超《中国地理大势论》说:“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吴楚多放诞纤丽之文,自古然也。自唐以前,于诗于文于赋,皆南北各为家数。长城饮马,河梁携手,北人之气概也;江南草长,洞庭始波,南人之情怀也,方刻膳移我情者,南人为优。盖文章根于性灵,其受四围社会影响特甚焉。”在著名的《南北文学不同论》中,刘师培则把中国划分为南北两大区域,认为北部为“山国”,南部为“泽国”。这种地理之明显差异形塑了南北文学迥异风格。“大抵北方之地,土厚重水源,民生其间多尚实际;南方之地,水势浩洋,民生其间多尚虚无。民尚实际,故所著之文不外记事,折理二端;民尚虚无,故所仆之文或为言志、抒情之体。”

建安文人中大多数是北方人,又主要活动在以邺下为中心的北方地区,其耳濡目染、感物抒怀的自然景物无不具有北方的地域特征。北方地区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季节交替明显而且寒冷,引发主体感知体验的媒介较多,特别是对秋冬季所代表的景物有更多的关照机会,这是常绿的江南所难领略的。而秋冬与春夏不同,它以其在四季递变的一个特定位置,为建安文人展示了一个自然界由生机勃勃、一片繁盛,向萧索凋敝、满目苍凉演变的过程。特定物候的这种规定性,也就决定了审美主体不断地做合目的性的定向联想。[7]对于面对“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惨景的建安文人们,很容易感时伤怀,忧从中来,亦易采用与北方萧瑟苍凉的秋冬景物入诗,用以强化慷慨悲凉之气。无论是抒发建功立业,还是悲叹民生疾苦,无不充满着这种志气高阔,情怀深沉的“慷慨悲凉”。

这种由生理到心理的“悲凉”情思,显然是建安文人对北方自然地理环境的反映,是在北方这种自然地理环境中萌生的魅力花朵。如曹丕《燕歌行》:“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鹄南翔,念君客游多思肠……”刘桢《赠从弟》:“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严寒,松柏有本性。”曹植《赠丁仪》:“初秋凉气发,庭树微销落,凝霜依玉徐,清风飘飞阁。朝云不归山,霖雨成川泽。黍稷委畴陇,农夫安所获?……”[2]等,这既是对北方客观自然地理环境的着意描写,又是诗人慷慨悲凉风格的重要触发因素。

可见,北方特有的自然环境对建安慷慨悲凉时代风格形成的影响,也是不容忽视的。

(三)地域统治者的大力提倡对慷慨悲凉风格的引导

自古“上有好焉,下必盛矣”。曹操统一北方后,“外定武功,内兴文学”[8],他不仅掌握了当时的政治大权,也是当时文学界的领袖。他招揽四方名士,几乎网络无遗,逐渐形成了以曹氏父子为核心的文学集团。曹氏父子都是大文学家,在他们的引导下,四方人才荟萃邺都,从而诞生了我国古代文学史上著名的建安文学,留下了大量传世名作,形成了他们特有的时代风格。钟嵘《诗品·序》描述:“降及建安,曹公父子,笃好斯文;平原兄弟,郁为文栋;刘桢、王粲,为其羽翼。次有攀龙托凤,自致于属车者,盖将百计,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矣。”

所以,慷慨悲凉时代风格的形成,与其地域统治者的提倡和文学的繁盛是不无关系的。

建安文学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其慷慨悲凉的风格特征被众多的学者通透地研究。本文主要从地理位置、自然环境、地域统治者的提倡等特有的地域环境方面对慷慨悲凉时代风格的成因做了一些探讨,希望能对以往的研究进行有益的补充,给读者以启示。

[参考文献]

[1]南帆,刘小新,练暑生.文学理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2]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M].北京:中华书局,1959.

[3]王鹏廷.建安七子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56.

[4]于志斌.建安文学研究文集[M].合肥:黄山书社,1984.

[5]钱志熙,魏晋南北朝诗歌史述[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6]郑择魁,蔡良骥.中文专业基础知识总汇[M].杭州:杭州大学出版社,1990.

[7]王立.中国古代文学十大主题[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0.

[8]张可礼.建安文学论稿[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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