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茂君
日本“记纪”起源神话原型阐释
卢茂君
(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5;中央财经大学 外语学院,北京100081 )
“记纪”神话汇集着日本民族有关起源问题的群体理解,在日本文化史上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从原型批评的角度切入解读,对“记纪”典籍中的起源神话进行学理分析,可以概括出一系列神话学范畴中的原型母题,其中最为突出重要的是日神信仰和自然崇拜。从日神信仰出发,产生了日本的皇国意识形态和天皇家族出自太阳神世系的社会伦理观念。另外,“记纪”起源神话在其辑录汇纂过程中融入了一定程度的中国元素。
“记纪”神话;原型批评;日神信仰;崇尚自然
在我国古代的汉语词汇中本无“神话”这一表述,是日本学者最先以“神话”这两个汉字同语源自希腊文的Myth一词对译。《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神话和神话学”词条将神话界定为“具体叙述超越一般人类世界的,以及对于这个世界具有首要意义的事件和状态”。[1](P143)
神话思维与人类的文明开化相伴生。作为寄寓早期人类感知世界并力求介入自然秩序的群体意识的媒介和载体,各民族神话的原发点和基干内容都肇始于推导宇宙生成、天地开辟、人类及文化起源。日本学者大林太良为这类起源神话所界定的范畴是:“有关天和地的神话、天体与其他自然现象的神话、洪水神话和其他大劫难神话”。[2](P47)起源神话所涉及的自然秩序建构和世间物事由来之类本源性奥秘,从来都是上古初民极其勤于思考的。外部世界的客观条件,构成了初民赖以存活的自然生态,他们对世界的初始认识也必然是从审视自身环境引发的思考。为满足被客观物象激活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初民把原始意识凝结为以解释和推导自然现象为主旨的起源神话。在初民意念中,无论天地形成、日月运行、人类起源、万物生灭、季候变化以及洪水暴风等等无不充满神秘力量。对于自身无法理解、无力支配的现象通过非理性思维幻化出林林总总的神话想象,日本民族有关起源的群体理解便集中荟萃于他们的“记纪”神话。
所谓“记纪”神话,系指日本古代典籍《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两部书中收集的神话故事。
《古事记》大约成书于公元8世纪,由元明天皇合铜五年(公元712年)敕命朝臣安万侣(?~723)编纂,是日本最重要的神话典籍。该书由3卷文本构成,上卷又称“神代卷”,内中辑录了大量的神话传说;中卷和下卷则以史料为主,兼有部分神话性内容。《日本书纪》(720)亦由天皇敕命修纂,成书时间比《古事记》稍晚,是部带有正史性质的著作,内中也辑录了许多神话传说,该著作前两卷的题名分别为“神代上”与“神代下”,记述内容全然属于神话的叙事范畴。这两本著作中的神话传说合称“记纪”神话,对后世日本民族文化心态的构成、社会历史的演进和文学艺术的发展产生了无可替代的影响。
“原型”(archetype)一词最早出自希腊文,后被弗雷泽(J•G•Frazer,1854~1941)、荣格(C•G•Jung,1875~1961)弗莱(Northrop Frye,1912~1991)等人引入文学研究领域,成为20世纪精神分析和文学人类学理论的重要概念。按照原型批评的观点,在每个人的意识深层都潜贮着从远祖遗传下来的种族记忆成分——一种与生俱来却又超越个性的全人类共有的心理机制——集体无意识。基于每个人都具有先天地认同其民族或种群的象征性基因符号之本能,故而反复出现于人类群体文明进程和个体精神活动中的各种原型,就成了反映人们意识深层的原始意象进而成为组构民族神话的要素和材料,也就是说任何一则神话传说无不具有促其发生的潜因,都存在着某种与该种神话及其变异体式内在契合的原型,既是“在人类心理中起作用的一种内在意象”[3](P3),也是“集体无意识的内容,并关系到那些自远古时代起就存在的宇宙形象”[4](P53)。这些又被称作“母题”(motif)的积淀于种族遗传中的先验性思考模式和情感模式在人类精神活动中一再出现,由于能够激活早已潜存的原始意象而发人联想并引起共鸣。
“记纪”神话的基干内容关涉到天地开辟、万物衍生、日本国土的形成以及大和民族的起源。以下行文,试就这些起源神话的内容与特质依据原型理论稍事释读,进而探析文本所内涵的原始思维的深层意蕴。
寻觅天地开辟、人类起源和万物衍生的奥秘,向来是神话思维最乐于也最经常思考的问题。一般而言,在对起源神话进行学理分析时可以概括出若干普适的原型,如天地开辟、宇宙生成、万物衍生、自然崇拜、灭世救渡、兄妹血婚、违禁受罚等。
安万侣所撰《古事记•序》对于世界本源有这样的记述:“夫混元既宁,气象未效,无名无为,谁知其形。然乾坤初分,参神作造化之首,阴阳斯开,二灵为群品之祖。所以出入幽显,日月彰于洗目,浮沈海水,神祇呈于涤身。故太素杳冥,因本教而识孕土产岛之时,元始绵邈,赖先圣而察生神利人之世。”[5](P1)《日本书纪》的文字没有这样拗口,“古天地未剖,陰陽不分,渾沌如鷄子,溟涬而含牙。及其清陽者,薄靡而爲天,重濁者,淹滞而爲地,精妙之合搏易,重濁之凝竭難。故天先成而地後定。然後神聖生其中焉。”[6](P18)用白话表述就是在一团混沌的宇宙之间“神圣”以自身之力分隔阴阳,剖开天地。从文化传播的角度审视,“记纪”神话中这种关于世界起源的观念当与印度的原人普鲁沙(Purusa)化生神话以及中国的盘古创世故事一脉相承。
天地形成之后,在高天原(即天上界)诞生了天之御中主神等既无性别区分亦无具体形体的主宰神,接着又有掌管人世以及幽冥下界的神祇产生。诸神之中伊邪那歧和伊邪那美(《日本书纪》谓之曰伊奘诺尊与伊奘冉尊)兄妹最具创造性。他们血亲结合,孕育国土,化生诸神,创造出一个神人同系、万物有灵的世界。在接下来的创造活动中,伊邪那美在生育儿子火神时被烧死,转换为冥界的主宰。伊邪那歧通过祓禊洗涤化生的三位贵子(日、月、风神),由他们分治天界、夜国和海洋。此后的创造活动转移给年轻一代神明继续进行,农业女神被风神速须佐之男命所杀,死后尸化五谷(详见后文)即是一例。“记纪”神话构成了一个庞大的神统,日本民族就衍生于这个神统之中。
神话的实质是相信在现实世界和物质生活之外还存在着超自然的精神本体和神秘力量,这类精神本体和神秘力量被上古初民在自己的意念中用对象化的方式加以幻化昭显,便产生出无所不能、至尊至上的主宰性神明和万神殿中善恶有别、性格各异的神灵魔怪。主宰神安排宇宙秩序,创造世间万物,支配和变乱着人世的生活和命运。初民敬畏膜拜这些建构鸿宇、造化众生的神灵,以此作为精神支撑去解释各种自然、社会、文化的现象,回答有关物事源起与命运归宿等方面的问题,希冀赖其契约心灵,求取精神寄托。
古代先民信仰万物有灵,一切自然物事皆为他们崇拜的对象。在他们的意念中,自然秩序具有神性,自然界的存在和变化都由神祇主宰掌控。基于上述认识,便产生出许多解释自然现象的神话故事。
日本民族信仰的一个突出特点是崇尚自然,其特点是人与自然同源异构,没有严格的分界。从日月星辰到山川林木,祖先图腾甚至生殖过程都一并受到尊崇敬畏。后来斗转星移,太阳女神渐次被提升为信仰的核心,并由此衍生了立国神话和皇族崇拜以适应政治统治的需要。日本人称皇族为“高居于云端的人们”(与太阳居所同),这种赋天皇以神格的观念无疑先决于日神崇拜,“以日为本”的国家名称由来便发端于这种信仰。公元三世纪的中国典籍《三国志•魏志》载录了日本邪马台国的情况。这是由一位女王统治的拥有三十个从属部落的岛国,这个国家只有半宗教半世俗的妇女统治才为人们所认可和接受。这种代表母系制度的政治现象完全吻合日本神话观念中的太阳女神崇拜。需要说明的是,太阳女神崇拜的核心是太阳而非女神,这一点从“记纪”神话对天照大御神和创造女神伊邪那美一庄一秽的形象对比中很容易得到的印证。从整体上观照,“记纪”神话的信仰内质的核心是日神崇拜。
日本的民族构成,在其形成过程中不断注入、杂揉、归化了诸如秦汉人、朝鲜人、马来人以及通古斯人等异民族的成分和基因,其起源性神话尽管覆盖着认同大和民族共同体系的整一性外壳,究其本质却是在民族融合和文化渗透基础上搅拌合成的。日本民族信仰指认自己的族裔是太阳神后代,他们的立国神话和皇族崇拜都发端于对日神的信仰。天皇家族从神话中谋求维护其地位的依据,以神话的描述与他们的统治权威互相联系,将他们的家世或族系渊源混同于太阳神崇拜。概言之,“记纪”起源神话的核心精神是制造、彪炳和固化天皇家族出自太阳神世系的社会伦理观念。
《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两部典籍均以浓笔重墨描述了“三贵子”情节——“伊邪那岐命非常高兴地说:‘我生了不少孩子,最后终于得到了三个贵子。’于是取下脖子上戴的玉串,摇动得琮琮作响,赐给天照大御神,并对她说:‘去治理高天原!’因此这个玉串就叫做御仓板举之神。又对月读命说:‘你去治理夜之国。’最后对建速须佐之男名命说:‘你去治理海洋’”[5](P15);“伊奘诺尊敕任三子曰,天照大神者可以御高天原也。月夜见尊者可以配日而知天事也。素盏鸣尊者可以御滄海之原也。”[6](P58)据《古世纪》记载,三神分治之后,“天照大御神放逐风神速须佐之男,命雷神征服了出云国的大国主神,由天照大神派其御子、天孙下界治理苇原中国,是为日本天皇家族的祖先。作为女神族裔的大和民族也由此诞生。
“记纪”神话中,有一则叙写风神速须佐之男命(《日本书纪》作“素盏名尊”)同天照大御神赌赛斗法的故事。速须佐之男命遭到父神伊邪那岐的放逐,前来向姐姐辞行,二神以“发誓生孩子”的形式进行赌赛,结果是速须佐之男命获胜。风神“乘胜大闹”,变乱了高天原的秩序。受到惊吓的天照大御神躲进了天石屋,天上地下全都变成了黑暗的漫漫长夜。各一时间凶神肆虐,灾祸横生。后来,高天原上的八百万众神用欢歌劲舞引出了天照大神,天上地下才又重现光明。风神速须佐之男命则在受到严厉体罚后被逐出了天界。这是一则关于自然力化身的故事。人与自然之间没有严格的界限,将人的情感融于自然法则之中,是自然崇拜神话的显著特点。速须佐之男命所代表的暴风究其实质毕竟是自然物象,至于他“把天班马倒剥了皮”,将“天衣织女”击打致死的描述,当出于先民们由飓风肆虐而产生的具象联想,字宇里行间不难窥见先民在自然威力面前的恐惧与忧患,风神与日神姐弟间的矛盾争斗突出反映了日本先民对飓风破坏性暴力的畏惧和对太阳的崇拜——太阳带来的温暖可以使植物生长、动物繁殖,能给人类的生存带来巨大福祉。
“记纪”典籍所辑录的起源神话有一个显著的共同特点——举日神崇拜为核心要义,在很大程度上将凝聚力的着眼点汇集于太阳神及其后裔,这表明日本先民意识中不仅流行日神崇拜,且将这种崇拜与皇室权力互相关联,神话体系中的许多重要成员往往具有日神的神性与神格,神话叙事中的这种现象维系着的是日本传统民族文化心态中皇民一统,万世一系的国体观念。
化生型母题是起源神话中蕴涵甚为丰富的基本原型,在“记纪”典籍的“神代”部分内存十分丰富,几能达到随处可见的程度。
化生原型由活体生化和死后尸化两类组成。
活体生化类故事以伊邪那歧、伊邪那美创世以及日神、风神赌赛的记述为例:
伊邪那歧、伊邪那美兄妹婚媾,相继生下“大八岛”和“自吉备之儿岛到天两屋岛,共六岛”,“生完国土之后,又生诸神”,“共生岛屿十四,生神三十五”。接下来,伊邪那岐大神在祓禊洗涤时,“他扔掉的手杖化成神,名叫冲立船户神;他扔掉的衣袋化成神,名叫道之长乳齿神;他扔掉的下裳化成神,名叫时量师神;他扔掉的上衣化成神,名叫和豆良比宇斯能神;他扔掉的裤子化成神,……从船户神到边津甲斐辨罗神等十二神,都是由扔掉的随身衣物化成的神。……以上从八十祸津日神到速须佐之男名命等十四神,是因为洗涤身体而生的神。”[4](P13-15)《日本书纪》对此一内容的记述为,“伊奘諾尊……而祓除焉。……便濯之於中濑也。因以生神,号曰八十枉津日神。次将矯其枉而生神……,凡有九神矣。”[6](P48)大神祓禊净化自身,从其脱下的衣物和洗濯的不同部位分别化生出司掌的方位、职分各不相同的神祇。
天照大御神和速须佐之男命“二神隔着天安河相对发誓”,各自以嚼碎对方身上佩戴饰物的形式“生孩子”,共计生了三位女神和五位男神,分别成为神社职官和各地部族统治者的先祖。
死后尸化故事可举火神、农神故事作为代表:伊邪那美神在生火神“迦具土”时被烧伤阴部而死,“伊邪那歧命拔出所佩的十拳剑,砍他的儿子迦具土神的脖颈”,迦具土神被杀后,尸体的不同部分化成了八位山神;风神速须佐之男命向农神“大气津比卖乞求食物求食,大气津比卖从鼻孔、嘴和肛门中取出种种美味,做出各种食物送给他。速须佐之男命看到这种情景,认为是有意把脏东西给自己吃,便杀死了大气津比卖神。被杀的神身上长出的一些东西”,被解释为蚕及五谷(蚕豆、稻、麦、粟、豆)种子的始源。[5](P23)
在“记纪”神话的化生类故事中,伊邪那歧通过祓禊仪式化生“三贵子”的故事值得推敲。《古事记》记述为“伊邪那岐命洗左眼时化成的神,名叫天照大御神。洗右眼时化成的神,名叫月读命。洗鼻子时化成的神,名叫建速须佐之男名命。”[5](P15)
《日本书纪》写道:“然後洗左眼。因以生神,号曰天照大神。復洗右眼。因以生神,号曰月読尊。復洗鼻。因以生神,号曰素盏鳴尊。”[6](P50)
比照中国典籍中关于盘古创世的神话记载,“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狱,血液为江河,筋脈为地理,肌肉为田土,头发为星辰……”。[7](P9)
前述的日中两则起源故事在神话元素上颇为相似,其间的日神都由创造神双眼化生,而且都是左眼化日,右眼为月。这样的齐一吻合当非偶然,从文化影响传播的视角覃析,其间存在着明显的有机关联。究其原初,日本书面文化以从习中国起步,各种典籍的汇纂亦以汉籍形态作为摹本,《古事记》和《日本书纪》均以汉字作为主要辑录手段,内中记述的神话故事内存和涵容中国文化的元素当属必然。
血缘内的兄妹婚配是个世界性的原型母题,普遍存在于东西方多数民族的神话叙事。在“记纪”神话中,该母题被叙述为伊邪那歧、伊邪那美“二神结婚”——受天神昭示,孙伊邪那歧命和他的妹子伊邪那美命相约,男左女右地“围绕这个天之御柱走,在相遇的地方结合”,血亲交合,孕化生成了日本列岛。“生完国土之后,又生诸神。”[5](P7)
这段故事在形态上与广泛流传于我国的伏羲、女娲兄妹婚媾故事颇为接近。据唐李冗的《獨異志》所载“昔宇宙初開之時,由女媧兄妹二人,在昆仑山,而天下未有人民。議以为夫妻,又自羞耻。兄即与其妹上昆仓山,咒曰:‘天若遣我二人为夫妻,而烟悉合;若不,使烟散。’于烟即合。其妹即来就兄”。[7](P45)
伏羲、女娲故事中,为了解决伦理问题,才设计了天意使然的“於煙即合”,而伊邪那歧、伊邪那美故事的前戏对话中,“伊邪那歧命问他的妹子伊邪那美命:‘你的身体是怎样长成的?’她回答说:‘我的身体已经完全长成了,只有一处没有合在一起。’伊邪那歧命说道:‘我的身体也都长成了,但有一处多余。我想把我的多余处,塞进你的未合处,生产国土,你看怎样?’伊邪那美命回答说:‘这样做很好。’”彼此间并无伦理障碍,接续下来那“你从右边,我从左边,绕着相遇”[5](P5)的绕柱之约,明显带有模仿中国神话的痕迹。
违禁受罚和除怪灭害两种原型也是“记纪”起源神话中的情节母题。
将意识活动的凝聚焦点于神力崇拜,赖此获得心灵洞悉以摆脱因悖逆于恒常行为模式而造成的精神困惑,是起源神话中普遍存在的精神机制。初民原始思维中的神力观念不仅对应着物质威力,更是精神震摄力的可怕象征。神话故事中,神力的获得(或为降临)往往伴以某种形式的约束为其辅征,字里行间或明示、或隐喻地寓含着禁忌的元素,只要违背禁制,必受来自神秘命运的裁处,常人如此,神祇亦同。这种违禁受罚的内容也是“记纪”起源神话里的重要原型。例如伊邪那美要求丈夫“让我和黄泉的神商量商量,但是在这期间不要看我呀。”可是伊邪那歧神却违约偷看,被妻子那满身蛆虫和遍体凶雷的秽形吓得仓皇逃走,以致“夫妻决绝”,结为雠仇。[5](P12)
此神话中。“在这期间不要看我呀”的话语是神话人物被规定的禁忌基础,一旦违犯禁忌,就必受然到神秘命运的制裁。伊邪那歧的违禁甚至殃及到了人类,致使伊邪那美发誓“你既然这样待我,我就在你国每天杀死千人”。[5](P12)
另外,“风神速须佐之男命只因说了一句“我想到亡母的国土根之坚国去”便遭到父神放逐,火远理命因为偷看妻子的原身而痛失了爱妻。违禁受罚的原型在“记纪”神话里可以说是随处可见,也为后世的许多文学作品提供了情节结构的基础类型。
如同违禁受罚原型一样普遍存在于神话故事亦为后续文学提供基型的还有诛怪除害类母题。“记纪”起源神话中速须佐之男斩杀蛇怪的故事,看其母题分类属于除怪灭害型,若从表层叙述的内容再深入一步,透析探示其深层意蕴便可发现,与具有风神位格的速须佐之男命居于对抗位置的八歧大蛇所代表的本质力量则是水患,这则神话故事内涵着作为海岛生态条件下的日本古代初民希冀风吹云散,克制水患,规避自然灾害的族群情绪状态,折射着上古初民把自然灾害具象化并希冀将其克制的自由联想。
把握民族神话的精神内质,须先了解该民族文化意识赖以滋生的自然条件和人文环境。
四面环海,多飓风,多火山这样的海岛生存条件造就了日本人按照自己的方式寻求发展的民族性格,海岛民族的心理积淀决定着日本神话面向海洋的精神取向。“记纪”神话记述的创世活动先从凝结岛屿起始,主要神祗都是由水而生。这样的精神取向有利于依托于海洋生存环境下的日本神话整一性体系的形成。可以认为,海岛生存意识构成了“记纪”起源神话的主要文化基因和原始意象。
日本起源神话中的神祇往往是人的神格化形象,在他们身上往往集合“善”、“恶”两种素质,风神速须佐之男命的性格发展便经历了由恶及善,由怪力乱神代表到除怪灭害英雄的沿革嬗变,充分体现了日本人对飓风可怕威力的恐惧和改变破坏力性质的期求;火神迦具土神出生时烧死母亲的故事也正是火山危害心理效应的折射。
神话代表人类发展史的特定阶段,反映人类精神童年期的思想性格、心理感应和历史过程。不同民族的神话有着不同的定势思维程式。日本自然地理复杂多样,而人文地理却整齐划一。长期以来,日本人保护主义地创造了单一的文化并选择一元思维程式寄托所谓的“大和之魂”——一种强烈的民族自我意识。“记纪”神话基础于这种思维定式勾画出一条“开浑沌生神圣、辟国土尚自然、划三界理众生”的神话轨迹,渐次形成了神统代代传承,皇族万世一系的太阳神崇拜,昭其精髓,“记纪”神话全然建立在日本民族海洋性思维和日神信仰的文化基础之上。
尚有一点需要说明,日本书面文化以从习中国为其端始,从公元七世纪起日本人系统接受大陆的文物典章制度和道德伦理规范,采纳吸收中国的政治学术和世俗文化,日本人在输入大陆文明方面锲而不舍,“记纪”神话借鉴吸收中国神话也同样认真。中国起源神话的东传为日本神话的改造更新提供了营养源和结构素。“记纪”起源神话的辑录汇纂,在一定的程度上得力于中国神话材料与日本民族原始记忆的融汇互动。
[1] 《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编辑部译编.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第7卷[M].北京•上海: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6.
[2] (日)大林太良.神话学入门[M].林相泰,贾福水译.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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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瑞士)荣格.心理学与文学[M].冯川,苏格译.北京:三联书店,1987. [5] (日)安万侣.古事记[M].邹友恒,吕元明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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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袁珂.古神話选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
责任编辑:冯济平
The Origin of Myth Prototype of Japanese Historical Records
LU Mao-ju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1, China)
Japanese historical records of mythology hold answers to the origin of Japanese nation, playing a unique role in Japanese cultural histor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rototype criticism, it can be found that the most prominent is the belief in sun-god and nature worship. The sun-god belief gave rise to Japan’s awareness of a royal country. Moreover, those records contain a certain amount of China elements.
"historical records" myth; prototype criticism; sun-god belief; worship of nature
I109
A
1005-7110(2011)01-0049-05
2010-10-15
卢茂君(1973-),女,山东日照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后,中央财经大学外国语学院日文系讲师,主要从事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日本语言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