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军 唐小雅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北京,100191)
《翻译中介》(AgentsofTranslation)①是本论文集,收录了多位国际知名学者对翻译研究领域中的“翻译中介”这一概念进行的实证性研究,由John Milton和Paul Bandia主编并作序。在序言(Introduction: Agents of Translation and Translation Studies)中,作者首先明确了翻译中介或翻译代理的概念。以Mark Shuttleworth《译学词典》(DictionaryofTranslationStudies)中引用Sager有关翻译中介的定义——“在翻译过程中处于译者和翻译作品使用者之间的中介位置”(1)——为基础,作者指出,本文集所提到的翻译中介既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一个机构,包括文本生产者、为文本写摘要者、编辑者、改写者、译者、出版商、文学赞助人、政客、企业、杂志、研究机构等,有时个人或机构可以扮演前面提到的一个或多个角色。此外,作为翻译中介,通常是把毕生精力投入到与翻译相关的各种活动当中。本书遴选的论文中,强调翻译中介对文化创新和文化改革的作用,以及其通过翻译在引进新的文学和哲学概念过程中所发挥的中心作用,因此,本文集的意义在于它对翻译中介的文化和政治作用的强调(2)。其次,在序言中,作者对论文集中出现的关键概念进行了总结和阐释,包括赞助人(patronage)、权力(power)、翻译习惯(habitus)、网络因素理论(Actor Network Theory—ANT)等。
该书立足国际化的视角,囊括了来自阿根廷、澳大利亚、巴西、加拿大、芬兰、葡萄牙、土耳其以及英国等多位知名学者有关翻译中介的13篇论文。限于篇幅,本文将较为详细地介绍前3篇和第8篇论文的内容,其他文章则只提纲携领地予以简介。
第1篇论文题为“弗朗西斯科·德·米兰达——文化交流的先驱”(“Francisco de Miranda,intercultural forerunner”),作者Georges L.Bastin的视角放在18世纪末至19世纪初的拉丁美洲,选取了当时一位杰出的翻译中介代表弗朗西斯科·德·米兰达,对翻译以及翻译中介在跨文化交流过程中起到的重要作用进行研究。作者介绍了米兰达的生平、知识生涯和写作情况,然后在论文的第四部分选取了米兰达的翻译代表作《致西班牙裔美洲人的信》(LettreauxEspagnols-américains)来对其重点特征进行分析。此文是作者Viscardo为纪念西班牙入驻美洲三百周年而作,被认为是拉丁美洲“第一份独立宣言”(29)。米兰达首先用法语在英国发表了此文,并撰写前言和添加脚注。之后,为便于西班牙语读者接受此文,米兰达将法语译为西班牙语,后又译为英文。这些努力使得这部作品成为拉丁美洲革命者的《圣经》。作为译者,米兰达对译文的操控主要表现在前言和脚注里,其中米兰达的观点以及政治意图非常明显。他的译作不仅是为了让读者了解原作者及其作品,更主要的是为他宣传自己的独立思想服务。米兰达的译作在当时的欧洲和美洲具有广泛的影响力,如委内瑞拉的独立革命就深受其影响。论文的第五部分,作者着重介绍了米兰达在伦敦的影响。为了寻求英国对拉丁美洲独立革命的帮助,米兰达和许多其他拉丁美洲的爱国人士齐聚伦敦,他们召开会议、联络各方人士、发表文章、宣传独立思想。作者列举多个实例,阐述了米兰达在翻译时作出的努力。第六部分,作者更细致地介绍了米兰达作为宣传活动的中介职能。由于米兰达的宣传,爱国者们深受影响,开始编辑出版报纸、杂志、甚至词典等。在论文的最后一部分,作者对米兰达作为跨文化交流的中介功能作出了总结,认为在拉丁美洲的独立解放革命时期,米兰达的译作积极宣传了独立思想,帮助建立了一个国家和一个洲的身份意识,并且促成了该地区新文化的产生。
第2篇论文是“文化范式的翻译——《英国人》杂志对巴西第一代小说作家的影响”(“Translating cultural paradigms—The role of theRevueBritanniquefor the first Brazilian fiction writers”)。19世纪30年代起,巴西文人就大量选用法国和英国杂志上的小说和非小说文本,将它们发表在自己创办、指导或者是投稿的期刊上。其中,法国的《英国人》杂志刊登的小说或非小说文本均由英语译成法语,这些文本的主要内容是介绍英国的思想观点和文化形式,成了巴西文人和读者接收英国思想和文化的载体,是当时非常重要的翻译中介。作者分析了期刊在19世纪欧洲的重要地位,《英国人》杂志的文章多摘自英国各杂志上各种题材、各个领域的文章,翻译成法文出版。这些译文通常不是全篇翻译,而是选译,通过分析《英国人》杂志中文章的选择,可以看出法国译者对英国各种思想和文化观点的看法,这也很好地体现了翻译作为一个文化过程的特点。作者选择了多个实例,具体分析阐述了译者作为翻译中介发挥的作用。通过对《英国人》杂志的研究,作者把论文的重点放到了该杂志对巴西文人的影响上。巴西文人选取《英国人》上的文章刊登在他们自己创办的国内杂志上,但除了一本巴西杂志标明了文章出处外,其余杂志并未说明是摘自该刊。这意味着这些巴西文人希望本国读者认为,这些英国文章和小说都是直接从英国原版杂志上摘录而来。当时巴西政局动荡,而文学在确立民族文化和民族角色中处于中心位置,所以巴西文人想要通过建立国家文学体系来团结民众,以建立起独立自由的国家。通过对比最早的巴西小说叙述体和《英国人》杂志上的英国小说文体,这篇文章试图表明,前者在很大程度上模仿后者,目的旨在构建巴西的文学体系。在论文的最后一部分,作者对《英国人》的翻译做了更为深入的实证研究,得出结论,即巴西小说作家根据当时本国文学体系建设的需要,以符合巴西文人意识形态和巴西本国文学工程的《英国人》为中介,模仿其中小说叙述文体,为构建本国文学体系服务。
第3篇论文《翻译代表——福泽谕吉关于“他者”的代表》(“Translation as representation—Fukuzawa Yukichi’s representation of the ‘Others’”)。本文主要讨论了作为翻译家和作家、同时又是民族主义者的福泽谕吉,在将他国文化引入日本的过程中所发挥的翻译中介作用。福泽谕吉的作品对19世纪的日本社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该文将重点放在福泽谕吉对非西方文化的翻译上,由于其译作中包含了对这些文化的消极表述,所以极大地影响了日本读者对这些文化的看法。
作者首先分析了福泽谕吉的时代背景和个人经历,后以福泽谕吉的翻译代表作《民族与世界》(Sekaikunizukushi)一书为例,重点研究了福泽在翻译过程中对非西方文化的消极表述。《民族与世界》是一本针对儿童和大众的地理图书,1869年出版,是福泽谕吉从美国和英国出版的一些地理、历史图书中节译选编而成。在该书的注释中,他声明了这一点,并强调翻译中不包括他作为译者的观点(67)。这本书介绍了各国地理特征、人口、产品和社会事件,同时也介绍包括人类文明发展的几个阶段以及各国所处的阶段,但其重点是鼓励日本向先进文明进发。这本书曾在1872年被列为日本教科书,由于当时日本民众获得相关知识的途径很少,该书的销量极大,书中的观点对日本读者产生了重大影响。
本文作者将《民族与世界》与它的主要文本来源《现代地理体系》(ASystemofModernGeography)进行对比,通过实例分析了福泽谕吉在节译过程中为实现他的目的而采取的删节、改写等翻译策略。比如他强调文明发展的动态过程,这与原文作者表达的文明是稳定的和有种族限制的观点相反,但却给自己的民族以希望,敦促日本人向更高级的文明阶段努力。在描绘西方文明的先进与美好、并拉近日本与西方国家的距离的同时,福泽谕吉在介绍非西方文明时采用了消极言辞,并有意与这些非西方国家划清界限。这一做法在福泽谕吉的报纸社论中得到了更明显的体现。在该论文第五部分,作者分析了福泽谕吉在他自己创办的Jijishinpo(75)发表的社论,通过实例分析了他在描述亚洲国家时(主要是中国和朝鲜)采取的疏离策略,他把这些非西方国家视为“他者”,是落后的文明、不会进步的文明。论文的结论是:作为翻译中介,福泽谕吉采用了改写、删节等翻译手段,以求达到拉近日本与西方先进文化的距离,同时疏远邻国落后文明的目的,而这对日本社会形成两种文明的观念具有深远的影响。
题为《交流中介维泽特利公司——对英国出版业现代化的贡献》(“Vizetelly & Company as (ex)change agent—Toward the modernization of the British publishing industry”)的第4篇论文主要讨论维泽特利出版公司以及它的创始人Henry Vizetelly作为翻译中介在解放思想的社会运动中所发挥的推动作用。第5篇论文则以《边界内的翻译——以Henry Bohn的藏书系列图书为例》(“Translation within the margin—The ‘Libraries’ of Henry Bohn”)为题,论文的研究对象是出版人Henry Bohn,他使得英国大众读者可以用低廉的价格读到经典文学译本,满足了大众读者对知识的需求。第6篇论文《翻译欧洲——对Ahmed Midhat作为土耳其翻译中介的个案研究》(“Translating Europe—The case of Ahmed Midhat as an Ottoman agent of translation”)主要研究Ahmed Midhat在塑造土耳其19世纪文学和文化方面发挥的重大作用。第7篇论文为《逆文化的文化中介——以Hasan-li Yücel为例》(“A cultural agent against the forces of culture—Hasan-li Yücel”),本文主要探讨了身为政客的Hasan-li Yücel所充当的翻译中介角色,说明此人在文化改革方面具有深远影响。
第8篇论文题为《自由的限制——译者工作中的中介、选择和限制》(“Limits of freedom—Agency, choice and constraints in the work of the translator”),它选取了两名来自芬兰的翻译中介作为研究对象:19世纪末期的译者Samuli Suomalainen和20世纪中期的译者Juhani Konkka。通过研究他们的信件和记录,分析两位译者的常规言行和决策制定,这篇文章探究了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自由度以及作出选择时所受到的各种限制。在论文的前两部分,作者对于所运用的翻译理论作了简要综述,包括Berman和Toury对译者限制因素的理论,其中前者强调译者本身的因素,后者强调社会因素。另外,还有Marx,Giddens和Lefevere对翻译规范的理论。作者认为,虽然近年来不乏对翻译中介的研究,但是针对单个译者的实际工作环境的研究还非常少,因此这篇论文颇有意义。作者所选取的两位译者颇具代表性:在Samuli所处的时代,芬兰出版的大多数文学作品都是翻译作品;在Juhani所处的时代,芬兰是个独立的国家,其民族文学正在崛起,同时出现了对引入文学的偏见。因此,本研究可以从历史层面对比在不同的背景下译者的自由度和限制因素。
本文的第三部分介绍了Samuli的生平,第四部分以Samuli与至今仍是芬兰最大的出版公司——Otawa公司的信件为数据基础,研究他在翻译过程中作出的选择和受到的限制。Otawa出版社以提高芬兰语图书、尤其是翻译图书的质量为工作目标,并坚持为译者提供公平的酬劳。由于Samuli在当时具有很高的名望,他不同于同时期为了生计而翻译的其他译者,拥有更大的自由度。作为译者的他可以选择感兴趣的文本进行翻译,也可以向出版商推荐值得翻译的图书,尽管在与出版社的交涉中,他可能会成功如愿,也可能以失败告终。为了突出Samuli与同时期其他译者的不同之处,文章的第五部分列举了几位同时期译者的翻译情况。
论文的第六部分介绍了第二位译者Juhani Konkka的生平,他主要是把俄语作品译成芬兰语,是芬兰语-俄语译者中最多产的人之一。与前一位译者不同,Juhani起初迫于生计,处于向出版商请求翻译作品的状态,而出版商对翻译速度的要求非常高。论文的第七部分与第四部分类似,作者研究了Juhani与出版商的来往信件和记录,得出他在生命的两个不同时期拥有不同的翻译自由度:开始时是年轻、没有声望的译匠,请求出版商给自己翻译的机会,可以说是为了生计“来者不拒”;在成为著名翻译家后,他开始自主引入外国文本进行翻译。通过研究,作者得出结论,认为要想拥有自主的选择原文的权利以及计划自己翻译过程的自由,译者必须具有足够的可信度,即已经翻译了足够数量的作品,并且在自己的翻译领域取得相当的成就,拥有一定的名望。在具有了这种可信度之后,译者才能在选择原文文本、制定翻译策略、计划翻译过程等方面都拥有较大的自由度。
第9篇论文《翻译为历史服务——Cheikh Anta Diop个案研究》(“Cheikh Anta Diop—Translation at the service of history”)着眼于翻译中介对书写历史的作用,研究了Cheikh Anta Diop对古埃及和黑非洲语言中关键词句的翻译,探索古埃及与黑非洲在历史和文化方面的联系。
第10篇题为《诗人充当翻译中介以及他们作品的影响——Sur, Poesía Buenos Aires和Diario de Poesía作为20世纪阿根廷诗人的美学舞台》(“The agency of the poets and the impact of their translations—Sur, Poesía Buenos Aires, and Diario de Poesía as aesthetic arenas for twentieth-century Argentine letters”)的文章研究了三本杂志以及在杂志上发表作品的诗人/译者作为翻译中介对本国文学的影响,通过选择性的翻译和引入外文表达方式,这些翻译中介引导读者对译诗的品读习惯,并建立译者或诗人自己的诗作读者群。
第11篇论文是《坎波斯兄弟在把翻译推到巴西文学最前端过程中发挥的作用》(“The role of Haroldo and Augusto de Campos in bringing translation to the fore of literary activity in Brazil”)。本文对坎波斯兄弟作为译者的理论和实践活动进行综述,强调他们在提升翻译在巴西文学中的地位这一过程中起到的巨大推动作用。第12篇论文《戏剧译者作为文化中介——个案研究》(“The theatre translator as a cultural agent—A case study”)以充当翻译中介的戏剧译者和戏剧集团Centro Cultural de Évora (CCE)为研究个案,说明他们选择了符合当时葡萄牙国情的剧本进行翻译,介绍外国文化和思想,促进了文化的交流。
第13篇论文的题目是《外交网络——英译战后波斯尼亚诗歌》(“Embassy networks—Translating post-war Bosnian poetry into English”),它采用网络因素理论,考察了在诗歌翻译中人类中介和文本中介之间的关系。研究结果表明,在诗歌翻译网络中,并非每个因素都是显性的。此外,网络中某一个因素地位的高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整个网络是否运行得有效率和有效果。另外,翻译网络各因素的地理文化位置对整个翻译过程有着重要影响。
《翻译中介》一书为翻译研究开拓了新的领域,提供了新的视角。如果说《历史上的翻译家》(TranslatorsthroughHistory,1995)一书从宏观视角描述了翻译家在历史上对民族文化的建构、对民族语言的发展、宗教的传播等的重要作用,那么,《翻译中介》一书则阐述了从原作到译本再到读者的传播过程,对翻译过程的研究颇有启迪。
我们知道,传统理解上的翻译过程图为:
原作——译者(译作)——读者
这一过程中,从译作到读者的过程似乎是自然生成的,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翻译中介》给我们的启迪之一就是在译作与读者之间,翻译中介起到了关键的作用(这一作用实际上在原作与译者之间也应存在),因此上图可以扩展为:
原作——(中介)——译者(译作)——中介——读者
如前所述,承担翻译中介角色的可以是很多人,其中“译者”兼做翻译中介最为便捷,同时也容易与其混淆。两者的区别主要在于译者重于翻译行为本身,而翻译中介则在于对译作的推广,本文集中第1篇论文里米兰达的实例可作为一种诠释。而即便是译者作为翻译中介,情形往往也比较复杂,如第2篇文章所述,在《英国人》杂志上发表译自英语的文章时,通常不是全译,而是选译,这种选择就体现了一种倾向和观点。第3篇论文论述了福泽谕吉翻译《民族与世界》时采取的删节、改写等翻译策略,探究了他为何对非西方文化采用消极表述。
翻译中介的角色往往是复杂的,很多情况下需要综合多种因素才能完成。如第2篇文章谈到巴西文人以《英国人》为中介,选取上面的文章刊登在本土杂志上的事,从英文翻译为法语的文章和《英国人》杂志是中介,而巴西文人创办的本土期刊也是中介,它们结合完成了中介职能,完成了对巴西文学的影响以及重构巴西文学的任务。
出版公司及其他媒体无疑是翻译中介中的重要成分,它们往往对译者形成激励或制约,并影响着读者的欣赏趣味。第8篇论文通过研究两位著名译者以及他们与出版商的关系,从另一角度说明了这一问题。
本文集还涉及到政治家、报刊等作为翻译中介的研究,同时还对翻译中介在文化改革、文学发展、戏剧交流、知识传播等方面产生的作用通过不同国家、不同时期的个案进行了系统的分析。
总而言之,《翻译中介》一书从新的视角阐释了翻译过程中一种新的要素,不仅对于完善翻译过程图有着重要意义,更为重要的是,它可以使我们从新的角度研究翻译过程,并使这些研究与翻译实践结合得更加紧密、也更具有解释力与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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