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旭东,张园园
(1.常州工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 常州 213002;2.吉林华桥外国语学院双语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7)
翻译不同国家的人名用音译,原本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然而三年前在某网站上,出现了一篇署名为“高山杉”的批评文章《“门修斯”之后又见“常凯申”》,并以此“炮轰”中国学术界。该文指出中央编译出版社于2008年10月出版的《中俄国界东段学术史研究:中国、俄国、西方学者视野中的中俄国界东段问题》(著者为清华大学历史系副主任王奇)一书中有几十处名字谬误,其中费正清、林同济、夏济安等学术名人被误译为“费尔班德”、“林T.C”、“赫萨”等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洋名”,而最为荒唐的是,蒋介石(Chiang Kai-shek)也被误译为“常凯申”,引起网上一片哗然,这与当年将孟子翻译成“门修斯”如出一辙①。如此“历史学家”令国人对中国教育界专家学者研究学术的权威性和文化素养产生了怀疑。其实,“费尔班德”、“林T.C”、“赫萨”,这些洋味十足的名字,对应的都是学术圈的名人:费正清、林同济、夏济安。因为他们或是老外,或是旅居海外的华人入乡随俗取了洋名,翻译者硬生生地“音译”了。笔者认为对于人名的翻译,译者不仅要有严肃认真的态度,而且不能孤立地音译人名,要从语境入手把握人名的翻译,避免诸如“常凯申”和“门修斯”这类笑话再度发生。
语言是人类进行沟通交流的最重要的工具,而人们所有的语言交际活动都一定是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中发生的。这种语言交际的环境我们称为语境。语境这一概念最早是20世纪初由英国社会人类学家、伦敦学派创始人之一马林诺夫斯基提出来的,并由英国现代语言学家、伦敦学派的另外一位创始人弗斯进一步发展:根据言语背景和上下文,即语境来寻求意义。弗斯认为谈语言不能不谈人生和文化,分析语言不能撇开意义,分析意义离不开语境。从语境研究的现状来看,不同学科、不同流派对语境的理解并不完全相同。依据胡壮麟先生的观点,语境可以分为三种:(1)可以指语篇内部的环境,即语言语境,亦称上下文,也就是语篇自身的结构衔接及逻辑连贯;(2)可以指语篇产生时的周围情况、事件的性质、参与者的关系、时间、地点、方式等,可称之为情景语境;(3)还可以指说话人所在言语社团的历史文化和风俗人情,可称之为文化语境②。胡先生的三分法大致相当于语言学界所说的“语言语境”和“非语言语境”,后者包括情景语境和文化语境。
语境影响语篇的语义和形式的组合及语体风格等。因此,分析研究任何语言现象都必须和它所依赖的语境联系起来,若离开语境,把一个语言片断孤立起来作静态的分析,往往很难确定这个语言片断真正的结构价值和意义③。这一点在翻译实践中也同样具有指导意义。
在我们看来,马林诺夫斯基的语境理论最初为翻译界所接受似乎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巧合。马林诺夫斯基在与文化背景迥然不同的人们交流时,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问题是怎样解释才能让不同文化背景的读者理解。这一问题之所以属于翻译问题,是因为研究文化要用英语在语篇中描述。哪种方法才是最佳方法呢?是意译、直译还是在翻译后附加评论呢?意译的文章易于理解,但不能传达文化内涵,而直译,从表面上保留了原文意思,但说英语的读者会很难理解。最后,马林诺夫斯基选择了在翻译后附加评论,添加的评论能通过联系环境而使语篇“情景化”(包括语言语境和非语言语境)。马林诺夫斯基把这种语境叫做情景语境,其中包括创作语篇和理解语篇时的全部文化背景。他认为语境对翻译至关重要。
笔者认为语境,特别是非语言语境,对于把握人名的翻译非常重要。人名的产生与人名所有者所处的时代背景、社会背景、教育背景、文化传统、生活环境、家庭情况等多种因素有着密切的关系,这些因素同时也是人名赖以存在下去的理由和目的,离开了上述因素,即语境因素,人名的存在将毫无意义。人名与语境这种相互依存的关系对人名翻译的影响不容忽视。Lefevere指出:“文学翻译并非发生在两种语言相遇的真空里,而是在两种文学传统中的语境里。译者在两种文学传统中斡旋,翻译活动受到他们生活的时代、两种文学传统以及语言差异三方面的制约。”④Lefevere讨论的虽然是文学翻译,但笔者认为其观点表明了翻译中语境的存在,也说明了人名翻译同样离不开语境。
马林诺夫斯基的非语言语境,大致包括胡壮麟三分法中的情景语境和文化语境。这两种语境是人名得以存在的基础,同时制约着人名的翻译。
本文所指的情景语境是指人名出现时的周围情况,即人名所有者与事件、时间、地点等之间的关系。比如“白鲁恂”和“费正清”,如果不考虑与两人相关的因素,也就是相关语境,一味地去音译,那么两位美国的中国通就会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中国人(Bai Luxun,Fei Zhengqing)。
曾在麻省理工学院执教35年的白鲁恂和长期坐镇哈佛大学的费正清,堪称早期美国研究中国问题的两大泰斗。费正清已于1991年去世⑤。
其实,有许多知名人士由于历史的原因都拥有两个名字:一个是本国名字,一个是外国名字。一般有两种情况:一是历史人物,由于文化之间的交流,约定俗成了他们的外国名字,如“孔子”(Confucius)、“蒋介石”(Chiang Kai-shek)、Matteo Ricci(利玛窦)、Bernard Shaw(萧伯纳)等;二是当事人在现实生活中出于不同的目的自己或他人为其取了别国的名字,如Kevin Michael Rudd为了学习中文给自己起名“陆克文”。而John King Fairbank于1932年来到中国后,在清华大学讲授经济史,他在北京认识了梁思成、林徽因夫妇并与他们成为密友。梁思成替他起了个中国名字“费正清”。他的英文原名一般译为约翰·金·费尔班克,梁思成告诉他叫“费正清”好,意思是费氏正直清廉,而且“正”、“清”两字又跟英文原名John King谐音,“使用这样一个汉名,你真可算是一个中国人了。”⑥瑞典最杰出的汉学家Bernhard Karlgren(高本汉),以毕生精力研治中国文史,尤其致力于汉语音韵训诂的探究。高本汉对自己的中文名音义双关很自豪,曾经幽默地对中国现代语言学大师赵元任说:“我本是汉人!”有中国现当代文学“首席翻译家”之称,把老舍、巴金、萧红、冯骥才、莫言、苏童、贾平凹、王朔等人的作品介绍给西方的美国汉学家Howard Goldblatt(葛浩文),中文名是他在台湾的第一位中文老师为他取的。这位老师颇有先见之明,预知葛浩文将翻译“浩如烟海的文章”。哈佛大学汉学家Stephen Owen(宇文所安)的中文名用复姓。“宇文”是胡人姓,“所安”则出自《论语》的“观其所由,察其所安”,名和姓加在一起,也有胡汉融合的意思。还有美国作家Pearl S.Buck(赛珍珠),美国的中国问题专家A.Doak Barnett(鲍大可)、Benjamin Schwartz(史华兹)、Ezra Vogel(傅高义),耶鲁大学史学家Jonathan D.Spence(史景迁),瑞典汉学家Nils Goran David Malmqvist(马悦然),德国汉学家Richard Wilhelm(卫礼贤),哥伦比亚大学的Hans Bielenstein(毕汉思),被誉为当代欧洲三大汉学家之一的Kristofer Schipper(施舟人)等等。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类人名的翻译实际上已不再是音译的问题,而是回译的问题。只要译者态度认真,花些力气,问题是不难解决的。常见知名人士的双名对照再如:孙中山(Sun Yat-sen)、陈嘉庚(Tan Kah Kee)、董建华(Tung Cheewa)、Chris Pattern(彭定康)、Joseph Needham(李约瑟)。
文化语境在此是指人名所有者所在言语社会的语言文化、历史文化和风俗人情。这些因素,特别是语言文化因素不仅影响人们取名,同时也影响译者的译名。
不同民族语言发音的差异是译者应该注意的问题,译者不能得过且过,不是哪国的人名都以英语发音音译,而是要根据不同民族语言的发音特点音译。比如,意大利人Agnelli(阿涅利)不能译作阿格内里。意大利著名导演兼演员Roberto Benigni(罗贝托·贝尼尼)不应该被译作罗贝托·贝尼格尼。又如,西班牙语中Z发音近似于“斯”,因此Zamorano音译为萨莫拉诺。于是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Zalayeta译作萨拉耶塔,Zanetti译作萨内蒂,而不是我们翻译的扎拉耶塔和扎内蒂了。
与中国文化有关的国家,特别是日本和韩国,他们的语言中借用许多汉字,韩语的字母和日语假名大都有与之相对应的汉字,因此,音译根本就行不通。比如,Empeor Hirohito(裕仁天皇)、Yasuo Fukuda(福田康夫)、Shinzo Abe(安倍晋太郎)、Taro Aso(麻生太郎)、Kim Jong-il(金正日)、Lee Myung-bak(李明博)、Kim Dae-Jung(金大中)等等。
存在双语双文化现象的国家或地区,人从出生就会有两个名字,所以此时就不是音译人名的问题,而是要按图索骥,找到另外的名字。比如,Donald Tsang Yam-kuen(曾荫权)、Edmund Ho Hau Wah(何厚铧)、Bruce Lee(李小龙)、Jacky Chan(成龙)、Andy Lau(刘德华)、Louis Cha(金庸)等等。
综上所述,人名翻译已不是简单的音译所能解决的问题,它涉及到的不仅仅是不同民族语言本身的诸多因素,还涉及到人名所有者自身的因素,包括人名所有者与事件、时间、地点等之间的关系,也包括他所在言语社会的历史文化和风俗人情等。因此,译者在翻译过程中遇到人名时,必须十分小心,要有“带着镣铐跳舞”的意识,不要随心所欲,不然将笑话百出。笔者以为译者在翻译人名时应注意以下几点:第一,音译外国人名字时要注意不同民族语言的语音差异,不要把所有国家的人名都翻译得像英语国家的人名;第二,音译中国人名字,特别是历史名人的名字回译中文时要注意中国大陆与港澳台地区两套不同的拼音系统⑦;第三,与中国文化有关的国家,人们的名字以拉丁字母在英文报刊上出现时,音译的路是行不通的;第四,双语双文化语境中也没有音译,只有按图索骥,找到另外的名字。总之,人名翻译不是人们想象中的简单过程,它涉及到许多语境因素,只有把所有因素考虑进去,才不会出现诸如将Chiang Kai-shek改名为“常凯申”,把Mencius改名为“门修斯”这样荒唐的事情。
注释:
①安东尼·吉登斯的名著《民族—国家与暴力)曾出现:“门修斯(Mencius)的格言‘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太阳,居于民众之上的也只有一个帝王’,可以适用于所有大型帝国所建立的界域。”胡宗泽、赵立涛译,王铭铭校,三联书店,1998年,第99页。
②胡壮麟:《语篇的衔接与连贯》,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181-188页。
③高山杉:《“门修斯”之后又见“常凯申”》,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68300151,2009年6月7日。
④Lefevere Andre:Translating Literature:Practice and Theory in Comparative Literature Context,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6,p6.
⑤陈青山:《取个汉名当汉人》,《联合早报》,2008年9月21日,第B5版。
⑥英语原文为:“Fei Cheng-ching means ‘Fei the upright and clear’ and Cheng-ching approximates the sound of John King.With such a name you might be a Chinese.”
⑦韦氏拼音,又称威氏拼音法,由英国人Thomas Francis Wade于19世纪后期制定,被普遍用来拼写中国的人名、地名。新中国制定、推行汉语拼音之后,国内不再使用韦氏拼音法。1979年联合国通过决议,以汉语拼音取代韦氏拼音;国际标准化组织则于1982年开始以汉语拼音作为拼写汉语的国际标准。但至今韦氏拼音仍在西方学术界较为流行。一些学者特别是港澳台地区的学者习惯用韦氏拼音,而在涉华历史文献中,用韦氏拼音拼写的中国人名、地名更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