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荣春
(苏州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江苏苏州 215123)
库诺的经济决定论思想探析
周荣春
(苏州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江苏苏州 215123)
库诺只承认经济生活的生产是历史过程中的唯一决定因素,表现出对历史发展中的政治、宗教、文化等其他中介因素的淡化和轻视。库诺深陷经济决定论的泥潭,是有其现实的时代根源和深层的理论认识根源的。经济决定论的实质在发展观上是一种形而上学,在历史观上是把自然发展的规律生搬硬套地用在社会历史发展之上,混淆了自然规律和社会规律的区别,经济决定论也是一种实证主义。它的存在曾给国际工人运动事业带来了严重的消极影响。
库诺;经济决定论;实证主义;唯物史观
第二国际理论家库诺过度地强调历史发展中的物质生产及其生产关系的作用,体现出其对历史发展中的政治、宗教及文化等中介因素的轻视和淡化。他具有浓厚的经济决定论思想,这主要体现在他对马克思恩格斯唯物史观的理解和阐发上。
首先,库诺认为只有经济生活的生产才是历史过程中的唯一决定因素。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第1版的序言中提出:“根据唯物主义观点,历史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结蒂是直接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但是,生产本身又有两种。一方面是生活资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产;另一方面是人类自身的生产,即种的繁衍。一定历史时代和一定地区内的人们生活于其下的社会制度,受着两种生产的制约:一方面受劳动的发展阶段的制约,另一方面受家庭的发展阶段的制约。劳动越不发展,劳动产品的数量、从而社会的财富越受限制。社会制度就越在较大程度上受血族关系的支配。”[1]2这里恩格斯系统地提出了“两种生产”的思想,但恩格斯“两种生产”思想,是在归根结底的意义上讲的,并没有否定还有其他的中介因素如政治的、宗教的和文化的因素等;讲“两种生产”也是在讲生产本身的两种层面,这一理论是对马克思唯物史观理论的补充,确证了唯物史观对人类史前社会的适用性,从而进一步论证了唯物史观的普适性,丝毫不会使唯物史观的基本精神受到损害。恩格斯在其晚年致约-布洛赫的一封信中强调,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是历史过程中的决定因素,对此,“无论是马克思或我都从来没有肯定过比这更多的东西。如果有人在这里加以歪曲,说经济因素是唯一的决定性因素,那么他就把这个命题变成毫无内容的、抽象的、荒诞无稽的空话。”[1]695-696恩格斯的两种生产理论目的是为了“阐明”历史,即要在物质的社会关系中,而不是在思想的社会关系中去找。但库诺的理解就不同:“恩格斯在这里把‘生活资料的生产’和‘人的生产’相提并论,根据仅在于这两种用语都有‘生产’一词。恩格斯怎么会把‘人的生产’当作经济发展的一个单独的发展因素呢,这简直叫人莫名其妙。”[2]481-482依库诺的看法,决定社会生活的应该只有经济生活的生产这一唯一因素,把“人的生产”算在内是不可思议的,这就打破了唯物史观的统一性。库诺是第二国际内最早对“两种生产”理论进行批评的人。恩格斯去世后,库诺就写了关于母权制经济的论文,对恩格斯的“两种生产”理论进行了批评,在《马克思的历史、社会和国家学说》一书中写道:“那些出于虔敬而死抱着恩格斯的论述不放的马克思主义者错误地认为,恩格斯对唯物主义的历史理论作了补充。这是对其内部结构的突破。”[2]481
其次,库诺关于生产关系的决定作用思想,在客观效果上会导致对生产力最终决定作用的否定。库诺的生产关系其实就是经济生产过程中的经济关系,而这又是经济决定论思想的集中体现。在库诺看来,马克思的生产力概念包含以下三个因素:一是在生产过程中使用的自然力如土地的生殖力、水力、风力、太阳能等,二是机械力,三是人畜的劳动力。马克思主义认为,生产力是人类在生产实践中形成的改造和影响自然以使其适合社会需要的物质力量,具有客观现实性和社会历史性的特点。显然,这里的生产力概念体现的是人与自然的关系,当然就生产力的属人性、社会性上来说,它是人们社会结合的力量,人只有在社会实践中与客观的物质条件结合在一起才能发挥作用;而库诺把生产力都归结为外在的物质力,他竟把畜力和人力相提并论,这分明是把生产力物化了,把人类在实践中的主体地位抹杀了,其对生产力的理解有明显的实证主义色彩。
再次,库诺对意识形态的理解具有形而上学的思维特点。“思想、原则、动机,一句话,意识形态的因素在马克思看来和所谓经济因素并无本质的区别”[2]540。库诺虽然认识到经济过程与意识形态关系上的总体决定关系,但他对意识形态的理解是有偏颇的,经济过程固然在归根结底上决定意识形态,但把二者等同是经济决定论的明显体现。他没有认识到意识形态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对经济过程有反作用。马克思主义认为,意识一经产生就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和不平衡性。过于看重经济因素的作用是导致库诺只见其一不见其二的思想根源。
最后,在社会发展问题上过于强调一般规律,而否定个别情况。马克思在其《〈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提出“两个决不会”思想,即“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存在的物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3]33。如果说拉法格是经济决定论的始作俑者,库诺却是更坚决地将马克思关于社会形态演进的“两个决不会”思想僵化为“马克思的严格按规律进行的发展次序思想”,并称之为“历史必然性的概念”。[2]333正是库诺的这一思想,导致了他对在经济文化上都比较落后的俄国所发生的布尔什维克武装夺权的胜利以及为此所采取的巩固政权措施的十分不理解,并报以批评。
库诺是经济决定论者,有的学者称其是极端的经济决定论者,为什么库诺深陷经济决定论而不能自拔?导致其经济决定论的原因是什么?这些问题是我们不能不思考的问题,库诺深陷经济将决定论的因素有很多,但归纳起来可分为两种:一个是现实的根源,另一个是理论的根源。
(一)现实根源。巴黎公社革命失败以后的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西方资本主义世界进入新的发展时期,西方资本主义诸国相继进入垄断资本主义阶段。第二次工业革命兴起,生产力快速提高,社会财富急剧增加,资本主义的经济关系和政治关系出现新调整、新变化,资本主义社会进入了一个相对和平发展的阶段。一方面,资本主义社会的新变化、新发展并没有造成生产力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激烈冲突,资本主义大限似乎遥遥无期;另一方面,随着资本主义社会财富急剧增加,资产阶级在不危及自己统治的同时也对工人阶级的生活状况予以改善和提高,生活状况略胜于前的工人阶级似乎觉得那些急风暴雨式的政治反抗已经远离,而这些又是经济发展的结果。不仅是工人阶级,连一些理论家都认为,只要随着经济的发展,一切都会好起来,所以他们都开始注重经济的发展。库诺认为,马克思把经济规律说成是自然规律,意思是说,“它们在经济生活中也像一种自然规律一样以一种强力和内在的必然性加以贯彻”[2]684。
(二)理论根源。首先,思维方式上缺乏辩证性。缺乏辩证的思维方式使库诺在对社会历史发展问题进行思考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看到了经济的重要性,而忽视了其他政治的、宗教的及文化的等中介因素的参与和配合作用。对意识形态相对独立性的无视使其认为意识形态在本质上和经济生产过程是一回事。马恩都强调过,经济因素的决定作用说到底是在“归根结底”的意义上的,库诺并没有真正地理解这一点,他过度地看重经济因素的作用,把生产力概念物化了,其理解上有严重的实证主义色彩。
其次,割裂了必然性和偶然性的统一。库诺的社会形态演进严格按照顺序依次发展的思想、对布尔什维克在落后国家建立社会主义国家政权的不赞成等都反映了其对历史发展必然性的机械固守。他不能理解的是,历史必然性是通过社会历史领域的偶然性来实现的,通过人们的有意识、有目的的活动来实现的。而辩证唯物主义哲学认为,事物的发展是必然性与偶然性的统一。其中,必然性是在事物的发展过程中居于支配地位,决定着事物发展的前途和方向;但必然性又是通过大量的偶然性事件来表现的,偶然性的发生为必然性的实现开辟道路。自然界的事物发展是这样,人类社会的发展也是这样;所以,在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中,经济社会发展的必然性也是通过社会历史中的偶然性事件来为自己开辟道路的。马克思站在全人类和历史的高度,透过纷繁复杂的历史事件和现象,经过自己艰辛的理论探索,在抛弃历史细节抓住主流、抛弃偶然抓住必然、抛弃偏差抓住基本方向和基本线索之后,最终发现了物质生产、经济生活才是历史前行的终极动因,从而抓住了历史发展的内在规律,把握住了历史发展的必然。库诺将历史发展的必然性理解僵化了;因此,其只看到历史发展中的必然却无视偶然,抓住重点而丢掉两点,这是典型的机械决定论。
再次,混淆了自然规律和社会规律。库诺对经济生产在历史进程中的决定作用的一味强调,无疑是对其他参与因素的轻视,只看到了经济生产的作用,把人类社会等同于自然界,把自然规律生搬硬套地强加给人类社会。恩格斯指出:“在自然界中全是没有意识的、盲目的动力,这些动力彼此发生作用,而一般规律就表现在这些动力的相互作用之中,而经济的自动作用就是这个一般规律,在这一规律下,所发生的任何事情,无论在外表上看得出的无数表面的偶然性中,或者在可以证实这些偶然性内部的规律性的最终结果中,都没有任何事情是作为预期的自觉的目的发生的。”[1]247库诺也认识到了自然规律的盲目性和无意识性,但他没有认识到社会发展史有一点是和自然发展史是不同的,即“在社会历史领域内进行的活动,是具有意识的、经过思虑或凭激情行动的、追求某种目的的人;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不是没有自觉的意图,没有预期的目的的。但是,不管这个差别对历史研究、尤其是对各个时代和各个事变的历史研究如何重要,它丝毫不能改变这样一个事实:历史的进程是受内在的一般规律支配的”[1]247。因此,库诺忽视了社会历史领域内的人的有意识、有目的活动,将社会发展的规律简单地等同于自然界的一般规律,这在理论上是错误的,在实践上是有害的。
最后,对历史主体作用的淡化和抹杀。库诺将马克思的“两个决不会”的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硬化为经济决定论,使其对历史发展的主体作用淡化和无视。列宁领导的布尔什维克人在经济比较落后的俄国发动和建立了无产阶级专政,对此,库诺批评道:“马克思主义的基本思想(社会主义理想的实现取决于一定发展阶段的条件)为冲动的革命热情所取代……然而他们却把马克思所说的‘经济成熟’篡改为‘人民心里的成熟’。”[2]333库诺的经济决定论思想及由此而导致的对革命作用的轻视暴露无遗。马克思主义认为,社会的历史是现实的个人及其活动构成的。现实的人基于自身需要和社会的需要而从事一定的实践活动,人是处于一定的社会关系中的人,具有能动性的人,把握社会的发展离不开现实的人。人的现实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的本质是社会属性而非自然属性,人的本质属性表现在各种社会关系之中特别是经济关系之中,个人和社会的统一性要求我们从一定的社会关系中去认识和把握一定群体和个人的本质和作用,同样,了解和掌握一定社会的发展也离不开人这一历史主体。库诺在过于强调经济生产的决定作用的同时也反映出其对人这一历史主体作用的轻视,这也反映出了第二国际多数理论家在研究资本主义问题时所犯的一个通病:他们常常把马克思主义的实践的、历史的辩证法理解为一种实证的经济学理论,而这又大大地削弱了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精神。对历史主体作用的淡化和抹杀,将一切视作外在的经济过程,这样,马克思主义革命性也被抽空。由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所导致的机械的经济决定论最终陷入宿命论和无为主义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库诺的经济决定论是其对马克思唯物史观的理解和阐发时所发生的对唯物史观本意的偏离。库诺认识到经济因素在唯物史观中的重要性,但他过度地强调了经济因素的作用,没有从根本上理解经济因素的决定作用只是在“归根结底”的意义上才有意义,忽视了各种其他中介因素在社会发展进程中的作用,因而其理解缺乏应有的辩证性。因此,从发展观上,库诺的经济决定论实质上是一种形而上学的观点。库诺只看到了社会发展的必然性一面,没有认识到偶然性的事件正是必然性规律的体现和反映,其对必然和偶然的辩证统一关系在社会发展形态演进上的体现是视而不见的。对历史发展的决定因素和非决定因素的统一性认识不够,只强调决定的因素,对次要因素的无视势必导致机械的决定论。对个别国家发展道路上出现的跳跃式前进的否定,不仅是对历史发展的必然性和偶然性辩证统一关系的割裂,也是对历史发展上前进的统一性和道路选择的多样性相统一的无视,更是对人类社会发展中人的主体作用的淡化和抹杀。在历史观上,库诺经济决定论的实质是这样一种历史观:把全部的社会历史发展理解为自发形成的自然过程,把自然发展的规律硬套用在社会历史发展之上,混淆了自然规律和社会规律的区别。人类社会之所以从自然界形成并独立出来,就是因为人类在实践中形成了有别于自然界的人类社会,人类社会一旦形成,就具其相对的独立性。恩格斯指出,社会的发展是由每个社会成员都参加的、所构成的合力作用的结果,自然规律的发生是自发的、盲目的,而社会规律的发生则是由可发挥主观能动性、有目的的、有计划的人的实践活动来体现。再者,库诺的经济决定论实质上也是一种实证主义思想。库诺将人的劳动力与畜力相提并论,把人的劳动力物化为外在的物质力,将人的思想、道德、宗教和艺术等看作和经济生产、经济关系一样,没有本质上的异同,这实际上就否认了人的思想、道德、艺术等意识形态的相对独立性和反作用。
经济决定论这一思想在第二国际内部一度泛滥,给国际工人运动带来了巨大的危害。这些思想家们过度地看重经济因素的作用,由此而导致的他们对历史发展主体的作用的轻视和淡化。在对未来社会的发展前景和道路的选择上,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作用被弱化,这明显地体现在他们对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态度上存在着一种深层的消极感,在实践行动中的机会主义。在一战来临时,机会主义者以保护祖国为由公然站在帝国主义一边,为其歌功颂德。库诺也因倒向帝国主义一边,其公开的社会沙文主义立场被列宁斥为“帝国主义和兼并政策的辩护士”[4]405。正是由于经济决定论的影响,无论是幻想不通过发动无产阶级革命就会自动地、和平地长入社会主义,还是主张走议会选举、和平夺权,都对国际工人运动带来了极大的危害。历史的教训是深刻的,但这也为我们提供了理论上的有益启示,更好地指导我们未来的事业。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亨利希·库诺.马克思的历史、社会和国家理论[M].袁志英,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列宁全集:第2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
On Cunow’s Economic Determinism
ZHOU Rong-chun
(School of Politics and Public Administration,Soochow University,Suzhou 215123,China)
Cunow only recognized that the economic production is the only determinant in the course of history, and meanwhile,he also demonstrated his contempt on the intermediaries such as political,religious,cultural and other factors in the historical development,which finds the reality roots of his time and the deep causes of his theo⁃retical understanding.The essence of economic determinism,in terms of development,is a kind of metaphysics. And in terms of history,it is to apply the laws of natural development to the social and historical development me⁃chanically,which clouds the distinction between natural law and social law.What’s more,economic determinism is a kind of positivism.Its existence has exerted severely negative effects on international labor movement.
Cunow;economic determinism;positivism;historical materialism
A81
A
1008-2794(2011)05-0017-04
(责任编辑:徐震)
2011-04-19
江苏省社科基金项目“第二国际意识形态理论及其历史效应”(07ZXB007)
周荣春(1982—),男,河南南阳人,苏州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硕士生,主要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