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澳门本土文学批评一瞥

2011-04-01 15:03计红芳
常熟理工学院学报 2011年7期
关键词:文学批评澳门戏剧

计红芳

(常熟理工学院 人文学院,江苏 常熟 215500)

从1983年第一个文艺副刊《镜海》的创办到1984年“建立澳门文学形象”的呼吁,澳门文学开始走向自觉。同时,澳门文学理论批评也开始起步。与台湾、香港文学的本土批评相比,澳门的发展相对滞后,呈现出本土性、温和性、体验性与业余性等特点。[1]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澳门本土的文学评论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借由承担《澳门年鉴(2009)》(评论卷)的机会,我翻阅了2009年澳门本土的三份主要报刊(《澳门日报》、《华侨报》、《市民日报》),经过大量评论资料的收集、甄别与详细分析研究发现,澳门文学评论确实增加了很多新的元素,比如突破本土的开放性、审美批评的自觉性和整体性、戏剧批评的丰富性、批评样式的多样性等,澳门文学批评正在逐步走向成熟。本文拟就本土与开放、体验与自觉、温和与严谨、整体与具体、丰富与简陋等几个方面分析2009年澳门本土的文学批评,以期引起同仁的关注和深入研究。

一、本土与开放

澳门文学评论具有很强的本土性。不管是新作家还是老作家,不管是诗歌、戏剧还是散文、小说,都会得到批评家的热切关注。诗歌一直是澳门文坛的老大,围绕着它的评论确实不少。李观鼎从卢杰桦诗集名称《诗人笔记》的特殊性入手,发现卢杰桦诗歌的成功,不仅在写诗技巧,更在于做诗的心境。李观鼎运用了存在主义大家海德格尔“诗意地栖居”理论,认为《诗人笔记》两位作者对于“做诗心境”的守望和护持,贯穿着一种人生境界的追求,其意义已逾出诗歌本身而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借助做诗的心境,去发现并感悟天地万物之灵性,体验并追求人与自然之谐美,让精神之光照亮心灵的家园。学习做诗的过程,同时也是学习“诗意地栖居”的过程,这就是吕志鹏、卢杰桦诗歌给读者的启示。分析透彻,很有理论见地。[2]说起戏剧批评,晓角剧社2009年的大戏《七十三家半房客之澳门奇谈》是许国权酝酿了7年自编自导的作品,全剧100分钟,呈现了澳门某一天的24小时里30段不同的故事。整个剧目用荒诞的手法反映现实生活,剧场效果十分强烈。许国权认为,戏剧舞台是创作人员与观众沟通的好管道,大家可以在此空间中对人生、对命运、对世界作出回应,重新思考人的本质,追求澳门人精神生活的深度和质量,这正是澳门戏剧人的目标。[3]寂然是澳门著名的小说家,读他的作品,可以深深地感受到他那份极爱澳门的情怀。乐雪认为,看寂然的小说,过瘾之处就是在字里行间宣泄那种澳门人心底里对社会的反叛,还有基于安逸基因引发出选择沉默的无奈和矛盾。乐雪抓住“错觉”两字,进入寂然小说文本《救命》,认为我们因为太习惯于社会化的步伐,依存于来自群体和追求客观的认定,每一个人都不同程度地表里不一,甚至冠冕堂皇到自己也认不出自己的虚伪,我们习惯安逸,适应错觉,可能这就是社会最需要“救命”的地方,也是寂然文本的蕴含所在[4]。除此之外,还有像雪逸《冬春轩的市井谐趣诗》[5]、王和《奔月精神》[6]、施议对《〈永盛随笔〉序》[7]、子凡《邢悦诗集新鲜出炉》[8],都可以看到澳门文学批评与本土文学实践紧密结合的特点,这非常有利于总结澳门文学的创作规律,从而推动澳门文学的发展。

但是澳门文学批评如果只是局限于此,就显得保守与狭隘。如果说80、90年代的澳门文学批评有这种倾向的话,那么回归后的澳门文学批评视野开始逐渐走向开阔。考察2009年的批评实际,越来越多的批评家关注、研究和比照世界文学、中国内地文学、港台文学的实际,使得澳门文学批评在关注本土性的同时,也非常注重开放性。这种开放性一方面表现为大陆与澳门批评家的互动(如饶芃子对澳门文学的热诚关注、李观鼎对大陆文学的深情钟爱),另一方面也是极为重要的就是澳门本土的批评家比较多地关注世界文学、关注中国现当代文学、关注中国古代文学、关注港台文学,在关照对比中显现其宏观的把握能力和开放性的视野。如龚刚对郑观应的研究、对《围城》的研究、对《檀香刑》的研究,陶里对郁达夫的研究,马国明对港台新派武侠小说的研究,区仲桃对白先勇的研究,冯倾城对《小团圆》的研究,还有对日本村上春树小说、对改编自国外作家的在澳门上演的话剧《犀牛》、《安妮法兰日记》等的研究等,无不体现了澳门文学批评的开阔性。

郑观应本身具有开放性,辗转于大陆、香港、澳门,龚刚从郑观应的为政谈到为学,通过对一代士子诗歌和心灵的解剖,指出作为近代诗人的郑观应,既有仙侠之气,又有匡时济世的热肠,血性忠义,才华横溢,称得上是一位近代诗侠。郑观应是澳门的文化象征,他的思想巨著《盛世危言》和他的主要诗集《罗浮待鹤山人诗草》,都是澳门的重要精神资源[9]。龚刚对钱钟书《围城》及其各国的翻译本也有较深入的研究,经过比较分析得出《围城》是世界各国普遍公认的最好的中国现代小说,龚刚此系列的研究论文数据详细、论据充分,本身较为深厚的中外文化学养给了他开放性的视野[10]。他的笔墨还涉及到内地当代文学领域,对莫言的长篇小说《檀香刑》进行了结构主义的分析,他认为,英雄之与美人、才子之与佳人、檀之与娇娘,皆是中国古典传奇中常见的符号组合。英雄胜在气概,才子胜在才学,檀胜在情趣,分别代表了男性魅力的三个侧面。而莫言在《檀香刑》中所刻意安排的知县钱丁与民女眉娘之间的香艳故事,显然就是复制和重写了古典传奇中对于佳侣良配的审美想象,条分缕析,娓娓道来[11-12]。冯倾城对张爱玲的《小团圆》从创作心理到艺术手法等方面进行了解剖,认为这部小说不可能是张的复仇之作,因为这般有文字洁癖的人,不会用这种自毁的方式来报这倘有的藏掖了几十年的仇。张氏文风是很unsympathetic,她连写自己也是这么不留情,充满了讽刺,其实,是她太深情了,以致沉重得在她所处的凉薄世态中变成不能存在的方式。为了追求一种艺术的真实,她采用反讽手法,冷漠地剖开心灵,用滴着血的刀尖来书写那爱与恨[13],分析颇有道理。李观鼎对澳门戏剧农庄在艺术节上演的尤奈斯库的荒诞派戏剧《犀牛》进行了艺术分析,指出从艺术手段看,《犀牛》具有荒诞派戏剧的各种特点,淡化人物形象、消解情节结构、贬抑语言的意义、突显道具的作用。李观鼎把现实的澳门戏剧放在历史和未来的连接点上,通过对《犀牛》的分析指出了背后的真正用心和对未来澳门戏剧发展的期望[14]。

澳门本土的批评家在对澳门本土以外的文学现象尤其是中国的文学实际观照研究的同时,其实也是对澳门本土文学批评经验的一种补充,两者互补互助,共同构成2009年澳门文学批评的一大特点——本土性与开放性的结合。

二、体验与自觉

澳门的文学批评家,大部分本身就是作家,因而在文学批评中比较多体验式或者印象式的感性批评。王和是诗人型的批评家,他在《奔月精神》中提到应萼定的表现“哲学观念”的舞剧理念时,评论道:“关于这一点我马上领悟了,用我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用舞蹈的形体语言来写诗。”小轩在对苏丽欣新书《流心》进行批评时说道,观其小说部分,题材很生活化,作者无意地游走于生活“夹缝”中,以“张爱玲”式的叙事手法把读者引领到作者的心灵世界,时而快乐,时而哀愁,有时漫无目的地游游晃晃似的,彰显出高密度城市生活予人的压迫感[15]。应该说,这些评论比较细致深入地分析了研究对象,但感性的描述多于理性的归纳总结。随着部分有专业教育背景的高学历批评队伍的逐渐形成,澳门的文学批评越来越有理论的自觉性。很多批评家在文本研究的基础上,提出自己的艺术理解,阐明主体对客体的看法,也有批评家上升到审美理论批评领域阐明自己的独到见解,如李观鼎的文学批评。在《平面化:当代审美符号的意义指向》一文中,李观鼎认为传统的审美世界,乃是一个充满隐喻的天地,但是,在当代世俗化的语境里,人们完全摆脱了隐喻关系的支配,而进入一种平面化的审美状态:对象就是对象,美丑皆在于其自身。在对伊沙《梅花,一首失败的抒情诗》等文本分析的基础上,李观鼎指出,在平面化的审美空间里,精神性的蕴含越来越匮乏,这又不能不引起大家的忧虑:“深度消失”以后,“精神虚无”是否会随之而来呢?在这里,批评主体深深的忧虑显露无疑。[16]批评家的这种理性深度还体现在李观鼎其它的几篇论文中,他在《世俗化:当代审美精神追求的嬗变》一文中指出,所谓“世俗化”,即非宗教化,就审美文化而言,其本质特征是切断“美”与“神”的关系,重新发现人体美和性的审美内涵。李观鼎运用历史的发展眼光观照“世俗化”这一理论命题,认为随着审美世俗化的发展,作为自然美最高形态的人体美,遭到了越来越严重的作贱。据此他又发出质疑,世俗化的精神,性的追求,让身体得到了解放,而世俗化的商品化嬗变,又给身体戴上了猥琐的桎梏。其内在趋向的动物化,让人们不得不追问:身体的“出场”或“在场”,是不是可以全然不顾灵魂法则的观照?在文化大普及的当下,文学艺术还要不要坚持道德理想?还要不要坚持对人类心灵的终极关怀?声声反问看出李观鼎对道德理想的追求和精神家园的守护[17]。在《新奇化:当代审美的非精神性取向》一文中[18],李观鼎又指出新奇化、图像化带来人们审美感官满足的同时,带来的是审美心灵的萎顿。李观鼎这三篇批评文章围绕着“文学审美”这一关键词进行分析,运用历史的、辩证的眼光来分析研究对象,使得批评具有理性的自觉和可操作性,对文学创作具有极强的指导意义。李观鼎的《说“系统”》也是一篇很好的文学评论。他认为我们应该对系统科学方法论原理借用并加以创造性地应用,并举了徐志摩的《再别康桥》、《雷雨》中的蘩漪、《离骚》中屈原的形象等例子来分别说明整体性原理、结构性原理、层次性原理在实际的文学批评中的运用,给予了澳门广大批评家明确的理论性指导[19]。

批评的自觉性还体现在一些零星的理论见解上。如阿彭指出如今作家的通病是情感资源枯竭,认为作家们应该回到“生活”这个源头去“汲水”[20];踱迢关注的是作家应该在开放的氛围中还是规限的氛围中进行文学创作的问题,他认为在开放与规限之间,艺术家如何作出选择与应对,也许正是他们自己对创作与艺术的价值观念所在[21]等等,这些都是文学批评和文学理论中相当重要的命题。据此我们完全可以说2009年的澳门文学批评正在慢慢走出体验式、印象式的窠臼,而向自觉性与理论性发展。

三、温和与严谨

李观鼎提到的温和性特点依然在2009年的澳门文学批评中存在。每一种新文学现象的出现、新作品的产生很少引发口诛笔伐的大论战,更不会上升到利用政治批判来代替不同文学主张、文学观念之间的正常讨论。究其原因主要在于中华传统文化熏陶下的温和中庸、淳朴宽容以及说好话之风使得很多评论并不具有论争光芒。此外,评论园地和出版社等“硬件”相对来说不多,这些都会影响评论的争鸣气氛。对于新人邢悦的诗集《轻度流亡》,在方克强教授眼中,邢悦的诗如水洗过般的清新洁净,意象的跳跃与迭加像星空般闪烁而又神秘难猜,口语化与炼字功夫的契合增加了句式的变化和表现力[22];《镜海红尘》是张卓夫的一本作品集,望风如此评价道:历来文学家长于散文者有之、工于小说者有之、好于诗歌者有之,张卓夫或许算不得最顶尖的一个,但其涵盖之广、气象之宏和用情之深,过之者却真的不多[23];还有很多评论主要都是以表扬肯定为主,几乎没有点拨指正。即使如鲁茂的《读〈昨夜星辰〉》,他在最后对陈志安的这本书提出几点质疑,比如回忆性散文中有些时间、细节的差错等问题,也是细枝末节,点到为止,无伤大雅[24]。这种温和的评论对于新人的成长无疑是有保护和鼓励作用的,但是对于老作家来说,过度的表扬期许反而会蒙蔽作家的双眼,使得澳门文学不能很好地向前发展。温和宽厚是一种美德,但对于文学批评来说却会显得不够严谨。我们惊喜地看到2009年的澳门文学批评正在突破这种温和的批评风气,开始认真严谨、客观冷静地探讨。

晓角新晋导演上演的《苍蝇与蚊子》是台湾剧作家马森的重要作品,主要是借人类视为极渺小的害虫——苍蝇与蚊子来反讽人类的作品。针对演员的表演、角色的演绎、形体动作的安排等,陆菁荇指出了很多问题:首先,演员在本次演出中,犯了最基本的错误,就是沟通不足。在很多场次里,两位演员都只是把台词念出来,并没有好好地细嚼台词的意思,加上两位演员只顾着演出自己的戏份,而没有理会对方的反应,那就大大影响了本剧主旨的呈现。其次,剧中不同年代的苍蝇和蚊子演绎方法十分相似,观众很难从演员身上找到它们的分别,容易出现对角色的混淆。第三,当中有一场加入形体演出之安排处理并不理想,很难明白其中的用意,加上形体动作生硬,造成尴尬场面。总括来看,本剧仍能表达到作品的主题,但在处理上还可以有很大的调动空间。不过,这始终还是新导演的作品,所以剧中很多处理不足的场面都会是新导演迈向成熟的宝贵经验。要成为一个好导演必须有自己的明确目标,却又要有接受别人批评的胸怀,切忌太过沉溺于自我想象[25]。陆菁荇在指出问题的同时提出了一些建设性的意见,冷静、客观而显严谨之风。龚刚的《关于文学批评》的三篇文章《无聊的门户之争》、《“人这畜生”》、《学术,请投机者走开!》,从标题本身我们就能感到批评的真正内涵和力量。第一篇是针对文学批评方法而言的。作者针对重文本分析还是重文化研究这类论争,认为这本身就是无聊的门户之争,因为它们各有利弊。在此基础上,龚刚提出自己的看法,主张“有机的文学批评”,这是指兼顾文学文本的审美特征与社会文化意义的批评模式。他还认为,作为一个成熟的文学批评者,不但要谙熟文本分析的技巧,也要精通必要的文化理论,同时还需磨练出整合文本分析与文化研究的深厚功力[26]。

澳门小城的淳朴民风造就了温和宽厚的品性,某种程度上影响了澳门文学艺术的发展,随着与世界文化艺术的交流对比,澳门逐渐走上正常的发展轨道,学术批评也越来越严谨客观,这是可喜的进步。

四、整体与具体

澳门的文学批评还体现出整体观照与具体分析相结合的特点。整体观照可以比较好地把握澳门文学的发展概况,可以看出这些批评家建构澳门文学史的初步努力,具体的文本分析,又给文学史增添了丰富的个体材料。

李鹏翥、廖子馨就澳门文学在大中华区域文学版图中的重要作用、中国文学与澳门文学的密切关系作了六十年的回顾总结,他们指出,澳门文学像一块温润的鹅卵石,安静地嵌贴在大中华区域文学版图中。作为版图中的一份子,当代的澳门文学从蹒跚起步到成长,都与新中国文学的发展有着割不断的关联。作者举出大量的内地与澳门的文学交流事实证明,澳门文学在成长过程中,未曾脱离过中国文学的怀抱;那条因河沙堆积而成的莲花茎,既连接了澳门与内地的交通往来,也维系着中华母体文化的血脉源源不断由莲花茎注入莲花小城[27]。李观鼎从文学批评的角度也指出内地批评家对澳门文学的关注和积极介入,呼应了李鹏翥他们的观点。李观鼎指出,内地批评家虽然身在域外,却心系现场,在阐释文学现象、指导文艺创作、推动理论批评建设、构建澳门文学批评新格局等方面,始终一往情深,不遗余力。同时,李观鼎还对商业大潮冲击下的澳门文学和澳门文学批评做了整体观照,他认为澳门文学和批评的特性就在于它的“非生产劳动性”。在文学已经相当普遍地被边缘化的今天,澳门文学却走向了自己的中心,守住了文学的本真,这是相当难能可贵的事。这种原生态的纯粹的精神活动,体现了澳门作家自甘艰苦、自甘寂寞的诗性追求。澳门的文学批评也以独立的人格拒绝成为任何制造轰动效应的工具[28]。穆凡中从戏剧这一文体出发,宏观梳理了澳门戏剧的发展轨迹,分析了澳门话剧的特点,并细致分析了从1596年圣保禄书院演剧开始到现在“大三巴”的四百年戏缘,从而得出澳门戏剧体现了“中西交汇(相生共融)”的特色[29]。丁启阵参加过多次澳门文学奖的评判,针对澳门文学出现的一些问题,如澳门文学缺少了像香港、台湾、大陆等地那样的“群众基础”,作者有浮躁之弊,作品开掘不够深,他在思考,澳门文学究竟应该走向何方?[30]

以上几位批评家分别从不同的角度切入澳门文学,为澳门文学史的建立打下宏观的基石。如果说李观鼎、丁启阵等人从“面”上为文学史提供了丰富的材料,那么谭俊莹、姚风等人的文本批评则是提供了“点”上的详实的材料,点面结合,经纬交织,共同交织成2009年澳门文学和澳门文学批评的基本面貌。

在《看与被看——细读〈奥戈的幻觉世界〉》中,谭俊莹运用身份认同理论,对澳门作家廖子馨的短篇小说《奥戈的幻觉世界》进行了文本解读,从看与被看的微妙关系细细剖析土生葡人奥戈不中不葡的矛盾纠结。谭俊莹认为,奥戈无法在中葡血统的身份中取得平衡,就如同结尾处奥戈自己说的那样,“我连自己的身份也无法定位,如幻。”奥戈多年以来在思索身份问题时一直陷于一个误区,或者说矛盾,这些矛盾反映在奥戈用来掩饰事实的“幻觉”上,而“幻觉”又可以从别人看奥戈、奥戈从别人的视角看自己、奥戈如何看祖父祖母等一系列看与被看的关系中梳理。[31]诗人型的批评家姚风对他人的诗作有一种贴近诗人心灵的触摸和理解,分析细致到位,又极富才情。如他对黄礼孩的诗歌《礼物》的评析。他说,作为诗歌“义工”,黄礼孩慷慨无私地为诗歌做了一次次善行,证明他确实有水的品行,泽及万物而不争名利。而作为诗人,黄礼孩的诗歌也如流水一般,简朴、节制、纯净、澄澈,虽没有惊涛拍岸的震撼,但以温柔的力量洗刷词语上的尘垢,让词语在晴朗的天空下列队吟唱。这是一首爱情诗,所抒写的对象是诗人心仪已久但尚未相见的女性,诗人已经准备好用爱去接纳这份礼物。对于她,爱是加法,从局部到整体;而对于自己,爱是减法,为了爱,他要把自己“省得干净一些”。两个人走到一起就是相加,而“加起来就是许多爱了”。简朴而又巧妙的诗歌语言,仿佛随手拈来,却又让人有眼前一亮的惊喜[32]。如此精彩有质量的评论在2009年的澳门文学评论中占了一定的份量,如姚风的诸多诗评《在桥上看风景》[33]、《给爱加点“毒”》[34]、《愤怒的西瓜》[35]、《孔雀合屏之后》[36]、《扩大阳光的明亮》[37]、《为什么种葱?》[38]、《失去梦想的生存是一种厌倦》[39]等。综观他的诗歌批评,其对象并不局限于澳门本土的诗歌,还有内地、国外的,有的是他自己翻译的葡国诗歌。姚风多才多艺,精通葡国文化,很有理论素养,这些都明显地凸现于他的诗歌评论之中。

以上这些论文既有对澳门文学的总体观照,又有具体的文本细读,整体与具体的结合,共同构成2009年澳门文学批评的又一个特点。

五、丰富与简陋

考察2009年的澳门戏剧舞台,其形式多样,粤剧、话剧、舞剧争奇斗艳,颇为热闹,而围绕着它们进行的评论也为数不少,这主要集中在对戏剧演出的空间环境、演员的表演艺术、编剧导演艺术等的研究上,而对剧本本身的研究却很少,显现出丰富与简陋的矛盾统一。

踱迢对澳门的民间剧场颇有研究,《澳门日报》从11月29日开始到12月14日陆续刊载了《民间剧场》(一~六),从清平戏院到龙田舞台、从晓角实验室到穷空间、从戏剧农庄黑盒剧场到古迹牛房仓库,可以看到在澳门现代戏剧的发展中,寻找表演场地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比演出更具戏剧性和创造性的“演出”。踱迢认为,从有限的资料来看,除了抗战时期处处是舞台的抗战剧外,澳门现代戏剧史,就是一部“寻找剧场史”,分析透彻,很有见地[40-45]。这一观点在他的《09剧场回顾》(一~四))系列中继续延续。踱迢注意到,澳门的剧场活动绝大部分属本地原创作品,而且很多出自十分年轻的创作人,清楚地反映着澳门剧场界的创作力;另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剧场团体之间的合作,以及艺文空间的串连。澳门艺文空间的兴起,可以说是一股来自民间的、寻找自主空间、自求生存模式、建立文化主体性的觉醒与尝试。澳门的戏剧一向是小剧场的历史,因此对于首个官方剧团“澳门靑年剧团”的成立,踱迢表露出深深的担忧。[46-49]踱迢的戏剧批评使我们对澳门戏剧发展的历史以及2009年的戏剧情况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澳门戏剧协会主席郑继生和著名剧作家许国权对澳门回归10年来的戏剧发展和戏剧特色所做的采访记录,某种程度上呼应了踱迢对戏剧的看法。他们认为澳门的戏剧有以下三个主要特色:因为爱好而坚持的业余剧社;反映澳门生活的创演原则;独具特色的“环境剧场演出”。

以上的这些评论,再加上穆凡中、莫兆忠等人的戏剧批评[50-51],可以看到“剧场”这一关键词,当我们把研究视线由剧场投到剧本本身时,却发现很少,这种特点与剧场研究的丰富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这“简陋”的剧本研究中,比较有影响的是李观鼎的《“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读〈简陋剧场剧集续篇〉》和田本相的《〈红颜灭谛——李宇樑长剧选〉跋》(一至三)。

周树利是澳门戏剧领域非常有代表性的人物,他的“教育剧”是澳门戏剧也是澳门文学的一大特色。周树利一直苦心经营着他的小剧场,虽然简陋,却是“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在李观鼎看来,此德之“馨”,主要体现在剧作的道德主题上,而据此展开的道德叙事,作为一种精神存在的方式,则体现了作者对人的生存状态的深切关注。同时,他明确指出周树利剧本的简陋这一美中不足的缺陷,并不因为周树利的声望以及朋友之间的情谊而褒扬有余,贬抑不足。经过审慎的观察分析研究,李观鼎指出,剧场简陋一些虽然无妨大体,剧作却绝不可简而陋之。因为“简单”若不能在单纯中含蓄深永,必将导致肤浅;而“粗陋”则从来都是艺术的大忌。在此基础上,李观鼎期待周树利的戏剧创作更精细一些,开掘得更深一些,从伦理道德的经验层面跃入对人的终极关怀的哲性层面[52]。田本相对李宇樑的《水浒英雄之某甲某乙》、《红颜未老》、《捕风中年》、《海角红楼》、《灭谛》等长剧进行了详尽的分析之后,上升到理性的归纳,他认为,李宇樑的戏剧讲究章法,重视整体的韵味,不以外部的激烈冲突取胜,而以沉实、细腻的心理刻划见长。他总能让戏剧于常态中显奇伟,于静寂处露峥嵘,具有很强的艺术表现力和情绪感染力。在叙事方式上,李宇樑颇富艺术想象力,总能求新出奇,比如《灭谛》中一个人在濒死之际自我与本我的对话,Michelle手机上老阿婆错拨的电话,她不断发作的哮喘,与Michelle对Ann的回忆巧妙地穿在一起,对增强剧情的跌宕性很有作用。《红颜未老》中最终被揭破的弃女之谜,《海角红楼》中的耳环之谜,让人想来颇能感慨唏嘘。出乎意料之外,在乎情理之中,这是命运的机理、生活的诡秘,也是艺术适宜表现的有意味的形式[53-56]。李观鼎和田本相的评论给澳门戏剧文本批评增添了一抹亮丽色彩,这对澳门简陋的剧本批评无疑是一个促进。

六、结 语

在澳门的文学批评中,还有很多较有特色的批评样式,比如书评、诗话、序跋,甚至“澳门文学奖”也是一种独特的批评存在。前文提及的李观鼎《学会“诗意地栖居”——读〈诗人笔记〉》和乐雪《一切皆是错觉——读寂然〈救命〉》都是较好的书评。龚刚的《野狐诗话》把青春期诗歌写作和后青春期诗歌写作做了对比,指出两者的主要区别在于主情和主智的差别。八〇、九〇后的靑春期写作,好处是情感丰沛,意象饱满,语言有鲜活之气,动人之处在于情,在于感伤,在于赤子之心;学院派诗人的后靑春期写作长期处在浮士德式的书斋问道状态,有一种历经世事后的看破与看淡,两者决定了诗体的干枯和诗思的冷涩[56]。张卓夫自己写的“跋”阐明了为什么取名为“镜海红尘”以及本书的主要内容和特点[57]。施议对在给陈永盛的随笔集写的序言中对随笔的题材内容、表达方式及其风格都有比较清晰的认识[58]。如果说书评、诗话、序跋等是别样的澳门文学批评存在,那么,“澳门文学奖”更是一种独特的批评样式。两年一度的“澳门文学奖”不仅是澳门文学创作者的盛会,也是澳门文化生活中的盛宴;它不仅见证了澳门文学创作队伍的不断成长,也记录了澳门人、事、物的变化,真实反映了城市的发展脉搏和动态。设立文学奖、鼓励创作的本意,便是期望有更多的好作品面世,就是要寻找出能够体现我们最新时代精神的作品[59]。而这些遴选出的优秀作品为澳门文学史的书写打下了一个基础。李观鼎认为,澳门文学奖作为一种批评的存在,其价值和意义便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于对本地佳作的寻求、发现和弘扬,不然批评的力量和进一步的可能性将被弱化乃至消解。澳门文学奖通过批评筛选出一批批为人啧啧称道的优秀作品,建构起佳作系列,维护了文学价值,在现代传媒大发展、大扩张的当下,踏出了一条自己的路,并为澳门文学史的书写做了一份基础性工作[60]。除此之外,李观鼎还提到,两年一度的澳门文学奖为澳门文坛营造了一种高雅的文化氛围;推动了澳门文学队伍的建设;加强了各地文学经验的交流;创造了一个政府与社团合作的成功范例,这些都为澳门文学史奠下了较为坚实的基石。

综合考察2009年澳门本土的文学批评,比往年热闹许多,数量与质量都有明显提高。既体现出原有的本土性、体验性、温和性等特点,同时已经开始突破原有的局限,走向严谨、自觉、开放与多元,显示出澳门文学理论批评研究的新进展。但是我们也应该清醒地看到存在的问题。第一,研究范围有待继续扩大。澳门文学批评的范围应该包括作家作品、文学思潮、社团流派、报刊杂志、史料搜集整理、文学史建构、批评之批评等方面的研究。第二,研究方法有待继续多样。澳门文学的多元品格给文学的比较研究提供了极为有利的条件。很多批评家注意到比较方法在文学研究中的运用。研究澳门文学离不开澳门文化的依托,所以文化研究也是澳门文学批评的一个切入点。但是我们可以运用宗教、历史、伦理、美学、心理学、形象学、传播学等甚至利用现代科技的成果对澳门文学进行多种方法的解读和批评,推动澳门文学批评的发展。第三,研究质量有待继续提高。进入新世纪以来,研究澳门文学的本土学者逐渐增多,并出现了一系列学术成果。他们主要集中在澳门大学、澳门科技大学以及一些重要的社团组织里面,可以说这些是澳门文学研究的中坚力量,但是光靠为数不多的那些学者推波助澜,恐怕力量还嫌薄弱。2009年的文学批评舞台上出现了一些新面孔,但是学术经验、理论素养等很难与前者相比,因此批评队伍还要不断扩大,同时批评质量也有待进一步提高。另外,澳门文学理论批评的发展离不开大陆各地世界华文文学研究者的支持,虽然缺少地理和资料之便,但大陆旁观者的清醒、客观正好可以与澳门本地文学评论家的温和、相容互为补充(留待另一篇论文阐释)。如何进一步突破澳门文学理论批评的封闭性走向开放、如何进一步在体验式的批评中达到理论的深化与自觉、如何进一步开展澳门文学原理、美学与比较文学的研究、如何进行更加客观严谨的文学理论批评、如何进一步加强对澳门戏剧文本的研究等,这些都是未来澳门文学理论批评发展的重要问题。

[1]李观鼎.澳门的文学批评[M]//刘登翰.澳门文学概观:厦门:鹭江出版社,1998:300-307.

[2]李观鼎.学会“诗意地栖居”——读《诗人笔记》[N].澳门日报,2009-02-18(E07).

[3]冉茂金,余宁.用戏剧反映澳门变迁——访澳门戏剧协会主席郑继生和著名剧作家许国权[N].中国艺术报,2009-12-22(14).

[4]乐雪.一切皆是错觉——读寂然《救命》[N].澳门日报,2009-05-27(F04).

[5]雪逸.冬春轩的市井谐趣诗[N].澳门日报,2009-01-13(E07).

[6]王和.奔月精神[N].澳门日报,2009-10-07(E09).

[7]施议对.《永盛随笔》序[N].澳门日报,2009-01-28(C05).

[8]子凡.邢悦诗集新鲜出炉[N].澳门日报,2009-12-27(C03).

[9]龚刚.澳门应该多点侠气[N].澳门日报,2009-02-24(C10).

[10]龚刚.最好的中国现代小说[N].澳门日报,2009-11-10(C10).

[11]龚刚.英雄美人(上)[N].澳门日报,2009-06-02,09(E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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