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巴罗笔下的中国形象

2011-03-19 17:04李新德
关键词:耶稣会巴罗使团

李新德

(温州大学外国语学院,浙江温州 325035)

约翰·巴罗笔下的中国形象

李新德

(温州大学外国语学院,浙江温州 325035)

在英国文学发展史中,出现了许多中国题材的游记;这些游记作品对英国文学的发展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同时也为当代形象学研究提供了丰富的文本资源。巴罗对中国的新的印象反映了19世纪初英国的崛起,并为基督新教传入中国铺平了道路;另一方面,它表明了英国人的精神和心理构成状况,以及他们集体的偏见,并加速了中国神话在英国甚至整个欧洲的消失。

《中国游记》;他者;套语;中国形象

一、早期欧洲人的中国题材游记概述

18世纪末期之前的英国人对中国的认识,主要是通过欧洲大陆人的游记文学(包括日记、书信集等)和个别英国人亲历中国的记述来进行的。前者来源多是天主教传教士发回的传教报告和其他欧洲人来华的见闻录或游记,如利玛窦、金尼阁的《中国传教史》、曾德昭的《大中国志》、李明的《中国现势新志》,以及杜赫德的《中华帝国全志》、《耶稣会士书简集》等①如曾德昭的《大中国志》(Imperio de la China), 1642年在马德里首版后, 1655年就有了伦敦出版的英文版The History of that Great and Renowned Monardy of China; 李明的《中国现势新志》(Nouveaux Memoires sur l’Etat present de la Chine)于1696年在巴黎首版后, 据不完全统计, 在伦敦就先后有1697年、1698年、1699年、1737年、1739年等的5个英文版本; 杜赫德的《中华帝国全志》(Description geographique, historique, chronologique, politique, et physique de l’empire de la Chine et de la Tartarie chinoise)于1735年在巴黎首版后, 于1736年、1738年、1741年在伦敦接连出版了3个英文版本; 1702年在巴黎出版的《耶稣会士书简集》(Lettres edfiantes et curieuses ecrites des Missions Entrangeres par quelques Missionaires de la Compagnie Jesus), 也先后在1707年、1709年、1713年、1714年、1743年、1762年出现多个英文译本. 参见: Cordier H. Bibliotheca Sinica: Dictionnaire Bibliographique des Ouvrages Rélatifs à l'Empire Chinois: Vol I [M]. Paris: Librairie Orientale and Américaine, 1904: 12-27; Cordier H. Bibliotheca Sinica: Dictionnaire Bibliographique des Ouvrages Rélatifs à l'Empire Chinois: Vol II [M]. Paris: Librairie Orientale and Américaine, 1905-1906: 463-476.。而英国人根据自己的实地考察写成的关于中国的游记差不多在18世纪中叶以后才形成一定的规模。

早期亲历中国的英国人所写的中国题材的游记当中,人员停留时间最长、考察的范围最大、报道最详尽和最深入的无疑是马戛尔尼访华使团(1793–1794年)的成员撰写的游记或日记。该使团是应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请求而组织起来的。其主要目的是:“取得以往各国未能用计谋或武力获致的商务利益和外交权利,以及使中国这个庞大的帝国成为我们本土制造业和印度市场。”[1]使团副使斯当东写道[2]:“英国派遣一个使节团到中国访问,自然是为了商业的目的去的”;其结果如何?马戛尔尼的私人秘书约翰•巴罗认为,“(中国皇帝)个人的尊严,国家的傲慢,使得他们拒绝了一个如此公平的建议。”[3]18他们这次访问并非完全无功而返,他们为欧洲人带回了他们亲历的神秘的东方古国的朦胧影像。马戛尔尼使团结束访问回国不久,该使团成员就先后撰写并出版了关于访问过程的回忆和记录,其中较为全面记载这次访问过程的,有该使团副使斯当东为向英国公众汇报访华情况而编写的《英使谒见乾隆纪实》(1797年伦敦初版)、“狮子”号船上第一大副安德逊的日记①英文书名为A Narrative of the British Embassy to China in the Years 1792, 1793 and 1794, 1795年首版, 汉译本为《英使访华录》, 又名《英国人眼中的大清王朝》, 费振东翻译.和时任马戛尔尼私人秘书的约翰•巴罗所著的《中国游记》。约翰•巴罗是英国外交官、地理学家和作家。使团回国后,他整理出版了马戛尔尼的一系列报告和日记,并于1804年独自撰写并出版了长达622页的《中国游记》,但马戛尔尼本人的完整日记,是到了1962年才由克莱默整理出版的。而巴罗的《中国游记》,对改变19世纪英国人的中国印象,影响最大。

二、约翰·巴罗对中国的观察

与欧洲大陆的许多国家一样,18世纪的英国也掀起了一股“中国热”。不过与欧洲大陆的法国和德国的一些启蒙运动者的“颂华”不同,英国人始终对中国既有赞扬亦有批评,如威廉•坦普尔对孔子学说的推崇以及哥尔斯密笔下的中国圣哲形象等;当然也有丹尼尔•笛福、塞缪尔•约翰逊对中国“野蛮人”的评述以及曾亲历中国的乔治•安森在游记中对当时中国政府的腐败和国民性的卑劣的抨击等,安森的《环球航海记》被称作“对法国耶稣会士所制造的美好中国形象的第一次全面攻击”[4]。

斯当东为向英国公众汇报访华情况而编写的《英使谒见乾隆纪实》,以及安德逊的日记,基本上还是从维护英国与大清帝国友好的角度出发,对中国政府、社会文化以及宗教信仰等作了许多正面的评价;他们的作品中虽也有对中国的批评,但并不占主要部分。使团回国十年以后,当巴罗发表他的野心勃勃的报告时,中英间的局势已和以前完全不同。当时中华帝国正从康乾盛世走向衰败,加上当时英国在同由拿破仑执政的法国打仗,巴罗需要吹嘘英国的优越。给读者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中国游记》中批评中国的内容。

和使团的其他成员相比,巴罗可能是对中国文化真正感兴趣的人。他的旅行记描写了中国的建筑、语言文字、科学、宗教、妇女、家庭,乃至行政、司法等方面。在他的600多页的篇幅里,涉及的范围简直可以与18世纪最具权威的“中国百科全书”——法国耶稣会士杜赫德的《中华帝国全志》相媲美。但是,两人对中国的态度完全不一样。杜赫德与来华耶稣会士竭力赞美中国,而这位英国人却在自己作品的第一章就声明:“本书的首要任务就是把受以往传教士蒙蔽的真实的中国人形象展示出来,传教士大量有关中国的通信报导远不能让人满意。”[3]3-4在巴罗看来,应该被称为“蛮夷”的不是西方人,而是“不进则退”的中国人自己!有点不可思议的是使团团长马戛尔尼回到澳门时,关于中国之行在其1794年1月15日的日记中有一句话:“没有比用欧洲的标准来判断中国更为荒谬的了。”[5]但是从使团的几位成员的旅行记来看,虽然其中不乏客观的细节描写,但常常有以英国或欧洲的当时发展为标准的价值判断,“欧洲中心主义”充斥其中。

游记的一开始,巴罗以一位中国专家的口吻分析了自文艺复兴以来西方人对中国的印象。从英国文艺复兴时期的艾萨克盛赞中国人的发明创造以及《人类知识百科全书》的编撰者对中国人才智的称赞,到威廉•琼斯对中国人、中国政府以及中国艺术的高度赞扬;当然也有乔治•安森在其《环球航海记》中所描述的中国人生活的混乱不堪,以及其对中国人并无好感的记述。而针对早期耶稣会士对中国的评价,巴罗持质疑态度:“耶稣会士说中国人正直、聪明和无私,也是非常偏执的。”[3]27巴罗承认:“与多数的欧洲国家相比,中国曾是一个非常发达的社会,甚至比起希腊也不逊色;事实果真如耶稣会传教士认为的那样,它在继续发展,仍旧能够与当今的多数欧洲国家抗衡吗?”[3]28在巴罗看来,16世纪的中晚期,倘若不是在科学领域,而是在文学艺术、手工业及生活的舒适与奢华方面,中国还是比欧洲国家强。但17世纪以后的中国停滞了!巴罗清楚地认识到,中国的辉煌只能属于过去。但不管怎样,按照巴罗的说法,“英国使团对即将访问的中国和她的人民是拥有一种良好印象的。”[3]31但是亲历了中国的巴罗,对中国政府、法律、宗教、语言等又是如何评价的呢?

在当年的耶稣会士的笔下,在英国作家威廉•坦普尔、哥尔斯密等人的眼中,中国政府在许多方面是西方人的榜样。与巴罗同时来华的“狮子”号船上第一大副安德逊在他的日记中甚至这样评价中国政府:“不论中国政府有它的缺点或优点,在我没有资格来判断,但中国人民则似乎是愉快而满意地对待这个政府,他们也享受到与这文明社会的最好安排相一致的许多自由。”[6]而巴罗笔下的中国政府则是一个完全停滞、缺乏生气的政府:“国内制度多年未曾改变。广阔的疆域、众多的人口所组成的社会靠相同的法律来管理、依一个人的意愿去统治。”[3]4

在伏尔泰、哥尔斯密等作家看来,中华文明几千年的延续不变是一种美德;而在巴罗看来,这是中华帝国停滞不前的一个明证。巴罗对中国文明停滞的评价,甚至株连到中国的语言文字上:“但我冒昧评说,中国文字2000年来不单未经历实质上的变革,且没有从现存的语言中借用过一个字,一个音。……这种贫瘠语言的不变性使我想起了约翰逊博士在他编写的词典前言中的一段对中文的评述:‘这种语言极有可能长期不变地保存下来,这个国家也很少变革,只是略高于野蛮民族;他们不愿与陌生人来往,完全追求一种舒适的生活。’”[3]249-250巴罗自然不能了解佛教的传入对中国语言的促进作用,以及汉字对他者文化的同化作用。这与当年的耶稣会士利玛窦、曾德昭以及莱布尼兹等对中国语言文字的赞扬形成巨大反差。

不但如此,当权者对普通百姓的暴政和专政,是与中国法律所认可的服从体制相吻合的。在巴罗看来,中国的法律非常残暴。中国还有溺杀女婴的陋习,这可是受到政府鼓励的!“我说是受到鼓励,是因为政府对这种犯罪行为并无作为,政府睁只眼闭只眼;另一方面,假如公众竟能容忍这种行径,大家那么颂扬中国人对父母孝顺,但他们肆无忌惮杀害自己的孩子,那他们实际上还有什么孝心呢!”[3]164中国人的与生俱来的奴性、政府官员对百姓滥施刑罚等都受到巴罗的严厉批评。“在中国政府中,每一个人都会可能被奴役,每一个人都可能会在最低级官员的授意下挨竹板鞭打,在挨打之后还要跪着向暴君谢恩,以感激在德行方面的纠正。”[3]179

在中国封建时代,女性地位低下,尤其是下层女子的命运更是任人宰割;而巴罗对于中国女性地位的一段描述,很显然是加上了自己的臆想与夸张,不但使得当时的欧洲读者,就是今日的中国读者也感到瞠目:“通过合法的渠道买卖女性理所当然是遍及全中国的最大一宗贸易,因为在那里每个女人被买来和卖掉。这些很有身份的绅士满不在乎地告诉我们说,假如一个男子想要一个男孩,而他的妻子恰恰不能生产,他就会买一个小妾让她生个男嗣;当她生过男孩之后,他要么把她许给人家,要么把她赶出家门,漂泊无依。这些就是中国人的‘美德’,而在所有别的国家则被称作野蛮的行径。”[3]519巴罗还进一步解释说,几乎所有来华传教士的著述都对中国人的那些不重要的、不值得称赞的美德大加赞扬,而对他们的极大恶行要么轻描淡写,要么保持沉默。巴罗为自己第一个道破了中国“皇帝的新装”而沾沾自喜。

巴罗说,中国人口口声声吹嘘自己如何的道德仁义,事实上远非如此。他说他亲眼看到中国船只超载,许多人翻入运河,而周围的中国人竟无动于衷;中国人对自己的同胞的痛苦就如此的麻木,别指望对外人有什么同情心了![3]64在他看来,“这个民族总的特征是傲慢和自私的,是伪装的严肃和真实的轻薄,以及优雅的礼仪和粗俗的言行的牢固结合。乍一听他们的谈话极其朴实、率直,其实他们内含狡诈,对此欧洲人防不胜防。”[3]187

和以往来华的旅行者一样,巴罗的《中国游记》也不会漏掉对中国宗教的记述,这往往也是那个时代的西方人最感兴趣的。巴罗对中国的儒、道、释三教逐一进行了介绍,巴罗注意到中国每个地方都有座孔庙;巴罗进一步解释,与犹太人一样,中国人很容易崇拜偶像[3]460。他似乎弄不清中国的儒、道、释三教间的真正起源与区别。如下面对道教、佛教的介绍[3]463-472:

另外一种更加流行的宗教,是在孔子去世之后不久建立的。一个叫老庄(Lao-Kung)的人,旅行到了西藏,了解了喇嘛的一些崇拜仪式,他认为很适合他那个国家的人,也会使他声名雀起。这样他创立了一个教派,称作道子(Tao-tze),即“不朽的儿子”。他声称,人主要关注的是过着轻松愉快的生活。

接下来一种有关不朽的宗教是受朝廷资助的,佛教的牧师是从印度被邀来,同时带来了大量的印度神话;有学者认为它们源于埃及和古希腊的多神教。……印度的佛陀是玛牙(Maya)的儿子,他的一个名号是阿弥他(Amita);中国的佛是摩耶(Mo-ya)的儿子,他的一个名号是阿弥陀(Om-e-to)。

在中国最常见的女神是“圣母”(Shing-moo),或称神圣的母亲,又称“圆通”(perfect intelligence)。……初来中国的传教士感到最为震惊的,就是他们发现,该女神的塑像竟跟圣母玛利亚惊人的相象!

明清之际在华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耶稣会士,尚不能够全面认识中国的宗教文化,我们不能指望仅在中国逗留几个月的巴罗能够对中国的宗教文化有着多么正确的认识;在《中国游记》中,巴罗处处以一位中国专家的身份自许,然而他向西方读者介绍的中国宗教形象,其扭曲程度实在令人遗憾。巴罗所谓的“圣母”实际上是中国佛教中崇拜的观音菩萨,本来就是从印度佛教中菩萨形象演变而来的;巴罗在中国逗留时间很短,自然不知道其中的渊源,只能根据自己的感性认识和道听途说,进行大胆的想象了。

与笛福、约翰逊当年对中国的批评不同,毕竟他们并不曾来过中国;巴罗所写的却是他所亲历的中国印象,因此更具“真实性”与“权威性”,这在英国可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难怪在巴罗的《中国游记》出版后不久,《爱丁堡评论》这份十分严肃的杂志欢呼这个“半野蛮的”帝国“声誉扫地”。中国人生活“在最为卑鄙的暴政之下,生活在怕挨竹板的恐怖之中”,他们把妇女关闭起来,并给她们裹脚,他们残杀婴儿,并犯有其他违情悖理的罪行。他们无法接受精密科学和自然哲学,并对最必不可少的工艺技术一窍不通。他们的社会关系建立在一种愚蠢的形式主义基础之上。他们“胆怯、肮脏并残酷”。最后,中国人“不从事体育,缺乏有益的消遣”,所以“没命地赌博”。他们的语言呢?“几千年以来,中国人像家禽那样叽叽喳喳地叫着,而不会像人那样说话”。总之,“巴罗先生的伟大功绩就是他那健全的理智和评论的直率”[7]。巴罗笔下的中国的一个突出形象就是:中国政府、科学,甚至连中国的语言文字都停滞不前了!当代形象学学者巴柔认为,“套语被视作形象的一种基本形态,甚至是漫画了的形态。”[8]139而这里“停滞的中国”成了巴罗描述中国的典型套语,对后世的欧洲人的中国印象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巴罗的游记中,其对中国的印象,可以说是处处体现出对当年耶稣会士笔下的中国形象的颠覆。按理,巴罗仅在中国停留几个月的时间,与耶稣会士在华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比起来,实在是短暂。然而19世纪初期的欧洲,“中国热”早已消退,人们更愿意接受的则是巴罗这位非耶稣会士“耳目一新”的中国形象。

19世纪早期的英国新教传教士紧随马戛尔尼使团而来。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些新教传教士在归化中国人方面成效甚微,但在改变欧洲人对中国印象方面却成绩斐然。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后来的来华新教传教士马礼逊、郭实腊等均读过巴罗的《中国游记》。对于英国新教传教士马礼逊来说,中国不再是一个理想的国家[9]:“我们必须把数亿中国人看成我们天父的孩子;……他们比起欧洲人来更害怕说真话。他们多数倾向于含糊其词、坑蒙拐骗、瞎话连篇。迷信、偶像崇拜取代了他们真正的宗教信仰;与其他异教徒一样,中国人只满足于外部的仪规,缺乏宗教与道德上的正直。”马礼逊最后总结道:“总的说来,中国人自私、冷酷、没有人性。”[9]这就是后来被称为“中英文化交流的先驱”的马礼逊的中国印象!理雅各甚至直截了当地认为,中国的停滞不前,过错出在孔子身上[10]!不难看出,早期来华的新教传教士笔下的中国印象多是负面的,他们对中国人及中国文化无甚好感。

巴罗对中国形象的负面评价,加之1816年英国使团访华的再次失败,更加深了英国人对停滞了的中华帝国的认识。对于后来鸦片战争的主战派来说,停滞的中国已经无可救药,只有使用武力迫使她打开大门;对新教传教士来说,“长期处于停滞状态的中国”这一简单化的观点背后还隐含着一个假说:没有基督教的传入,中国就不会有任何真正的发展。

三、对《中国游记》的形象学解释

《中国游记》1804年在伦敦首版,1806年、1807年先后再版;1805年,它又在费城出版第一个美国版本;1805年和1807年,它又先后在巴黎出了两个法文版本;1805年,它的德文版在汉堡发行;1807–1809年,它在荷兰连续出版了3个荷兰文版本[11]。我们不可低估它对当时的欧洲读者产生深远的影响。虽说约翰•巴罗许多对中国的批评具有理性的成份,但综上所述,巴罗虽亲历中国,但并未能深入到中国文化的内部,他自觉不自觉地在自己的文化大背景下解读中国,因此,他笔下的中国形象有很多不准确甚至被扭曲的地方。与早期欧洲人的中国幻想以及当年耶稣会士对中国的过分赞美不同,巴罗的中国形象可以说是折射出当时英国人对中国的社会集体想象,是符合中国形象的注视者——英国人的文化的。正如谢夫莱尔所述,“游记说出了撰写者的精神、心理结构,常能揭示出对异国的先入为主的看法——集体描述。”[12]巴罗笔下的中国成了被审视的对象,成了一个沉默的他者。同时巴罗在《中国游记》中也创造出许多新的中国形象:随着工业革命与海外殖民高潮的到来,以往欧洲人的“乌托邦化”的中国幻象被彻底颠覆了。当年耶稣会传教士为了达到传教的目的,对中国政府、语言文字以及儒家思想等有许多过誉之词;而约翰•巴罗的《中国游记》是在使团结束访华十年后面世的,显然与同时代的马戛尔尼使团其他成员的著述不同,巴罗写作时不像他的上司那样有所顾忌。同时,新兴的新教国家海外殖民扩张需要新的意识形态与之适应,英国人为了自己在远东的商业利益,也需要有新的中国形象。停滞的中华帝国不利于英国的远东利益,英国人需要用武力来打开她的大门。巴罗的《中国游记》中所塑造的中国形象,正彰显出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英国的崛起,它为英国海外殖民扩张造势,也在客观上为基督新教东来打下了基础。

从早期欧洲人在游记中所描绘的对中国形象的朦胧认识,到利玛窦、李明等耶稣会传教士笔下的中国美好形象,以及巴罗对中国形象的颠覆与再创造,无不彰显出西方人本土文化的“自我”意识,以及对作为“他者”身份的中国形象的再塑造。事实上,也正如巴柔所评论的那样,巴罗“在言说他者时,却否认了他者,而言说了自我”[8]137。19世纪初,随着欧洲各国民族主义浪潮的兴起,欧洲对中国的态度出现了明显的变化,18世纪对中国的热情被蔑视所取代。其部分原因是由于启蒙运动的亲华倾向和“中国式风格”的热潮都已走到了它们的尽头,失去了往日的动力;还有一个更为现实的因素就是英国势力的增长和英国人随着国内工业发展以及海外领土的扩张而产生的优越感。走在前台的,即是新教的英国及其在海外的商人与传教士。由于时代的需要和当时的环境,传到欧洲的中国形象有了很大的歪曲;而当时的英国人正是根据自己的需要来建构自己的中国形象的。

[1] 徐艺圃. 序言[C] //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 英使马戛尔尼访华档案史料汇编. 北京: 国际文化出版公司, 1996: 3.

[2] 斯当东. 英使谒见乾隆纪实[M]. 叶笃义, 译. 上海: 上海书店出版社, 1997: 17.

[3] Barrow J. Travels in China [M]. 2nd ed. London: For T Cadell and W Davies, 1806.

[4] Macherras C. Western Images of China [M].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9: 43.

[5] Macartney G. An Embassy of China [M]. London: Longmans, 1962: 219.

[6] 安德逊. 英国人眼中的大清王朝[M]. 费振东, 译. 北京: 群言出版社, 2002: 76.

[7] 佩雷菲特. 停滞的帝国: 两个世界的撞击[M]. 王国卿, 译. 北京: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1997: 565.

[8] Pageaux D H. “De L’imagerie Culturelle à L’imaginaire” [C] // Colin A. Precis de Littérature Comparée. Paris: 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France, 1989.

[9] Morrison R. View of China [M]. Macao: The Honorable East India Company’s Press, 1817: 123.

[10] Legge J. The Chinese Classics: Vol 1 [M]. Hong Kong: 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 1960: 98.

[11] Cordier H. Bibliotheca Sinica: Dictionnaire Bibliographique des Ouvrages Rélatifs à l'Empire Chinois: Vol IV [M]. Paris: Librairie Orientale and Américaine, 1908: 1194-1196.

[12] Chevrel Y. Comparative Literature Today: Methods and Perspectives [M]. Kirksville: The Thomas Jefferson University Press, 1995: 13.

Image of China in the Eyes of John Barrow

LI Xinde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Wenzhou University, Wenzhou, China 325035)

In the history of British literature, there appeared a number of travel literature on China, which exerted a great influence on the evolution of British literature, and provided rich textual sources for contemporary imagology. Barrow’s new image of China reflected the rise of Great Britain in the beginning of 19th century and paved a way for the coming Protestant missions in China; on the other hand, it showed the mental and psychological makeup of British and their collective biases, and accelerated the vanishment of Chinese myth in England and even throughout Europe.

Travels in China; Otherness; Stereotype; Image of China

(编辑:付昌玲)

I0-03

A

1674-3555(2011)05-0049-06

10.3875/j.issn.1674-3555.2011.05.007 本文的PDF文件可以从xuebao.wzu.edu.cn获得

2011-01-06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09YJA751068);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09CGZW003YBQ);中国博士后基金项目(20090460601)

李新德(1970- ),男,安徽临泉人,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中西文学文化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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