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艳
(湘潭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南湘潭 411105)
解读劳伦斯《逾矩的罪人》中的女性形象
苏 艳
(湘潭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南湘潭 411105)
《逾矩的罪人》是劳伦斯作品中一部颇具现代风格的婚外恋小说。用卡尔·荣格的原型分析理论解读《逾距的罪人》中的悍妇和“大母亲”这两位主要女性人物的原型,揭示劳伦斯在作品中所表达的父权制社会中,男性对女性的期待、憎恨和恐惧的矛盾心理,以及女性意识对男性权威的挑战与征服。
劳伦斯;《逾距的罪人》;原型;女性形象
戴维·赫伯特·劳伦斯是20世纪上半叶在西方最有争议、也是最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在利维斯看来,“他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天才作家,英国文学最重要的人物之一”[1]。作为现代英国文学的一位大师,劳伦斯在他的小说中不仅着力批判了现代工业社会对人性的压抑和扭曲,而且绘制了和谐两性关系的美好蓝图。在他的早期作品中,劳伦斯对小说中人物的内心生活和精神世界进行了深入的探讨。《逾矩的罪人》就是一部这样的作品。
近年来,国内学者多从男主人公西格蒙德作为一个“自然人”的悲剧结局来研究这部小说[2-4],进而揭示工业化和机器文明对人性的摧残和异化;或者从伦理、伏笔以及荒诞视角来强化作品的主题[5-7];还有从女性话语的矛盾表达着手,分析“传统社会下女性命运的不幸和痛苦”[8]。本文试图用卡尔·荣格的原型分析理论解读劳伦斯的《逾矩的罪人》中两位主要女性人物的原型,并探析劳伦斯是如何表达父权制社会中男性对女性的期待、憎恨和恐惧的矛盾心理的。
《逾矩的罪人》是一部典型的颇具现代风格的婚外恋小说,它是劳伦斯继《白孔雀》之后创作的第二部长篇小说。小说讲述了音乐教师西格蒙德陷入一场苦涩的婚姻之后,又卷进一场痛苦的师生恋的悲剧故事。西格蒙德是一位富有浪漫情怀的小提琴师,是整个家庭的顶梁柱。然而,他正职收入微薄,不得不选择兼职家庭教师,也因此认识了年轻漂亮的学生海伦娜。正因如此,妻子比阿特丽丝对他有很多的抱怨和不满。家庭沉重的负担和精神压力最终让西格蒙德陷入了婚外恋的泥潭。在这部小说中,劳伦斯大量采用象征和心理描写手法,曲折展示了男主人公内心对家庭、对情人的恐慌与痛苦。
国外批评家对这部作品的评论褒贬不一。在小说发表之初,就有人认为“这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作家的一部蹩脚的作品”[9]。然而,在美国劳伦斯研究专家、劳伦斯传记作家汉恩看来[10],无论《逾矩的罪人》“被看出是一首诗”,还是“被看成是小说”,“它都远比《白孔雀》要好得多”。虽然这部作品在艺术上还不够成熟,但它却“包含着劳伦斯后期作品的基本主题,即两性关系的紧张、对峙与冲突”[11]。
原型批评理论是瑞士著名分析心理学的创始人卡尔·荣格首先提出的重要文艺理论。他把弗洛伊德的无意识概念分为“个人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根据荣格的解释,原型是“种族代代相传的基本原型意象”①参见: 赵一凡. 西方文论关键词[M]. 北京: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2007: 828.,是在人类最原始阶段形成的。原型作为一种“种族记忆”被保留下来,使每一个作为个体的人先天就获得一系列的意象和模式。原型批评理论能为读者挖掘文学作品的内涵和意义提供依据。在这部作品中,不仅揭示了隐含在父权“集体无意识”下的主人公的矛盾心理,而且通过妻子和情人再现了神话中的悍妇原型和母亲原型。
劳伦斯对《逾矩的罪人》中这两位女性人物的性格的刻画着实令人赞叹不已。著名评论家雪娜·麦克里德曾这样评论劳伦斯对女性的态度:“他对女性性格时常显示出不可思议的直觉领悟,但一种明显的厌女症又常使他对女性的理解戛然而止。”[12]那么,劳伦斯在这部小说中又是如何表现出他对女性人物形象的双重矛盾心理?男主人公西格蒙德的死与他身边的女性又有何关系?笔者认为,从某种程度上来看,如果说西格蒙德选择悬梁自缢的真正原因是工业文明对人性的摧残和异化,那么他妻子的冷漠和情人的歇斯底里对西格蒙德的死亡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国内著名的劳伦斯研究专家罗婷在《劳伦斯的生平、著作和思想》一书中提到男性作家在写作中一向青睐丈夫逃离悍妇的题材。她认为,“男人的‘乌托邦’理想是逃离沉闷的家室和悍妇的驾奴。”[13]286劳伦斯在小说《逾矩的罪人》中再现了这一主题。在劳伦斯看来,“悍妇”型女人对男人的控制欲是造成男人离家出走的原因之一。
在西方文学史上,具有强悍的个性与魔鬼般意志的迈锡尼王后克吕泰美斯特拉是最早的“悍妇”原型。她谋杀亲夫,夺取权力。从某种意义上说,西格蒙德的妻子比阿特丽丝和克吕泰美斯特拉有相似的生命和情感体验。相同的是她们都是变异的女人:克吕泰美斯特拉心地恶毒,暗藏杀机,残忍杀死她的丈夫之后,她依旧泰然自若;《逾矩的罪人》中的比阿特丽丝对丈夫的冷漠和辱骂也直接导致丈夫走向死亡之路,丈夫去世后不久,她很快重新找到了生活的乐趣。
小说对比阿特丽丝虽然着墨不多,但只是寥寥几笔便已勾勒出一个高傲、威严的女性形象:她出身于一个殷实的家庭,自小就在法国新教学校读书,养成一副高贵的小姐派头。比阿特丽丝常常因为西格蒙德微薄的收入而大发脾气,丈夫只能忍气吞声地忍受着妻子那冷漠、侮辱和专横的言辞。“几年来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灵魂,在绝望中机械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忍受着其余的一切。”[14]11死气沉沉的家庭生活带给了西格蒙德无尽的压抑、屈辱和孤独。特别是,当比阿特丽丝得知西格蒙德与海伦娜的婚外恋情之后,妻子对西格蒙德表现出了极度的厌恶和鄙夷,她恨透了这个移情别恋的男人,而且还诅咒他的情人海伦娜被上帝劈死。如果说妻子歇斯底里的愤怒让西格蒙德觉得在家中无地自容,那么妻子怂恿孩子用严肃而又令人心寒的目光审视这一切,让丈夫更加觉得自己像魔鬼一样丑陋。
恶化的夫妻关系和家庭的压抑促使西格蒙德去寻找属于自己内心的另一片新天地。比阿特丽丝在婚后成了西格蒙德眼中可恶的悍妇,她可恶的行为给了西格蒙德外出偷腥的动力。婚前,他们是十分地相爱,他们也是因为相爱而结合在一起,比阿特丽丝也曾为了这段浪漫而门户不当的婚姻在家中失宠;而如今,迫于生活的压力,他们互相指责抱怨,爱情早已消失,彼此心中留下的是怨恨和不满。小说第二十五章描述了西格蒙德和情人度完假独自返回家时面对妻子冷漠的画面:比阿特丽丝愤怒地斥责西格蒙德是道德上的懦夫,没有家庭责任感;她辱骂的声音非常刺耳,西格蒙德只能压抑自己的情感;“她折磨他,直到愤怒吞噬了他的懊丧”[14]178;比阿特丽丝不仅用极其厌恶的眼光和语言刺伤她曾深爱的丈夫,而且还把她的委曲和痛苦全都转移到孩子身上,以弥补内心爱的缺失;她获得了孩子对她的同情和安慰,而西格蒙德却失去了在他深爱的孩子心中的父亲地位。由此可见,“悍妇”比阿特丽丝是导致婚姻破裂的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劳伦斯用极其细腻的笔触刻画了比阿特丽丝这一“悍妇”形象,这种女性拥有着不向男性权威屈服的意志,从一定程度上讲,这是“集体无意识”的显现。在劳伦斯自身的人格和情感中,权力意志强的女人就像一只母老虎,让他敬而远之,正如弗丽达在回忆录中所言那样:“我认为在他的灵魂深处他总是害怕女人,他意识到了最后她们比男人更强大。”①参见: 杰西·钱伯斯. 一份私人档案: 劳伦斯和两个女人[M]. 叶兴国, 张建, 译. 北京: 知识出版社, 1991: 226.因此可以说,西格蒙德在家庭中已经失去了男性应有的权势和地位,妻子的唠叨和责骂彻底摧毁了他的男性意志。这种精神上和心灵上的折磨逼迫西格蒙德一步一步走向悲剧性的人生。
在古希腊神话里,母亲形象就已经深深地埋藏在人类的心中。她们虽然外面温柔,但内心却十分可怕。大地女神该亚,有时也被称为“地母”,是希腊神话中最早出现的神。该亚是儿子天神乌拉诺斯获得一切宇宙力量的源泉,也是唆使孙子克渃诺斯阉割其父亲乌拉诺斯的帮凶。自远古时代以来,男性对母亲有着特殊依恋,这种特殊的依恋深埋在男人的潜意识中,对男人而言,所有的女人都可能会被看成是母亲的化身。从某种意义上说,《逾矩的罪人》中的海伦娜具备母亲原型的特点。
劳伦斯在《逾矩的罪人》中淋漓尽致地表现了“恋母情节”和婚外恋的性关系。在劳伦斯看来,人的两性关系是世界上最美妙、最有活力的关系,正如他所言:“性与美是同一的,就如同火焰与火一样。如果你恨性,你就是恨美。如果你爱活生生的美,那么你对性报以尊重。”[15]海伦娜和西格蒙德炽热的婚外情重新激活了西格蒙德作为“自然人”的原始本能,让他尽情地燃烧着自己的激情。海伦娜像“大母亲”一样用她温暖的怀抱抚慰西格蒙德那颗疲惫的心灵,正如劳伦斯在书中所言:“她带着怜悯的神情站在他的身边,她没有碰他。海伦娜与矮小的他相比截然不同。这个女人高大、苍白,带着怜悯和力量低垂着头,显得坚定而不朽。她不是一个脆弱的人,而是一个伟大母性的化身。”[14]81-82然而,海伦娜的内心深处对他的情感又有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她不仅想完全拥有西格蒙德的肉体、而且她渴求占有他的精神和属于他的一切。
海伦娜是一个娇媚迷人的女人。她拥有丰腴的身体,一头阳光灿烂的金发和一双大海般蔚蓝的眼睛。“海伦娜,她那双像大海一样蕴含着风暴的蓝眼睛,也像大海那样永远充满了自信、孤独;她那厚实、雪白的喉部是世上最结实、最美妙的东西;还有她那双像丝绸一样柔软、像银莲花一样轻巧的小手,这一切连同大海和丘陵就是他的明天。”[14]17她令西格蒙德神魂颠倒,又使西格蒙德恐惧不堪。一方面,她是西格蒙德的依恋和情感寄托的庇护所;另一方面,她又是摧残西格蒙德灵魂的魔女。在西格蒙德看来,海伦娜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女人,她有时会有一种孩子气的若有所思,但这种由若有所思生出的难以捉摸的冷淡神情会深深刺痛西格蒙德敏感的心。“她置身于冷漠之中,在她与一切自然的日常事物间存在着一种隔阂,好像她属于一个未知的种族,永远不能讲述自身的故事。这种感觉总是使西格蒙德坠入遗憾的渊底,使他强烈地感到无能为力。”[14]142西格蒙德觉得自己永远都不是她的男主人,他并不真正了解海伦娜,特别是对海伦娜的内心生活一无所知。海伦娜是一个神经质的瓦格纳式的女人,是属于梦幻型女人一类,她的激情全部体现在她对事物的问题中。西格蒙德常常被她的问题折磨着,直到这些问题变得尖锐刺人,“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要在胸腔里爆炸”[14]143。西格蒙德觉得海伦娜追求的是充满梦幻色彩的爱,而不是现实中真实的爱,即劳伦斯所倡导的理想的爱:精神与肉体的合二为一。
劳伦斯在他的作品中一直强调性爱中的男人和女人既是独立的个体,又是不可分割的整体。然而,这种“大母亲”式的女人给男人的性爱不能真正带来情感与灵魂的结合。在与西格蒙德的激情中,海伦娜有“一丝对母性女神的投降”[16]。可是,当她面对西格蒙德的激情时,她却抛弃了他。作为海伦娜的情人,西格蒙德感到自己非常的失败,因为他觉得他不曾真正拥有这个点燃他内心压抑的爱情之火的女人。西格蒙德因为“爱”而充满生机,但他又是因为“爱”而陷入无限痛苦的深渊。海伦娜表面上和西格蒙德相依相偎,爱得如痴如醉,心灵深处却难以融合。西格蒙德追寻的是一种男女间的和谐关系,一旦他觉得这种和谐的关系被打破,他就会选择一种逃离的方式,甚至是结束他的生命。海伦娜虽然有着母亲般温暖的怀抱,但她令人窒息的情爱扼杀了西格蒙德对生活的信心,甚至会逼迫他走向死亡。从某种程度上说,海伦娜对西格蒙德沉重的情爱也是导致他最终选择死亡的重要导火线。
性和婚姻问题是劳伦斯作品探讨的重要主题之一。在小说《逾矩的罪人》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失败的婚姻和无奈的婚外恋是他无法摆脱的精神包袱。作品中,劳伦斯刻画的两位女性形象,隐含着父权意识形态下的“集体无意识”的困境。他写出了妻子比阿特丽丝和情人海伦娜与西格蒙德感情上的冲突、矛盾和极为复杂的内心世界。罗婷认为,“劳伦斯笔下的女性烙有深刻的父权观念的印迹,她们远离了女性存在的真实本质,而被抽象、扭曲或理想化,折射出男人在虚无缥缈的梦幻中对女人的期待、憎恨和恐惧。”[13]291《逾矩的罪人》正是一部以其典型的女性现象凸现了古希腊悲剧中悍妇和大母亲原型。如果说“悍妇”型比阿特丽丝让西格蒙德在家里受尽折磨,感到孤独绝望的话,那么“大母亲”型的海伦娜带给西格蒙德的是困境中的绝望。这些原型为我们理解劳伦斯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提供了最新的诠释,也让我们站在人类最原始的角度分析现代的女性主义或女性意识对男性权威的挑战与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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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pretation of Female Images in Lawrence’s The Trespasser
SU Y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Xiangtan University, Xiangtan, China 411105)
The Trespasser is Lawrence’s fictions about extramarital affairs in fairly modern style. Through analyzing the two prototypes of main female characters, shrew and great mother, in The Trespasser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arl Jung’s archetype theory, it could be revealed that the author wants to express a theme that in the male patriarchal society the male holds a contradictory psychology among expectation, hatred and fear towards the female and female consciousness launches challenging to male’s authority and tries to conquer it.
Lawrence; The Trespasser; Prototype; Female Image
(编辑:周斌)
I106.4
A
1674-3555(2011)05-0101-05
10.3875/j.issn.1674-3555.2011.05.015 本文的PDF文件可以从xuebao.wzu.edu.cn获得
2010-09-16
苏燕(1983- ),女,湖南邵阳人,助教,硕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