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美”与“颓废”之死—— 关于《银杏之果》与《沉沦》之接受的比较研究

2011-03-19 16:58丁增武
关键词:郁达夫银杏主义

丁增武

(合肥学院中文系,安徽合肥 230601)

“唯美”与“颓废”之死
—— 关于《银杏之果》与《沉沦》之接受的比较研究

丁增武

(合肥学院中文系,安徽合肥 230601)

同样作为西方唯美-颓废主义思潮在五四文坛传播的产物,《银杏之果》与《沉沦》在同为“自杀”的故事情节中,表现出大相径庭的艺术趣味和人生追求:《银杏之果》明显体现了注重精神情趣的沃尔特·佩特的“刹那主义”的影响,而《沉沦》则在对“外在压迫”和“悲痛感”的强调中走向“颓废”的反抗,凸显出20世纪20年代知识分子中存在的两种不同的艺术观与人生观。

《银杏之果》;《沉沦》;自杀;唯美-颓废主义

五四时期的文学精神呈现着一种混杂的状态,混合着青春、激情与消极、感伤乃至于病态,其实后者也许更值得注意。本文关注的就是一种在五四时期浪漫抒情小说中大量出现、并集中体现了五四“消极感伤”特征的社会现象:“自杀”。谈到自杀,郁达夫的《沉沦》①参见: 郁达夫. 沉沦[M]. 上海: 泰东书局, 1921. 下文论及该作品均出自同一版本, 不再一一作注.一支独秀,但独木不成林,如果作为一种现象,显然还需要其他作品的支撑。笔者以为,在当时为数不少的“自杀”小说中,滕固的中篇《银杏之果》②参见: 滕固. 银杏之果[M]. 北京: 中国戏剧出版社, 2001. 下文论及该作品均出自同一版本, 不再一一作注.是一部一直未受重视的、但具有相当文学史意义的作品。

一、“自杀”主题的两种表现

周作人的《死法》一文将世间死法分为两类:一是“寿终正寝”,一是“死于非命”[1]。“死于非命”中,又分出“自杀”与“他杀”两类。“他杀”作为一种社会文化现象来看,理论价值不大,但“自杀”却值得研究,当然不在于其手段的多样,而在于其原因及评价的复杂,大的社会转折或转型期尤其如此。五四时期的新文化运动,造成社会与个体思想极大变动,许多人选择“自杀”结束生命,青春者如赵五贞、林德扬,迟暮者如梁巨川、王国维,动机也多有不同,但基本上都与社会文化环境有关。

“自杀”这一似乎与社会文化主潮相悖的消极感伤现象吸引了浪漫抒情小说作者的注意力。由于当时大多数作者的身份和经历的缘故,小说中的自杀者多为接受了中西方文化影响和冲击且“命途多舛”的青年知识分子,以留学生居多,其中又以留日学生为最。《沉沦》是关注描写青年知识者“自杀”现象较早且影响最大的一篇。描写这一现象的还有《银杏之果》、《古董的自杀》、《葬礼》(腾固)、《叶罗提之墓》(郭沫若)、《或人的悲哀》(庐隐)、《卷葹》(冯沅君)、《苔莉》(张资平)、《坠塔的温雅》(白采)、《前梦》(叶鼎洛)、《神游病者》(王以仁)等一大批作品,笔者以为滕固的中篇小说《银杏之果》最有代表性。深入分析此类作品,我们发现“自杀”主题的流行除了与弱国子民、情爱自由、经济贫困等当时普遍的社会问题相联系之外,还与西方的唯美-颓废主义思潮的接受有深刻的内在关联。当时接受的内容、方向和重点并不一致,《银杏之果》与《沉沦》的文本差异为这种不一致提供了很好的文本范例,这一点一直为众多的研究者所忽略。

滕固作为20世纪20年代唯美-颓废派刊物《狮吼》前期的主要负责人、前期狮吼社的主要组织者(后期为邵洵美),向来被视为唯美-颓废派在小说领域的代表,其小说《壁画》、《葬礼》、《石像的复活》等也确实有较浓的颓废气息。但滕固又是文学研究会成员,郑伯奇将他列为创造社同人,认为在总体创作倾向上他明显接近浪漫抒情流派[2]。《银杏之果》是1928年滕固走向写实以前的代表作品,郭沫若为他指出了很多“病点”[3]。这部带有自传性质的中篇交织着浪漫的情调和浓浓的唯美感伤,抒情气质明显,但绝少颓废的意味。它叙述了一个才华横溢的留日青年学生秦舟因爱情悲剧而跳崖自杀的故事,结局与《沉沦》相似,但自杀的动机与氛围都不同,呈现的意味也自然不同。秦舟跳崖时似乎“很愉快”,向着“郁黑空洞,有无限的神秘”的深渊“一跃而入”,为的是去找寻那“黄金的银杏果”,不似《沉沦》中的“他”那般声泪俱下。更为重要的是,秦舟的苦闷和民族国家问题并无纠葛,这一点和《沉沦》大相径庭。五四时期,个人层次的苦闷多与民族国家问题相联系,这一点成为当时浪漫抒情小说的重要而普遍的叙述动机,典型如《沉沦》。自杀多源于个人的生存苦闷,导致生存苦闷的原因很多。在主流叙述动机的遮蔽下,引起悲剧的其它因素在解读作品时可能会被忽略,从而导致了对不同文本和作者的趋同评价,而这些因素也许构成了通向新的文学史理解的重要通道,这当中就有过去一直被赋予现代文艺思潮中支流暗河性质的唯美-颓废主义思潮。郁达夫和滕固同为留日学生,对当时流行日本大正文坛的西方唯美-颓废主义都有浓厚兴趣,对西方唯美-颓废派作家都曾频频提及,多处援引。为什么在“自杀”这一颓废至极的主题上两人形成不同的理解?放大各自写作的理论背景,从两人对唯美-颓废主义思潮的接受这点切入,可能会获得一些关于浪漫抒情小说中“自杀”主题的新内涵。

二、“唯美”的死与“颓废”的死

(一)“唯美”与“颓废”的边界

作为一种国际性的文艺思潮,唯美-颓废主义思潮的“源”在西方,在其发展过程中出现了“唯美主义”、“颓废主义”、“象征主义”(早期)、“世纪末文学”甚至“为艺术而艺术”等诸多口号与称谓,异常繁杂。至20世纪八九十年代,西方学者在一些重要问题上达成了共识,将“唯美”、“颓废”及其他相关概念综合在一起,形成了比较权威的解释:唯美主义或称唯美主义运动,是19世纪后期以法国为中心而波及整个欧洲的文艺思潮,其理论来源是康德在1790年提出的美学思想,康德认为纯粹的美感经验源于一种“无利害”之念的沉思,与美感对象的现实性或者客观的实用价值以及道德性无关。这种美学思想被后来的法国作家们转换诠释成这样的艺术宗旨:艺术在人类的创造品中具有至高无上的价值,它是自足的存在,无须任何外在的存在目的,只存在于自身完美的形式之中。由戈蒂耶始,经波特莱尔、福楼拜、马拉美等人进一步演变出“为艺术而艺术”的口号。其中波特莱尔的观念主张后来发展成“颓废主义”,其核心观念是认为艺术与“自然”完全对立,无论生物学意义上的还是人类行为意义上的自然。颓废主义运动在 19世纪的最后20年发展到顶峰,而这个时期又被称为“世纪末”,充分表达了颓废主义作家们悲观厌世的情绪[4]。由此观之,上述各种文学现象同出一源,是同一思潮在不同阶段和不同民族的变体,同中有异,异中有同。以唯美主义和颓废主义而论,“唯美”和“颓废”之间的界限并不能泾渭分明,而是水乳交融,不同的特质抑或说变体往往只能通过不同的接受者的作品来辨别。

(二)“刹那主义”与“唯美”的死

从五四时传入中国的法、英、意、日本等唯美-颓废主义文学来看,现代文坛对英国唯美-颓废派文艺比较熟悉,将法国唯美主义在英国发扬光大的是沃尔特·佩特(Walter Pater)和王尔德,其中佩特的哲学美学思想是理解英国唯美颓废派文学的思想基础。需要强调的是,滕固在日本正是经由佩特的论著产生了对英国唯美颓废派文学的兴趣,这一点他自己说得很清楚:“六年前在东京,和方曙先兄共读Walter Pater的论著,才启示我对于英国近代文学的爱好。”[5]20世纪30年代起,滕固的艺术兴趣转向美术研究。但佩特的哲学思想在当时的文艺界得到了进一步的探讨:“生命在他看来只是刻刻变化而又刻刻消逝的东西,介在无可挽回的过去和茫无把握的未来之间的现在,等于电光的一闪,等我们要唤它为现在的时候,它已经成为过去的了。我们所唤作的生命,只是这不断消逝的现在,除却现在我们再不知道有我们自己了。那么,这如萤火明灭的一刹那,不得不认作我们生命活动的唯一可靠的形式。……既认当前一刹那为唯一的实在,于是他排斥对于过去的追悔和对于未来的希冀,只一意勇猛精进求当前一刹那的充实和扩大。他的态度是积极的而非消极的,他将全我集中于一刹那。”[6]

这种被称为“刹那主义”的人生观是对佩特唯美主义思想的精要的概括。可以看出,佩特理解的唯美主义首先是一种人生观,然后才是艺术观。这种“刹那主义”人生观和艺术观在 20世纪 20年代文坛流行一时,显然,它对滕固的影响相当大,不可避免地在他早期的小说中显露出来,笔者认为,《银杏之果》是对“万物皆流、唯有艺术的瞬间永恒”的唯美思想的重要诠释。小说中这样写到:“银杏树的开花,不使人间眼见的;常常在黎明时开的。开的时候也不见花,只见银光一闪,刹那间就灭了。如果人们偶然看见一闪银光,手里拿的东西都会变成金子的。”

秦舟在梦见“一闪银光”后,手中的银杏果都变成了金子。然而这只是“刹那间”幸福的梦想,他和H小姐青梅竹马的纯真爱情由于礼教的阻挠,最终如银杏开花,转瞬即逝。此后他和有夫之妇Y女士的交往便有了放浪形骸、趋于颓废的意味。“春风十里山塘水,恨不能消我热狂。”后终因世俗的劝阻和良心的不安而终止。怀着对H小姐和Y女士的愧疚,他赴日留学,终究还是不能忘怀过去,郁郁寡欢,终日为负罪感所折磨。直到有一天,他去日本K府游玩,在半山腰悬崖边上看见了几株高大的银杏树,和他十年前在家乡所见的“枝叶一样的圆满”,“此一时,彼一时!”刹那间,秦舟在“银杏的微风”中“昏迷失措”,觉得脚下的深渊“有无限的神秘”,他愉快地说着“那边有黄金的银杏果,那边有黄金的银杏果,我去找寻罢!”便向深渊一跃而入。在那一刻,他“看到”了银杏开花,“看到”了黄金的银杏果,看到了那转瞬即逝的幸福。他忘记了过去的负罪感及对家庭的责任,为了抓住这转瞬即逝的幸福,他投入了深渊。他的朋友自然“莫名其妙”,只能声嘶力竭地叫人救命。这一瞬间,秦舟显然没有那种生命逝去的理性恐惧,只是感受到在“如萤火明灭的一刹那”理想和幸福的绽放;在这一瞬间,“万物皆流”,只有自我生命的充盈和扩张,其余一切都成为无意义的存在。唯美主义对理性和逻辑是不屑一顾的。从这点来说,秦舟的死极具有唯美意义,是对瞬间美感极致的追求,一种释放生命憧憬的“完美的形式”,与现实性、价值观和道德感无关。自杀本身所含有的悲观厌世的颓废意义也就被消除了。

(三)《沉沦》与“近代的颓废”

通过比较秦舟身世和滕固的经历可以发现,《银杏之果》和《沉沦》一样带有部分自传性质,但这部客观显示了佩特的“刹那主义”影响痕迹的作品缺少《沉沦》的忧郁、沉痛和颓废,这一点非常明显。为何差别如此明显?郁达夫在日本留学期间正值日本大正文坛“私小说”发展的鼎盛期,“私小说”是风靡欧洲的自然主义在日本“变种”而形成的一种独特文学样式,具有个人性、心理性、抒情性等特征,田山花袋的《棉被》被视为代表作。需要指出的是,正是在对自然主义的“变种”过程中,以“新浪漫主义”的姿态诞生了日本的唯美-颓废派文学。现有的郁达夫研究已经揭示:《沉沦》几乎是原封不动承袭了日本“私小说”的写作技巧,并融入自身的体验以及中国的反帝运动,在此基础上传达了社会乃至民族的抗议这一主题[7]。关键的问题是:《沉沦》中的“颓废”是怎样形成的?这个问题可以从佐藤春夫、厨川白村等对郁达夫的影响中得到解释。郁达夫非常崇拜佐藤春夫:“在日本现代的小说家中,我所最崇拜的是佐藤春夫……我每想学到他的地步,但是终于画虎不成。”[8]《沉沦》和佐藤春夫的极具唯美色彩的小说《田园的忧郁》很有关联,《田园的忧郁》描写了一个厌倦都市生活、移居武藏野的日本青年幻想的孤寂的心理发展历程①参见: 佐藤春夫. 田园的忧郁[M]. 吴树文, 译. 上海: 上海译文出版社, 1989.,郁达夫说正是从《田园的忧郁》中学得了对“忧郁症的解剖”[8]。显然,两部作品展示的都是近代社会的“病态心理”。此外,两部作品在自叙传性质、利用外国诗句进行咏叹等方面,也有许多共同之处。但熟悉郁达夫日本留学经历的人都知道,《沉沦》并没有像《田园的忧郁》那样追求自然主义的逼真,去如实的描述自己的感受和体验。留日时期的郁达夫交友广泛,学习优秀,深得教师和同学喜爱。如果“达夫是模拟的颓唐派,本质的清教徒。”[9]这句话属实的话,《沉沦》在创作上的虚构就带有有意夸张和修饰的成分。作者放弃了客观塑造自己的分身人物的尝试,一方面“赤裸裸的告白”,另一方面又不停地作“无病呻吟”的表演。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突出人物的忧郁病症。这种忧郁病对郁达夫来说显然是一种“时代病”,其来源有二:一是对以厄内斯特·道森为代表的世纪末文学的接受,我们知道厄内斯特·道森的诗文曾是郁达夫寂寞无聊时的最好伴侣;还有就是厨川白村的“近代的颓废”说的影响,这一点更为关键。钱杏邨说:“厨川白村的文艺是苦闷的象征的见解,……,在达夫的著作里都很健全的表现了。”[10]关于“近代的颓废”,根据英国的“世纪末”文学的理解,真正的颓废应该是从生活能够维持、欲望能够满足的温饱和安逸中产生的堕落。而厨川白村认为,“近代的颓废”是现实生活压迫的结果,是“欲绝望而不得绝望”的苦恼的产物②厨川白村的《近代文学十讲》几乎是“近代”的同义词, 他指出, 在“颓废的近代倾向”中, 陷于苦闷怀疑, 或是将心灵锁在悲哀之中, 一味贪图享乐的倾向首推第一. 他的态度与生活明显是“近代”的. 参见: 厨川白村. 近代文学十讲[M]. 罗迪先, 译. 上海: 学术研究会总会丛书部, 1923.。而这一点正符合郁达夫自身性格和所处的时代实际。故而,伊藤虎丸在总结郁达夫“颓废”的特质时说:“他对‘近代’以及‘颓废’的理解和共鸣是从厨川白村等(包括佐藤春夫)日本文学中继承下来的,他‘颓废’的特质首先应指出是对‘悲痛’的强调和对‘外在压迫’的重视。他站在与厨川白村一样的对‘现代自我’的理解上,直接表示对政治的反抗”[11]。

三、“创造性的不忠”与唯美-颓废主义的接受

应该说,五四时期的作家们并没有很清楚、准确地掌握唯美-颓废主义的概念,他们无暇也无意于那种慎思明辨的工作。他们怀着浪漫的人文情怀和反封建的热情冲动来接受这个思潮,欣赏的是唯美-颓废主义者冲决一切传统道德罗网的反叛精神和无条件献身于美和艺术的决绝姿态,而有意无意忽略了唯美主义和颓废主义水乳交融的连带关系,或者说唯美主义的颓废底蕴。特别是创造社的作家们,在五四时代精神强劲的制约和规范下,普遍将身上沾染的“世纪末”的颓废气息,转化成一种富于反封建意义的浪漫主义感伤,体现了一种“创造性的不忠”。这一点在《沉沦》中是很明显的。不过通过滕固《银杏之果》结局的那种“圆满的刹那”,我们又发现了一种似乎比较纯正的“唯美主义”,这种“唯美主义”最终导向的不是感伤、颓废,而是“超然主义”的境界。这说明尽管大家都有这种“不忠”的嫌疑,但发挥“创造性”的立足点不同。

郁达夫本质上是浪漫主义作家,郑伯奇说得很明白:“郁达夫给人的印象是颓废派,其实不过是浪漫主义涂上了‘世纪末’的色彩罢了。”[2]郁达夫对颓废主义的借鉴,特别是通过对笔下“零余者”病态心理的率真展示,确实增强了《沉沦》等作品反封建的力度。这在郁达夫来说是非常自觉的做法,《沉沦》中主人公“颓废”的死是有意为之的。但笔者这里要强调的是,郁达夫作为早期创造社最偏嗜唯美-颓废主义的作家,在唯美主义和颓废主义之间,他显然更偏好后者。他最早向中国读者介绍了英国世纪末文学的殿军——《黄面志》作家群①《黄面志》作家群是指19世纪末英国文坛上曾经群集于《黄面志》杂志周围的一群青年作家, 其核心成员包括John Davidson、Ernest Dowson等人. 郁达夫的生活与创作都受到了这一派作家的多重影响. 作为一个带有世纪末颓废倾向的文学流派, 其悲观厌世、放浪形骸的人生态度和忧郁苦闷、感伤颓废的创作情调吸引了郁达夫.。无论“颓废”在他笔下是目的还是手段,其特质如何,郁达夫都难以摆脱这个“标签”,有他20世纪20年代诸多诉诸感官刺激的小说为证。《沉沦》中,随着情节的发展,人物的颓废心理越来越重,悲痛感越来越强,唯美色彩越来越淡。除去其中反封建与民族自强的动机和内容,英国世纪末文学的影响痕迹是难以抹去的,孤傲、厌世、漂泊、酒精、女色等“世纪末”的元素一应俱全,自杀的结局也如出一辙。既然将病态环境中的病态人物作为关注对象,既然如厨川白村那样认定文学艺术是人生苦闷的表现,“颓废”也就成为郁达夫必然的选择。这不是一件坏事,反过来说,正是这种变形的“颓废”成就了郁达夫,助他开创了现代自传体抒情小说的先河。“颓废”也没有影响到郁达夫的民族文化历史观,反而促成了他对人性解放的宣扬。

滕固的情况就有些不同了。他的《壁画》、《葬礼》等作品颓废气息较重,近似于郁达夫,可能与受谷崎润一郎的影响有关。《银杏之果》是个很独特的唯美存在,作品在形式方面探索象征主义的新方法,落笔异常冷静含蓄,这和《沉沦》对人物心理的夸张性展示大异其趣。同受英国唯美-颓废派文学影响,郁达夫推崇注重颓废享乐的王尔德及厄内斯特·道森等《黄面志》作家群,而滕固却推崇注重精神情趣丰富性的沃尔特·佩特。在滕固这里,在《银杏之果》中,唯“美”而不唯“乐”,没有突出唯美主义的深层次颓废底蕴,而是将美和对幸福的追求以及幸福的转瞬即逝联系起来,突出美在瞬间所达到的圆满,在瞬间的充实与永恒。而对这种“刹那之美”的追寻,以“自杀”方式表现出来,意味着断然否决对过去的无谓依恋和对未来的突然期待,引导人们在“刹那间”好好地生,透露出别一种积极意义。这种对唯美-颓废主义的接受、取舍和处理,现代文坛并非滕固一人,朱自清、俞平伯等人都深谙其中之味并有所发挥。至于以小说的形式进行诠释,《银杏之果》应是未受注意但有代表性的一篇。最近虽有学者关注到这部小说,但涉及的主题仍然只限于血亲恋爱的传统与现代问题[12]。《沉沦》与《银杏之果》的先后出现,从艺术思潮的角度,体现了现代文坛对西方唯美-颓废主义的或官能化或情趣化的注意,许是不谬罢。

四、结 语

唯美-颓废主义文学思潮在现代中国文坛的接受,至今没有非常充分的研究,在五四小说研究领域尤其如此。由于唯美-颓废主义一直被视为现代文艺思潮中的支流暗河,它对中国现代作家特别是五四一代作家早期艺术观与人生观的重要影响在很大程度上被忽视了。美的偏至及其蜕变,是这一思潮在现代文坛的流变主线,也概括了相当一部分作家五四后的艺术追求和心理历程。

[1] 周作人. 死法[C] // 钟叔河. 周作人文选. 广州: 广州出版社, 1995: 230.

[2] 郑伯奇. 导言[C] // 郑伯奇. 中国新文学大系: 小说三集. 影印本. 上海: 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 1935: 1-14.

[3] 郭沫若. 《银杏之果》序[C] // 滕固. 银杏之果. 北京: 中国戏剧出版社, 2001: 1.

[4] 艾布拉姆斯. 欧美文学术语汇释[M]. 朱金鹏, 朱荔, 译. 4版.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0: 2-4.

[5] 滕固. 自记[C] // 滕固. 唯美派的文学. 上海: 光华书局, 1927: 1.

[6] 萧石君. 世纪末英国新文艺运动[M]. 北京: 中华书局, 1934: 19-20.

[7] 高霞. 浪漫主义: 日本之桥与五四文学[M]. 济南: 山东大学出版社, 2003: 216.

[8] 郁达夫. 《沉沦》自序[C] // 郁达夫文集: 第3卷. 广州: 花城出版社, 1982: 73.

[9] 郭沫若. 论郁达夫[C] // 王自立, 陈子善. 郁达夫研究资料: 上. 天津: 天津人民出版社, 1982: 85.

[10] 钱杏邨. 《达夫代表作》后序[C] // 王自立, 陈子善. 郁达夫研究资料: 下. 天津: 天津人民出版社, 1982: 339.

[11] 伊藤虎丸. 《沉沦》论: 1 [J]. 中国文学研究, 1961, (1): 1-14.

[12] 陈绪石. 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游移的家[J]. 贵州社会科学, 2010, (6): 51-54.

“Aesthetic” Death and “Decadent” Death—— Comparative Study of Reception betweenFruit of Gingkgo TreeandPerdition

DING Zengwu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Hefei University, Hefei, China 230601)

As the fruits of spreading of aestheticism and decadence in the literary arena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May 4th Movement,Fruit of Gingkgo TreeandPerditionreflected their quite different artistic interest and life pursuit through the same plot of story about suicide. In the plot,Fruit of Gingkgo Treewas obviously influenced by Walter Pater’s “momentism” which pays attention to spirit spice, whilePerditionselected“decadent” revolution through emphasizing on “external oppression” and “bitterness”. All these two focuses revealed two different outlooks on art and life among the intellectuals in the 1920s.

Fruit of Gingkgo Tree;Perdition; Suicide; Aestheticism and Decadence

(编辑:刘慧青)

I246

A

1674-3555(2011)02-0074-06

10.3875/j.issn.1674-3555.2011.02.013 本文的PDF文件可以从xuebao.wzu.edu.cn获得

2010-08-23

丁增武(1972- ),男,安徽庐江人,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及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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