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采众长创庋撷 集中才力编引得──洪业索引学思想之研究

●平保兴（南京师范大学 图书馆，南京 210097）

洪业（1893—1980）,号煨莲，福建福州人，是蜚声中外的历史学家，又是学贯中西、成就卓著的索引大家。他利用中外资源，组建哈佛燕京学社引得编纂处。他著有《引得说》，撰有《白虎通引得序》《仪礼引得序》《礼记引得序》《春秋经传引得序》和《杜诗引得序》。在他的领导下，哈佛燕京学社引得编纂处成为20世纪30—40年代中国最负盛名的索引编纂专门机构。应当说，洪业为之呕心沥血，作出了巨大贡献。那么，洪业为中国索引编纂事业所作贡献背后蕴涵着怎样的值得我们观摩借鉴和发扬光大的思想呢？本文拟就洪业的学术与索引观、索引创新观、索引编纂观、索引序论观和索引人才观作一探究。

1 学术与索引观

洪业所受良好的中外教育，为他后来进行索引理论和实践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作为一名学者，洪业认为，学术研究离不开索引，索引是学术工具之一。“引得是一种学术工具，学者用之，可在最短时间中，寻检书籍内部之某辞或某文。”[1]9在《引得说》中，他用“高贵的工具”“当工具使用”“利用工具”“学术工具”“寻检书籍内容之工具”，阐释和重申索引之功能。他指出，索引于学者不仅能“省却许多劳苦”，或“减轻学者翻检原书之劳”，又“为学者省了一分心血”。[1]9，10他甚至将引得比作舟车，“予学者以游翔于载籍中之舟车也。舟车愈善，则其所游愈广，所入愈深。”[1]23他以己为例，从旧式教育不重视利用学术工具出发，告诫青少年要从小养成利用引得之习惯。“想到少时读书不知利用学术工具之苦，真是例不胜举。后来教书，决意不令青年蹈我少时的覆辙，所以处处留心学术工具的使用。现在介绍引得于学者，也就发端于此。”[1]11

作为索引理论的研究者，洪业十分关注国外索引学发展新动态，身体力行，提倡编纂索引。“近年英美有引得学校，引得专书，以教育编制引得之人才，而新出版之书籍，除徒供消遣之小说与无关实学之空言而外，皆附有引得焉。”[1]24由此，洪业主张中国的学术著作也应有索引。他希望中国的读书人、印书人和著书人以此共勉，共创中国引得编纂的新局面。笔者认为，民国时期在以介绍英美国家索引学校、索引人才培养和图书索引为研究视觉并倡导中国书籍须附索引的学者中，洪业无疑是一位言行一致、成绩斐然、遐尔闻名的索引家。

2 索引创新观

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借鉴前人成果，大胆创新和开拓，此乃洪业学术思想之精髓。在他看来，研究某一学问必须对其历史渊流和发展现状有一个全面、系统而清晰的了解，这是学术研究中一项最为基础的工作。

在索引实践中，洪业是这么认为的，也是这样做的。他是“引得”一词的创始人。为之，他钩沉了英文中的“Index”，日文“索引”和中国人沿用日译“索引”以及“索隐”等名称，指出“日本人译之为‘索引’”，但中国古代典籍“（易林）爱我婴女索引不得”，皆无“‘索引’二字连用之典”。[2]8西方还有“堪靠灯”（Concordance），其著录格式与索引无异，“唯所录者，繁重而细密耳。”[2]8此类“堪靠灯”，在西方有1894年纽约出版的James Strong的《圣经详解堪靠灯》（The Exhaustive Concordance of the Bible），在中国蔡耀堂的《老解老》为最先。他译的“引得”一名，蕴含着丰富的中国文化元素。《引得说》正文前写有“引而置之，皆可详引，得其所哉，须臾觅得。”它们分别出自孟子的《滕文公》下，李翔《李文公集》的《答朱载言书》，孟子的《万章》和元稹《元氏长庆集》中的《连昌宫词》。“引得”二字，则源于此，意为“引而得之”。笔者认为，“引得”之译是洪业的一种独创，得益于他对传统译名的调查和研究，得益于对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创新。“引得”一译的创新在于：一是它与原词义相同；二是它与原词音相近；三是它又蕴含着中国文化思想家的睿智。

洪业又是“中国字庋擷法”之发明者。“中国字庋擷法”不是凭空杜撰的，而是洪业汲取前人智慧创新发展的结晶。在发明此法前，洪业曾认真研究过中外各种各样的检字法，并分析其得失，从中吸收能为己所用的有益养分。“在这几年中，新出的检字法，有如春雨新笋，虽其中未见得有比王法更好之法，但实与我不少暗示。”[1]30洪业认为，王云五的《四角号码检字法》是妙法，但存在着易学易忘、取角单一，同一数码字太多的三大缺点，因此不甚满意。他又对部首检字法、笔画检字法和民国时期的各种检字法一一剖析，从中得益良多。1930年秋引得编纂处开始创办之时，他在聂崇岐、李书春、田继综等诸君的帮助下，发明了中国字庋擷法。可见洪业是一位善于博采众长、不落窠臼、独创一格的学者型索引家。

3 索引编纂观

洪业的索引编纂思想首先在于类书与索引的差异观。他认为，《佩文韵府》摭拾辞藻，《图书集成》汇集典故，《广雅疏证》征证训诂。“《史姓韵编》一类的书，是专为减少学者检书劳苦而作；然其格式尚与今之所谓引得者未尽合；故仅可称其为类似引得之工具书。”[1]11因此，洪业主张改良类书的编纂方法，提出引得中“文”“录”“钥”“目”“注”“数”“引”和“得”八个术语，并列举《说苑》和《说苑引得》等籍细述。他告诫引得编制者，引得必须具备两个最起码的条件，一是做到省却学者翻检之劳，二是录未之数应以页为单位。

洪业的索引编纂思想还表现在严谨的科学观。为编纂索引，洪业还亲自制定了一份简明扼要、疏而不漏的《引得编纂手续纲要》，提出了选书、选本、标点、抄片、校片、号码、稿本、印刷、印本校对、加序10道编纂工序及其严格的要求。如标点规定，“每种书取二本，由甲乙二编辑员标点之，丙校正之，步骤如下：（甲）凡选本中之有校勘记者，应先在本文旁，标出异文检查之页数。（乙）随读随标点其句读。凡字句有不明了者，应作考查工夫，或寻专家请教。其终不明了者，每项列一卡片上，引得叙例中列举之；‘不知为不知’，绝不伪为博学也。（丙） 每章或每段标点后，即重读一遍，并钩出（一） 人名，（二） 地名，（三） 书名，（四） 公名，（五） 专名，或（六）公名之借用为形容或形动词者，并在书眉上写应加之‘目’，‘注’，等，并应抄片数。”[1]44，45如抄片，“以丙编辑员所校正本为主。（甲）依钩出及书眉上之文句每项抄在一片上，在片末注（一）卷号，（二） 章号，（三） 页号，（四） 异文检查号。（乙） 每上下两半叶之片，即按次序夹放其中。”[1]45又如印本校对，规定“由编辑员轮流核对：其第一次印稿由甲编辑员校对，则第二次归乙编辑员，余类推，以印稿完全无讹，然后许印定本。”[1]45这些编纂顺序，周详精密，融科学性、理论性和实践性于一体，正如他晚年所言，他“一生治学，所用的方法是科学的方法，一点没有错，完全可以自信的。”[3]

在上述方法的科学指导下，哈佛燕京引得编纂处引得的编纂工作卓有成效。该处所编引得选题广泛，涉及群经诸子、前四史、佛道子目、宋、辽、金、元、明、清的传记、类书、诗文、专书、引书、刊误、书目、专题等，编印了一批 “引得特刊”。每种索引采用“中国字庋撷法”排列，书后附笔划、拼音检字表。该处共编索引64种81册（其中正刊41种，附有原文的特刊23种）。这些索引受到了中外学者的高度赞誉。

4 索引序论观

《引得编纂手续纲要》有“加序”工序，规定凡编成一引得，须撰一序，“由编辑会举一人拟之”。[2]37这是洪业索引序论思想的集中体现。作为历史学教授，洪业为该引得编纂处撰写了《白虎通引得序》《仪礼引得序》《礼记引得序》《春秋经传引得序》和《杜诗引得序》。综观其序，笔者认为，洪业所写序言之特点有四：（1） 详述昔日学者对于某书之疑议。（2） 探析经传之源流，以备学者参考。（3） 考证书之史料，辑录其要，尽抒自疑之私见。（4）序言乃是篇篇有分量的学术论文。他的《礼记引得序》《春秋经传引得序》和《杜诗引得序》，皆为鸿篇巨制，字数从4.6万字至8.5万字不等。《杜诗引得序》论述了杜甫诗集的版本源流、演变和得失。严格地说，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序言，而是研究杜诗版本的长篇学术论著，曾获得法国政府颁发的奖状。它们与《中国最伟大的诗人杜甫》《我怎样写杜甫》《再说杜甫》等论著一样，无不证明了洪业先生渊博湛深的学术造诣。

5 索引人才观

在洪业看来，人是索引编纂要素中的重中之重。要规范索引编纂，保证索引质量，还得建立一支分工明确、人员合理的一流的编纂队伍。（它由主任、编辑、经理、书记员、抄录员、管理员和印刷工人组成。）1930年9月，引得编纂处成立时，洪业亲任主任兼总纂。在该处从事索引工作的管理人员和印刷工人前后有30人。由于哈佛燕京引得编纂处分工明确，又注重培训考核，因此编纂的索引以周期短和质量高著称，深受当时国内外读者的欢迎。

在队伍管理上，洪业大胆重用学有专长的人员。聂崇歧、李书春、田继综、齐思田、翁独健等人都是洪业亲手提拔的业务骨干，具体负责索引的编纂工作。

作为引得编篡处的领导者，洪业奖挹后进，鼓励燕京大学国文系研究生参与索引的编纂工作。“《杜诗引得》者，目录以外，可数之部分四：一、翻印杜诗全文；一、杜诗逐字引得；一、杜诗各本编次表；一、业此篇序文也。民国二十六年业以所藏翻刻本《九家注杜诗》付引得校印所以五、六号铅字排印之。燕京大学国文研究生高贻帉女士实任校对之劳。排印本中每页分上、下二栏，每栏适当原本一叶，行格如之。断句黑点，高女士所加者也。诗每题、每句，各以大小号码编次，以卷为起讫；号码印于栏中上端，以便 《引得》 指引而得也。”[1]381

在洪业索引编纂人才思想的指导下，引得编篡处的不少人后来不仅走上了学术之路，而且学有所成，在海内外也享有盛誉。聂崇歧成为著名的宋史研究专家，著有《宋史丛考》等作。翁独健成为杰出的史学教授和教育家。田继综的《八十九种明代传记综合引得》，收罗甚广，学术价值颇高。齐思田的《史记及注释综合引得》《庄子引得》和《〈荀子引得〉序》，代表了他的索引编纂成就。

6 结语

综上所述，洪业是一位学贯中西、高瞻远瞩、成就卓著的索引大家。他从学术之道论述索引之功能，又从考察中外索引渊源流变，指导中国现代索引之发展。他注重索引理论与实践，他有胆有识，举才会力，继往开来，开拓创新，为奠基时期的中国索引编纂事业作出了重要贡献。他所开创的一条与国际接轨、利用中外资源编纂索引的道路及其所显出的科学严谨的纂引思想，至今仍有颇高的参考价值。

[1] 刘梦溪.中国现代学术经典·洪业 杨联陞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

[2] 洪业.引得说[J].引得，1932.

[3] 包丽敏.洪业：要进步先要往后走[N/OL].[2010互07互28].http://zqb.cyol.com/content/2006互01/18/content_1302006.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