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学方法论研究中的解释学问题

2011-03-19 02:17邱景华
图书馆 2011年5期
关键词:解释学福柯谱系

邱景华

(宁德市高级中学图书馆 福建宁德 352100)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图书馆学方法论一直是理论研究的热点,但研究者真正找到新方法的并不多。热点,其实也是难点。其中的症结之一就是研究者对方法论的理解多属传统,应该借用解释学的理论,转变原有的旧观念,形成新的认知,才有可能获得新的方法。

1 传统科学对方法论的理解

简言之,笛卡尔哲学对主体与客体的两分法是近代方法论的哲学基础。主体为了认识和控制客体,必须借助于方法。这样,主体与客体之间,就形成方法论的关系。于是,方法就成为认识真理的途径和桥梁。传统科学的方法论认为:方法是能从认知主体中分离而独立出来,成为不带任何个人主观偏见的客观、中立的公用工具;方法先于理解,人的认知主体通过使用方法,才能达到理解;人一旦掌握了“正确”的方法,就能克服个人的偏见,达到认识真理的目的;方法是万能的,人能用正确的方法控制自然,控制人类。

总之,传统科学方法论的核心是方法能从人的主体中分离出来,成为客观而中立的公共工具,只要找到这种正确而先进的方法,就能认识和掌握真理。

这种传统的认识观念,在中国图书馆学方法论的研究中相当流行。或者说,已成为不证自明的前提。比如,在图书馆学方法论研究中影响深远的乔好勤的《试论图书馆学研究中的方法论问题》,开篇就说:“客观世界,包括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任何事物,只要它能够存在和发展,就有存在和发展的内在规律性。规律深藏于现象之中,必须运用最先进的科学方法,经过艰苦卓绝的劳动才能逐步‘开掘’出来。”〔1〕乔文还引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其观点基本上是属于把方法当作公用工具的传统观念。

迄今为止,图书馆学界普遍认同的方法论体系,还是乔好勤提出的三个层次论,即哲学方法、一般方法论和图书馆学专门方法。虽然也还有各种各样的不同看法,但对方法的认知却基本相同:都是把这三个层次的方法,看作是客观、中立的公用工具,只要掌握了它们,并加以正确使用,就能推动图书馆学理论研究的深化和图书馆事业的发展。

2 解释学对方法的理解

解释学对方法的理解,与传统科学对方法的理解有很大的不同。解释学认为:

理解先于方法,方法是理解之后的事情。传统的观念认为方法先于理解,“通过人的认知主体‘使用’方法,才达到理解。”“视方法先于理解的思想习惯,本身在哲学上有久远的传统,它是立足在一个广为人接受的错误前提上,即方法能与个人主体分离而作为‘中立’或不带任何个人主观偏见的公共工具。”〔2〕

方法是理解和解释过的东西,没有能脱离个人理解的方法。哲学解释学认为,人的理解只能从每个人的“前理解”开始,每个人的“前理解”都是不同的,所以,每个人对理论的理解也不相同。因为不存在着能从认知主体中分离出来的客观而中立的公用方法,所以,方法总是个人性的方法。

这就引出一个新的问题,既然没有“客观、中立的公用工具的方法”,那么方法,特别是哲学方法,藏身于何处?“没有抽象的‘方法’,方法总是存在于一定的理论之中。”“任何方法论问题都不是孤立的,自足的。一定的哲学方法总是从属于一定的哲学见解的。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既不存在着无哲学见解的哲学方法,也不存在无哲学方法的哲学见解。”〔3〕

这样,解释者要想获得一种新的哲学方法,就要通过阅读和研究这种新的哲学理论。用自己独特的“前理解”,去理解和解释,并且在“视界的融合”中,才有可能获得一种带有个人性的哲学方法。

但是,要想获得一种哲学方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解释学认为:“在人文科学研究中,由于理解的对象是人及他的一切活动,无论是历史、典籍、个人生活、思想,哲学及至一个艺术作品,都是由有意图的人来创造的。作品、哲学、文化,都有它们自己的历史‘视野’,即在一定的历史时刻和人的历史存在中产生出来。当我们带着自己由历史给予的‘视野’去理解历史作品、哲学,或某种文化时,就一定会出现二个不同的‘视野’或历史背景的问题。我们无法摆脱由自身历史存在而来的‘先见’,这是我们的‘视野’,但我们却又不可能以自己的‘先见’,去任意曲解解释的对象。如历史典籍,历史事件,某种哲学,因为它们各自都有历史的特定内容,限制了我们的‘先见’,只接纳它可能接受的理解。无论是去解释历史、文学作品,以及他人的言谈,都会卷入这样两种不同的相互限定的历史背景。只有当这两个历史背景,即解释者的‘先见’和被解释者的内容,能够溶合在一起,产生意义,才会出现真正的理解,加德默尔称这种过程为‘视野的溶合’。由‘视野的溶合’而形成的理解,既不再是解释者原有的‘先见’,也不完全是作品或历史的原有内容。它应当并且只有是给人生新增添的东西……”〔4〕

也就是说,解释者在理解的过程中,要不断扩大和改变自己的“前理解”,并与哲学理论原有“视野”相融合的过程中,形成一种新的理解。这样,寻找方法,特别是哲学方法,在解释学的理论中,已经转化为个人理解的复杂的过程。即便成功,也只能是获取个人性的方法。

这就是解释学对方法观念的最大改变和贡献。

3 当前图书馆学方法论研究中存在的问题

由于一些研究者并不清楚解释学关于方法的新理论,他们的方法观念还是传统的,误以为有能脱离主体的客观、中立的可以作为公共工具的方法。他们急切地想到新的哲学理论中去“拿”新的哲学方法。这种“追新”的心态,使他们对新的哲学理论,未能作深入地研究,浅尝辄止,就以为已经“拿”到了新的哲学方法,趁热就“用”在图书馆学的研究中。已经有一些研究者,尝试用西方现代哲学的解释学、谱系学新方法,研究和建构新的图书馆理论。他们的探索勇气和辛劳,是值得肯定的。但是,在这些研究中,我们却感到不满足,因为并没有方法论的突破,也没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成果。

如王宏鑫的《关于图书馆学的解释学研究》〔5〕。王宏鑫对解释学的理解是浅显的,主要是认同并采用了曹志平专著《理解与科学解释》的理论和方法:“理解与解释的本体论、认识论和方法论的一致和辩证统一,是自然科学与人文、社会科学方法论的重要思想和原则。”〔6〕以此来建构所谓的图书馆解释的本体论、认识论和方法论。

其实,曹志平的《理解与科学解释》是“批判地引入哲学解释学的思想与方法”,建立自己的科学解释理论,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解释学著作。〔7〕我们知道:解释学分为二种,一种是本体论解释学,既哲学解释学,它是反对方法论的;另一种是方法论解释学,被批评是脱离解释学本体论。所以这二种解释学是相互对立的,虽然利科曾尝试将它们加以综合,但至今还未形成新的理论。也就是说,在现有的解释学理论中,解释学的本体论、方法论和认识论并没有统一。〔8〕所以,王宏鑫把曹著的理论假说,作为解释学的方法论来借用,似乎缺乏理论的权威性和说服力。

其二,王宏鑫在《关于图书馆学的解释学研究》中这样写道:“图书馆的认识论研究主要关注图书馆解释的主客体结构的客体方面是以传统主客体理论为背景,以笛卡尔以来的近代主体哲学为基础,以主体观念的明证、明确性和客体自在性以及主客体二元对立为理论前提。这与现代解释学研究成果有相当大的差距。”〔9〕这段话说得不错,但只到这里就没了下文。王文是“关于图书馆学的解释学研究”,既然以前的图书馆认识论与现代解释学“有相当大的差距”,就应该用解释学的理论进行研究和分析,这原本应该是这篇论文的主要内容。但王文却只是“点到为止”。

遗憾的是这篇论文的主要内容,基本是都是如此,只是简单地从本体论、认识论和方法论,对当前图书馆学相关的研究成果进行概述,而不是运用解释学的方法,对这些研究理论进行分析之后,得出真正的图书馆解释学的本体论、认识论和方法论这三者相一致和辩证统一。严格说来,王文并没有区别“科学解释”与“图书馆学”之间质的不同,只是照搬曹志平《理解与科学解释》的理论框架。所以,王文只有一个大而空洞的理论框架,并没有采用解释学的方法而获得新的理论发现。

再如蒋永福的《图书馆学话语的谱系学分析》〔10〕。谱系学,用福柯的话来说是:“……谱系学的规划既不是通过经验主义,也不是通过普遍意义上的实验主义来展开的。它真实的任务是要关注局部的、非连续性的,被取消资格的、非法的知识,以此对抗整体性统一的理论,这种理论以真正的知识的名义和独断的态度对之进行筛选、划分等级和发号施令。”〔11〕也就是说,谱系学要消解历史发展的连续性和目的性,强调非连续性、无目的性、偶然性,特别是对那些被主流思想压抑的“非法知识”。

所以,福柯谱系学与中国的谱系,字面上虽然相近,但内涵却有巨大的差异。国内一些人文研究者,常常望文生义,误以为福柯谱系学就是中国的“谱系”。

其实,中国的谱系:一是指记述宗族世系或同类事物历代系统的书。二是指家谱上的系统。三是指物种变化的系统。〔12〕简言之,“谱”就是按照事物的类别或系统编排记录。

通过以上比较,可以看出,福柯谱系学与中国的谱系,在方法论上恰恰相反:谱系学反对历史发展的连续性;而中国的谱系,则是按照事物的类别或系统的编排记录,建立一种逻辑的连续性;谱系学是共时性的研究,而中国的谱系却是历时性的研究。

蒋永福的《图书馆学话语的谱系学分析》,虽然冠名是“谱系学”其实是对福柯谱系学的误读,是用中国的谱系方法,来“改写”福柯谱系学。因此,看不到福柯谱系学“非连续性”方法的运用,看不到运用福柯谱系学方法所得出的新成果。实际上,蒋文是采用中国的谱系(也就是一般的分类法),把图书馆学按价值取向分为三个族系:技术图书馆学、人文图书馆学和制度图书馆学。虽然三个“族系”貌似共时性研究,但“族系”的建立,却是“按照事物的类别或系统的编排记录,建立一种逻辑的连续性。”就是中国的谱系方法。

但蒋先生是严谨而谦虚的,他深知采用谱系学方法的困难。所以,他在文未这样自我存疑:“以谱系学方法来梳理图书馆学话语现状,这种方法具有科学性吗?本文应用的恰当吗?”〔13〕

4 “误读”的原因

为什么李文和蒋文在引进新的哲学方法时,都出现“误读”?其原因何在?这正是解释学所关注的问题。

解释学认为,每个人的理解不是从主体开始,而是从主体的“前理解”开始。在“前理解”中,最关键的是与新哲学理论相关的传统观念。比如,中国“谱系”知识,是蒋永福的“前理解”,成为他理解福柯“谱系学”的“已知”条件,理解就从这里开始的。

但是,谱系学、解释学等新的哲学理论,与我们“前理解”中的相关观念是完全不同的。而我们对新的哲学理论的理解,又只能从“前理解”中的这些传统观念开始。二者自然会产生激烈的矛盾和冲突。在这个过程中,解释者如果没有反省到“前理解”中相关观念的偏颇,就会对新的哲学理论产生一种抗拒的心理,很难真正接纳新理论的视野。解释者通常的做法是用自己的“前理解”,来“改写”新哲学理论的视野。于是“误读”就出现了,虽然还冠着新哲学理论的术语。

在这种“改写”的过程中,那种把方法当作客观、中立的公用工具的传统观念,也在暗中成为研究者自觉地扩大和改变“前理解”的障碍。因为它使研究者误以为,只要认真阅读新的哲学理论,就能“拿”到客观、中立的公用的工具——哲学方法。而不知道要想获得新的哲学方法,首先要扩大和改变自己的“前理解”,才能与新的哲学理论产生“视界的融合”,从而形成新的属于他个人性的哲学方法。可见,要想引进新的哲学方法,其实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它对解释者提出很高的要求。

解释学理论,对于我们在图书馆学研究中引进新的哲学方法,具有重要的启示:首先,不可能到新理论里中“拿”到新的公用工具——方法,因为并不存在可以从理论中剥离出来的所谓客观、中立的公用工具;其次,在阅读和研究新哲学理论的过程中,要通过不断对比、反省我们“前理解”中的传统观念,与新的哲学“原意”的相悖之处,然后,不断扩大、改变我们原有的视野,以期达到“视界融合”,才有可能形成个人性的新的哲学方法,并以此来研究图书馆学,从而在理论上有所创新,有所突破。

1.乔好勤.试论图书馆学研究中的方法论问题.图书馆学情报学基本理论论文选.中国图书馆学会主编.书目文献出版社,1992:149-166

2,4.殷鼎.理解的命运.三联书店,1988:109、262

3.俞吾金.问题域外的问题.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1

5,6,9.王宏鑫.关于图书馆学的解释学研究.中国图书馆学报,2007(4)91-95

7.曹志平.理解与科学解释.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

8.洪汉鼎.诠释学——它的历史和当代发展.人民出版社,2001

10,13.蒋永福.图书馆学话语的谱系学分析.中国图书馆学报,2007(1)12-16

11.福柯.权力的眼睛——福柯访谈录.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219

12.罗竹风.汉语大词典第11册.上海辞书出版社,1986: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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