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叶红,洪文翰
(1.湖南城市学院 外语系,湖南 益阳 413000;2.长沙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南 长沙 410076)
鲁迅与钱钟书翻译主导思想的比较研究
刘叶红1,洪文翰2
(1.湖南城市学院 外语系,湖南 益阳 413000;2.长沙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南 长沙 410076)
鲁迅和钱钟书在翻译实践和理论探讨上颇有建树。他们对翻译中的归化与异化虽有不同的取舍,但在以翻译为媒介的文化交流上看法却趋于一致;他们的这些论述对当今翻译理论和翻译实践的研究具有启发与借鉴意义。
鲁迅;钱钟书;归化;异化;殊途同归
就文化而论,归化就是用本土文化“化”掉外来文化,归化主张译文应尽量适用、照顾目的语的文化习惯,为读者着想,替读者扫除语言文化障碍;异化则是用外来文化影响和改造本土文化,提倡译文应当尽量适应照顾原语文化及原作者的遣词用句习惯。鲁迅、钱钟书在我国文学史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们为文学事业的发展所做的贡献有目共睹。他们在翻译实践和理论探讨上也颇有建树。本文拟从归化和异化视角切入来做一个比较,看鲁迅与钱钟书的翻译主导思想的运作。
异化的翻译 19世纪初在德国兴起。Schleiermacher在1813年的演讲中就提出:异化的翻译有助于建设民族文化,吸收外国语言的表达方式,有助于丰富祖国语言。异化翻译的前提是:认为文化是有差异的。在中国,也曾有人提出一种翻译策略,即异化。最早提出这种策略的人应是鲁迅先生。20世纪30年代中国的翻译界可以说是生机勃勃。当时的中国,文化冲突和政治冲突交织在一起,各种力量的较量在文化斗争中突出表现出来。翻译的目的着眼点于唤醒民众,提高国人的素质和打开国人的眼界,有利于“转移性情,改造社会”[1],这正是鲁迅先生提出异化翻译策略的历史背景。
鲁迅先生在《“题未定”草·二》中指出:“动笔之前,就先得解决一个问题:竭力使它归化,还是尽量保存洋气呢?”他将翻译比作异域旅行,认为翻译外国作品不但要移情,而且要益智,至少要知道何时何地,有这等事,和旅行外国,是很相像的。“它必须有异国情调,就是所谓洋气”。其实世界上也不会有完全归化的译文,倘有,就是貌合神离,从严辨别起来,它算不得翻译。凡是翻译,必须兼顾着两面,一当然求其易解,一则保存着原作的丰姿。但这保存,却又常常和易懂相矛盾:看不惯了。不过他原是洋鬼子,当然谁也看不惯,为比较的顺眼起见,只能改换他的衣裳,却不该削低他的鼻子,剜掉他的眼睛。”[2]鲁迅主张在翻译中尽量保存原作的“洋气”。翻译的目的就是要现其异,而非求其同。为了译文读者阅读的需要,只能改变其服饰,而不能重塑其五官。如是以观,鲁迅的主张是典型的异化翻译法。
与此有关的还有一个“硬译”的问题。鲁迅主张“宁信而不顺”,从而引发了一场关于信与顺的关系的争论。争论的焦点,其实就是如何处理归化与异化的问题。“译的‘信而不顺’的至多不过看不懂,想一想也许能懂,译的‘顺而不信’的却令人迷误,怎么想也不会懂,如果好象懂得,那么你正是入了迷途了。”[3]鲁迅是逐字翻译的,连语句的前后次序也不甚颠倒,甚至往往以英文的构词法来规范汉语的使用。这就是鲁迅自称的硬译。鲁迅说的“硬译”并不是“死译”,他所要求的“不顺”决不要求把“跪下”译为“跪在膝之上。”他的“不顺”的翻译是要人们费力地嚼一嚼。“这样的译本,不但输入新的内容,也在输入新的表现法”。这里他给出的最突出的例子,譬如“山背后太阳落下去了”,虽然不顺,也决不改作“日落山阴”。因为原文意在以山为主,改了就变成太阳为主了。鲁迅在这里指出了语言形式和意义之间的关系,指出了艺术家写作时语言结构的选择和所取得的艺术效果之间的关系,用语言学的术语来说即“主位”和“述位”的关系,这与现代文体学的研究成果是相一致的。
有时不太顺的翻译处理,正是为了保留原文的特征,而且意在引进新的表达方式。鲁迅通过“硬译”的论争所求的不仅是对国家主流话语的简单认同。他说:“中国的文或话,法子实在太不精密了……语法的不精密,就在于思路的不精密……要医这病,我以为只好陆续吃一点苦,装进异样的句法去,古的,外省外府的,外国的,后来便可以据为已有。”[4]这里可看出他所希望的是文化的重建,这对当时白话文的发展是有积极意义的。以下一段是鲁迅对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的翻译,它反映了鲁迅以上所述的翻译思想:
他用耳朵的根底听这声音。那是愤怒的叫唤,是旷野的咆哮。他觉得那送来的热情和血的骚扰,在自己的胸中汹涌了。在他脸上,感到暴风雨的狂暴的乱打。前进着,破坏着,而且以伟大的赫尔鸠拉斯的意志蓦低停顿着。那巨大的精灵,沁进他的身体里去了。似乎吹嘘着他的四体和心灵,是这些忽然张大。他踏着全世界矗立着。他正如山岳一般。愤怒和悲哀的疾风暴雨,搅动了他的心……怎样地悲哀啊……怎么一回事呵!他强有力地这样地自己觉得……辛苦,愈加辛苦,成为强有力的人,多么好呢……人为了要强有力而含辛茹苦,多么好呢?
归化翻译始于17世纪的英国,以目的语文化为归宿的通顺的翻译就成了英语翻译的规范,在英国翻译史上,从Delhram、Dryden到Tytler都主张通顺翻译。在英美文化中,归化的翻译占了主导地位。到了1964年,美国翻译理论家Eugene A. Nida的动态对等翻译成为归化翻译的理论代表。归化的翻译原则具体地说,就是在词汇、语法、语义等语言学的不同层次上不拘泥于原文的形式,只求保存原作的内容,用译文中最切近而又最自然的对等语将这个内容表达出来,以求等效。
我国钱钟书在《林纾的翻译》一文中提出了“译本对原作应该忠实得以至于读起来不像译本”的翻译最高理想“化境”。关于“化境”的渊源,一种观点认为“化境”来自金圣叹提出的小说创作三境说,即心手皆不到的境界[5]。还有一种观点认为“化境”的远源是道家的“化”。道家“物化”的提法最早见于《庄子·齐物论》中“庄生梦蝶”的故事,庄子通过托譬设喻,讲某一项技艺在达到炉火纯青的状态时所出现的主客合一的心理和精神境界[6]。何谓“化”?“状变而实无别而为异者,谓之化。”(《荀子·正名》以“化”论译,即文字躯壳换了一个(谓“状变”),而思想内容、精神姿致依然故我(谓“实无别”)。所谓化境,就是译文没有任何生硬牵强的痕迹,原文已脱胎换骨,以至于读起来就像是用译入语作为原语写出来的一样。钱钟书在《林纾的翻译》中指出两种区分的翻译法:“一种尽量‘欧化’,尽可能让外国作家安居不动,而引导我国读者向他们那里去,另一种尽量‘汉化’,尽可能让我国读者安居不动,而引导外国作家走向咱们这儿来。”钱钟书虽然在“欧化”、“汉化”之间并未做出选择,但躯壳换了一个的翻译应属于归化的译法。
钱钟书的“化境”说产生于20世纪70年代,是鲁迅之后现代汉语自我完善和成熟时期主张归化的代表。钱钟书曾在《谈艺录》中解读,为何好的作品总给人以“似曾相识”之感[7]。他援引《红楼梦》第三回宝玉见黛玉时的话进行例证:“虽没见过,却看着面善;心里倒像是旧相识,惶若远离重逢一般。”说明人意气相投,一见倾心如故。辞章之心,也是这个道理。用读者熟悉的语言描述异国情调的生活,新意可在旧言之外,这也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道理。钱钟书将他对语言的见解完全溶入了翻译的思想之中[8]。
下面试在《管锥编》、《谈艺录》等著作中举几例体会一下钱钟书的“化境”翻译。
例1 The passage is remarkably like a central tenet of Buddhism, a cult of which Hume could hardly have heard.
酷似佛教主旨,然休谟未必闻有释氏也。(摘自《谈艺录》)
例2 Everything is the same, but you are not here, and I still am. In separation the one who goes away suffers less than the one who stays behind.
此间百凡如故,我仍留而君已去耳。行行生别离,去者不如留者神伤之甚也(《谈艺录》:拜伦致其情妇 Teresa Guiccioli)。
例3 I never could dance in fetters.
击链而舞,非吾所能。(摘自《管锥编》)
例4 You could not step into the same rivers, for other waters are ever flowing on to you; Into the same rivers we step and do not step; we are and are not.
重涉已异旧水,亦表故我;我是昔人而非昔人,水是此河而非此河。(摘自《管锥编》)
归化与异化是处理源语文化和目的语文化差异的两种翻译方法。鲁迅与钱钟书对归化与异化的不同态度,集中体现在语言形式上。鲁迅从具体的翻译实践出发,一针见血地触及到了翻译的两难问题。在求作品易懂与保存原作的丰姿发生矛盾时,他主张当仁不让地保存原作的丰姿,而保存丰姿的途径之一就是要保存其语言形式。基于这一考虑,他力主异化翻译,希望籍此建设中国的现代语言。不可否认,他的翻译主张是一个特定时期的产物。随着白话文对文言文的取代,并在口语与书面语中取得绝对优势地位,输入新表达法、建构和完善新语言的紧迫性日趋减弱,对语言形式的异化渐渐让位于归化。
我国的译界历经了晚清的归化与思想启蒙、五四运动到30年代的异化与语文改革、40年代到80年代的归化与现代汉语的自我完善、80年代之后的异化与改革开放。归化与异化交替盛行,平分秋色。语言的归化,并不意味着归化外来文化中的异质因素,拒绝文化的平等交流。在这一点上,鲁迅与钱钟书的认识可谓殊途同归。钱钟书强调翻译中语言文字不能“露出生硬牵强的痕迹”,从文学艺术的角度注重语言的顺畅与传神。语言生硬,辞不达意,甚至以辞害意是文学艺术的大忌,而“新语如旧句”是艺术上达到驾轻就熟的表现。
守着祖宗创造的文明,夜郎自大,狭隘排外,是鲁迅与钱钟书都深恶痛绝的。鲁迅一贯主张拿来主义,吸收外来文化的精髓,发扬本民族的优良传统。他在《由聋而哑》中提到许多聋子原本不哑,只因听不见别人说话,无从师法效仿,便由聋而招致了哑。如果盲目排外,闭关自守,充耳不闻天下事的聋无疑会招致精神上的哑[9]。钱钟书则要打通中西,达到“不隔”之境。他在《焦氏易林·乾》中说:“道陟石阪,胡言连蹇;译音且聋,莫使道通。请谒不行,求事无功。”钱钟书认为这就是“群居而仍独处,彼此隔阂不通之境。……‘胡言’者,胡人之言,即外国语,非译莫解;舌人既聋且哑,道心之路榛塞,得意之缘圮绝。……夫‘译’一名‘通事’,尤以‘通’为职志。”[10]鲁迅和钱钟书不约而同地用聋和哑来比喻彼此因语言隔阂不通而造成的闭塞状态,并将翻译视为防止聋和哑、打通中西的重要途径。他们对以翻译为媒介的文化交流之重视由此可见一斑。思想观念的引进是文化交流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以翻译为媒介,抛弃西方文化的糟粕,藉其文化精髓填补我们的空白,改造我们的缺陷。鲁迅说:“没有拿来的,人不能自成为新人,没有拿来的,文艺不能自成为新文艺。”鲁迅与钱钟书在语言的归化和异化上持不同见解,但以翻译为媒介加强文化交流是他们的同一目的。
鲁迅主要活跃在中国文化转型时期,他一生致力于改造国人的国民性,救亡图存,推进语文改革,“别求新生于异帮”。而钱钟书的艺术生命主要活跃在中国文化相对稳定时期,他的注意力则集中在以翻译为媒介的文学艺术的交流。因而,他们对翻译的论述带有各自时代的鲜明特征。今天,译界对“归化与异化”的论争此伏彼起,但鲁迅、钱钟书对当今的翻译理论研究与实践无疑具有启发与借鉴意义,至今仍启迪着我们对翻译的研究,因而对中国文化的发展和构建,对中外文化交流,仍然具有深刻的意义。
[1] 吴钧.鲁迅翻译文学研究[M].山东∶齐鲁书社,2009∶30.
[2] 鲁迅.“题未定”草[A].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翻译通讯编辑部.翻译研究论文集[C].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1984∶246.
[3] 任淑坤.鲁迅、钱钟书翻译思想比较[J].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4)∶136.
[4] 鲁迅.几条顺的翻译[A].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翻译通讯编辑部.翻译研究论文集[C].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4∶225.
[5] 王宏印.中国传统译论经典诠释——从道安到傅雷[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178.
[6] 胡志国.“化境”说翻译理想的哲学基础及其再阐释[J].西南科技大学学报,2006,(3)∶78.
[7] 钱钟书.谈艺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4∶61.
[8] 赵巍.重新解读钱钟书的翻译思想[J].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4)∶63.
[9] 鲁迅全集(五)[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278.
[10] 钱钟书.论学文选(四)[M].广州∶花城出版社,1990∶373.
(责任编辑、校对:朱 燕)
A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 Dominant Ideas in Translation Practice between Lu Xun and Qian Zhong-shu
LIU Ye-hong1, HONG Wen-han2
(1. Department of English, Hunan City University, Yiyang 413000, China; 2.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 Changsha University of Science & Technology, Changsha 410076, China)
Lu Xun and Qian Zhong-shu made great achievements in translation practice and theory. They made different choices in the strategies of domestication and foreignization, but their attitudes to take translation as the media of cultural communication are the same. Their expositions are still shedding useful light on today’s research of translation theory and practice.
Lu Xun; Qian Zhong-shu; domestication; foreignization; reach-the-same-goal-by-different-routes
2010-11-07
刘叶红(1979-),女,湖南益阳人,硕士,湖南城市学院外语系讲师,研究方向为语言学与跨文化交际。
H315.9
A
1009-9115(2011)03-003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