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海德格尔的“形而上学转向”

2011-01-14 08:17彭立群赵威
关键词:存在论胡塞尔现象学

彭立群,赵威

(上海大学 社会科学学院,上海 200444)

略论海德格尔的“形而上学转向”

彭立群,赵威

(上海大学 社会科学学院,上海 200444)

从20世纪20年代中后期到30年代中期,“形而上学”成了海德格尔哲学思考的中心问题。海德格尔之所以转向形而上学研究,既受到一战之中以及一战之后德国复兴形而上学思潮的影响,也是为了摆脱“基础存在论”所带来的“哲学人类学”定位,同时还为了更为集中与彻底地研究存在的问题。转向形而上学也反映了他在学术表达方式和人事方面的考量。30年代中后期,海德格尔有了新的“形而上学转向”——转而批判形而上学本身,这使得其思想历程彻底步入了后期阶段。

海德格尔;形而上学;转向

很多人把海德格尔视为反形而上学的代表人物,这不仅因为他提出过“克服形而上学”、“哲学(形而上学)的终结”等命题,还因为他分析了技术的形而上学基础,展开了著名的技术批判。也有学者认为海德格尔是一个形而上学家,如邓晓芒教授认为,海德格尔之拒斥形而上学,也是形而上学自身的特殊发展形态:“想要拒斥形而上学的人都不得不拒斥哲学本身;而反过来,任何一个还想进行一种哲学思考的人,包括海德格尔在内,最终也都不得不走上形而上学之途,他对形而上学的拒斥只不过使形而上学又一次提高了自己的层次而已。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形而上学真正是人类哲学思维的摆脱不了的宿命。”[1]海德格尔的传记作家萨弗兰斯基也认为海德格尔有形而上学思想,他还提出了海德格尔的“形而上学革命”概念。[2]299

看来,学界在“海德格尔是否是形而上学家”这个问题上存在着分歧。笔者认为,说海德格尔是或不是形而上学家的关键在于弄清他在何种意义上反对形而上学,他又在何种意义上坚持和发展形而上学。海德格尔与形而上学的关系还是比较复杂的,在其思想的早期和中期,他一方面批判传统形而上学,另一方面他还积极建构他心目中合理的形而上学形态;在其思想的后期,他认为应该克服一切形而上学。很多人往往忽视海德格尔曾经作为一个形而上学家的事实,而只把他当作反形而上学者。其实,海德格尔的“形而上学”阶段在其思想历程中自有其重要地位,或者恰恰是形而上学阶段为海德格尔的思想转折开辟了道路。

一、海德格尔“形而上学转向”的相关背景

海德格尔以存在论研究闻名于世,但在20世纪20年代中后期他却“突然”转向形而上学研究,“形而上学”成了在海德格尔诸多专著、笔记、课堂讲稿和演讲稿中频繁出现的主题词,比如:(1)Metaphysische Anfangsgründe der Logik im Ausgang von Leibniz《从莱布尼茨发端的逻辑的形而上学的初始基础》①英译本为Heidegger:The Metaphysical Foundations of Logic,translated by Michael Heim,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4.英译本的标题中没有翻译“im Ausgang von Leibniz”。(1928);(2)Kant und das Problem der Metaphysik《康德和形而上学问题》(1929);(3)Was ist Metaphysik《什么是形而上学》(1929);(4)Die Grundbegriffe der Metaphysik:Welt-Endlichkeit-Einsamkeit《形而上学的基本概念:世界有限性孤独》(1929/1930);(5)Aristoteles,Metaphysik Θ1-3:von Wesen und Wirklichkeit der Kraft《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Θ1-3:关于力量的本质和现实性》(1931);(6)Einfuehrung in die Metaphysik《形而上学导论》(1935);(7)Die Ueberwindung der Metaphysik《形而上学之克服》(1938/1939);(8)Die Metaphysik des Deutschen Idealismus《德国唯心主义的形而上学》(1941);(9)Nietzsches Metaphysik《尼采的形而上学》(1941/1942)。海德格尔为什么要转向形而上学?促成其转向的动因是什么?

毫不夸张地说,从20世纪20年代中后期到至少30年代中期,“形而上学”是海德格尔哲学思考的中心问题。值得一提的是,《什么是形而上学》还是海德格尔的教授就职演讲稿。教授就职演讲是一个学者学术生涯中的大事,他们往往会借此机会阐发自己最得意的创见和自己研究中的精华部分。海德格尔的教授就职演讲以“形而上学”为主题,更说明形而上学在他心目中居于何等重要的地位。

在西方哲学的传统中,存在论与形而上学有着很大的重合性。海德格尔曾经援引了A.G.Baumgarten对形而上学的定义:“形而上学是包含人类知识第一原理的科学(Metaphysica est scientia prima cognitionis humanae principia continens)。”[3]5在 Baumgarten 看来:“存在论、宇宙论、心理学和自然神论指向了形而上学(Ad metaphysicam referunter ontologia,cosmologia,psychologia et theologia naturalis)。”[3]5海德格尔据此把形而上学做了一般形而上学和特殊形而上学的划分,其中存在论是普遍形而上学(Metaphysica generalis),宇宙论、心理学和自然神论属于特殊形而上学(Metaphysica specialis)。[3]9我们可以看出,海氏实际上把存在论与一般形而上学等同起来,存在论研究属于形而上学研究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在《存在与时间》发表之前,海德格尔较少使用“形而上学”来指称自己的研究。是什么原因促使他有意突出形而上学呢?

在一战之中以及一战之后,在德国出现了复兴形而上学的趋势。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导论的开端处这样写到:“我们的时代虽把重新肯定‘形而上学’当作自己的进步,但这里所提的问题如今已久被遗忘了。”[4]3在这里,海氏一方面提示出形而上学在当时出现了某种复兴迹象,一方面也对这些形而上学研究遗忘存在问题表示不满。在萨弗兰斯基的笔下,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就在德国引起了“精神”与“形而上学”的复兴:“当时明显存在着两种有力的势力的对立:深刻的文化对抗肤浅的文明;有机共同体对抗机械式的社会;英雄对抗商人;激情对抗伤感;道德对抗计算式的思维”。[2]80同时,他还指出:“是什么精神实体使战争登场?有人认为,这是唯心主义的胜利。长期以来,它被唯物主义和实用思想闷得喘不过气来。现在,它终于怒吼了。”[2]81战争结束之后,形而上学的复兴浪潮并没有止歇,很多文化名人继续把战争中释放出的文化创造力应用于精神信仰的构建活动中。某种程度上,逻辑实证主义不遗余力地批驳形而上学,也从侧面反映出形而上学在当时有着强劲而广泛的影响。如果形而上学已经日薄西山,逻辑实证主义者们不会迸发出如此巨大的热情。海德格尔无疑受到形而上学复兴浪潮的影响,一个间接的例证就是,在反对形而上学浪潮的斗争中,逻辑实证主义的代表人物卡尔纳普就曾引用海德格尔的教授就职演讲《形而上学是什么》中的段落来揭示有些形而上学命题在形式上的荒谬性。[5]在卡尔那普看来,海德格尔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无疑是形而上学复兴浪潮中的“大人物”。

现象学也为海德格尔探讨形而上学问题提供了新的方法和视野。现象学的开山鼻祖胡塞尔不主张使用形而上学这个词,他认为:“众所周知,‘第一哲学’作为一门哲学学科的名称,是由亚里士多德引入的,但是在亚里士多德以后的时代,被偶然使用的‘形而上学’这种表达方式所排斥。当我重新采纳亚里士多德创造的这个表达方式时,我恰好就是从它不常使用这种情况中获得了很大的预期好处,即它在我们心里只唤起字面的意义,而不唤起历史上流传下来的东西的多种多样沉淀物,这些沉淀物作为形而上学的模糊概念,使人胡乱想起从前形形色色的形而上学体系。”[6]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看出,胡塞尔对形形色色的形而上学体系非常不满,为避免与它们联系在一起,他宁愿使用“第一哲学”这个词,因为“第一哲学”意味着使得一切科学和形而上学成为可能的先验的认识论。然而,胡塞尔并不是一生中完全不谈形而上学,比如1887年他在哈勒大学私人讲师就职演讲时的题目就是“形而上学的目的与任务”,1887/1888年冬季学期他还做了“认识论与形而上学引论”的讲座,1898/1899冬季学期他的讲座题目是“认识论与形而上学主要问题”。[7]可以说,胡塞尔教师生涯的起点跟形而上学紧密联系在一起,形而上学对于他有着特殊的意义。虽然胡塞尔后来对形而上学产生了拒斥态度,并宁愿用“第一哲学”这个字眼来取代它,但现象学事实上有助于人们更好地理解传统形而上学的对象,比如数、逻辑对象、一般观念等。借助于一种独特的人类活动(观念性活动或意向性活动),数、逻辑对象以及一般观念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在19世纪末,一些基础学科出现了危机,人们对到底如何理解数、逻辑等问题产生了争论。很多学者主张把数和逻辑理解为建立于心理经验基础上的自然规律,“根据心理学的理论内涵,那些赋予逻辑学以特征标记的定律包含在心理学的领域内”。[8]43而胡塞尔则用观念性这种对象性活动来解释数字和逻辑规律,认为逻辑规律不是事实性的,而是观念性的,不是自然的,而是自由的(规范性的而不是因果性的)。[8]59胡塞尔把“观念性评价”与“因果性的解释”区分开来,[8]59逻辑学和数学的对象不具有“此时此地性”,而是观念性的存在。在《纯粹现象学通论》中,胡塞尔对意向性进行了界定:“我们把意向性理解作一个体验的特性,即‘作为对某物的意识’。”[9]210我们可以看出,意向性是一种体验的特性,这种特性就是意识与意识相关物的关联性,有什么样的意识就有什么样的对象。比如,知觉是对某物的知觉,判断是对某事态的判断,评价是对某一价值事态的评价,愿望是对某一愿望事态的愿望。[9]210同时,意向性活动又不可避免地是以符号为中介的对象性活动,当意识活动针对符号本身所指向之含义的时候,意向性的对象就不是经验对象(此时此地的对象),而是先验的、观念的对象。如果不会“现象学地看”,事情的本质就不会呈现出来。那些坚持经验解释视角的人就无法进入现象学的视野,因而观念性的对象对他们来说就是“无”。胡塞尔则认为:“有必要在一系列的引论性研究中就立即来解决抽象问题,并且通过维护与个体对象并存的种类(或观念)对象的固有权利来确定纯粹逻辑学和认识论的主要基础。”[10]实际上,胡塞尔给世人示范了一种重新理解形而上学对象的方式,他试图说明,一味用“经验”和“实证”来反对形而上学有其偏差,因为只有不顾或“悬置”经验对象,才能“自由地”处理理想的纯粹的形而上学的对象。这就如唐德刚先生所说的“吠非其树”(barking up the wrong tree),实证主义所指责的地方(没有实证基础),恰恰正是形而上学所要极力摆脱的,因为只有超越实证的层次,形而上学的对象才能成立。同时,也只有借助理想的纯粹形式,杂多的经验才有了秩序。科学就存在于用纯粹形式整理经验杂多的活动中,因此,现象学的首务就是澄清理想的纯粹形式,为诸门科学打下坚实的基础。

或许现象学的后来者在建立科学之科学上未必有胡塞尔那么强烈的冲动,但胡塞尔所发展的意向性方法却为他们提供了新的思想空间:人是关系性的存在物,对象是在与人的关系中呈现出来的。因此,人不仅反思对象,人还反思人与对象的关系。再进一步,人还能对反思关系本身进行反思。以上所做的绝不是观念游戏,它揭示了世界之为我性(Fuermichkeit),以及我之世界性(Weltlichkeit)。在意向性方法的指引下,舍勒重点分析了被胡塞尔称为“非客体化领域”的情感和价值,并努力回答人在宇宙中的地位这个传统的形而上学问题。通过进一步明晰对象与人的相关性,现象学把人与世界的关系理解为核心与本质的关系。这不仅为普遍对象赢得了“合法”地位,哲学家对生命本身的体察也更为细致而深刻。可以说,现象学赋予了形而上学以新的生机。同样利用意向性的方法,海德格尔则呼吁回到人的本真的生存状态,并把这种存在状态以及回到这种存在状态的活动称为形而上学,它是野性十足的、危险的生活。[2]246他还说:“因此形而上学的基础就奠定在一种此在的形而上学之中。”[3]230有了现象学方法的帮助,海德格尔等人的“新”形而上学就获得了巨大的发展余地,而且在与科学主义的分庭抗礼中,也逐渐站稳了脚跟。

二、海德格尔“形而上学转向”的具体原因与现实考量

海德格尔“转向”形而上学还有一些具体的原因。在《存在与时间》发表后,很多读者往往从世界观和人类学的角度来解其思想。这让海德格尔产生了为自己正名的迫切冲动,而他最终选择了“形而上学”这个名称来与世界观和人类学撇清关系。海德格尔的传记作家萨弗兰斯基说:“《存在与时间》问世后的头一年,哲学界公众期待在读完他的著作之后,他能为读者提供一个包括了生活各个方面的关于人在世界中生活的一个全面系统的描述。人们把《存在与时间》作为哲学人类学的著作来读,希望这个项目继续完成。”[2]244-245海德格尔明确拒绝这种把他的哲学当作世界观的公众期待,他一直对世界观哲学抱有抵触情绪。在《现象学的基本问题》与《形而上学的基本概念:世界-有限性-孤独》等讲稿中,他都对世界观哲学给予否定性的定位。比如,在《现象学的基本问题》中,他这样说道:“‘世界观教化不属于哲学的任务’这个论点之所以成立,在于它的正确性无疑立于这样一个前提之下:哲学并不与这样那样设定的存在者肯定性地相关联。”[11]在《形而上学的基本概念:世界 - 有限性-孤独》中,海德格尔又说,哲学的双重表象(Schein,也有假象之义)——科学与世界观——使得哲学持续地处于不确定性(Unsicherheit)之中。[12]16在其早期讲稿《宗教生活现象学》(Phaenomenologie des religioesen Lebens)中,在谈到形式显示(formale Anzeige)时,海德格尔曾这样说:

看一眼哲学史就可发现,对对象性之物的形式规定完全支配了哲学。如何可能预防这种偏见、这种先入之见呢?这恰恰就是形式显示要完成的。作为方法环节,形式显示属于现象学的阐明本身。为什么把它叫做‘形式的’呢?形式的东西就是某种合乎关联的东西(etwas Bezugmaessiges)。显示是要先行显示出现象的关联,……现象的关联和实行不能事先规定,而是要保持在悬而不定中。这乃是一种与科学极端对立的态度。[13]

从这些引文我们可以看出,海德格尔认为真正的哲学(现象学)并不像科学那样事先规定对象之物,而是反思和直观对象被关联的方式,对于现象学来说一个对象的“是什么”并不是最重要的。海德格尔完全有理由说,自己并不关心人生步骤和职业规划等世界观的事务,自己所要做的是让每个人直面人生此在的形式结构本身。所以海德格尔所理解的哲学不解决给公众提供正确的世界观的问题,它只是把世界与人生此在的实际处境与结构揭示出来,至于选择什么样的世界,以及选择何种人生道路,那是每个人生此在自己的事情。

而且,胡塞尔对《存在与时间》的批评很可能进一步刺激了海德格尔。海德格尔曾经送给胡塞尔一本《存在与时间》,胡塞尔对该书进行了认真的阅读。在该书的一个空白处,胡塞尔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海德格尔把对对象和共相的所有领域,以及对世界整体领域的决定性的-现象学的澄清,变换或改变为人类学的;整个问题都被翻转了:与自我相对的是此在,等等。以那样一种方式所有的事情变得冗长无味地不清晰,并且哲学失去了它的价值。”[14]在胡塞尔的心目中,哲学应该致力于成为严格、明晰的科学,而应远离充满“相对性”和“模糊性”的人类学。事实上,海德格尔本人并不谋求使哲学成为胡塞尔意义上的科学,说他的哲学带有相对性和模糊性并没有冤枉他。但是我们也知道,人类学的主题是田野调查、人种研究、民族与习俗演变、民族的心理与文化以及语言的结构等,通过以上研究可以达到扩充对人的认识的目的。公正地讲,海德格尔哲学的终点并不是人类学,他魂牵梦绕的问题是存在。研究人生此在只是为进入存在问题提供基础。

海德格尔一方面会为受到各方的“误解”和批评而郁闷,另一方面,海德格尔本人也很清楚,《存在与时间》是一部未竟之作,这直接导致读者只把《存在与时间》视为基础存在论,而又把基础存在论解释为人类学。其实真正重要的还不仅仅是此在存在论。在自己所收藏的第一版《康德与形而上学问题》的扉页上,海德格尔做了这样一个注解:“很快就很清楚了,人们没有进入真正的问题[参见《存在与时间》第一部的第三篇和第二部]。”[3]XII-XIII因此,为了履行自己在《存在与时间》中的承诺,他决心把真正的问题——“时间与存在”以及对“存在研究历史进行建设性的解构”——作为自己学术的重心。

由于很多人把基础存在论等同于哲学人类学,海德格尔不得不另谋“出路(Ausgang)”。“形而上学”成了研究《存在与时间》的后续问题,从而也是真正的问题的“庇护所”。[3]XIV既然“基础存在论”容易被当作哲学人类学,那么更具有学术味道的“形而上学”就应该不会引起误解了。为了减弱已经造成的过于突出此在的印象,他甚至在《形而上学导论》中这样说道:“在作为整体的诸在者中,根本找不到正当理由来强调这个被称为人类的、并且我们自己恰好身属其中的在者”。[15]3在《存在与时间》中,此在还被赋予一种存在者状态上(ontisch)和存在论上(ontologisch)的优先地位,[4]16但在此处,人生此在的优先性已经大打折扣了。

对海德格尔来说,使用“形而上学”来指称自己的研究可能会有诸多方便之处。首先是学术表达上的好处。形而上学不仅能有效涵盖存在论研究,还能给存在论研究带来了一种特有的紧张与压力感。我们知道,τα φυσικα(自然)与 τα μετα τα φυσικα(形而上学,直译为“自然之后”)之间有一种紧张的博弈关系,二者之间的张力是存在于西方的二元对立倾向的一种反映。他想借形而上学来反对令人难以忍受的学术体制、社会机制以及生活中的庸常状态。

雅斯贝尔斯在《哲学自传》中这样写到:“1920年初,我和我的夫人在弗赖堡逗留了几天……当时胡塞尔夫人把海德格尔称之为现象学之子。我当时讲到,我的一个女学生阿芙拉·盖格尔[Afra Geiger],一位杰出的人物,想来弗赖堡,到胡塞尔这儿来学习,但是根据胡塞尔研讨班的接收规定,她被拒之门外。我说,这样,学院的程式使得胡塞尔和她都失去了机会。因为胡塞尔这样便失去了亲自结识此人的机会。我谈话期间,海德格尔插嘴,激烈地为我辩护。这是两个青年人结成联盟,反对秩序的抽象权威联盟。”[2]152传统形而上学的刻板和僵硬肯定为海德格尔所不取,但 τα μετα τα φυσικα(形而上学)本身所蕴含的强烈的对比性和否定性指向可能会符合海德格尔的需要和口味,因为它会带来秘密和惊恐。海德格尔在《形而上学的基本概念》中这样说道:

尽管有各种困难,但如果我们的个人此在仍无窘迫,如果仍缺乏秘密,那么在我们这里首先指出的是,为人类赢得那种根基和方向,使人类在其中像遇到人生此在的秘密一样再一次与自己相遇。这种要求和努力即让人接近他自身的要求和为此需付出的努力,会使今天的一般人和常人心神不定,甚至使他们眼前发黑,于是他们便拼命抓住各种偶像。这是完全正常的反应,如果你期待别的反应,那只证明了你的理解有误。我们首先得重新呼唤那个能够给我们人生此在带来惊恐感的人。[12]255

对于海德格尔来说,形而上学可以一方面使他继续关注存在问题,另一方面也使他借此突出了从常人向自身、从理论到生活的转变,加上它还非常便于海德格尔营造一种令他自己沉醉同时令他人窒息的紧张气氛,所以形而上学就成了海德格尔摆脱基础存在论“窘境”的理想选择。

其次是人事上的好处。因为喜欢农村生活,以及甚至有些刻意地要与学院派划清界线,海德格尔在人群中非常“扎眼”。有些人把他奉若神明,有些人称他为“麦氏教堂镇来的变小戏法的”。[2]132作为普通教师,这种特立独行会增加魅力和些许神秘感。但作为成名人物和讲座教授,海德格尔需要同事和学界的尊重,需要威严。但学界对海德格尔的印象却不太好,萨弗兰斯基在引述卡西尔的夫人在1950年的生活回顾中讲到:“同事们让她和她的丈夫对海德格尔不一般的举止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关于他如何拒绝任何社交上的习惯规矩,我们听了很多’。她周围的人一直担心会发生更坏的事情。人们私下里窃窃私语,‘如果可能的话’,他想把恩斯特·卡西尔的哲学‘就地消灭’。”[2]240如果人们都像卡西尔周围的人那样认为他喜欢惊世骇俗并且有野蛮粗俗之嫌,那对他开展学术活动,对他协调各种学术关系都是不利的。一方面“基础存在论”已经被误解为人类学,另一方面海德格尔也不想老被人叫做“变小戏法的”,所以转向形而上学可以使自己至少从字面上远离人类学,而且这样一来他与学院派的隔膜与界线也会变得模糊起来。海德格尔不是一个爱憎分明、坚持如一的人,正如阿伦特曾在给雅斯贝尔斯的信中所描述的:“我宁愿称其[海德格尔]为没性格。……他的的确确不具有性格,所以也还没有什么坏的性格。”[2]397对于海德格尔来说,为了在学界和同事心目中产生威严和认同感,从比较个人化的基础存在论转向更为“学术性”的形而上学,未尝不是一件可以接受的事情。

《存在与时间》问世后,海德格尔成了备受关注的人物。转向形而上学,不仅可能是出于学术和人事的考虑,也表明他已不满足于所取得的成就。1929年,他在给伊丽莎白·布洛赫曼的信中写道:“我的冬季学期的形而上学讲课,……应该使我得以重新开始。”[2]245海德格尔自此就开始从各个方面展开自己的形而上学研究:逻辑、语言、精神、意志、坐架,等等。海德格尔思想有一个渐变过程,从早期的基础存在论,到形而上学,再到海德格尔后期的“诗—思”,人从地位卓越者成了“天地人神”圆舞曲中的一个元素,人不再是中心性的了。同时,强健有为的英雄主义也逐渐被自然无为的“泰然任之”所取代。

三、海德格尔转向形而上学批判的动因分析

学术界一般把海德格尔的思想划分为早期思想和后期思想两个阶段,如约翰逊认为:“有些读者觉得海德格尔的思想在《存在与时间》出版之后有了戏剧性的转变,他们甚至谈论‘海德格尔(I)’和‘海德格尔(II)’。大约从1930年开始,海德格尔的著作确实有风格上的改变,在一定程度上也改变了论题。”[16]孙周兴等学者也认为:“一般学者认为海德格尔的思想之‘转向’发生在三四十年代,特别是以一九三〇年的演讲Vom Wesen der Wahrheit(论真理的本质)和一九四六年的Brief ueber den Humanismus(关于人道主义的书信)为标志。”[17]然而,海德格尔自己却说1937年他思想中就有了被称为转向的事实内容,[18]1276但他同时还认为:“只有从海德格尔I那里思出的东西出发才能最切近地通达在海德格尔II那里有待思的东西。但海德格尔I又只有包含在海德格尔II中,才能成为可能。”[18]1278我们不禁要问:学者们为什么会争论于海德格尔的转折发生的具体时间?为什么不同学者会提出不同的时间点?笔者认为,很重要的原因是,使得海德格尔I与海德格尔 II区别开来的不是一个“点”,而是一个“带”,这个“带”是海德格尔I和海德格尔之间的一个过渡阶段。它既与早期思想(海德格尔I)相关联,也与后期思想(海德格尔II)相关联。有鉴于此,我们尝试着把海德格尔的思想发展分为三个阶段:早期“基础存在论”阶段、中期“形而上学”阶段和后期“诗—思”阶段。海氏的“形而上学”阶段既承接以往的“基础存在论”研究,又为后来走向“诗—思”的境界开辟了道路。在“形而上学”阶段,他一方面继续依托此在来研究存在问题,另一方面也在弱化此在的基础性、个人性和重要性。到后来,从20世纪30年代中期(海德格尔所说的1937年)开始,他逐渐认识到形而上学的不合理之处,于是开始反思和批判所有形而上学,包括反思和批判现代科学技术的形而上学基础。最终,在诗与思的独特视角中,他提出要克服和扬弃形而上学,以走向“泰然任之”(die Gelassenheit)的生命境界。

后期海德格尔转而批判形而上学直接地跟职业生涯的挫折有关。刚被任命为大学校长的海德格尔一定有类似于中国古代士人那样的“得君行道”的感觉,他早已在先(或率先)进入到大学的存在、大学的整体性中了,他正满怀着希望和激情,准备迫不及待地去实现和创造真正的大学。为了适应自己的新角色,他甚至取消了个体,而走向了人民形而上学:“非本真本己的‘我们’是‘常人’,本真本己的真正的‘我们’就是人民,人民就像一个人一样维护着自己的存在。‘人民整体就是一个巨大的人’。”[2]339所以每个个人除了加入人民这个巨人外别无选择。这让我们想起了希特勒的名言:国家社会主义让每一个臭虫变成巨龙身上闪闪发光的鳞片。

萨弗兰斯基曾详细记录了作为大学校长的海德格尔的存在样态:签署给元首的电报、向新任命的地方行政长官表示祝贺、在各种场合发表致辞、指责大学的人文主义化、号召为国家工作、撰写论大学改革的文章、制定贯彻领袖原则的制度、实际地消除大学教师体制中“陈腐”的市场精神、反对正牌教授阵营、给工人讲课、用军体活动和劳动锻炼冲击正式的教学活动、为保证革命的纯洁而“告密”,等等。一方面海德格尔想按自己对纳粹革命的幻想为纳粹服务,另一方面大多数教授认为校长已成为野蛮的、极端的空想家,于是海德格尔再造大学的理想终不能如愿。[2]341,350在政府组织里面长期工作的人都会有意志撞墙的感觉,想如何与是如何是完全不同的,在组织里面个人大多数时候并不能真正决定什么,个人甚至无足轻重。海德格尔长期是教师和学者,他对把自己的意志加在自己以及学生身上很有信心,而且在引导学生方面他还颇游刃有余。但在组织中贯彻自己的意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海德格尔明显地没有对此做好准备,所以满怀热心和激情的他“好心没有好报”,不仅教师集体对其不满,就是纳粹官方也因他走得太远而对他怀有戒心和不信任。海德格尔一提出辞职申请就被接受了。海德格尔一定会有两方面的反应,一是满怀委屈和深深的失望,二是对意志失去了信心。

意志是海德格尔理论的一个关键点,意志是让此在统一起来、让先验想像力发动起来的决定性力量。意志不但要统一自己,还要去颠倒、翻转和颠覆那些不本源、不真的东西。我们可以用下面这个表格来具体说明海德格尔的意志:他要坚持什么、反对什么。

海德格尔所赞成的 海德格尔所反对的哲学(形而上学)、诗 思 自然科学、世界观等乡村 城市共同体 社会孤独 共处德国南方(高地) 德国北方(低地)英雄 大众地方性、民族性 全球性特殊性(地方特色) 普遍性(人类性)动手(沉默) 动口(闲谈)朴拙 文雅存在论上的 存在者状态上的有限性 无限性整体性 原子性唯一性 可复制性意向性 客观性实有(如何) 本质(什么)在先性 反应性、反映性时间性 空间性…… ……

海德格尔谙熟于二分法,他会从各个方面对所研究的专题进行划分,从而用意志去否定其中不“真”的一类,而在否定的过程中进一步用意志去确认自己认同的东西。海德格尔对意志非常重视,并把它视为能否本真生存的关键,比如“决断”(entscheiden)就有毅然而然进行分割的意味,没有意志的帮助这一点是不可能做到的。

对于大学改革也是如此,他用意志去选择真正的大学,用意志去反对常人的大学。他认为是非曲直已经很显然,人们肯定会追随他这个形而上学的冲锋队长,去炸毁腐朽的非本真的大学城堡。但是,他最终发现自己的意志失灵了,他的“本真”存在遭遇了“常人”的抵制,从而悲壮地失败了。意志撞墙之后,他不去反思是否自己的意志需要调整,而是去怀疑是否自己的意志理论出了问题。于是,大学校长任职的失败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他决心拔掉心头的这根刺。

海德格尔身上既有柏拉图式的反对现实的理想主义,又保有亚里士多德式的、谨慎的现实主义。所以他一方面会非常激动、非常彻底地去批判他认为不本真的东西,给人一种富有战斗精神的感觉;另一方面他又认为去蔽是因为有遮蔽,要容忍诸如恶这样的东西,不要幻想消除恶,要致力于善与恶达成合适的关系。所以在面对他未必真心认同的排犹、迫害异己等现实现象的时候,他会要么视之为必要的代价,要么会为保护自己而选择沉默。同时,海德格尔还有“英雄”容易产生的自恋情结。他不仅爱惜自己的羽毛,还不容忍自己会出现错误,尤其不能容忍别人批评他的错误。当他发现自己被别人指责以及他的研究运转困难的时候,他不是直面理论中的错失,而是百般为自己辩解以推卸责任。他的策略是先把错误提升到一个“更高的境界”(哈贝马斯所说的“通过本质化实现抽象”)来认识,然后再赋予现在的自己一个勇敢地与错误搏斗的骑士形象。他会论证此前的错误属于命运的、必然性的力量,从而那个错误不仅是避免不了的,而且还是有价值的错误。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要作为拯救者把人们从错误中拯救出来。

有时,他还会有意无意地混淆彼时与此时的差别,好像从前他早就预见到了某种重要的东西,从前本来就是正确的。比如,在《形而上学导论》中,他说:“尤其是今天还作为纳粹主义哲学传播开来的,却和这个(规定地球命运的技术与近代人的汇合的)运动之内的真理和伟大性毫无关联的东西,还在‘价值’与‘整体性’之混水中摸鱼。”[15]152当包括哈贝马斯在内的读者们对他称颂纳粹主义哲学愤怒不已的时候,海德格尔的支持者用引文中的括号为海德格尔护驾:纳粹主义是技术与人相遇后的一个悲剧性的症候,就这个症候广泛的影响力来看,它能被称为“伟大”(Groeβe)。海德格尔对这种解释表示完全同意。但学者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括号里面的话是海德格尔后来(很可能是1953年)加上的,并且海德格尔此后对这件事有着前后不一致的解说,但海德格尔本人在1966年又坚持辩称括号里面的话在1935年讲课的时候就有,只是自己没敢念出来罢了。[19]可见,为了证明“教皇无错误”,他会放弃做人的基本原则——诚实。虽然我们不应该因海德格尔有这方面的缺陷而否定其作品的思想性和价值,但对海德格尔内心深处的“自恋”情结要有清醒的认识,或许正是这种自恋情结是他思想转向的一种基本动力。他还会通过批评另一个思想家来隐晦曲折地批判自己。当然,在批判过别人之后,他会发现现在的自己依然是正确无误的,原来的自己就被他遮盖起来了。

某种程度上,海德格尔有时比较缺乏独立性,虽然他也数落黑格尔对亚里士多德的依赖性,[4]488但在我们看来,海德格尔在独立性方面并不比黑格尔强到哪里去,甚至还要差不少。不具有独立性一方面使得海德格尔动辄要到别人那里去找庇护;另一方面还使他没有稳定的立场,从而会像钟摆一样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我们先来看第一个方面。《存在与时间》出版之后,他找到的保护者是康德。校长任职失败以后,他又发现了新的庇护所:尼采和荷尔德林。但海德格尔对庇护者也不是特别忠诚,他只是在“借力打力”。在解读别人思想的时候,他的主观性和前见都很强,他爱借着别人的力量引出自己的东西。当然在解读别人思想的时候,他自己的视野也发生了改变,他总是喜欢把现在的自己置于原来的自己与作者的文本之间,从而现在的自我正确地指出了作者(如尼采)的错误(其实是从前的自己的错误),现在的自我就居于真理之中了。

在摇摆性方面,海德格尔更是表现“突出”。在校长任职之前他把“此在理解存在”这种活动理解为存在者之为存在者的存在,在这之后此在所理解的存在者的存在不等于存在自身;在此之前,人有责任和义务通过先验想像力给予混乱的世界以秩序,在此之后人生此在一定不要胆大妄为,要尊重、允让、感激存在自身的秩序,要做存在的看护者。在意志方面的转折就是从意志至上到彻底放弃自己的意志。

通过这种方式,他拔掉了心头的这根刺。他强调意志是形而上学之为形而上学的存在,自己现在已经发现了形而上学的错误,所以要毅然而然地去克服形而上学。而且形而上学是西方人的命运,自己现在要通过克服形而上学让西方人从这个厄运中走出来:“在其所有形态和历史性阶段中,形而上学都是西方的一个惟一的、但也许也是必然的厄运,而且是它的全球性统治地位的前提条件。”[20]这样做还有一个收获:自己不用再费神于时间本身的源头问题了,“物自体”(自己涌现着的作为强力的自然)、大地先于我思和时间,我思和时间所能做的就是去欣赏、期待和感恩。

这样看来,海德格尔后期思想中的转折就好理解了,他一方面很有理论勇气,愿意彻底颠覆自己苦心营构起来的基础存在论和形而上学大厦;另一方面,在这个转折中又反映出他的某些性格上的缺陷:不能真诚地直接承认自己的错误、过于自爱、不够独立。校长任职失败后,海德格尔对于自己理论与现实的不合拍难以释怀,最终他选择了一种极端的方式来解释(解开、松开)自己,通过把形而上学现实化或把现实形而上学化的方式,他使得自己与形而上学(现实)分割开来,并躲进了由诗意与神性所充溢的思想空间中,他还想把人们唤进这个至深、至雅、至美、至朴的境界中,以克服在大地上铺张开来的形而上学趋势。《形而上学导论》是这个转折的中间点,这一讲稿反映出海德格尔已经开始转向了,不但此在失去了优先地位,作为形而上学之关键词的“自然”也发生了变化。虽然“关联自然”还被称为形而上学,但此后不久他就开始克服形而上学,与形而上学的正面关联也就很少被提及了。

应该说在《存在与时间》出版后海德格尔就开始了转折(Kehre,或译转向)。不过,海德格尔起初倒并不是要反对自己在《存在与时间》中的基本思想,而是要进一步聚焦到核心问题上,只是他没有料到,“思想”会迫使他在一定时候发生根本的转折,于是就有了前期思想和后期思想的巨大差异。虽然“形而上学”阶段时间不算很长,但这一阶段对于我们全面理解海德格尔的存在思想有着重要的意义,这一承上启下的“形而上学”阶段应该引起我们的关注。

[1]邓晓芒.西方形而上学的命运——对海德格尔的亚里士多德批评的批评[J].中国社会科学,2002,(6):38-46.

[2]吕迪格尔·萨弗兰斯基.来自德国的大师——海德格尔和他的时代[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3]Heidegger.Kant und das Problem der Metaphysik[M].Frankfurt am Main:Vittorio Klostermann GmbH,1991.

[4]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

[5]鲁道夫·卡尔纳普.通过语言的逻辑分析清除形而上学[C]//洪谦.逻辑经验主义.北京:商务印书馆,1989:23-26.

[6]胡塞尔.第一哲学:上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31-32.

[7]倪梁康.胡塞尔选集:下卷[C]//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7:1231-1234.

[8]胡塞尔.逻辑研究:第一卷[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4:1231-1234.

[9]胡塞尔.纯粹现象学通论:纯粹现象学与现象学的观念(第一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

[10]胡塞尔.逻辑研究:第二卷[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8:112.

[11]Heidegger.Die Grundprobleme der Phaenomenologie[M].Frankfurt am Main:Vittorio Klostermann GmbH,1975:513.

[12]Heidegger.Die Grundbegriffe der Metaphysik:Welt-Endlichkeit-Einsamkeit[M].Frankfurt am Main:Vittorio Klostermann GmbH,1983.

[13]孙周兴.形式显示的现象学:海德格尔早期弗莱堡文选[C].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4:73-76.

[14]Husserl.Psychological and Transcendent al Phenomenology and the Confrontation with Heidegger(1927—1931)[M].Dordrecht/Boston/London: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1997:284.

[15]Heidegger.Einfuehrung in die Metaphysik[M].Tuebingen:Max Niemeyer Verlag GmbH & Co.KG,1998.

[16]帕特里夏·奥坦伯德·约翰逊.海德格尔[M].北京:中华书局,2002.47.

[17]刘小枫.海德格尔式的现代神学[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8:84.

[18]孙周兴.海德格尔选集:下卷[C].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6.

[19]Heidegger.Introduction to Metaphysics[M].Yale:Yale University Press.2000:XV-XVii.

[20]海德格尔.演讲与论文集[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76.

(责任编辑:李孝弟)

On Heidegger's Turnaround of Metaphysics

PENG Li-qun,ZHAO Wei
(School of Social Sciences,Shanghai University,Shanghai 200444,China)

From the middle and late period of 1920s to the least middle period of 1930s,metaphysics became Heidegger's central issue of philosophical thinking.Heidegger's turnaround of metaphysics derived both from the influence of metaphysical trends that thrived during the First World War and after the First World War,and from his giving up the orientation of"philosophical anthropology"brought by"foundation existence"so as to have a concentrated,out-and-out approach to existence.This turnaround also reflected on his consideration as academic expression modes and personnel aspects.Up to the middle and late period of 1930s,Heidegger had a"new turnaround"of metaphysics,that is,criticizing metaphysics itself,which marked his thoroughly stepping into the late period of thinking.

Heidegger;metaphysics;turnaround

B51

A

1007-6522(2011)04-0044-12

10.3969/j.issn 1007-6522.2011.04.006

2010-09-15

彭立群(1971-),男,山东曲阜人。哲学博士,上海大学社会科学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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