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亚丽
(重庆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重庆400047)
忠贞的爱情独特的风格
——解读狄金森第275首诗*
丁亚丽
(重庆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重庆400047)
以狄金森的第275首诗为个案研究对象,从诗歌的“偏离”着手,对诗歌在音韵、排版布局、词汇方面被前景化的语言特征进行了功能文体分析,揭示出诗歌固有的形式美和内容美,挖掘出隐含在诗歌深层结构里的主题思想,即该诗通过向伴侣诉说委屈之情,来表达作者对神圣忠贞爱情的渴望与向往,抒发了作者对伴侣的崇拜和敬仰之情。其文体分析方法对文学教学,尤其是诗歌教学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艾米莉·狄金森;爱情诗;爱情;忠贞诚实;功能文体分析
艾米莉·狄金森(Em ily D ickinson,1830~1886),在美国文学史上与惠特曼齐名,被视为现代派诗歌最主要的先驱者之一。有人甚至称其为最伟大、最有创造性的诗人,是“萨福(Sappho)以来最伟大的女诗人”[1]。她的成就主要表现在叙述技巧、语言形式和文体风格方面的大胆实践与创新,这种不知疲倦的创新精神在她的诗歌和书信中皆有所体现。她的第275首诗“D oubt M e!M y D im Companion!”虽称不上其最具代表性的爱情诗,但它在韵律、排版布局以及词汇方面的精心设计值得每个人深思与学习。下面这首诗便是“D oubt M e!M y D im Companion!”全文。
这首诗运用了松散格律的自由体格式,既不完全拘泥于音步,也不勉强凑韵,押韵也押近似的“半韵”或“邻韵”,有时干脆无韵。全诗共25行,9句,122个词,159个音节。该诗的长元音和双元音共68个,加上另外11个发音响亮的前元音[æ],共计79个强元音,占全部音节的近一半(49.69%),分布在23个诗行中(除第16,17行)。这些发音响亮、持久,连绵的元音既可增强语言的节奏感,产生和谐的效果,还具有谋篇功能,具有极强的文体效应,对烘托轰轰烈烈、缠绵不断、长相厮守的爱情主题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第16,17行偏离了作者精心建构的诗歌的内部常规(internal norm)。在这两行的11个音节中,有6个[i]音。[i]在具体的环境中被“激和”,被前景化,具有极强的文体效应,带有柔和清纯之感,又似情人间的呓呓私语,用来表达作者对爱情的渴望之情。“这种联想不仅是通过耳朵本身,而且还是通过大家共知的移情(empathy)和联觉(synaethesia)的微小通道建立起来的”[2]。
诗中运用了大量的半谐韵(assonance),比如[ai]韵(Doubt,my(2),why,delight,thine,I(4),m ight,like,fire’s,eyes,finest),[æ ]韵 (companion,fraction,can, that(3),cannot,had,tapestry,intact,caviler)。[i]或[i:]韵在全诗运用最多,达38处(me(2),dim,be(3),w ith(3),thee,w ithout,stint,quick,delight,it,spirit,before(2), ceded, farthest, degree, she, distant,tim idly,sift, still, tapestry,w innow, finest,fondness,intact,in,everlasting,caviler)。这些半谐韵既增强了诗歌的音乐美,又起到了诗歌内部的衔接与连贯作用。笔者认为,这三个元音还利用了其音质的相似性来突出意义的相似性,从而产生音意联觉效应。当我们发[ai][æ]时,需要大大地张开双唇,而且持续的时间比较长,这正好暗示了作者想大声向伴侣说清自己的委屈时的激动和时间的持续,与诗歌之主旨相呼应。[i]韵节奏轻柔明快,贯穿全诗,增强了诗歌的节奏感和音乐性,又渲染和烘托了诗歌的主旨意义。从音响效果来看,这一元音近似“呓”音,使人不禁联想到诗人想要的爱情:缠缠绵绵,呓呓私语,似娓娓诉说自己的委屈之情。[i]这一带低沉情调的长元音使诗歌产生一种低沉忧郁、哀怨凄凉的效果。
从语音效果来看,诗中每行最后的扬音节自然形成了一种勾连下一行的张力。半谐韵、尾韵和头韵把这些诗行织成一体,其声象整齐,流畅,节奏明快,正与一泻千里的感情抒发相得益彰。侯维瑞指出:“音韵和意义之间的关系只是一种启示性的和联想性的联系。音韵的表意功能并不体现确凿无误的词汇意义,而只是从印象和感觉上起到烘云托月的辅助作用,并给读者以美的享受。[3]”
俄国诗人阿·克鲁乔内赫认为:文字的书写体外形也能够传达作者的情绪,并进而“控制读者”[4]。用维·什克洛夫斯基在《散文理论》中的话说就是,“艺术的手段是要使事物陌生起来,使形式有阻拒性,以便扩大感知的困难和时间”[5]。诗人通过对语言符号书写外形的偏离,增强语言符号的表意功能,提升诗歌语言的审美效果,提高语言的创造性和能产性。狄金森在该诗中的偏离最显著的莫过于她使用了大量不合规范的大写单词以及大量或长或短或粗或细的破折号。
在这首诗中,诗人运用了大量不规范的大写单词,达19处之多。“这些大写单词就像敲击诗人心灵的鼓点,向读者传达诗人写作时思绪起伏或情感节奏。[4]”而这些大写单词恰好全部都是名词,几乎都需重读,和其它单词相比更先跃入眼帘,同时也容易加深印象。不仅如此,大写词是整首诗的关键词,也暗示了全诗的主题意义,达到强调的效果。“M aiden”,“W oman”的大写与“companion”形成鲜明的对比,并起到遥相呼应的作用。自己仅仅是一个妇女,无权无势,卑微顺从,没有过多的奢望、企求,只求爱情的美满与幸福。这样,一个遭人误解、楚楚可怜的妇女形象跃然纸上。狄金森这样谦卑的态度反衬出她对伴侣的崇拜敬仰之情。“Delight”首字母大写并与前一个词“last”同压尾韵[t],增强了诗歌的音韵效果及节奏感,也用大写这一形式强调了诗人愿放弃一切换取爱情的决心。“Fire’s Eyes”的运用更是惟妙惟肖,引人入胜。首字母的大写和两个[ai]使人联想到在情绪激动地探索真相时一双大睁的炽热眼睛。这使词的形式美和美容完美地结合了起来,联想意义与主旨完美地统一起来。“From Brow to Barefoot”,“Brow ”,“Barefoot”首字母大写又压头韵(alliteration),这种并列既增加了诗歌的节奏感、音乐性,也再次强调诗人为了表明自己的忠贞愿意毫不保留地让心爱的人审视自己的决心。最引人注目的是本诗的第一行,连用5个大写单词并以感叹号结尾,强调诗人遭怀疑而产生的惊讶、困惑、不可思议,甚至有种由委屈而产生的心碎之感受,将本诗的情感基调体现的淋漓尽致。
在本诗中,诗人未用一个句点。句点意味着一句话的结束,而狄金森用破折号代替一部分句点,究竟有何用意呢?诗中共有14个破折号。这种前景化的语言特征在他人的作品中是罕见的,可见她是有意而为之。狄金森的破折号已超出了这个符号本身所具有的基本语法和语义的作用——停顿,省略,插入或解释,更重要的是传达情感意蕴。在第一节中,诗人共用了4个破折号,且连续出现在第3,4,5行。第三行诗人在质问上帝为什么只满足于生命的部分时,这一符号的运用减缓了诗歌节奏,让读者与诗人有足够的时间思考这一问题,而且渲染了一种沉重压抑的气氛。这种压抑来自于上帝的不可侵犯,这儿更体现出一种矛盾的心境。她既对上帝不满有所怀疑,但又无能为力,不得不听从于上帝的摆布,因此诗人痛苦失落的心迹可见一斑。第4,5行其实是一个句子,其中共用3个破折号。诗人愿意“毫不吝啬地”(w ithout a stint)倾注(poured)她的全部(the whole of L ife),直到永远(forever),表现她对爱人坚贞不屈的爱。破折号的运用将这种爱延续了下去,至死不变。
第二诗节共用6个破折号。这些破折号都有一定的解释、补充、减缓语速之作用,并给诗人及读者一个思考的空间,体现思考的节奏,再现思维的过程。如“m ight”后这一符号的运用延缓了诗歌语速,显示出诗人的犹豫之意,羞怯之情,将少女初见恋人之心境描写的惟妙惟肖。诗人在“the whole of me”和“all of Dust I knew”后同时都用了破折号,两者遥相呼应,表现诗人心境:“我”为了“你”已一贫如洗,可“你”还怀疑冤枉“我”?!苦不堪言的委屈之情溢于言表。第三节破折号的运用突出了“Tapestry”,“snow”等意象,表达了这种委屈之情的延续。
狄金森的破折号记录了诗人心灵的颤动、心理的变化和思绪的变迁。读她的诗,似乎感到诗人意识在流动,诗人的声音近在咫尺。它们就像一座座桥梁,将整首诗连接起来,中间没有任何中断,又似暗示她对爱情的态度——忠贞不变,持之以恒。
该诗的第三个特点是词汇方面的独特运用。从词数上看,全诗共122个词,除去21个双音节词,6个三音节词(Companion,Opulence,tim idly,Tapestry,Caviler,Forever)和1个四音节词(Everlasting)外,其余全是单音节词。更具体地说,在诗歌的第一节中,第3,7行由7个单词构成,第一行由4个单音节和1个三音节词(4+0+1)构成,其余几行均由4个单音节词和1个双音节词构成(4+1+0),这使得诗歌的节奏简单又不失变化。因为这一节主要表达由于爱人对自己忠贞的怀疑,诗人感情波动,但仍然能冷静思考并向其询问还需要什么,诗人愿意把自己的所有给他。这样的词汇选择与排列与诗人的情感波动息息相关,为本诗营造出一种低沉悲伤的基调,再现了诗人的委屈之情、渴望之烈。该节唯一的一个三音节词“Companion”是单词陌生化的表现,称为“失协突出”(incongruity)。该词意思为同伙、同伴、成双成对的物品之一等,与我们的日常用词“Lover”,“Sweet”相比来的更为含蓄、间接、深沉。作者似乎在把这一高雅的拉丁语词和普通平常的“women”、“maiden”相比较,来突出伴侣的伟大和自己的渺小平凡,来表明她对伴侣的崇拜敬仰之情。
第二节的词汇排列及顺序较第一节变化更大,体现出诗人情绪变化的增强。该节中诗人坚决地否认有过“不忠”的想法,接着诗人回忆为了能够和自己的爱人在遥远的天堂快乐的生活,她——一个长着雀斑的平凡女子,放弃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诗人的情绪由“坚决否认”(cannot)到“羞怯”(tim idly),即由强硬渐趋缓和。这样的词汇安排有助于产生一种直抒胸臆的快感。“Opulence”为财富之意,用在此则显示作者倾囊而出后之一贫如洗。
最后一节的总词数大大减少,但双音节和三音节词都有所增加,并出现了一个四音节词(Everlasting),因此诗人表达的情感也就更强。诗人要求爱人审视自己,甚至审视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她原意保留被审的姿势直到爱人最后疑惑的消除。该节运用了希腊词“Tapestry”并首字母大写,未运用日常用词“blanket”,“tarpet”或“rug”等词,强调疑惑的消除对她的重要性。诗作最后两行连用两个多音节词“Everlasting”,“Caviler”。“Everlasting”表达作者虽然极其渴望被爱人理解,但自己的贞洁仍需永远保持,不受任何人的侵犯,再现了诗人的洁身自好和忠贞。最后“Caviler”一词将该诗的感情基调推向高潮,体现了诗人的爱情观。“Caviler”本指苛责者,用在这儿则表示诗人的谦卑心理。她认为别人对她的爱就是对别人财富的掠夺,因此她为自己的行为不轨而深感羞赧,再次反衬出她对伴侣的崇拜和敬仰。这样的词汇安排和作者的情感起伏保持一致,让爱人以及广大读者的情绪也随之起伏,产生强烈的情感共鸣。
从词类上看,名词出现23个,其中抽象名词13个,具体名词10个。抽象名词的运用一方面表现出狄金森对精神世界的重视。与物质世界相比,她更在乎心灵精神之充实。狄金森所追求的爱情,不是物质的享受,而是建立于彼此的感情共鸣、心理的慰藉之上,她所追求的是神圣炽热、忠贞诚实的爱情。另一方面,抽象名词再现了思维的全过程。从爱人的怀疑,想起上帝(God)对生命(L ife)的轻视,到提出自己唯一的想法(Spirit)是放弃所有的快乐(Delight)、尘埃(Dust)与财富(Opulence),和爱人在遥远的天堂快乐的生活,最后在爱人(fondness)火一般(Fire’s)疑惑(Surm ise)的眼睛前重现雪片(snow)的模样(flake)。全诗逻辑清晰,体现诗人之精神世界。诗中具体名词的运用则为了突出主题,如“Companion”、“W oman”、“M aiden”、“Eyes”、“Caviler”等。
动词出现了21次,其中绝大部分是动态动词。动态动词更侧重于动作性,用在这儿则恰似感情的喷发,炽热而持续不断。第一节“poured”原指大雨倾盆的意思,暗指感情像泛滥的洪水,一泻千里。最后一 诗节“sift”、“strain”、“drop ”、“w innow ”、“hollow”等一系列连续性的动作,不仅将基调一步步推向高潮,成功地表达诗人渴望真相被澄清的心境,还勾画出了一副被审视的全过程。词的运用恰到好处,惟妙惟肖,可谓真正达到了“诗中有画”之境界。她之所以让伴侣审视,只因为她爱的炽热,爱的深沉,真是爱之愈深,情之愈切。从词的选用上看,全诗基本上使用简单的日常词汇,但也不乏拉丁词和希腊词的运用,比如“Companion”、“fraction”、“De-light”、“dower”、“Ceded ”、“Opulence”、“Surm ise”、“Caviler”等均来源于拉丁语。这使全诗朴素中又不失高雅,体现了诗人的与众不同,再现了诗人脱俗的爱情。爱无需雕饰,无需物质,只需爱的忠贞,爱的无悔。在一个世俗的世界里,当众人都为物质金钱而奔波劳累,姑娘们为嫁不到有钱人而发愁时,狄金森站在巨人的肩上,审视凡世中的芸芸众生,以一种“众人独醉我独醒”的姿态,对爱进行了诠释,批评了世俗之爱,从而升华了诗歌主题。
综上所述,狄金森不仅通过半谐韵、头韵、尾韵等把诗行织成一体,充分发挥了破折号和首字母大写单词的独特功能,而且独具匠心地选择和安排了词汇,这使得整首诗衔接自然,意蕴非凡,彰显了主题。同时,诗中“W oman”,“M aiden”,“Caviler”,用多个词表达了同一个意思(elegant variations),连同“I”,“she”贯穿诗歌的始终。既避免了重复,使诗歌前后遥相呼应,达到诗作的和谐统一,又强调了文章的主题。文中“thee”,“Companion”,“Eyes”也起到了相同的效果。尤其是最后两词“for you”连接了三个诗节,使诗作更加紧凑,达到一种循环往复,余音缭绕的效果。为了你,我毫不吝啬地向你倾注了我的全部(For you,I poured,w ithout a stint,the whole of me);为了你,我放弃了所知道的一切尘埃(For you,I ceded all of Dust I knew);为了你,你可以审视我,从前额到双脚(For you,you can sift me from Brow to Barefoot)。诗人的爱是真挚炽热、忠贞不二的。为了爱情,一向清高的狄金森甘愿牺牲自我,像崇拜上帝导师一样敬重自己的伴侣,去屈从于他的意志,变成他的附属品,并将这一切视为幸福。
本文对迪金森的第275首诗做了较为深入细致的文体分析,其目的在于揭示出诗歌固有的形式美和内容美,挖掘出隐含在诗歌深层结构里的主题思想,即该诗通过向伴侣诉说自己的委屈之情,来表达作者对神圣炽热、忠贞诚实的爱情的渴望与追求,抒发了作者对“companion”的崇拜与敬仰之情。其文体分析方法对文学教学,尤其是诗歌教学有一定的启发意义。通过对这首诗的分析,我们体会到,狄金森把内容和形式紧密地结合了起来,尝试着从文体来表达其情感与意义。在这首诗里,狄金森既重视诗歌的押韵、节奏和乐感,又对诗歌的语言形式进行了大胆的实验与创新,她这种独特的风格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洪振国.艾米莉·狄金森——现代主义的先驱[J].外国文学研究,1996(4):2.
[2]L eech,G.N.A L inguistic Guide to English Poetry[M].Beijing: Foreign L anguage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1969:64.
[3]侯维瑞.英语语体[M].上海:上海外语教学出版社,1988:210.
[4]张冰.陌生化诗学[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126.
[5]维·什克洛夫斯基.散文理论[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4:10.
Loya lLove,Unique S tyle——An Inte rpre ta tion of D ickinson's Poem275
D INGYali
(School of Foreign L anguages and literature,Chongqing NormalU niversity,Chongqing 400047,China )
Taking as a case study the 275th poem of Em ilyD ickinson,the paper illustrates its intrinsic beauty in form and content by making a functional stylistic analysis of those deflections in rhythm ic patterns,graphology and lexicon.In Particular, the paper uncovers its underlying theme that by pouring her grievances the poetess expresses her longing for a holy faithful love and her strong emotions of adoration and worship to her companion.Such a stylistic approach is conducive to literature teaching,particularly poetry.
Em ily D ickinson;a love poem;love;faithfulness and sincerity;functional stylistic analysis
I106.2
A
10.3969/j.issn.1673-1646.2010.03.012
1673-1646(2010)03-0047-05
2010-02-09
丁亚丽(1984-),女,硕士生,从事专业:文体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