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花朵

那仁居格(蒙古族)

一

我来到了难忘的查干淖尔湖畔，带着再次见到你那涟漪一般的笑容、山花一样身姿的殷切希望，带着往昔那美妙的记忆而来。

二

也许是冬天过早地光临高原的缘故吧。这里的山峰早已披上了银装，山前的平原上铺满了白霜，湛蓝的湖面也开始结冰了。

与清澈的湖水戏耍惯了的大雁，由于无法在这里过冬，纷纷离开湖泊，飞向天空，发出依依不舍的鸣叫。

三

原本离这里不远的牧民帐房，也不见踪影了。白茫茫的，显得一片寂静。洒满阳光的辽阔草场，使我的心情豁然开朗。但是，我与人世间的唯一的情感纽带、曾充满我青春期的惆怅与喜悦的艺术形象——安吉尔，她的家到底搬到哪儿去了呢?

四

这里的人们到现在依旧保留着这样一种习惯：有了男孩就让他当喇嘛，有了女孩就让她学挤奶。安吉尔的父亲和我的父亲一样，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但是他心中有数，希望自己聪明伶俐的独生女将来能够有出息，过得好一些。他不打算让风华正茂的安吉尔永远留在这空旷的草原，做一个以游牧为生的牧民。

五

记得那是在秋末冬初的一天，高原上的风刮得很大。

我和安吉尔骑着两匹毛色相同的马，被送往学校。我们俩可谓青梅竹马，一起在学校读书，更是亲密的朋友。

高三快要毕业的那一年，有一天中午，我的挚友阿木古楞告诉我，安吉尔有急事要回家。她有什么急事要回家呢?我赶到她们的宿舍，想问个究竟。可是她已经不在宿舍了。我跑到离校园不远的一道山粱上望去，只见两个骑马人正向夏营地所在的那座大山疾驶而去。

六

安吉尔就像这湖里的小黄鸭一样。是个非常可爱的姑娘。

假期回到家，她经常帮家里干一些挤牛奶、做奶食、捡牛粪、生火做饭之类的粗活，从不爱惜她那白嫩的十指。宛如一个熟练的乡下劳动者。感到劳累时，便擦拭一下洁白脖颈上的细汗，清秀的眉目间荡着醉人的笑容，婀娜多姿的体态更显得楚楚动人。她不是画，却胜似画!

七

当我离开湖边继续前行，绿洲里的芨芨草飒飒起舞，随风摆动。这使我联想起心中的安吉尔，我想了许多。矫健的枣骝马不顾路途的遥远，继续奔跑，往昔的记忆，愈来愈清晰……

八

就在高中毕业那年夏天，安吉尔给我来了一封信。信写得真切感人，倾诉了她的父亲因病过世给她带来的悲痛，倾诉了她在关键时刻中途辍学而感到的懊悔与寂寞，也鼓励我用辛勤的汗水浇灌理想的花朵，祝愿我用自己的劳动创造美好的生活，同时还坦率地表达了对我的爱。

我的安吉尔，失去了恩重如山的父亲，失去了学习深造的机会，不得不在实现理想的道路上中途返回，肩负着双重诀别，守望家乡，继承父业。不知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我欲见到她的愿望，愈发变得迫切。

九

我从一道山梁上望去，前面不远处有几座蒙古包。不远处有一群羊正在吃草，羊群边上有三个小孩在玩耍。我走到近旁，发现他们正在玩羊拐，忙得不亦乐乎。三个小孩见了我，都显得很好奇。其中一个男孩，大概有五岁，跟安吉尔长得很像。我问他，安吉尔家住在哪里?男孩把羊拐塞到另外两个伙伴手里，领着我向前面的那几座蒙古包走去。来到蒙古包前，小男孩抢下我的马缰，说要为我拴马。

在拴牛用的长绳索近旁，拴着一条花脸白胸大黑狗，汪汪地吠着。这时，安吉尔走出蒙古包来。

十

走进蒙古包落座，安吉尔给我倒上热茶，摆上她亲手做的饼子和羊肉，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说话。安吉尔问我被分配到哪里，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其实，安吉尔明明知道我在哪里工作。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回信，她才这样发问?我尴尬地笑了一下，表示歉意，安吉尔也笑了，表示理解。

这时，小男孩笑盈盈地走进包来，说：“母亲，我们今天玩羊拐，我扔出许多目和耳!”小男孩像是在汇报他的工作。

“当然会扔出目呀，那是你要见到这位好叔叔的吉兆!”安吉尔说完，爱怜地亲了一下小男孩的脸蛋。

十一

安吉尔对我说起她的生活。她告诉我，就在我升大学的那年冬天，她的母亲也去世了。一年之后，她和附近乡下的一个青年结婚了。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男人胸中能赛马，我想，你也能够理解我的。因为。你是个好男人。爱情，对于一个人的事业来说，既可能助一臂之力，也可能相反。你是我幼年时的好友、青年时的初恋。如果我把这事过早告诉你，肯定会伤你的心。影响你的学业。所以，这六年来，我只好用“我们依旧相爱”来做幌子了。

十二

是啊!我这个人，平素就有点心胸狭窄，遇到高兴的事儿，就像个小孩儿欢天喜地；遇上不顺心的事儿，就变得沉默寡言。每当这个时候，心地善良、性格坦率的安吉尔，往往会鼓励我，给我以信心。

十三

然而，在这日月如梭的六年中，我对安吉尔又是怎样的呢?有时，我竟把她忘得一干二净，追逐那些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美貌姑娘。向她们表达盛夏般的心意，用甜言蜜语取悦她们，尝尽了欺骗与被欺骗的滋味。也许，对我的这些劣迹，安吉尔她一无所知吧。她知道了，会怎么想呢?

现在。安吉尔在家乡有了如此美满的家庭，过着幸福的生活。可是我呢。生活上尚无婚配，事业上又无成就，虚度人生，徒有其名，我感到羞愧不已。

十四

安吉尔告诉我，去年秋天，她的丈夫被调到拉萨工作。眼下，她一个人牧放着羊群，除了在搬家或赶奥特尔时感到有点吃力，别无忧愁。她向我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如果在我工作的那个城市有蒙古文学校，她打算等到女儿长大，就送到我那里上学，实现她梦中的夙愿。

我默默地点点头，能为她做点事，是我最大的荣幸。

十五

离开安吉尔。走在返回的路上，秋末的高原虽然过早地迎来了冬天的气息，然而这金黄的大地，却在灿烂的阳光下孕育着生活的希望与生机。感动着心心相印的人们，显得那样辽阔无际。

注：*草原牧民用羊踝骨做游戏，叫做玩羊拐。羊拐分四面，宽凸面叫背。宽凹面叫心，窄凸面叫目，窄凹面叫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