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语处州方言特殊语言现象的地理分布

王文胜

(杭州师范大学 语言学与应用语言学研究中心,浙江 杭州 310036)

本文所说的“处州”系明清时处州府旧称，大致为今浙江省丽水市所辖遂昌县、龙泉市、庆元县、松阳县、云和县、景宁县、莲都区、缙云县、青田县等9县市，以及金华市武义县以柳城镇为中心的原宣平县所辖范围。本文以旧县名叙称，即丽水县、龙泉县、宣平县等。

本文根据非敷奉母读重唇、知彻澄母读舌头、匣母读如群母、心邪书禅母读塞擦音、声母脱落、云以母读擦音等读音情况，结合鉴别词词形的比较，考察处州方言特殊的存古语言现象的地理分布状况及其成因。

一 非敷奉母

表1非敷奉母字的读音

表中选点说明：处州各县各选一乡镇所在地作为代表点，即遂昌垵口、龙泉屏南、庆元举水、松阳竹源、云和安溪、景宁勃海、宣平陶溪、丽水联合、缙云舒洪、青田船寮；表中空缺表示该点不说该字，如丽水不说“腹”而说“肚”(下同)。

语境说明：沸(开水开了、开水、很烫的开水)飞(鸟飞了)肥(肥皂、肥肉)肺费(浪费、电话费)废(作废)匪(土匪)吠(狗叫)腹(肚子)覆(碗覆过来、人覆在地上)伏(孵小鸡)缚(鞋带系起来、人被绳子绑起来)反(在抽屉里翻找东西、左手)放(放屁)粪(粪缸、粪桶、厕所、粪池、垫过猪栏的稻草等)殕(白殕：吃的东西长的白毛)痱(痱子)。

部分非敷奉母字有白读为重唇声母的特点。其中，松阳、景宁、丽水有非母读如敷母[ph]的现象。从地理分布看，处州西、南部地区读重唇[pphb]的非敷奉母字比东、北部地区多，存古比例自西、南向东、北减小(见图1)。

图1 非敷奉母读重唇的比例

说明：百分比的分母为表中所出现的字数。比如本图中，如果某方言点有13个字读重唇，即用“13”除以表中所列的非敷奉母字的总数“17”，得到读重唇的比例为“76.5%”。本文按四舍五入法计为“75%”。下同。

二 知彻澄母

表2知彻澄母字的读音

语境说明：猪摘(摘花、摘茶叶)蜘(蛛)拄(拄着拐棍、担柴时拄着的动作)张(一张纸)涨(水涨起来了)帐(蚊帐)账(记账)胀(肚子很胀)长(长短)肠场(晒谷场)啄(鸡啄米、鸟用嘴啄)竹转(转弯)桩(树桩、桩家。“桩家”后从俗从简写作“庄”)中(中间)虫(蚊虫)桌昼(中午、中饭、下午)着(穿衣服)尘(灰尘；过年前风俗一：打尘)镇(XX镇)砧(切菜板)。

部分知彻澄母字有白读为舌头声母的特点。从地理分布看，南部、西部地区读舌头声母的知彻澄母字比北部和东部多，存古比例自西、南向东、北渐渐降低(见图2)。

图2 知彻澄读舌头声母的比例

图3 匣母读如群母的比例

三 匣 母

表3匣母字的读音

语境说明：糊(面糊)厚含(含在嘴里)峡(山峡)滑汗怀(怀里)坏(东西坏了)寒。

处州方言中部分匣母字读如群母。从地理分布看，读如群母的匣母字比例，处州西部地区比东部地区高，呈现为自西而东渐渐下降的局面(见图3)。

四 心邪书禅母

表4心邪书禅母字的读音

语境说明：手鼠树深少笑像上(上车)上(楼上)薯匙。

部分心邪书禅母字读塞擦音声母。高本汉在《中国音韵学研究》中谈到船禅二母时认为，前乎反切的一个时期，船母禅母字有一个单独的声母；他还说，既然知道塞擦音变擦音比擦音变塞擦音较为容易，那么我们就可以断定这个声母是一个浊塞擦音，而不是一个浊擦音。[1](PP.329-330)因此，禅母的出现应在船母之后。从地理分布看，读塞擦音声母的心邪书禅母字，处州西部地区比东部地区多，呈现自西而东渐渐降低的局面，这与非敷奉母读重唇、知彻澄母读舌头、匣母读如群母的比例等存古特点在处州地区的表现是一致的。因此本文认为，心邪书禅母读塞擦音相对于其读擦音而言应该是更早的语言现象(见图4)。

图4 心邪书禅母读塞擦音的比例

图5 声母脱落的比例

五 声母脱落

表5声母脱落现象

语境说明：肫(鸡的胃)种(种子)种(种田)肿沝(水)嫁鸡叫(哭；叫他一声)肩箕(装土、垃圾的竹器)煮(煮鸡蛋)系(关系)挟(挟菜)着(下棋)帚(扫帚)萁(莨萁、龙衣)芝(芝麻)舂(舂米)。

处州方言中存在声母脱落而读零声母的现象。郑张尚芳认为，“浙西南方言的零化变异虽然从汉语方面分析可说是一种创新，而其实质却应是先住民族语言旧质的遗留之一，是构成现在方言底层的那个已消亡语言的语音特点的反映”。[2](P.73)从声母脱落读零声母的比例自西向东渐渐降低看，与非敷奉母读重唇、知彻澄母读舌头、匣母读如群母的比例等特点在处州地区的表现情况一致，说明声母脱落读零声母在处州方言中也应该是一种存古现象(见图5)。

六 云以母

表6云以母字的读音

语境说明：云远园(菜地、旱地)蝇(苍蝇)痒。

①在处州境内，就目前调查到的语料，只有庆元江根话的“云”读擦音。表中5字的读音分别是：云[fη55]、远[xuη53]、园[xuη33]、蝇[ziη33]、痒[i53]。庆元江根话很特殊，与庆元其他乡镇的话相差非常大，在全县方言中不具代表性，故不列于表中，因此出现“云”字在表中未见读擦音的情况，此处特别说明。

处州方言部分云以母字读擦音。林宝卿认为，“中古云母字的白读音为[h]，如‘雨远园熊’等，并不奇怪，‘云母古归匣母’这个定论是可信的，这是古音的遗迹”，“上古匣母到中古，一部分保留[]的读音，即入中古群母，多数由[]变[γ]，成为中古舌根浊擦音匣母，少数[γ]变为云母”。[3](PP.60-63)因此，本文也将云以母读擦音等声母的特点作为存古的情况看待。

从地理分布看，除云和与龙泉接壤的云丰外，云以母读擦音的现象只见于处州西部的遂昌、龙泉、庆元、松阳境内，东部其他各点均未见(见图6)。

通过对以上6个表和6幅图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处州方言存古及特殊语音现象基本呈现自西往东递减的格局，这与处州的地形、地貌以及地缘有着密切的关系。

处州在浙江省西南部，位于北纬27°25′～28°57′，东经118°41′～120°25′。北界金华、衢州二市，东邻台州、温州二市，西、南与福建省浦城、松溪、政和、寿宁县毗连。全区总面积为1.73万平方公里，其中山地占87%，耕地占6%，溪流等占7%，有“九山半水半分田”之称。全区地形以中、低山为主，间有丘陵与小面积河谷盆地；地势自西南向东北倾斜。主要山脉有西北部的仙霞岭山脉，西南部的洞宫山脉及东北部的括苍山脉，均呈西南-东北走向。处州西南部崇山峻岭密集，位于龙泉的海拔1921米的黄茅尖是浙江第一高峰，位于庆元的海拔1857米的百山祖为浙江第二高峰，遂昌南部的九龙山海拔1724米。自古以来，处州西南地区的交通条件非常差。以庆元为例，“庆元‘地皆天设之险，野少夷旷之区’，‘深僻幽阻，舟车不通，名人游历足迹之所不至’”，[4](P.218)20世纪50年代以前，从庆元去丽水需要走七天的山路，由此可以想见古人行路之难了。因崎岖险峻的自然地貌而形成的极为不便的交通，对维持这一带方言的存古性起到了重要作用。以“飞、放”二字为例，在处州只有庆元话读重唇声母，“镇”字只有龙泉话、庆元话读舌头声母。

与处州西部地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处州东部地区海拔较低，处州三大平原(即松阳的松古平原、丽水的碧湖平原、缙云的壶镇平原)都位于处州东部地区。交通状况要好得多，不同区域内居民间的交往相对便利，加之与北部永康(属婺州)、西部温州各县间便利的交通，处州东部地区的方言受婺州、温州方言的影响就要大得多，变化速度相对较快。

处州方言东西部之间的差异不仅体现在语音特征上，也体现在鉴别词的词形差异上(见表7)。

表7处州各县鉴别词的词形比较

上述情况说明，处州方言东西部地区存古及特殊语音现象的这种鲜明对比并不是偶然的。存古及特殊语音现象比例悬殊的对比，与鉴别词词形的差异对比可谓是不谋而合。这种差异的内在规律，为处州方言内部划片提供了有力证据。[5](PP.26-31)这种差异受到了基于地貌地形之上的交通的强烈影响，同时还受到了处州行政区划的历史变更、地缘关系、政治经济文化、心理等非语言因素的综合影响。[6](PP.142-176)

[1]高本汉.中国音韵学研究[M].赵元任,罗常培,李方桂译[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

[2]郑张尚芳.浙西南方言的[t]声母脱落现象[M]//吴语和闽语的比较研究.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5.

[3]林宝卿.闽南方言声母白读音的历史语音层次初探[J].古汉语研究,1998,(1).

[4]曹志耘,秋谷裕幸,太田斋,赵日新.吴语处衢方言研究[M].日本：好文出版,2000.

[5]王文胜.鉴别词与吴语处州方言的动态地理分类[J].语言研究,2007,(3).

[6]王文胜.处州方言的地理语言学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