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阳 (南京陆军指挥学院,江苏 南京 210045)
在全球气候变暖的背景下,以低能耗、低污染为基础的“低碳经济”成为各国政府和学术界高度关注的热点。面对激烈竞争和时代大潮,中国早在2006年底发布的《气候变化国家评估报告》中就明确提出要走“低碳经济”的发展道路。然而发展低碳经济是一项系统工程,从中国实际情况看,向低碳经济转型将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发展“低碳经济”还面临着诸多困境和挑战。
中国正处在工业化的中期阶段,工业化本身就意味着对能源的依赖程度较高。从宏观上看,中国作为最大的发展中国家,拥有世界五分之一的人口,当前正处在工业化、城市化快速发展时期,城市和农村基础设施建设以及居民消费结构升级对重化工产品形成巨大需求,进而转化为对能源需求的增加。近年来,我国能源消费持续呈现快速增长态势,“从2000年到2007年,我国能源消费量年均增加1.8亿吨标准煤,2007年达到26.56亿吨标准煤。据相关预测,能源消费在短期内将延续加速增长的趋势,到2020年我国能源需求量将达到50亿吨标准煤以上。”国际能源署(IEA)发布的“世界能源展望2007年”测算,“2005~2030年在参考情景和可选择政策情景下,中国一次能源需求年均将分别增长3.2%和2.5%,能源相关的二氧化碳排放将年均分别增长3.3%和2.2%。”从微观上看,在这一发展阶段,中国市场总体上将会呈现卖方市场特征,所以企业主动发展低碳技术与产品创新的意识较差,这会进一步加剧能源需求及其高碳特征。同时,中国工业化中期的发展阶段也决定了中国在世界生产和贸易分工中的“世界加工厂”的角色,对这一角色所带来的温室气体排放问题需要客观分析。“有资料显示,美国从中国进口的商品如果在美国本土生产,那么美国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将增加3%~6%。中国目前的二氧化碳排放量中的7%~14%是为美国消费者提供产品而产生的。”中国所处的发展阶段和出口导向政策,决定了中国需要大量的隐含能源(Embodied Energy)出口。
中国的现实国情是,大规模的基础建设不可能停止,卖方市场的格局也不可能短期改变,“世界加工厂”的角色难以短期内转变,致力于改善和提高13亿人民的生活水平和生活质量的努力也不会懈怠,这必然导致对能源消费的持续增长。“高碳”特征突出的“发展排放”,成为中国可持续发展的一大制约。国家环境保护部副部长潘岳在2008年《中国碳平衡交易框架研究》研讨会上就强调指出:“就国内而言,‘高碳模式’将会严重制约中国未来的经济发展。”首先,中国目前正处在重工业化阶段,支撑重工业的是能源。我们掌控不了国际能源和资源产品的价格,近些年的实际情况是,我们对哪种能源或资源的依存度高,其获取的代价也就高,这已经严重影响了经济增长的稳定性。其次,“碳排放”正在成为发达国家用以打压和限制中国传统优势产品出口新的“绿色壁垒”。再次,从国际来看,“碳排放”将成为今后重要的国际战略资源。国家间的争夺已悄然由过去的土地、石油、煤炭、矿产等向争夺碳排放权转变。现在中国在国际产业分工体系中位于产业链低端,资源和能源密集型产品出口占较大比例。我国能源消耗占世界总量的四分之一、二氧化碳排放占世界总量的五分之一,这必然会挤占本土战略产业未来的发展空间。此外,从社会角度看,高碳排放和其他伴生排放导致的环境污染已经造成严重后果。据环境保护总局发布的《2006年中国环境状况公报》,中国的江河水系70%受到污染,流经城市的河流90%处于严重污染状态,城市90%的地下水被污染,30%的工业污水和60%的城市污水未经处理。环保总局发布的另一项重要调查显示,中国已有1/3的土地遭受过酸雨的袭击、1/4的居民没有纯净的饮用水、1/3的城市人口不得不呼吸被污染的空气,目前中国每年GDP的8%~13%都在支付环境成本。据公安部门统计,全国仅2006年上半年就发生了422起因环境污染而引起的农民群体性事件,甚至出现了围攻党政机关、聚众堵塞交通干线、打砸抢烧等过激行为,严重影响了社会稳定。环境污染已经和腐败、贫富差距扩大一起,跃升为影响社会稳定的前几位因素。正如温家宝总理指出的那样,“不解决好这些问题,我们的资源支撑不住,环境容纳不下,社会承受不起,经济发展也不可持续。”“碳排放”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经济问题,更是一个政治和社会问题。
怎样既确保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升,又不重复西方发达国家以牺牲环境为代价谋发展的老路,且不断提升自身的国际竞争力,是中国必须面对的难题。
当前,我国一、二、三次产业之间的比重停留在“1∶5∶4”的状态,且第二产业比重还在增加。 产业结构不合理,经济增长过于依赖第二产业,工业特别是重化工业比重偏高,低能耗的第三产业和服务业发展滞后,比重偏低,这些都成为我国发展低碳经济的重要障碍。
中国经济的主体是第二产业,这决定了能源消费的主要部门是工业,而工业生产技术水平落后,又加重了中国经济的高碳特征。资料显示,1999~2008年10年间,我国工业能源消费占能源消费总量约70%,以钢铁、建材水泥、电力、化工为主的高能耗产业,能源消费量占了工业能源消费的近2/3。在工业内部,钢铁、有色、建材、化工和电力等高耗能行业的发展过热,导致我国能源利用效率低。2006年,我国创造单位GDP(1美元)所消耗的能源是日本的11.5倍、德国和法国的7.7倍、美国的4.3倍。从2001年到2007年,我国能源强度从4.21吨标准煤/万元增加到4.77吨标准煤/万元,目前能源效率比世界先进水平低10个百分点,全国31个省市自治区大部分没有完成“十一五”规划中提出的单位GDP能耗下降20%的目标。由于中国的高能耗工业部门大都是国民经济的支柱产业,在当前经济危机的大背景下和就业压力和税收压力较大的情况下,要在短期内实现产业结构的有序进退,淘汰落后产能,加快结构调整,提升工业生产技术和能源利用水平,仍存在难度。尤其是近几年,能源、汽车、钢铁、交通、化工、建材等6大高耗能产业呈加速发展的态势,这使得中国经济“高碳”特征愈发明显。研究表明,2007年我国碳基燃料共排放二氧化碳,达到54.3亿吨,已经居全球第二位。由于能源资源需求和消耗的快速增长,由于生产领域、消费领域和流通领域都处于高碳经济的状况,导致温室气体的排放的快速增长。这必然会产生一系列政治、经济、外交、生态等严重后果。可以预见,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国处于国际产业链低端的不利地位很难得到根本改变,我国还将处于工业化中期“重化工业”加速发展、工业化与城镇化同时并举的阶段,这一阶段的特征就是工业化快速发展,第二产业的比重进一步增加。如何加快调整产业结构,优化资源配置,提升工业生产技术,是我们面临的一个重大课题。
中国能源禀赋是“富煤、少气、缺油”。这一资源条件决定了中国能源是以煤为主的“高碳”结构,低碳能源资源的选择有限。现实情况也的确如此。目前中国仍是高碳结构,化石能源占中国整体能源结构92.7%,其中高碳排放的煤炭占了68.7%,石油占21.2%。1993~2005年,煤炭在一次能源消费中的比重为69.4%。2006年,煤炭在一次能源消费中的比重为69.4%。2007年中国原油消费量约为3.46亿吨,同比增长7.%,达到历史高位。目前电源结构也严重不合理,2007年在中国的电力装机中,火电装机5.54亿千瓦,占77.7%,仍高居榜首,“高碳”占绝对的统治地位。而低碳类电力装机、水电装机1.48亿千瓦,占20.4%;核电装机906.8万千瓦,占1.3%;风电及其他新能源600多万千瓦,仅占0.8%。据测算,每燃烧1吨煤炭会产生4吨的二氧化碳气体,比石油和天然气每吨多35%和75%。未来20年中国能源部门电力投资将达2万亿美元,以煤为主的火电大规模发展将对环境造成直接威胁。放眼全球,2007年全球一次性能源消费构成中煤炭仅占27.8%,发达国家煤炭消费比例大多不到20%,而我国这一比例高达69.4%,远远超出了世界平均水平。
以煤为主的能源结构是中国向低碳发展模式转变的一个长期制约因素。虽然我国能源结构在不断优化,但一次能源生产的近70%仍是煤炭,燃煤发电约占电力结构的80%,这与世界能源消费结构中以石油、天然气为主的格局大不相同。世界顶级气候科学家詹姆斯·汉森曾经把那些火力发电站描述为 “死亡工厂”。因为它们排放了大量的二氧化碳。而这些排放是造成全球气候变暖的元凶之一。尽管我们已经充分认识到了这些危害,但经济的惯性使得发展低碳经济的良好愿望在短期内很难实现。煤多、油少、气不足的资源条件,决定了我国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煤炭仍将是主要一次能源。煤炭消费比重大,二氧化碳排放强度较高,致使中国经济在未来一段时期“高碳”特征仍会非常明显,也使得我们在解决环境污染和应对气候变化方面的形势会异常严峻,任务将十分艰巨。
中国能源禀赋的另一个特征就是,人均能源资源拥有量不高。中国拥有居世界第3位的煤炭探明储量、第1位的石油探明储量,已探明的常规商品能源总量为1550亿t标准煤(Btce),占世界总量的10.7%。但中国人均能源资源探明量只有135t标准煤,相当于世界人均量的51%,其中,煤、石油和天然气分别为世界人均的70%、1%和4%;即使水能资源,按人均量也低于世界人均量。而以煤为主的能源结构在碳排放强度方面又特别不利。我国不仅人均资源短缺,更为关键的是资源消耗强度很高。根据有关部门统计,我国每万美元GDP消耗的钢、铜、镁、铅、锌五大有色矿产资源分别是世界平均水平的4~6倍。据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报告,由于人均资源短缺和粗放式消耗,到2020年中国的石油、铁、锰、铜、铅和锌的进口依存度将分别为58%、52%、38%、82%、52%和 69%(见表 1)。 由此带来的是,未来中国经济增长将会把世界的初级产品价格推上新的高峰,我国与世界主要资源进口国的利益摩擦将会不断增多。
表1 中国主要矿产品对国际市场的依赖程度
“低碳经济”的理想形态是充分发展 “水能经济”、“阳光经济”、“风能经济”、“氢能经济”、“生物质能经济”。作为发展中国家,中国经济由“高碳”向“低碳”转变的最大制约是整体科技水平落后,技术研发能力有限。从欧美国家的实践看,发展低碳经济的主要途径有四:一是调整经济结构,降低高度依赖化石能源产业的比例,改变生产模式;二是改变生活方式,建立资源能源节约型和环境友好型的消费模式;三是开发新能源,降低化石能源比例,改变能源结构,并清洁使用化石能源;四是提高能源效率,降低温室气体及其他污染物的排放强度。其中,新能源开发和提高能效是重点。在这一重点中,技术创新是重中之重,即研发低碳技术。低碳技术涉及电力、交通、建筑、冶金、化工、石化等传统部门,也涉及可再生能源及新能源、煤的清洁高效利用、油气资源和煤层气的勘探开发、二氧化碳捕获与埋存等众多新领域。在我国经济发展的现阶段,在不改变经济高速增长的前提下,发展先进节能技术,提高能源利用效率,发展可再生能源技术和先进核能技术,以及高效、洁净、低碳排放的煤炭利用技术和氢能技术,成为低碳经济的必然选择。这要求我们必须提高自主创新能力,开发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关键能源技术。
中国已经认识到创新的巨大作用,提出了“提高自主创新能力,建设创新型国家”的发展战略。现在中国已经成为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研发投入第二大国,科技研发投入占GDP的比重2007年升至1.49%。尽管如此,仍难以掩盖中国科技自主创新能力不足的现实。从投入强度看,1.49%的比重与“十一五”科技发展规划明确的2%的目标有差距,与美国、日本超过2.5%和3%的水平差距更大。从投入构成看,外资企业加大了在华研发投资,在向国家专利局申请的专利当中,技术含量高的发明专利一半属于在华外资企业。从企业创新能力看,目前中国2.8万多家大中型企业中拥有自己研发机构的只有25%,目前中国大多数企业投入的研发资金用于新产品研发的只有24%,用于基础研究的费用不到10%且对新产品的研发也更注重短期项目,而对长期性、有市场前瞻性的基础研究则重视不够。可以说,创新不足已经成为中国经济发展的软肋。这使得我们的经济发展和基础设施建设因缺少先进的、有利于减缓温室气体排放的技术而具有明显的高排放特征。
尽管《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规定发达国家有义务向发展中国家提供技术转让,但实际进展与预期相去甚远,而“清洁发展机制”项目对发展中国家的技术转让也十分有限,在许多情况下,中国只得通过国际技术市场购买引进。而历史证明,真正的核心技术和关键技术是买不来的,必须依靠自主创新。在2009年底召开的哥本哈根气候大会上,各国为了各自的利益,在技术转让上针锋相对、争论不休,事后证明协商成果寥寥无几。
虽然国家将节能降耗工作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加以重视,先后出台了 《节能中长期专项规划》、《关于做好建设节约型社会近期重点工作的通知》、《关于加快发展低碳经济的若干意见》以及《关于加强节能工作的决定》等政策性文件;立法通过了《节约能源法》、《清洁生产促进法》、《可再生能源法》和《低碳经济法》等。与此同时,不断加大低碳技术研发和节能减排基础建设的投资。但具体政策的实施需要一个过程,投资的效果不可能立竿见影,有一个滞后期。
如果没有发生重大的技术革命,中国还会面临“锁定效应” 问题。 所谓 “锁定效应”(Locked-in effect),系指基础设施、机器设备、个人大件耐用消费品等一旦投入,其使用年限均在15年乃至50年以上,其间不大能轻易废弃。仍以电力为例,英国提出低碳经济,除了应对全球气候变化外,还有其数十家燃煤电厂及核电厂正面临寿终正寝的现实背景。根据IEA估算,中国在2006~2030年期间需要在能源部门累计投资3.7万亿美元,其中74%用于电力投资,其中很大比重属于火力发电投资。中国在积极发展电力的过程中,想要避免传统燃煤发电技术的弊端,推广整体煤气化联合循环、超(超)临界、大型流化床等先进发电技术和以煤气化为基础的多联产技术,尚无综合的国家决策和落实的国际合作,其巨额资金与高新技术难度极大。倘若继续沿用传统技术,当未来中国需要承诺温室气体减排或限排义务时,却可能被这些投资“锁定”。因此,在当前经济的发展阶段,如何避免资金和技术锁定效应的束缚,是一项紧迫而现实的挑战。
概而言之,在全球气候变化的背景下,向低碳经济转型已成为一个大势所趋的必然选择。当前,发达国家正大力推进“低碳革命”,着力发展“低碳技术”,并对产业、能源、技术、贸易等政策进行重大调整,以抢占先机,占领产业制高点。中国作为一个后发国家,要立足于国情,积极面对挑战,有所作为。这要求我们必须加快构建和形成低碳经济的战略规划;优化能源结构,大力发展替代能源和可再生能源;积极研发低碳技术,形成低碳技术体系;制定清晰的政策目标,依托和整合现有政策体系和手段推进低碳经济;充分发挥碳汇潜力,尽快实施碳信息披露项目,构建中国碳平衡交易平台;用低碳理念规划和建设,开展低碳经济试点;制定相关政策,形成低碳发展的长效机制;加强国际合作,研发形成低碳技术体系;广泛宣传教育,提倡低碳生活方式,提高领导和公众的认知水平。近年来,我国坚持“节约能源优化能源结构、提高能源利用率”的能源政策,已经取得了较大成效。按可比价格计算,1980年我国单位每万元GDP的能源消费7.85吨标准煤,至2006年,全国每万元GDP能耗为2.79吨标准煤,比1980年降低了64%。这其中,节能技术发挥了重要作用,形成的节能量,占总节能量的32.8%。一些研究表明,到2020年,单位GDP等能源消费量将下降到1990年的26%,二氧化碳的排放强度仅为1990年的1/4。如果其中技术节能总节能量按照30%计算,那么2020年与1990年相比,技术节能量将达到24.5亿吨标准煤。一方面,我们发展低碳经济面临难得的机遇,拥有巨大的潜力;另一方面,由于具体的国情,面临着困境和挑战。如何抓住机遇、应对挑战,逐步实现产业结构调整,改变高耗能高污染的生产生活方式,走上节能环保可持续的发展道路,是我们亟待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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