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著名导演安德烈•克拉夫库克的处女作,代表俄罗斯参评2006年奥斯卡奖,后来获得柏林国际影展儿童电影水晶熊奖的《寻找幸福的起点》,是一部现代版的“小蝌蚪找妈妈”。电影通过一个名叫凡亚的6岁小男孩,一个奔跑的小小的身躯,眼睛深邃而又清澈,带有一丝疑虑、恐惧,一丝害怕,但却坚毅而不屈,向成年人的世界发起了挑战。在影片的结尾,一双带着兴奋,洋溢着胜利后喜悦的眼神,向世界宣告了什么是幸福的真谛!影片的情节扣人心弦,高潮迭起,小主人公的命运始终让观众牵挂。史诗般的画面,充满了俄罗斯特有的情调,展示了一幅幅人间真善美的图卷。
故事发生在俄罗斯一个阴冷而又多雪的冬季,镜头无论远近,画面中永运是刺眼的积雪,泥泞的道路,猎猎的冷风,灰色是主色调,孤寂清冷的画面寓意着现实生活的冷酷与不幸。处于经济萧条下的俄罗斯,靠政府和社会救济的孤儿院的生活现状是难以想象的凄惨悲凉。由于物质极其匮乏,孤儿院的孩子们只能自己照顾自己,穿衣,拖地,自力更生,站在比他们身材还高的操作台边干活。这对于一个6岁的小男孩来说,既缺乏父母之爱,又要承受生活的种种煎熬,是件很残酷的事情。生活是冰冷的,犹如萧杀的俄罗斯之冬。
生活不仅是冰冷的,更是充满暴力的。《韦伯国际词典》将暴力定义为“任何物质力量的运用从而导致伤害和虐待”。西蒙魏尔把暴力看作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生命实施的实质性的攻击”。因此,暴力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身体、人格尊严、权利和利益所实施的伤害性攻击,是对其作为人的完整性所施加的侵犯。[1](p278)影片中充满了侵害他人身体和损害他人财产的行为。儿童挨打是人类暴力中最惨不忍睹,最无法忍受的。因为去洗车,没有上交10元钱,小男孩就得自己脱了衣服,躺在长登上,忍受那高高举起的皮带的抽打。一个大男孩使劲地朝他幼小的身体抽了下去,小男孩凡亚就发出了凄惨的尖叫。画面虽然切换了,但孩子惨烈的叫声却不断地在空中回荡。施暴者也是一个被母亲抛弃在孤儿院长大的男孩,性格也变得扭曲,这也许预示着小男孩凡亚未来的人生。接下来的暴力更深深地触动了凡亚幼小的心灵,那是一位母亲在孤儿院的经历。母亲来孤儿院寻找被自己曾经抛弃的孩子,忧伤而且痛苦不堪的母亲低声下气地请求院长,希望找回自己的儿子。她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抛弃儿子的,现在后悔了,但是却根本来不及了:儿子已经被人非法收养了!影片中,院长首先对这位痛苦不堪的母亲实施了语言暴力,冲他喊:“滚出去!叫你滚出去!还敢再来!该死的贱人!”然后又对她实施身体的暴力,粗鲁而残暴地将可怜的母亲推出了大门。母亲出门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门口是白白的积雪,刺眼的白,冷冰冰的,残冬的景色!世界缺少温暖,缺少同情。母亲坐在车站里,借酒浇愁,向凡亚打听儿子的情况,诉说对孩子的思念和牵挂,还有那深深的愧疚。儿子是母亲活下去的希望,儿子找不到了,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只有承受人们的指责和辱骂,而不会得到人们的可怜或安慰。绝望的母亲临走时送给凡亚一个苹果,用手擦了擦,从车窗玻璃后面传出来恋恋不舍的眼神,所有的这一切充分彰显了母性。几天之后,就传来了这位母亲自杀的消息。这是无望的母亲所能采取的唯一拯救自己的手段,亲情割裂,母子难以团圆,母亲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气。影片触及了在俄罗斯及世界范围内所存在的严重的因非法收养导致的贩卖儿童的问题,揭露了领养制度背后人们的利欲熏心。那些人置人文、人伦、人性和人情于不顾,撕裂母子亲情,显现出为人不齿的反道德的丑恶现象。母亲和许许多多被贩卖到国外的儿童成了这一现象的牺牲品。母亲的死震撼了凡亚的心,他开始担心自己被领养到意大利之后妈妈再也找不到他,会发生同样的悲剧。从此,一场反收养、反现实、反成人的斗争拉开了序幕。
在寻亲的路上,凡亚遭遇了两个男孩的围攻、殴打,衣服被扯掉了,白皙的脸上的血迹那么的醒目,让人心颤。但坚定的寻找妈妈意念支撑着他,他也以暴制暴,并终于逃脱了。他不仅受到来自于成人世界的暴力,还要受到来自于同龄人的暴力,寻亲之旅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在追寻男孩的路上,专门介绍收养并从中牟利的不法之商也遭到了善良人的暴力,被打得遍体鳞伤,这是影片一处大快人心的地方。
成人的世界充满了暴力、血腥、死亡,缺乏人与人之间起码的爱与关心,无序的世界让观众心灰意冷。在影片中导演为观众安排了两个平行而又交叉冲突的世界。成人乘坐的是汽车,沿途寻找警察帮忙,霸气而又强大,只是为了钱!而儿童乘坐的是火车,一路要躲藏,免于被发现,但儿童的世界是那样的单纯,坚定而又执着,只是为了寻找母爱!为了看懂自己的出生和迁徙证明,凡亚努力学习认字,打工赚钱,天真无邪的小脸上满载着童真的追求,奔跑的小腿不知疲倦,永不停歇,步伐坚定。影片中成人的世界与儿童的世界不停地交叉,苦苦相逼,大人为什么要为区区5000欧元去逼一个孩子?把一个孩子两次逼近死胡同,下着雨,车灯打开,照着小男孩无助的身躯,难道金钱就是万能的?为了金钱就可以去践踏一个孩子的尊严?这是两个世界观、两种人生观的较量,充分展示了现实世界的卑劣、自私和残暴。
影片的高潮也是最让人震撼的地方,凡亚与人贩子抗衡,被人贩子追到一个死胡同,无路可逃,他只有捡起地上的酒瓶,将底部砸碎并用锋利的玻璃碴一次次扎向自己的胳膊,鲜血染红了手臂。人类普遍认为血是活动于人体内的神性要素,血神奇地显得富有生机,动人心魄,可以带来净化和拯救的力量。血中有生命,所以能救赎。[2](P394)儿童面对凶狠的成人,只能用残害自己身体的方式,付出血的代价,捍卫自己的幸福,去救赎恶人的良知。善与恶融为一体,因为世界存在,恶就拥有无限的权力。人是有善恶之分的,恶是人本性的一面,善则是人本性的另一面。[3](P31)人是善与恶两面性的统一,两个方面紧密相连,时时相伴,融为一体。善人有性恶的一面,恶人也有性善的一面。在人的成长和生存过程的各个阶段,善恶平衡会发生转化,善可以变恶,恶也可以变善。影片在最后就为观众描述了一曲弃恶从善的赞歌。冷酷的人贩子的心灵终于受到了震撼,父爱苏醒了,理性回归了,获得了新生,撕掉自己胳膊上的绷带,替凡亚包扎了伤口,把他搂在怀里。这个画面让人感到很温暖,是影片的一大亮点。这是由于儿童世界的坚定和勇敢唤醒了成人世界的善性,从另一方面来讲,儿童是成人的老师。在这个善恶同体,自我交替,自我变更,自我斗争的时代,我们要倡导惩恶扬善,抑恶扬善,弃恶向善,光靠成人的力量很难做到这一点,人之初、性本善的孩子在有些方面确实是成人的榜样。影片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不仅仅表现了人的恶和恶行,而且还挖掘和激发了灵魂里善的复苏。
母爱是一个人心中最善意、最柔然、最温暖、最美好的情结。母亲作为停泊和庇护的伟大象征,在任何时候都关系到生命个体的转变。从更高和比喻的意义上看,母性原型是女神,尤其是圣母索菲娅。从广义上来说,她是教会,是大学,是城市,是国家,是天堂,是海洋;从狭义上来说,是繁衍后代的地方,是田野,是花园,是岩石,是洞穴,是树木,是春天。[2](P235)这是对母亲最好的诠释。因此,幸福而又快乐的母爱世界对孩子来说是弥足珍贵、不可或缺的。和妈妈在一起,寻找妈妈,找到妈妈就是儿童幸福的起点。影片很好地展示了母爱这一普通而又深刻的社会主题,表现了一种有关母爱的普世价值观,这是影片大受欢迎并获奖的一个主要原因。
“只要妈妈爱我,只要妈妈还要我,千山万水都阻拦不住我对妈妈的爱,再小的步伐也能寻遍天涯”,这是影片的末尾曲,也是影片的主题所在。母子连心,任何想通过不正当手段割裂母子联系的行为都要受到鞭挞、惩罚。虐待儿童,贩卖儿童,非法收养儿童,这是对天理,对人性的践踏。利用儿童获利的行为更是于情、于理、于法都不能容忍的事。影片通过描述失去母爱儿童的痛苦,寻找母爱的艰辛,实际上在警戒世人:还孩子一幸福快乐的母爱世界!成人要给孩子——社会的弱势群体以爱、关心和帮助,而不是对他们苦苦相逼,施以极端暴力,剥夺他们享受爱的权利!
影片的导演使用了大量的象征符号,这是一个雨、雪、铁轨等物象构成的符号体系,隐喻人类的自身状况及其生存图景,惊醒人们要反思自己的行为,重塑自身的人格!天主教认为,水可净化灵魂又可孕育生命,水也可以洗去尘世的罪恶。[2](p322)宾根的圣女希尔德加德(1098-1179)把雨水比作心灵的活力,能使人体充满朝气,充满爱意,并且使它不会枯萎,就像雨水滋润大地一样,因为雨水适量时,大地就会迸发新的生命。[2](p433)雨水在影片中不言而喻也就获得了隐喻意义,它就是善与爱的象征。善与爱必将战胜恶与丑,它终将惩罚人类的不义行为,洗刷尽人世的恶性。铁轨作为主要的载体将男孩带上了幸福之旅,另一方面它又带走了一位绝望的母亲的生命。一道道掩藏在杂草丛中的铁轨,指向了剥夺和丢失的主旋律,孩子被剥夺了享受爱的权利,母亲被剥夺了爱护孩子的权利。废弃的铁轨实际上隐喻着人类最宝贵的东西在逐渐丢失:亲情、友情、道德情操、善心、良知等等。影片画面始终是灰色和白色交替,显得孤苦,冷清,看似单调,却震撼人心,动人心魄:这灰蒙蒙的画面预示着孤儿院的孩子的生活,难以想象的苦涩和单调。白色象征着所有尘世凡人苦苦追求的终极目标——灵魂的净化以及在天堂里重新找回那“失去”的天真。[2](p11)它象征着纯洁、理想和真理。影片的最后,温柔的女性的声音好似天籁,“小男孩,你是来找我的吗?”只听声音,不见其人,让人联想翩翩,这也是导演拍摄的高超技巧,回味无穷。
影片的小主人公以自己的行为表明,在某一些方面儿童是成人的榜样,对于亲情的捍卫,对于人情的守护,在这些方面,孩子比大人强。身为人母或人父,就要为孩子的命运和将来负责,无论如何要尽到自己的职责,不要泯灭孩子的应有的享受爱的权利,让孩子在爱的氛围里健康成长,只有这样长大后他们才能身心健康,赐予爱,未来的世界才能正常、有序地发展。
[1]左高山. 论暴力的意涵[J]. 中南大学学报,2005(3).
[2][德]汉斯•比德曼. 刘玉红译.世界文化象征词典[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0.
[3]金亚娜等著.充盈的虚无---俄罗斯文学中的宗教意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