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纹样中蕴涵的伊斯兰神学美学思想

2010-09-06 07:22孙莉娜邱紫华
关键词:真主花纹阿拉伯

孙莉娜 邱紫华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阿拉伯纹样中蕴涵的伊斯兰神学美学思想

孙莉娜 邱紫华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阿拉伯纹样是一种独特的装饰纹饰,具有独特的美学价值。纹样的形式结构繁复多样。阿拉伯纹样以几何、植物、书法图案为基本样式,在图案的形式结构中蕴含着深刻的哲学思想。阿拉伯纹样是伊斯兰美学思想的感性显现。

阿拉伯纹样;真主;无限;象征性;秩序感;自由性

阿拉伯伊斯兰民族在人类艺术上的最伟大的贡献在于他们创造了独特的阿拉伯建筑形式和“阿拉伯花纹”的纹样装饰艺术。

在国际学术界,有的学者认为,创作阿拉伯花纹的活动可以同时被看作是艺术与科学的活动。阿拉伯花纹不仅在数学上极为精确,讲求比例和计算,而且在视觉上也美不胜收,并且还充满了深厚的象征意义。对于穆斯林来说,所有的艺术形式、自然界、数学与科学都是真主的创造,都是真主透过它的创造物来显示它自己的存在。人们所创造出的各种阿拉伯花纹的样式,其实早就已经存在于真主的创造之中了。

根据伊斯兰教的教义,伊斯兰艺术严禁偶像崇拜,“只能绘画植物和无生命的东西。”[1](P105)从宗教哲学的角度看,阿拉伯伊斯兰民族反对偶像崇拜的原因有两点。

其一,真主是唯一的真神,真主是一切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东西的创造者。人和动物都是有生命的,它们的生命是真主安拉创造的,它们的灵魂是真主安拉赋予的。[2](P38)因此,任何人造的、画在墙上的图案都是虚假的、虚幻的、没有灵魂的。人世间的绘画、雕像、动物像都是妄图模仿真主的行为,这种模仿不仅不具有神性,而且是对真主的亵渎。

其二,真主是无形无像的,是超越时空的无限的存在。人世间的任何形象都是有限的;任何妄图对真主进行有限的形象的描绘,就是用有限性来否定真主的无限性,这是对真主的无限性的否定和亵渎,这是要受到严厉惩罚的。

所以,伊斯兰宗教哲学反对偶像崇拜,既反对描绘真主的形象,也反对描绘真主所创造的有灵魂的生命体的形象。

那么,阿拉伯伊斯兰民族的审美冲动又力求显现那不可显现的东西,要力求表达那不可表达的对象(真主),这就形成了力求显现、力求表达与不可表达、无法表达之间的悖论。怎样才能够化解这个悖论呢?阿拉伯伊斯兰的艺术家又是怎样突破这一哲学困惑的呢?伊斯兰艺术不采用偶像的形象而又要传达真主的美的观念,怎样做才有可能呢?阿拉伯伊斯兰艺术家就大量采用植物的纹样来表达真主的理念,表达真主的美,从而就形成了独特的伊斯兰花纹装饰艺术。

阿拉伯式花纹的几何风格在伊斯兰的黄金时期才广泛流行于中东或地中海沿岸。在这个时期,古希腊数学与印度数学的文献大量被翻译成阿拉伯语并收藏于巴格达的学术研究机构——智慧宫。正同后来欧洲兴起的文艺复兴一样,伊斯兰的数学、科学、文学与历史融为一体,影响极为深远。

古代学者如柏拉图、欧几里德、阿里亚哈塔与婆罗摩·笈多等人的著作,受到伊斯兰知识分子的广泛阅读并加以改造。这些改造是为了解决伊斯兰教的礼拜的朝向、礼拜堂的设施以及关于“拉玛丹月”的确定等问题。伊斯兰数学家焦赫里在他写的《欧几里德几何学原理注释》一书中对欧几里德的几何学加以了新的阐述;花拉子模则大大改进阿里亚哈塔与婆罗摩·笈多的三角学;瓦法与札杨尼则分別改进了球面几何学与球面三角学,而球面三角学的研究不仅有助于人们确认朝向、礼拜与拉玛丹月,而且还有助于在圆形或球面建筑的表面描绘各种各样的几何图形。

这些数学成就促成了阿拉伯式花纹的发展。

阿拉伯花纹的纹样,其理论基础就是伊斯兰哲学和美学。中世纪阿拉伯伊斯兰民族的美学思想主要表现为绝对一神宗教的美的本体论。这种观点认为,安拉为真、善、美的本体。这种美学本体论体现为“单一”、“统一”和“运动”三个核心的观念。

单一:就是指真主的唯一性。真主是一切美的事物的源泉,美的事物只有附丽了真主的美才美。真主是宇宙中唯一的、绝对的美;真主的美不可超越、不可替代。《清真言》开宗明义说:“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真主的使者。”

统一:伊斯兰美学认为,真主创造了一个完美而和谐的世界。美的东西应当体现统一、完美和和谐。美的和谐具体表现为事物形式上的和运动中的秩序、均衡、对比、节奏、整齐一律等,由此形成了事物多样化的统一。这说明,美的东西是杂多的、形态各异的,但是它们自身的组成以及事物之间的关系却是和谐而统一的。

运动:伊斯兰教哲学认为,真主的存在是无始无终的,真主是永恒的;真主创造的世界也是生机盎然、生生不息的。运动既是物质世界的状态和属性,又是一切生命体固有的本质。运动是宇宙不断更新和持续存在的内在动力;运动的停止则意味生命的终结。运动体现了真主生命力的无限性。[3](P302)

根据阿拉伯伊斯兰哲学和美学的上述规定性,伊斯兰艺术家在创作“阿拉伯花纹”的纹饰时,必然要遵循伊斯兰教的教义精神,通过特定的纹样来表达伊斯兰的基本观念。

阿拉伯式的装饰纹样种类繁多,按其题材分类大致可以分为三个类型:几何纹饰、植物纹饰与书法纹饰。三类纹饰用不同的艺术形式共同体现了伊斯兰美学的审美观,成为独特的阿拉伯伊斯兰的艺术形象体系。

阿拉伯伊斯兰纹饰总体上讲,它的艺术创作的目的性极强,极其明显:纹饰的形式完全是为了显现理念,纹饰是伊斯兰美的理念的感性显现。可以说,阿拉伯花纹的形式力求传达宗教哲学的理念;伊斯兰教的理念通过阿拉伯花纹的纹样得到了充分的显现,形式与内容达到了高度的融合与统一,形式充分地表达了内容(宗教理念);内容通过形式得到了充分的显现。可以说,阿拉伯伊斯兰民族寻找到了表达伊斯兰宗教理念的艺术形式;阿拉伯花纹成为伊斯兰教表达宗教理念的最佳形式。

具体地说,阿拉伯伊斯兰纹饰有如下几个美学特征:

(一)阿拉伯花纹充满了象征性

象征就是借此而言彼,借物而说事。对于伊斯兰教来说,真主是不可表现的、不可言说的,任何表现和言说都否定了真主的无限性。因此,要表达真主的真理,就只能用象征比喻的方法来加以间接地表达。象征的表达成为表达“绝对”观念唯一可行的方法。

格拉巴拉在《伊斯兰艺术的形成》中指出:“伊斯兰艺术不仅是装饰艺术,也颇有象征意义。……无论是几何状或植物状,都有象征意义,这是伊斯兰美学的极致。”[3](P325)

阿拉伯纹饰中的几何纹一般以圆形、四方形和三角形为主要形式,通过对这些形式的自由的组合,衍化出各种各样的几何纹形态。

圆形是独立的封闭的形状。圆形的象征意义表示真主是不可分割的“一”,是完美的整体;真主具有“无始无终”的永恒性与无限性;因此,圆形象征着真主独一无二和永恒。

四边形代表着物质世界中的四种基本元素:土、气、火、水。这四种元素构成了物质世界,缺一不可,否则物质世界就会崩坏。

三角形几种象征含义:三角形代表真主、时间、空间三位一体;时间无限,空间无限,真主无限。三角形又代表真主安拉、教主穆罕默德和伊斯兰教徒。三角形又可以任意地组合成多角形,可以衍变成多种星状图案,如六角星形、八角星形、十二角星形、十六角星形等等。在印度的阿拉伯花纹中,以六角星形状的莲花图案(图1)最为多见,两个三角形相互重迭为六角星形莲花纹样。其中,下三角象征男性生殖器,倒立的下三角象征女性的下体三角区,其相互重迭正是象征着男女性交而生生不息的生殖崇拜观念,表明了生命的无限循环的理念。此外,还有圆中有方,方中见圆的组合图形,这种无穷的反复循环变换的几何图纹使信徒们领悟到世界的周而复始以及造物主的永恒存在,促使人们思索生命的往复与更迭,领悟真主之美和真主创造性的威力。

图1 六角星莲花纹样(印度)

植物纹不依照自然界的真实植物为表现对象,而是由曲线几何纹变化而来,如棕叶卷草纹,虽源于希腊的非常写实的扇面棕叶状,但在阿拉伯艺术家笔下,却逐渐演变成一种富有流动感的抽象卷草。这就是说,阿拉伯花纹的植物样式是经过艺术处理和提升的艺术形式。对此,黑格尔指出:“人们发现阿拉伯式花纹往往呆板而不忠实于有机体形状,而且经常谴责这种花纹以及运用它们的艺术,特别是绘画,尽管连拉斐尔也曾画过这种花纹,而且达到了最高度的优美,隽妙和丰富多采的效果。无论从有机体的形状来看,还是从力学的规律来看,阿拉伯式花纹当然都是违反自然的;不过这种违反自然不仅是一般艺术的权利,而且是建筑的职责,因为只有通过违反自然,本来不适合于建筑艺术的生物形状才能适应真正的建筑风格,和它协调起来。这种适应,用于植物特别合适,而在东方大量地用在阿拉伯花纹里的也正是植物。”[4](P60)

受古代波斯艺术的影响,在几何纹中还有一些富于象征或寓意性的植物纹,如圣树纹、缠枝葡萄纹、乐园纹等,但到后来也逐渐衍化成单纯的垂直纹、螺旋纹。

植物纹样象征旺盛生命力,是性力崇拜的象征,是真主生命力不断溢出来的结果。例如,印度建筑中盛行的六角星形莲花纹样,就是代表真主生生不息、繁衍不断的生命力。

(二)阿拉伯花纹具有强烈的秩序感

秩序感是人类最基本的美感。凡是匀称的、有比例的、对称平衡的、有节奏的、整齐一律的、有一定规律的东西都具有秩序感。秩序感是阿拉伯花纹的突出特征。阿拉伯花纹中的几何纹体现了伊斯兰美学的秩序性。

首先,表现为同一图形、图案的不断的连续性。例如,通过某一种几何形式的连续拼接,形成了一个大型的图案,这种同一几何形式的重复,显得整齐一律,给人们的视觉以鲜明的秩序感。这种连续不断的图形结构显示了真主存在的无限性。

其次,表现为以某一图形为中心的放射性结构。

放射型的几何图形,是由中心图形呈放射状分散开来,组成另一个大型的图案,它既显得是放射状的,从另一视角看它同时又显得是聚合的。其象征的含义是一切源于唯一,一切又归于唯一。这唯一就是真主。“天空、大地,其间的万物,其间的规律、秩序和能量都是安拉赐予的。”[2](P39)真主所创造的宇宙的秩序,就是由不同的点、线图案共同组成的,它是一种细致、均衡、和谐的联系。“广大的宇宙空间呈现出奇迹般的精确:亿万颗星体在轨道上运行,没有丝毫的混乱……”[2](P77)万物皆由真主溢出,这溢出的次序为:1.原动的理性(宇宙的理性)。2.受动的理性(万有的灵魂)。3.第一物质。4.能动的自然(万有的灵魂所具有的能力之一)。5.绝对的物体(又称第二物质)。6.天体世界。7.世界的原素。8.由各原素构成的有机物、植物、动物。真主是寓于万物而与万物俱在的绝对的本体。几何纹放射状的无限连续、层层嵌套却又各行其道,正是表达了以真主为中心的世界的秩序性与无限性。[5](P204)

再次,秩序性体现为具有强烈形式美的构图。

阿拉伯纹样在构图上具有“满”、“平”、“匀”的装饰特点(图2)。“满”是指构图上非常繁复饱满,不喜欢留出大片的空白。伊斯兰教认为,空白相当于“无”。由于真主无时无处不在,所以,阿拉伯花纹在构图上不留空白。“平”是指图形形象的平面化、单色化。图形的颜色没有明暗之分,都是浓墨重彩,颇有装饰性。“匀”是指“均匀”、“匀称”,在花卉或几何图形的大小上非常重视比例,在构图上非常讲究图形布局的平衡对称、对比和变化的节奏感,注重色彩的搭配与协调。

图2 泰姬陵壁画(印度)

对穆斯林来说,人类用来装饰清真寺的艺术应展现出自然界内在的秩序性与一致性。所以,有次序的、整齐一律的秩序感是创作阿拉伯花纹必须遵循的法则。

(三)阿拉伯花纹充分显现了创作上的自由性

伊斯兰教认为,真主是独立的、唯一的、无所依傍的,因此是自由的。真主凭借着主观的意念自由地创造了世界。所以,阿拉伯花纹也应当体现真主的自由性。黑格尔指出:阿拉伯花纹是“把各种自然界的形状任意加以组合,配合和分解的幻想游戏。这类建筑装饰给幻想提供了各种各样的用武之地。”[4](P59)阿拉伯花纹是怎样表现创造的自由性的呢?

一种是通过几何纹样的各种排列组合,图案的变换循环,就像万花筒似的拼合成千变万化的装饰图案。例如在中世纪阿拔斯帝国的第二个首都——沙马拉宫殿挖掘出的灰泥装饰的碎片(图3)就具有这一特征。其中的图案有方形,圆形相互循环交叉,它们层层嵌套却又各自独立,丝毫不显混乱。

图3 沙马拉宫殿灰泥装饰碎片(伊拉克)

另一种是阿拉伯植物纹样。它们是以不断变动的植物图形为基础的。植物纹样的表现手法也是界于写实和抽象之间:把植物的生态形式固定在抽象的几何模式中,这种貌似植物的植物纹样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充满了无穷变化,体现了伊斯兰哲学的事物无限变化的观念。所以,阿拉伯花纹中的植物纹样是最具有观念性的图案。常见的也是最具有代表性的植物纹样是“缠枝纹”(图4)。“缠枝纹”是将植物自由弯曲的茎蔓与繁茂的花叶相互穿插、互相重合,变换于方形与圆形之间的各种图形,给人造成种种自由的曲线,显示出生命律动的美感。这些植物茎蔓在有限的空间中进行无限的延续,营造出一种工整华丽的气氛。

图4 德里红堡“觐见厅”台阶图案(印度)

还有一种纹样显示出创造的自由性。这就是阿拉伯书法。阿拉伯书法在数量上有八大类书写体。各种体型都有各自的美,这就给创造提供了自由选择和自由运用的天地。仅就用于重要的仪式用的“库法体”(图5,图6)而言,根据书写对象的不同,大致可分为三大类:(1)有饰型库法体。即在字里行间添加各种花、叶、枝、藤等图案。(2)无饰型库法体。即只有文字而无点缀装饰。(3)几何型库法体。即其字母笔画多为直角,且能组成方、圆、长、多角等几何形状。为增加其美感,装饰图案多用彩绘加以表现。库法体还用于书写机关、学校、商店的牌匾,报刊、书籍、商品及影视戏剧的标题与广告;各类建筑、工艺品的装饰等。随着伊斯兰教的传播,库法体传播的地区较之其他字体更为广泛,故又称伊斯兰体。在其字体的种类、造型、花样、美感等方面,都可以称为阿拉伯书法之最。

阿拉伯书法注重表现文字本身的形式美,如节奏感、装饰性、纹样化。阿拉伯书法的字体连绵不断,所以形成一种简洁流畅的曲线效果,展现出一个无限循环的世界。书法中的线,是自由的线,即万物起于线,又归于线。[3](P326)“线”从表象看是组成几何图形的基本要素,但从所蕴含的意义上看,它与真主的“唯一性”的观念相联系。

通过以上的论述,可以看出,阿拉伯花纹是一种独特的装饰纹饰,阿拉伯纹样以几何、植物、书法图案为基本样式,阿拉伯纹样的形式结构繁复多样,运用在人们生活的各个方面。阿拉伯花纹样式是阿拉伯造型艺术中的精华,具有独特的美学价值。在阿拉伯纹样的图案中,在各种形式的结构中蕴含着深刻的哲学思想。可以说,阿拉伯花纹是伊斯兰美学思想的感性显现,是阿拉伯伊斯兰民族独立创造的艺术成果。阿拉伯花纹丰富多彩、千变万化,独树一帜,是世界纹样装饰艺术的宝库。

[1](苏)奥夫相尼科夫.中近东美学[M].王家瑛,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

[2](埃及)穆罕默德·高特卜.伊斯兰艺术风格[M].一虹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0.

[3]秦惠彬.伊斯兰文明[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4](德)黑格尔.美学第3卷上册[M].朱光潜,译.上海:商务印书馆,1979.

[5]任厚奎,罗中枢.东方哲学概论[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 1991.

责任编辑 张维新 E2mail:zhangweixin@yangtzeu.edu.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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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莉娜(1984——),女,山东泰安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美学与艺术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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