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琳祥
(赤壁管理处,湖北黄冈 438000)
四十七岁的苏东坡为什么说自己五十九
王琳祥
(赤壁管理处,湖北黄冈 438000)
《东坡志林》卷四亭堂门下有《雪堂问潘邠老》一篇,与《苏轼文集》中的《雪堂记》内容一致,按照古人的命题惯例,即可知《雪堂问潘邠老》与《雪堂记》乃同文异名。
潘邠老即北宋著名诗人潘大临之字。
在《雪堂问潘邠老》一文中,苏东坡在为答谢潘大临所作的歌词中说:“吾不知五十九年之非而今日之是,又不知五十九年之是而今日之非。”
从苏东坡此记的上下行文来看,此处的五十九年似乎是指苏东坡自己的年龄。
众所周知,苏东坡建造雪堂,是在元丰五年(1082)的正月。按照古人计算年龄的方式,苏东坡当年应是四十七岁,也就是说,苏东坡写《雪堂问潘邠老》时,年龄只有四十七岁。
那么,四十七岁的苏东坡为什么说自己五十九呢?
当代《苏东坡黄州作品全编》的编注者注《雪堂记》“吾不知五十九年之非”的上下两句时说:“《淮南子·原道训》:‘蘧伯玉行年五十而有四十九年非。’苏轼在此是自我否定以往所作。”
行年,即经历过的年岁。从此注文字来看,该书编注者仅是解释这句话的含意,但未在苏东坡为什么将自己说成是“五十九年”这个层面进行探讨。注中“行年五十而有四十九年非”,应是“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
疑点一,如果说苏东坡在此是自我否定以往所作的话,从实际年龄上讲,四十七岁的他在此歌中似乎应该感叹说:“吾不知四十六年之非而今日之是,又不知四十六年之是而今日之非。”
疑点二,苏东坡谪居惠州之日,曾与吴秀才写信说:“过广州,买得檀香数斤。定居之后,杜门烧香,闭目清坐,深念五十九年之非耳。”苏东坡此简乃绍圣二年(1095)谪居惠州之日所写,当年的苏东坡正好是六十岁,“深念五十九年之非耳”显然又是实话实说。
唐代大诗人杜甫《曲江二首》诗中说:“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那意思是七十高龄之人是不多见的。
中国古代有一位先贤留下了一句经典的名言:“六十方知五九非,可否相济愿终违。”名言中的六十指六十岁,六十岁是人生的一个重要阶段,人们常将六十岁称之为年满花甲。名言中的五九,说的是五十九年。
所谓花甲,指的是中国传统的年、月、日、时的纪序名号。花甲即十天干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与十二地支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依此相配,组合成如甲子、乙丑、丙寅、丁卯等等。因为是六十次循环一周,故称为六十花甲,六十甲子,或称六十花甲子。六十花甲始于甲子,终于癸亥。癸亥一过,又是甲子,循环往复不断。古人言年过花甲,即表示年纪已过六十岁了。
四十七岁的苏东坡在谪居黄州之日,言“吾不知五十九年之非而今日之是,又不知五十九年之是而今日之非”,其内涵究竟是“六十方知五九非,可否相济愿终违”,还是引用“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的典故呢?
蘧伯玉,据《论语·宪问·卫灵公》、《淮南子·原道》、汉刘向《列女传·三·卫灵夫人》等记载,系春秋卫大夫蘧庄子 (无咎)之子,名媛,字伯玉。孔子在卫,常主其家。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卫大夫史鰌知其贤,屡荐于灵公,皆不用。卫灵公与夫人南子夜坐,闻车声辚辚,至阙而止。过阙,复闻声。夫人说:“此蘧伯玉也。”公问:“何以知之。”夫人回答:“君子不为冥冥堕行。伯玉贤大夫,必不以暗昧废礼,故知之。”
“六十方知五九非”,有两层涵意,其一是说人到了花甲之年,才知道此前五十九年的所作所为中有多少是错误的;其二是说,人到了花甲之年,方知此前的五十九年的所作所为原来全都错了。
笔者以为,苏东坡在《雪堂记》中言“吾不知五十九年之非而今日之是,又不知五十九年之是而今日之非”,既用了“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的典故,也包括了“六十方知五九非,可否相济愿终违”的内涵。因为苏东坡在此处言五十九年并不是说自己的年龄,而是借用典故比喻自己走上仕途以来的所作所为。
其理由如下:
一、因“乌台诗案”谪居黄州的苏东坡,曾在《黄州安国寺记》中反省自己走上仕途以来的所作所为时说:“反观从来举意动作,皆不中道,非独今之所以得罪者也。”所谓“皆不中道”,即是对自己走上仕途以来的所作所为的全盘否定。
二、在黄州,苏东坡曾在《答吴子野》书中说:“近日始解畏口慎事,虽已迟,犹胜不悛也。”悛,悔改。在与圆通禅师书中说:“仆凡百如旧,学道无所得,但觉从前却是错尔。”
三、在《答李端叔书》中,苏东坡更加明确地写道:“谪居无事,默知观省,回视三十年以来所为,多其病者,足下所见皆故我,非今我也。”“回视三十年以来所为,多其病者”,即是对“吾不知五十九年之非而今日之是,又不知五十九年之是而今日之非”的一种反思结果。
谪居黄州的苏东坡自觉前途渺茫,曾有“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的哀叹(《寒食雨二首》)。既然回朝廷已是不可能的事情,就意味着自己的仕途在此画上了一个句号,就像六十花甲转到了癸亥,又该从甲子开始了。苏东坡在《子由自南都来陈三日而别》诗中说“便为齐安民,何必归故丘”,即为此意。
苏东坡言“吾不知五十九年之非而今日之是,又不知五十九年之是而今日之非”,无疑是在表白自己内心世界的矛盾,也正是这种矛盾的激化,他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最终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巨变,“足下所见皆故我,非今我也”即为纪实。
那么,苏东坡为什么不用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的典故,直接说“吾不知四十九年之非而今日之是,又不知四十九年之是而今日之非”呢?四十九年与他的实际年龄不是更为贴近些吗?
当我们体味苏东坡平生常有对先人回避名讳的作法时,不难发现有一件事情与四十九这个数字密切相关,那就是在他的父亲苏洵四十九岁时,他的母亲病故,年仅四十八。苏东坡显然是在回避四十九这个数字。苏东坡深知以四十九年来比喻自己走上仕途以来的是是非非,无疑是对已故的父亲和母亲最大的不敬……
世界上有许多的事情就是让人不可思议——谪居黄州的苏东坡在行年四十七岁时引经据典,将自己说成年五十九仍不知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此时的苏东坡自己也绝不会想到,他的这句话竟成为中国历史上一个有名的谶言——当苏东坡即将六十岁时,又一次被贬到素有“蛮荒瘴地”之称的惠州;就在行年六十的时候,他才真正尝到了“六十方知五九非”的滋味,领悟到了“六十方知五九非”的真实含意,故再一次发出了“深念五十九年之非”的哀叹……
责任编辑 张吉兵
I206
A
1003-8078(2010)04-031-02
2009-10-12
王琳祥 (1953-),男,湖北新洲人,赤壁管理处副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