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长恨歌》
——“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丛论之三

2010-08-15 00:50廖四平
长江师范学院学报 2010年6期
关键词:程先生王琦瑶半生

廖四平

(中央财经大学 文化与传媒学院,北京 100081)

□21世纪文论

论《长恨歌》
——“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丛论之三

廖四平

(中央财经大学 文化与传媒学院,北京 100081)

《长恨歌》是王安忆长篇小说的代表作,获第五届茅盾文学奖。小说描写了王琦瑶这个典型的上海弄堂的女儿从花季年代到命丧黄泉的人生历程,写出了生活在上海弄堂里的女人无数的理想与欲望、浮躁与幻灭以及上海这个大都市从20世纪40年代到90年代的发展变迁,同时,也写出了人生的“苍凉”;小说塑造了王琦瑶这一个性鲜明、内涵丰富的人物形象,人物心理尤其是女性心理描写得深刻细腻,语言平淡、细腻、舒缓、从容。

《长恨歌》;王安忆;王琦瑶;心理描写

小说所写的是这样一个故事:

王琦瑶是典型的上海弄堂的女儿,在读中学时,同学吴佩珍和她很要好,甚至崇拜她,便带她去片厂玩,于是认识了片厂的一位导演。导演让王琦瑶试镜,但她试镜没成功,由此而迁怒并疏远了吴佩珍。出于补偿心理,导演让自己搞摄影的朋友程先生给王琦瑶拍照。在拍照的过程中,程先生喜欢上了王琦瑶。程先生给王琦瑶所拍的照片以“沪上淑媛”为题登在《上海生活》的封二上后,王琦瑶便成了半个名人,同学蒋丽莉主动与之结交,并让她住进自己的家中参选“上海小姐”。随后,蒋丽莉一家和程先生一起为王琦瑶四处奔走;在此过程中,蒋丽莉爱上了程先生,而程先生爱的却是王琦瑶。王琦瑶竞获“上海小姐”第三名,并获“三小姐”之称。之后,王琦瑶背着蒋丽莉与程先生约会,蒋丽莉知道后,与王琦瑶的关系出现裂痕。王琦瑶决定离开蒋家,并在离开蒋家的那天,收到了一家百货楼请她出席开张剪彩的请柬。在出席剪彩时,王琦瑶结识了国民党要员李主任,一个多月后,又成了李主任的情妇,住进了爱丽丝公寓。吴佩珍知道此事后去看王琦瑶,告诉她自己已经结婚,并邀请她随自己一起去香港,但为之拒绝。不久,李主任因飞机失事而死,王琦瑶便去了邬桥外婆家,并在那里遇上了另一个迷恋自己的男人——阿二,但阿二其实是因喜欢上海而迷恋她的。阿二勾起了王琦瑶对上海的眷念,王琦瑶便回上海,并独自住进平安里。在学习护士课程后,王琦瑶挂牌帮人打针,并在此过程中,结识了严师母及其表舅的儿子康明逊以及康明逊的朋友萨沙。四个人经常一起打牌聚会,王琦瑶和康明逊产生了感情,并怀上了康明逊的孩子。康明逊因家人和亲友反对而不能娶王琦瑶,而王琦瑶又爱上康明逊,于是,两人便“嫁祸”于萨沙。萨沙出面陪王琦瑶去堕胎,但王琦瑶因害怕而放弃。随后,萨沙和康明逊都消失了。因深爱着王琦瑶而没有结婚的程先生便去照顾着她,并直到她生下女儿薇薇;与此同时,程先生遇到了虽已结婚但仍深爱着他的蒋丽莉。薇薇出生后,康明逊又出现了,但王琦瑶对之十分淡然。后来,程先生离开了王琦瑶,临走前托蒋丽莉照顾王琦瑶;康明逊也随着薇薇逐渐长大而再度消失了。1965年蒋丽莉患肝癌而死。1966年文革开始后,程先生因不堪忍受特务之嫌的屈辱而自杀。薇薇长大后与王琦瑶感情疏远,而薇薇的朋友张永红却跟王琦瑶情趣相投。张永红走马灯似地换男朋友,且每次结交新的男朋友时都拉上薇薇,于是,薇薇被张永红的一个叫小林的男朋友看上了,两人结婚后一起移居美国。之后,王琦瑶与张永红、张永红的男朋友长脚以及一个时年26岁的中学体育教师“老克腊”经常聚会。老克腊从王琦瑶身上看到了几十年前上海的光景,并爱屋及乌般地爱上了王琦瑶。王琦瑶起先只把老克腊当成一个孩子,但后来还是在他的强求下与之同居并离不开他了,于是,当老克腊要离开她时,她便用连对女儿也未曾言及的金条作为交换,要他多陪自己几年,但最终未能如愿。长脚因知道王琦瑶有一段说不清的秘史而断定她手中有黄金,为了弥补自己生意上的亏空而偷她的金条,被她发现后杀之灭口。

通过这个故事,小说所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呢?世界华文文学奖的评委们认为:“王安忆的《长恨歌》,描写的不只是一座城市,而是将这座城市写成一个在历史研究或个人经验上很难感受到的一种视野。”[1]何谓“将这座城市写成一个在历史研究或个人经验上很难感受到的一种视野”?评委们没有具体阐述和论证,旁人也难明其详,而且从小说中也找不到具体的例证!也有人认为小说所要表现的是生活在上海弄堂里的女人无数的理想与欲望、浮躁与幻灭以及上海这个大都市从20世纪40年代到90年代的发展变迁——“从内容到形式,以至于发育过程和方式,具体而生动的演绎着上海在空间结构上传统的‘城’与现代的‘市’的边缘性,以及与之相联系的‘内陆文化’与‘海洋文化’的边缘性,传统‘农耕文化’与现代‘商品文化’的边缘性。”[2]这种观点虽明了,而且不无不可,但不够具体,且不太“瓷实”。我们如果严格地“立足”于小说,紧紧地围绕着人物之间的那种“半途而废”的关系来思考的话,那么,这样的结论似乎也是站得住脚的:小说与哈代的《德伯家的苔丝》以及张爱玲的《半生缘》所要表达的主旨基本相同,即在人世上,“呼唤人的和被呼唤的,很少能互相答应;恋爱的人和恋爱的时机,也不容易凑巧相合”[3],男女之缘往往只是“半生缘”而已——王琦瑶爱李主任,但李主任却只把她当作“外室”而已,而且只陪她稍“走”了一程后便撒手而去;爱康明逊,但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康明逊却离开了她;爱“老克腊”,甚至用连对女儿也未曾言及的金条作为交换,要他多陪自己几年,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她。程先生爱王琦瑶,而且付出了一生的情感,但王琦瑶却不爱他,而且即使在他对王琦瑶恩重如山、王琦瑶也对他感恩戴德甚至愿意以身相许时候,王琦瑶对他也没以“心”相许。蒋丽莉爱程先生,而且在成为一位共产党员、当上纱厂的干部、与纱厂的军代表结婚生子后直至患肝癌临死时,心里所放的都是程先生,程先生却不爱她而爱王琦瑶……由此可见,王安忆实际上只不过像张爱玲或哈代一样,通过小说写出人生的“苍凉”而已;也由此可见,尽管王安忆很不喜欢别人称她为张爱玲的传人或把她们两人相提并论,甚至似乎是为此而大贬张爱玲,以至于在“张爱玲与现代中国文学”的国际研讨会上说,“张爱玲小说里的人,真是很俗气的,傅雷曾批评其‘恶俗’,并不言过。她对世俗生活的爱好,为这苍茫的人生观作了注脚,并使世俗气在虚无的照耀下变得艺术了。从世俗的细致描绘,直接跳入一个苍茫的结论到底简单了。”[4]但是,她的小说尤其是这部《长恨歌》并没有走出张爱玲的小说尤其是《半生缘》的“阴影”——即使不是有意识地摹写了张爱玲的《半生缘》,也是在无意识中学习借鉴了张爱玲的《半生缘》。不过,王安忆对张爱玲又不仅仅是摹写或学习借鉴而已——《长恨歌》比《半生缘》所表现的人生的“苍凉”味要更为浓重:在《半生缘》中,顾曼桢和沈世钧从风华正茂的青年到成家立业的中年,自始至终都彼此真心相爱,他们未能结合的主要原因是沈父发现了顾曼桢是舞女顾曼璐的妹妹,门当户对的婚姻习俗不允许他们结合;顾曼璐和张慕瑾本是青梅竹马、真心相爱,他们未能结合的主要原因是顾曼璐为了代替父亲支撑整个家庭而做了出卖声色的舞女,走上了人生的一条不归之路;石翠芝和许叔惠一见钟情而且各自成家之后仍然彼此爱心不改,他们未能结合的主要原因是他们门不当户不对……也就是说,在《半生缘》中,虽然有情人最终未成眷属,但是有情人之间毕竟有过情,而且一直都有情。而一个人一生中有过“情”——同时“爱过”且“被爱过”——后,其人生即使再“苍凉”也“苍凉”不到哪里去。而在《长恨歌》中,无论是王琦瑶与李主任,还是程先生与王琦瑶、蒋丽莉与程先生,他们之间没有谁是同时“爱过”且“被爱过”的——他们的爱从根本上来看是“单向性”的,至于王琦瑶与阿二、王琦瑶与康明逊、王琦瑶与“老克腊”之间虽说有过“情”,但那种“情”从本质上来说又只不过是一种爱情“乌托邦”而已。而且,《半生缘》所写的是几个人的“半生缘”,而《长恨歌》除写了几个人的“半生缘”外,还写了主人公王琦瑶与几个人的“半生缘”。因此,《长恨歌》较《半生缘》要“苍凉”得多,也就是说,其主题较《半生缘》要深刻得多。因此,王安忆不是仅仅摹写或学习借鉴了张爱玲,而是发展或超越了张爱玲。

《长恨歌》在艺术上最为突出的地方是塑造了王琦瑶这一个性鲜明、意蕴丰富的人物形象。

王琦瑶是小说中女主人公,是一位典型的上海弄堂的女儿。表面上来看,王琦瑶一生相当风光——读中学时,她平常身着阴丹士林蓝的旗袍,身影袅袅,漆黑的额发掩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有着家常养眼的好看,是个容易“使我们联想到婚姻、生活、家庭这类概念的人物”[5]。于是,当上了上海“三小姐”,迷住程先生并让他付出了一生的爱,在十九岁时被党国要员金屋藏娇、邂逅并迷住了翩翩少年阿二,二十五岁时邂逅纨绔子弟康明逊并和他有了孩子,人生的黄昏之际又迷住了老克腊……但实际上相当黯淡无光:她缺乏爱情——她有爱她的人但没有和她一起“回家”的人,她心中有不少男人但心始终没有固定在一个男人的身上,那些本应该给她带来幸福的男人最终给她带来的几乎都是不幸:李主任留给了她金条但她最后又因那金条丧命,程先生给了她一生的爱也给她一生的遗憾,康明逊给了她灵与肉相结合的爱和孩子但最后遗弃了她,老克腊给了她自己的身子也占有了她的身子,但也离弃了她。她缺乏友情——有朋友但没有终生相交的朋友:与吴佩珍因自己试镜的失败而相离,与蒋丽莉因程先生而生嫌隙,与严师母、张永红、萨沙、长脚顶多也就是为玩而聚而已,而且最后还死于长脚之手。她缺乏亲情——她仅有一个女儿是己亲,但她与女儿之间不仅没有通常的相依为命的母女所有的那种亲密情感,反而还经常与她对着干,后来,女儿还远走美国,留下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孤苦伶仃。不过,她也不缺乏一个女人特有的母爱——尽管与女儿的关系不怎么融洽,但她对女儿满怀母爱,总为女儿牵肠挂肚、忧心忡忡,如在女儿与张永红交朋友时,她担心患有肺结核的张永红会将病传染给女儿,便制止女儿与张永红往来;当女儿与小林交往时,小林因要高考备考而没时间常去找她女儿,她便担心小林要高考备考只是个托词,同时,也害怕张永红不甘心,会抢小林,并专门向张永红说明女儿与小林之间的关系;当小林高考过后,她和小林、女儿一起去杭州玩,她故意早去散步,让女儿和小林单独在一起;当女儿要结婚了,她为女儿买了两三箱嫁妆,并把一个老式戒指给了女儿,真心希望女儿幸福……这又使她多了一点温馨。她追求生活享受,但又是一种市民式的追求——追求的只是衣着、饮食、用具、玩乐等。

在性格方面,王琦瑶具有两面性,一方面乖巧、时髦、矜持、冷静,很懂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见机行事,如她与吴佩珍相处时,知道怎样让自己处于有利的位置,知道拍照片时不能作态,而要含蓄而沉着;知道怎样在程式化的晚会中保持独到的自己;知道因照片登载于《上海生活》的封面而出名后,应该不抢先也不落后,“中游”地做人;在与程先生、严师母、康明逊、老克腊等相处时,知道应该与他们虚与委蛇,演好自己的角色。另一方面缺乏主见、随波逐流,有很强的宿命论思想。“她知凡事不可强求,自有定数的天理,她也知做人要努力的道理”[6],因此,凡事总“跟着感觉走”,听任事情自由发展,从不主动地选择生活,为了心中一点不切实际的梦想,即使付出代价甚至是身体的代价也在所不惜。如她做李主任的情妇,知道程先生是真正爱她的且是可以终生相托的人,但仅凭感觉拒绝了其情感,明知与康明逊不会有结果却还是与他发生关系,明知老克腊是不可能与自己厮守到老的但还是苦求于他,甚至拿出了秘藏多年的金条。

总的来看,王琦瑶既是一个典型的上海小市民,又是一个典型的普通女人,小说通过对她早年的辉煌、中年的落寞与晚年的二度青春的描写,隐喻了上海这座城市从20世纪40年代到90年代半个世纪盛衰荣枯的历程,同时也反映了人性的脆弱和人生的苍凉,具有一种强烈的人生悲剧感和历史沧桑感。

除王琦瑶外,小说所塑造的其他人物也多颇具个性和内涵,如程先生情感专注、重友情、有君子风范……;李主任独断、专横、霸道……;康明逊有心计、优柔寡断、及时行乐、游戏人生、好幻想、懦弱、不负责任、坦率……;蒋丽莉热情、单纯、对人真诚、善良、执著、敢爱敢恨……;老克腊“少言寡语”、怀旧、罗曼蒂克……这些人物与王琦瑶一起丰富了小说的人物画廊。

水平井钻井施工过程中,进入水平段后有效快速识别储层至关重要。由于钻具和井壁间的摩擦作用最终形成岩屑床,使岩屑颗粒较小,油气携带能力也随之降低,清洗后的岩屑颗粒较小不易观察,荧光滴照后含油颗粒小而分散,从肉眼感觉荧光含量较多。但可通过对气测资料的分析把握地层的变化规律,通过分析甲烷相对含量和3H曲线的变化趋势,识别储层和非储层。

除塑造了王琦瑶等个性鲜明、内涵丰富的人物形象外,小说在艺术表现方面还有不少引人注目之处,具体地说:

(一)擅长刻画人物心理,尤其擅长刻画女性心理

小说不论是在描写王琦瑶与吴佩珍、蒋丽莉的关系时,还是在描写王琦瑶与严师母、张永红以及薇薇的关系时,都注重描写她们之间的心理较量与摩擦:吴佩珍、蒋丽莉都是王琦瑶学生时代的朋友,和王琦瑶相比,她们共同的特点一是长得丑,二是单方面忠诚于王琦瑶,三是不如王琦瑶精明,于是,她们都对王琦瑶有依赖和“报恩”心理,而王琦瑶则对她们有“同情”心理;在交往中,王琦瑶不必把心掏出来与她们相处,而她们则不仅把心掏出来奉献给王琦瑶,而且还奉献出社会关系、家庭实力为王琦瑶挤进繁华世界服务——吴佩珍把王琦瑶引进电影片厂,使得她获得了一次试镜机会;蒋丽莉帮助王琦瑶选美直至其选美成功。严师母、张永红都是王琦瑶成人时代的朋友,她们与王琦瑶共同的特点是美丽,她们与王琦瑶之间虽然也会交流一些女人之间关于衣着生活的经验和情调,可在暗地里,双方都会卯足劲给对方来个“出奇制胜”,让对方甘拜下风。薇薇由于无法达到母亲对美丽的期望,便干脆叛逆和自暴自弃,故意和她对着来……通过这些描写,小说写出了人物心理变化的过程,即人物的一些感情和心理怎样转变成另外一些感情和心理的,展示了人物心理流动形态的多样性与内在联系,进而展示人物的思想性格的演变过程——这实际上就是车尔尼雪夫斯基评价托尔斯泰心理描写技巧时所说的“心灵辩证法”。

托尔斯泰的小说在刻画人物时非常注重刻画人物的心理,如《复活》在描写聂赫留朵夫在法庭上与卡秋莎·玛丝洛娃相遇时,特别注重描写聂赫留朵夫的心理——把他那种复杂的情感与思绪的变化写得精细入微,丝丝入扣:聂赫留朵夫对卡秋莎·玛丝洛娃既怜悯,又略带一种模糊的厌恶感;既对自己过去的行为羞愧不已,又害怕被卡秋莎·玛丝洛娃认出并当众揭发;提心吊胆地盼望着审讯快点结束时,一方面,身子不由自己地往后缩,另一方面,又不能将目光从卡秋莎·玛丝洛娃那对清亮的眼睛上移开,想逃避不能,想承认不敢,既烦躁,又担心,甚至不愿相信眼前卡秋莎·玛丝洛娃的不幸是由自己造成的,但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脱不了干系……又如,《安娜·卡列宁娜》几乎描写了每一个主要人物的心理发展和变化的过程——卡列宁从安然平静的家庭生活陷入妻子与他人私通的尴尬境地后的心理,渥伦斯基与安娜相遇后整个生活、事业、前程、家庭关系和社会关系的变化所带来的心理,列文追求吉蒂失败、成功、结婚成家、生儿育子过程中的心理,吉蒂从最初迷恋渥伦斯基到成为列文的妻子这一过程中的心理,安娜在遇到渥伦斯基后随着他们感情的发展而出现的心理,特别是她陷于绝望、不得不投身在火车轮下之前的心理……车尔尼雪夫斯基把托尔斯泰这些小说中在描写人物心理时所运用的技巧称作“心灵辩证法”。

《长恨歌》与托尔斯泰的小说在心理描写技巧的运用上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对中国小说的发展无疑是具有深刻意义和深远影响的——至少是对时下许多“走红”的小说往往不注重或忽视人物心理描写的一个反拨,为其他小说描写人物心理提供了一个参照或借鉴。

(二)语言平淡、细腻、舒缓、从容

小说用平淡、细腻、舒缓、从容的语言描写了王琦瑶的故事,即使是描写王琦瑶当选上海三小姐那一轰轰烈烈事情的语言,即使是描写王琦瑶那沉重结局的语言也如此……同时,也描写了上海的弄堂、流言、闺阁和鸽子等人物生活和活动的场景;在描写时,笔触就像女人编织毛衣的针脚一样,冷漠、针脚缜密、一丝不苟,同时也像古典油画的画笔一样,细密得似乎有点让人“烦”,可一旦看进去了,就觉得它们又是必需的,少了它们,故事的意蕴或“味道”就少了许多……小说的这种语言风格与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的“京派”小说,如废名的《竹林的故事》、《浣衣母》、《桃园》、《菱荡》、《桥》等,沈从文的《月下小景》、《萧萧》、《边城》、《长河》等,汪曾祺的《大淖记事》、《受戒》等小说的语言风格大体一致。由此可见,如果说,王安忆的小说在题材、主题等方面继承或发展了“海派”小说里的张爱玲的小说,那么,在语言方面则是继承或发展了“京派”小说里的废名、沈从文的小说;这对中国小说的发展来说无疑是具有积极意义的——它至少为当下小说如何继承优秀传统提供了有益的借鉴。

(三)风情味浓郁

上海是成就王琦瑶的城市,也是王琦瑶坚守一生的城市,而这个城市又是一个风情的城市——“上海的繁华其实是女性风采的,风里传来的是女用的香水味,橱窗里的陈列,女装比男装多。那法国梧桐的树影是女性化的,院子里夹竹桃、丁香花,也是女性的象征。梅雨季节潮黏的风,是女人在撒小性子,唧唧哝哝的沪语,也是专供女人说体己话的。这城市本身就像是个大女人似的,羽衣霓裳,天空撒金撒银,五彩云是飞上天的女人的衣袂。”[7]在上海生长成人的儿女自然别有一番风情,以上海为背景的小说也自然别有一番风情,从而使小说在中国当代如林的小说之中卓然独立,自成一格。

(四)注重铺垫和渲染

小说在描写某一段情节时,往往要用大段的文笔来描写与情节相关的景物和事物,等气氛渲染足了,情节才缓缓展开。如在描写邬桥时,先总写——“邬桥这地方,是专门供作避乱的”[8]。然后写邬桥的颜色——“这类小镇,全是图画中的水墨画,只两种颜色,一是白,无色之色;一是黑,万色之总”[9]。再后写邬桥的桥——“它有佛里面彼岸和引渡的意思”[10]。邬桥的生活,“任凭流水三千,世道变化,它自岿然不动,几乎是人和岁月的真理”[11]。关于邬桥的水——“水道却是为人作引导的……水道则是无望里的出路,宿命里的一个眼前道理,是平易近人。”[12]……通过这些的描写,写出了邬桥是一个安宁、寂静的地方,与繁华的上海成了鲜明的对比,是一个在闹市中沉浮、心怀创伤的人的疗养胜地,这为下文写王琦瑶被外婆带到邬桥做了一个铺垫和暗示……这类铺垫和渲染几乎贯穿小说始终,为小说情节的展开、人物性格的塑造提供了有力的“支撑”。

(五)结构独特

小说并不一开头就直接进入主题,而是不惜笔墨地描写上海的风土人情,从而为全文奠定了基调;接下来描写王琦瑶的生活……制片厂的灯光穿插全文的始终——它是王琦瑶故事的开始,也是王琦瑶悲剧的结束……全篇由一个个故事连缀而成,各故事既相对独立又相互联系,从而使小说囫囵一体;这实际上是对《三国演义》、《水浒传》等传统小说以及《新儿女英雄传》、《林海雪原》等现当代小说结构技巧自觉或不自觉的学习或借鉴。

此外,情节跌宕起伏、富于传奇性,比喻精妙与意象繁复等也是小说的特色。

小说尽管众善具备,但也并非十全十美,具体地说,小说主要有如下不足之处:

其一,也许作家真有通过小说写出上海这个大都市从20世纪40年代到90年代发展变迁的企图,因而,小说整个故事或者说组成小说的各个故事实际上只是作家评述上海的例证——作家把自己所见过和所能想象的所有上海女人的特征,一古脑儿敷到主角王琦瑶身上,使所有的人都被“抽空”了性格,因而,人物尽管性格鲜明,但并不丰富饱满,因而可以说是些“扁形人物”。

其二,似“张爱玲”而不及“张爱玲”。尽管作家似乎不太认可张爱玲或者反对人们把她与张爱玲相提并论,但如前所述,小说的主旨并未脱张爱玲小说尤其是《半生缘》的“窠臼”,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同时,小说还在其他诸多方面,如对旧上海的摩登女性、花香和脂粉气的描写等方面也未脱张爱玲的“窠臼”,但总的来看,小说缺乏张爱玲笔下旧上海的其他内容,如银行里辛勤的女职员、公寓里干干净净的苏州姨娘、电车里打瞌睡的胖头胖脑的商人……因而,就对上海的描写来说,小说似张爱玲的小说而不及张爱玲的小说。

其三,结尾的盗窃凶杀案与小说的整体氛围不协调。总的来说,小说风格轻柔朦胧飘逸,所显现的是一种“柔美”,但小说在结尾时却让主人公王琦瑶死于凶犯“长脚”之手,从情节的发展来看,显得很生硬;从风格来看,也显得很“生硬”——与小说的整体氛围不协调。

[1]王朔等.十作家批判书(之二)[M].北京: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04.158.

[2]许道明.海派文学的现代型[J].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3).

[3]哈 代.德伯家的苔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60.

[4][苍狼等.与魔鬼下棋——五作家批判书[M].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2004.166.

[5]6][7][8][9][10][11][12]王安忆.长恨歌[M].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3.59、79、47、113、113、114、114、115.

On Song of Everlasting Sorrow——One of Collected Essays about the Prize-winning Works of “Mao Dun Literature Prize”

LIAO Si-ping
(School of Culture and Communication, the Central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Beijing 100081, China)

Song of Everlasting Sorrow is Wang Anyi’s representative novel which was awarded the fifth MaoDun Prize for Literature. The novel describes the life course of Wang Qiyao, a typical girl living in a Shanghaialley, from her teens to her death. It is a reflection of the ideal and desire, and the fickleness and disillusion ofnumerous women in the alleys of Shanghai. It reflects the vicissitudes of Shanghai metropolis from 1940s to 1990s.Meanwhile, it expresses the “desolation” of life. The character of the heroin is given vivid description.Psychology, especially female psychology is described in great detail, with the language simple, exquisite, relievingand unhurried.

Song of Everlasting Sorrow; Wang Anyi; Wang Qiyao; psychological description

I206.7

A

1674-3652(2010)06-0012-06

2010-08-28

廖四平(1963- ),男,湖北荆州人,文学博士,中央财经大学文化与传媒学院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爱 平]

猜你喜欢
程先生王琦瑶半生
愿你走出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半生烟花
此恨绵绵无绝期
沪上淑媛
走着走着,半生已过
半生颠沛流离 余生遇见你
程先生和鱼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探究《长恨歌》中作者巧设程先生痴迷照相的原因
从“外行”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