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德拉的二维性格探析

2010-08-15 00:45张祥亭山东工商学院大学外语教学部山东烟台264005
关键词:亚历山德拉双性同体

张祥亭(山东工商学院大学外语教学部,山东烟台,264005)

薇拉·凯瑟(1873-1947)是美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位也是最著名的一位以描写美国西部拓荒生活而见长的女作家,曾获普利策奖、豪威尔斯奖、和美国女作家奖。辛克莱·刘易斯盛赞她“为美国最伟大的小说家”[1]19。当代英国著名学者A.S.拜特撰文认为:“凯瑟和托妮·莫里森是第一流的美国女小说家,超过沃顿和斯陀夫人,凯瑟与诗人狄金森一样堪称一流。”[2]她以内布拉斯加草原为创作源泉,不但描写了西部草原的优美自然景色,而且还饱含深情地刻画了拓荒者坚韧不拔的刚毅性格和在荆棘中顽强创业的壮举,热情讴歌她们高尚的情操与美好的心灵,塑造了亚历山德拉、安东妮亚等一批血肉丰满、令人难以忘怀的高大女性形象。欣赏凯瑟的作品,读者会感到其思想境界高爽纯洁、艺术风格清新舒缓、抒情气息淳朴浓郁,这一切都使她别具一格、独树一帜,为其他作家难以取代。

《啊,拓荒者!》是凯瑟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首次充分体现其创作风格的成名作,它标志着凯瑟创作的真正开端。在写完此部作品之后,她感到“我这是头一次用自己的脚走路,过去什么都是半真实、半模仿。这部小说里,我写了家乡的牧场,发现自己是杨斯·索格逊,而不是亨利·詹姆斯”[3]。亚历山德拉是凯瑟塑造的第一位女拓荒者形象,集女性气质与男性气质于一体。本文结合双性同体理论对亚历山德拉的二维性格予以探析。

一、亚历山德拉的男性特征

双性同体是人类一直追求的完美人格原型模式。在古希腊时期,柏拉图在《会饮篇》把人分为三类:女性、男性和两性同体,其中两性同体是最完整的人,具有女性和男性的一切优点。双性同体的理论定型于荣格的心理学理论,依据他的观点,人类最初的原始模型是阿尼玛和阿尼姆斯,即每个人身上都有异性的某些气质。阿尼玛是男性的女性特征,阿尼姆斯是女性的男性特征,一个人的人格平衡和谐“就必须允许男性人格中的女性因素和女性人格中的男性因素在个人的意识和行为中得到展现”[4]。作为一种女性文学价值观,双性同体在伍尔夫的理论中得到更进一步的指涉,她从男女平等的思想出发,考察了父权制文化下的性别差异以及女性存在的独特性,提出将双性同体作为女性主义的价值观和全面、自由发展的人格理想。“每个人都有两个力量支配一切,一个男性力量,一个女性力量。在男人的脑子里男性胜过女性,在女人的脑子里女性胜过男性。最正常、最适宜的境况就是当这两个力量在一起和谐地生活、精神合作的时候,如果一个人是男性,那么头脑中的女性部分也一定具有影响;而一个女性也一定和她头脑中的男性有着交流,伟大的头脑是双性同体的,只有在融合的情况之下,头脑才能变得充分肥沃和使用其所有的功能,并富有创造性。”[5]伍尔夫的这一性格多元化思想后来被欧美许多女性主义者加以阐释和发展,成为20世纪女权主义运动的奋斗目标。解构女权主义把双性同体视为“纯粹与性别等级相联系的统治和非统治的制度,并恢复原始的男女换装或无性别的混沌状态”[6]。法国女权主义理论家埃莱娜·西苏在《美杜莎的微笑》中,对其解释为“双性即每个人在自身中找到两性的存在,这种存在依据男女个人,其明显与坚决的程度是多种多样的,既不排除差别也不排除其中一性”[7]。并进而认为“女性是具有无尽包容性又不排斥差异的新的双性同体,她能通过模糊男女界限、包容男女于一体来解构男女二元对立”[8]。凯瑟对亚历山德拉的塑造,正是暗合并体现了双性同体是完美人格的意识。亚历山德拉的男性特征主要体现三个方面:作为审美的主体而不是客体、具有男性的性格特征和雄辩的话语权。

《啊,拓荒者!》的女主人公名为亚历山德拉(Alexandra),这不免让人联想起世界著名的征服者——亚历山大帝(Alexander),他足智多谋,英勇善战,最终建立了庞大的马其顿帝国。凯瑟赋予女主人公以这样的名字是暗喻着亚历山德拉也能最终“征服”土地,建立自家的家园。文学中的女主角大都是花容月貌,而亚历山德拉是“一个高高的、健壮的女孩子,走起路来步子既快又坚定,好像对自己要到哪里去,下一步要做什么,都心中有数。她穿着一件男人的长外套(看起来一点不别扭,倒是很舒服的样子,好像本来就是属于她的,穿在她身上颇有青年军人的派头)”[9]7-8。从心理学角度来说,“各人不同装扮方式的意义不仅限于生理外貌更是社会性别认同的物质外化”[10]。所以亚历山德拉的异装行为则成了其独特的自我表现方式。以往女性总是作为被欣赏的客体而非主体存在,未摆脱作为“他者”和装饰品的次要位置。要获得超越,女性应该拒绝通过社会占统治地位群体的眼睛来内化她们的“他者”性,接受“他者”的角色就是接受自己作为对象的地位。因此,改善女性的“他者”地位,使女性重拾主体自我,提高自身的主体意识,妇女要迈出的第一步就必须抛弃或驱除她们内化了的“他者”意识。当一个推销员赞美亚历山德拉的头发时,她并没有像传统女性表现的高兴与矜持,相反她却“以古希腊英雄(Amazonian)的气概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紧下嘴唇”[9]10-11,吓得推销员连香烟都掉在地上。显然亚历山德拉不愿作为“他者”来被打量,更不愿意作为男性审美的客体而存在。通过独具匠心的安排,在小说的开篇让亚历山德拉以这样的形象出场,就使她的形象男性化了,其目的是把她与胆小卑微、可怜无助的母亲和薄命红颜的麦丽等传统妇女割裂开来,让读者首先从名字、穿着和举止上感到亚历山德拉身上散发出的男性气息,让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在传统的叙事话语中,更多地赋予女性的是情感、软弱、温顺和羞涩。身为女儿身的亚历山德拉更多的是具有男性的性格特征:做事冷静、理智、富有远见、善于创新。还不到12岁的时候,她便成了父亲得力的帮手,经常读书看报,了解市场的行情,善于从邻居的错误和失败中汲取教训,甚至能准确地说出养一条小牛需要的成本,也能估算出一头待卖猪的重量。父亲“越来越依靠她的智谋和判断力”[9]27,认为女儿“像她的祖父”[9]27。约翰本有重男轻女的思想,更愿意把家业托付给家里的男性,但三个儿子都没有能力管好这个家。命运把亚历山德拉推到了充当男性的位置——挑起全家生活重担,这一切为她后来施展抱负、展示个性提供了契机。

连续三年的大旱和欠收,村里很多人都离开土地到城市谋生,罗和奥斯卡也有如此打算。不同于她的兄弟和邻居,亚历山德拉并不人云亦云、盲目追随,而是主张坚持下去,向艰难的生活提出了挑战,在这个意义上她是个真正的拓荒者。她带着艾米到几个富裕农场考察了五天,经过这番实地考察,她作出了理性的决策:立足原地并扩大自家的农场。她对她的兄弟们说:“我希望你们自己下去看看。眼见是实,别的都说不服了你们……那里的地价是这儿的三倍,但是不出五年,我们这儿的地一定比他们贵一倍……然后下一步就把我们的一半宅地做抵押借两笔款,把彼得·克劳的地也买下来;尽一切力量筹措钱,把能买的每一亩地都买下来……十年之后,我们再坐在这里,就是独立的地产主而不再是挣扎着的农民了,这点是肯定的,就跟我们现在是坐在这里一样千真万确。父亲当年一直盼着的机会终于到来了。”[9]75-77罗和奥斯卡虽强烈反对这个提议,但亚历山德拉最终说服了他们,她敢于尝试,勇于实验,用干净的猪圈来养猪,创作性地在高地种植紫色苜蓿,在玉米地里种植小麦。亚历山德拉也善于管理农场,使得农场欣欣向荣,井然有序。“当你出了房子走进花园时,你会再次感受大农场到处都显示出来的那种井然有序和细致的管理:那栅栏、篱笆、风墙、棚架以及左右对称的两个水池——水池周围还种着柳树以便在蝇子孳生的季节给来这里饮水的牲口遮阴——无处不是如此。”[9]93后来,正如她所料,地价上涨,她们一家不再是在土地上挣扎劳作的农民,变成了最富有的农场主,一家人过上了富裕的生活,在这里面亚历山德拉是家庭物质财富的主要创造者。亚历山德拉获得成功的主要原因是她身上男性性格特征:富有理性和远见,没有盲随大多数人的脚步离开土地,而是坚信“往往最该做的事正巧是大家都不做的事。”[9]79创造性是人的活动主体性的最高形式,人类社会得以存在和发展的一切,从物质生活用品到精神生活用品,从人们的物质关系到文化关系,从个体到社会实体,无一不是作为主体的人和人们创造的产物。一个文明程度较高的社会,同时也是其成员能够充分发挥创造性的社会。因此,“创造性是衡量个人主体性的尺度,也是表现社会文明程度的标志”。[11]凯瑟把亚历山德拉对土地的拓荒提升到人的创造性的高度。“‘分界线’之神——那弥漫其中的伟大、自由的神灵——大约也从来没有这样向人的意志低头过。每一个国家的历史都是从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的心里开始的。”[9]75随着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工业化的到来,大批的妇女走出家庭参与社会生产分工,这不仅促进了妇女的经济独立,而且促进了其社会地位的提高。“这是19世纪发生的一个最重要革命,它改变了女性的命运,为她们开辟了一个崭新的时代。”[12]亚历山德拉处在和男人平等的位置上,冲破了社会角色的樊篱,和男人一样,创造了自己的事业,成为当地最富有的农场主,并供养艾米完成大学学业,成功实现了父亲的夙愿与宏愿。亚历山德拉重获超越性,“具体肯定了自己作为主体的地位,她是积极描述自己命运航程的人”[13]。

亚历山德拉的男性特征还体现在其雄辩的语言上。男性中心文化界定了女性的附属性地位,建构了贬抑女性的霸权话语,要求女性温顺沉默,剥夺了她们的发言权,成了失语者的女性根本无法用语言证明自身的存在价值,争取自身的平等地位。女性若不再成为“第二性”和“他者”,就必须拥有自己的声音,像男性那样通过话语的霸权把自己的主体地位体现出来。亚历山德拉自始至终都有自己的声音,而且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她坚持自己财产的拥有权、处理权和选择生活伴侣的权利,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她不能容忍自己的权利被剥夺。罗和奥斯卡在某种程度上说都是大男子主义者,他坚持认为“一个家庭的财产实际上属于这一家的男人的”[9]183。亚历山德拉当然不会屈服于这种思想,勇敢地进行反击:“我要完全随我的意愿来处理”[9]181,并进一步严正地指出“我现在所有的大部分都是我们分家以后才置起来的。我自己立起了家业,这与你们无关”[9]183。罗和奥斯卡甚至干涉亚历山德拉和卡尔的爱情。关于她和卡尔的事,她回答道:“这一切跟任何人都不相干,完全是卡尔和我自己的事。”[9]187人“只有通过自我选择才能把自我从它最初的存在状态转变为自我实现状态……这是一种超越活动”[14]。因此,任何主体的活动都是一连串的选择性活动,都是充满选择的活动过程,选择性的状况最能表明主体性的状况。这些义正辞严的话语不仅是对女性平等地位的有力辩护,而且证明亚历山德拉有自己的思想和主张,是具有反抗精神的新女性,这一反叛精神正体现了她的男性特征。

综上所述,亚历山德拉完全不同于男权中心文化所规定的被动消极柔弱的女性形象,而是具有了男性一样的主体性和主动性。她把自己身上的男性潜质、才能释放出来,从传统的性别二元对立中把“自我”解放出来,努力寻求人性的自由发展,鼓舞了一代又一代的女性走出男权中心制的束缚,追求自由、平等、独立的新生活。

二、亚历山德拉的女性特征

一个身体健壮、性格泼辣、意志坚强且又有头脑、有理智的女性,并不能构成完整的人格。因而,凯瑟对主人公性格中的另一个侧面即女性特征进行了细腻的勾勒和渲染,使得男性力量和女性力量在亚历山德拉身上精诚合作,从而获得一种充实完整的生活。亚历山德拉的女性特征主要体现在她与自然的联系和生理女性的存在这两个方面。

自然与女性的隐喻关系可以追溯到古代神话中的母亲原型,在西方文化中有着“地球母亲”的神话式比喻,它代表了人们把自然当作养育者母亲的认同和期待。对于自然和女性的关系,生态女性主义者更是认为女人与自然有极大的亲近性,女性概念和自然概念的相关性是十分明显的。女性经血的规律性出现与自然生态的循环都有周期性的变化;女性的孕育功能与自然的造化功能也有诸多的相似之处,女性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生育哺乳儿女,自然则循环往复地产出丰富的食物链容纳和养育地球上的万物,所以女性更接近自然,与自然有一种亲和力。苏珊·格里芬(SusanGriffin)在《妇女与自然:女人心底的怒号》中主张:“我们知道我们自己是由大地构成的,大地本身也是由我们的身体构成的,因为我们了解自己,我们就是自然。她还用诗一般的语言来表达女性与自然之间的特殊关系:妇女与大自然共语……她能聆听来自地球深处的声音……微风在她耳边吹拂,树向她喃喃低语。”[15]

然而16、17世纪是对妇女和自然双层剥削的开始,随着“科学革命”的推进和自然观的机械化与理性化,地球作为养育者母亲的隐喻逐渐消失,机械论与有机论在博弈中占据上风,支持并认可了对自然和女性的控制和统治。美国生态女性主义哲学家卡洛琳·麦茜特在《自然之死》写道:“机械论、对自然的征服和统治,成了现代世界的核心观念。女性原则唱主角的有机论精神被破坏了,代之以一种消除了女性原则,或以剥夺姿态运用女胜原则的机械论精神……机器征服了女性地球和圣女地球的精神。”[16]生态女性主义的核心策略就是把建构女性文化,把其作为解决生态危机的根本途径,强调女性与自然的联系和同一,解构男人/女人、文化/自然、精神/肉体、理智/情感等传统文化中的二元对立思维方式,确立非二元思维方式和非等级观念。为此,生态女性主义在对待女性气质问题上,强调女性气质中特有的关心、爱护、信任等女性关怀伦理对自然和生态的改善和重构作用,反对男性对自然的野蛮征服和粗暴超越。在《啊,拓荒者!》中自然和亚历山德拉两者的关系在凯瑟笔下浑然一体。

亚历山德拉与自然的联系表现在她对土地的痴迷和热爱。当邻居们纷纷放弃这片土地外出谋生时,她始终没有放弃对土地的坚定信心和热爱,她认识到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人们怎么经营和掠夺土地,而在于怎样看待这片土地并与之和谐相处。像阿恩·奈斯所提倡的那样:“如果我们需要有持续发展的文化,仅仅回归土地是不够的,如果我们真正要与土地重新联结,需要改变我们的观念和生活方式。”[17]卡尔打算到芝加哥学饰刻去园子里找亚历山德拉,却发现她并没有在干活,而是站在园子里倚着撅头想心思想得出神,“一动不动地站着,带着她特有的严肃安详”[9]57。正如德玛瑞·派克所说:“亚历山德拉倚着她的撅头就像梭罗倚着他的锄一样,与其说他们是在耕种蔬菜还不如说他们是在‘耕种’思想。亚历山德拉闲置在园子里的撅头,不就象征着一种新的土地管理模式吗?”[1]74-75由于对土地的理解和对农场的合理经营,亚历山德拉一家成为“分界线”上最富的农场主。当卡尔看到亚历山德拉农场到处呈现出一片人与土地和谐共处让人感觉心旷神怡的景象时,敬佩地问道:“我在别处刻着别人的图画,而你却留在家乡制作自己的图画……你是怎么做成的?”[9]127对此亚历山德拉回答:“这和我们谁也没大关系,卡尔。是土地自己做成的。”[9]127她的生活离不开土地,但她对土地有着敏锐的直觉,是带着对土地的爱和理解耕种土地,而不像她的父辈和兄弟那样企图征服土地,有了这样的土地作保障,她才得以渡过难关并一直留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于这片万古如斯的草原中,她是美的化身,堪称草原女神,使她享有着等同于草原的肃穆与壮丽,她的这一形象化解在自然之中,和土地从无分离。她对土地的热爱不但给土地带来了新生,也给自己创造了美好的生活,被升华为一种丰满厚实的、与土地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大地母亲的形象。《纽约时报》赞扬道:“凯瑟创作了一个新的神话,在这个神话里那种离开土地到城市打拼的传统美国英雄被一位‘有着对土地的深厚感情’及‘崇敬土地上所有生命’的‘丰产女神’所代替。”[18]

正是由于对自然有着休戚相关的深切感受,她对这片恬静安适的土地和自然界的一草一木充满着深切的关注和热爱。罗尔·斯顿指出:“我们对自然的反应(认识)是基于生态的……我们的自我不再是与客观自然相对立的一极,不是处于二极对立的关系中,而是为其环境所包围,从而评价(认识)环境的活动是在与环境的交流中进行的。”[19]亚历山德拉对土地如此热爱以致于“她觉得这土地太美了,富饶、茁壮、光辉灿烂。她的眼睛如痴如醉地饱览着这广阔无垠的土地,直到泪水模糊了视线”[9]75。亚历山德拉与土地的关系从更深的层面来说是精神上的共生,土地成了一个理解她的亲密朋友,她也从这位朋友身上得到鼓励和安慰,当卡尔离开后,她更是在大地母亲的胸膛里找到了抚慰自己的力量,勇敢地站立起来,是土地给了她希望。“她喜欢看星星,喜欢想它们是多么硕大、多么遥远,又运行的多么有规律,思考大自然的行动总是给她以力量,亚历山德拉似乎从土地上得到一种安全感。那天夜里,她对这乡土有了新的认识,几乎感到同它发生了一种新的关系,她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乡土对她多重要。那长草深处的啾啾虫鸣就是最优美的音乐,她觉得好像她的心也埋在那里。”[9]81在这个场景中,她对脚下的这片土地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吸纳了自然的精华,成为自然的一部分,两者融为一体,她的思想和情感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得到了平衡、交流和调整,大自然是她精神的寄托、心灵的守护神。同时她又将自己融入自然,带着一份对自然的炽爱与它进行交流和沟通,成为自然化的女人,从而精神在自然中得到了回归。当她和卡尔再次并肩走在土地上时,深有感触地说道:“罗和奥斯卡是体会不到这些的,就算我立遗嘱把地给他们的孩子,又有什么区别呢?土地是属于未来的,卡尔;我就是这么看的……土地是长在的,真正爱它、了解它的人才是它的主人。”[9]329

凯瑟用她笔下的自然来衬托女性形象,自然是她们的精神家园,女性来源于自然,生活于自然,对自然保持着一种天然的认同感;她们对自然界有贴肤般的感受,热爱自然、融入自然、感悟自然,与自然水乳交融,融为一体,相得益彰。通过生态女性的视角对亚历山德拉的塑造可以说是对男性逻辑中心主义的一种很好的合围模式,也是较传统文学下对女性塑造的模式的一种有益超越。美国现代女作家凯瑟琳·安·波特曾指出“薇拉·凯瑟是个优秀的艺术家,她的艺术就是美德的化身,美德的象征”[20]。

在探讨双性人格时,涉及到与之有关的两个概念:社会性别和生理性别。二者不是对立的,在本质上是提倡一种制衡。亚历山德拉作为一名女性,理所当然地也拥有丰富的内心情感世界,具有女性的性意识。最初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她将全部身心投入到拓荒的事业中,抑制了自己的情感,每次带有性暗示的梦出现时,她都到浴室中往“身上浇几桶凉水”[9]223。为营造主人公健全的人物形象,以求最后完成主人公性格的建构,在小说的后半部分,作者对亚历山德拉内心情感世界和长期以来被压抑的性的欲望的描写速度明显加快:“就在她闭目静卧的时候,再次出现了少女时代的幻觉,这次比多年以来更加鲜明……在他的怀抱里,她不再感到疼痛。当他把她放在床上时……他的右臂裸露到肘部,像青铜一样,深沉发亮。她立刻认出来这只胳膊是属于所有的爱人中最全能的那一个的。她终于知道她在等待谁,他会把她带到哪里去。她对自己说,这样才好。”[9]301“女性的性欲也是使女性成为自我的一部分”[21],它不是对自我意识的降低和毁损,而是女性自我意识的苏醒,主动表达自我的需要包括情感的需要和性爱的需要。小说的结尾处亚历山德拉依靠在卡尔的肩头,说道:“我一直很寂寞,卡尔。”[9]331这样她的情感终于有了归属,至此,作者真实地完成了主人公性格的建构,为主人公的完美形象画上了点睛之笔,“小说给读者留下的是整体感和完满性的复归”[22]。

作为一名作家,凯瑟有独特的人物刻画态度:“把一只西西里药罐放在没有任何东西的圆形古董桌中央,我希望我的女主人公能像桌子中央这个珍贵的东西一样,大家可以从各种角度观察她。”[23]亚历山德拉的叛逆决定了她所必须扮演的社会角色和生活方式,她张扬和释放自身的男性力量以超越性别界限,使自己具有男性气质的刚毅与独立。但凯瑟又没把她写成简单化的理念式人物,作为一个女人她又对自然有天然的认同感和女性气质的温柔、激情,亚历山德拉就是这样一个双性的综合体,集女性气质和男性气质于一身的双性同体的女性理想境界,使其人格纬度散发出独特的光彩。作为女性文学一种超前性的文化理想,双性同体诗学的意义是深远的,反映了女性在寻求自我和个性解放历程中对建立理想的和谐人格的渴望和探索。凯瑟欣赏她笔下融汇了男女两性文化特色的女性角色,是对“双性同体”的理想人格的追求,它在客观上向女性昭示了自我完善的途径,即不断丰富自身的文化内涵,向自身的性别对立面汲取有意的营养,成为一名理想的女性。凯瑟为女性命运敢闯“禁区”,敢吃“禁果”,以细致敏锐的眼光观察周围世界,从女性的角度书写女性,这对她所处的时代来说,已经是先行者之一了,以至一代又一代的读者还在重新解读其作品的深刻主题内涵,去重新理解女性的内心世界,思考性别二元对立中如何求同存异、真正达到双性共体、共合的人格理想境界。拜特说,“她比任何作家都注意到自己笔下的人物是完整的、完成的。”[2]对于凯瑟这种独特的创作禀赋,或许我们只有运用双性同体的理论才能更加完美地表达出来,任何单一性割裂性的二元对立的视角和思维方式,都会损伤文本和意义的完整性、统一性和作者的真实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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