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君子亦“小人”——一个真真切切的痴情郎

2010-08-15 00:42王雨舟
文教资料 2010年18期
关键词:才子佳人封建礼教张生

王雨舟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自古云,“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句俗语的褒贬意义自在其中。指点江山的帝王是英雄;征战沙场的将领是英雄;“文章魁首,通彻三教九流的书生”亦是英雄。贤者皆怪英雄因贪恋美人贻误成就丰功伟业的契机,因为功名利禄较之情爱之事意义更重大。似乎爱情,总是灾祸。

《西厢记》一开篇,便是见了莺莺“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的风流书生。休嗔“刚刚一个照面”就“风魔了张解元”,却是莺莺“千般婀娜,万般旖旎”。瓦西列夫说过“爱情的动力和内在本质是男子和女子的性欲,是延续种属的本能。”因而,第一次相遇,张生就完全被莺莺美貌所打动,从本能欲望的满足开始展开爱情的马拉松。这一点,无可厚非。谁都不能否定人对于美的追求,他追根究底都是人最初的本性的流露。仅仅沉迷于美色自然会流于肤浅,作者当然就不会对因美生爱的一段情这样简单地浅尝辄止。

在独属于自己和莺莺的爱情世界里,张生真的是个地地道道的情种。他本是书剑飘零、功名未遂的小文人,文章与飘零的张力在他身上难堪地对峙着,然而他尚未找到自己的人生出路,一直处在“万金宝剑藏秋水,满马春愁压绣鞍”这种不尴不尬的处境中。一句“何日的遂大志也呵”的呐喊,喷发出了自己内心对功名的那股热情气焰。原本,他也是个封建制度下勤勤恳恳的文人,也渴望着“金榜题名时”这个多少封建文人梦寐以求的归宿。与莺莺的邂逅却牵引了他人性中的本真的对爱情、婚姻的全力重视。是偶然的相遇,却是必然的宿命。抛却了文人身份的顾虑,对于爱情的表露,张生总是大胆直白的。毫无顾忌体面的矜持,也全无男子天性中固有的表情达意的含蓄。在与莺莺相遇相识的短暂时日里,他总是像细腻而又敏感的小女子。甘心情愿地细心“诉真情,呵护着这份似乎可望不可及的爱情。随后爱情的展开,逐步走向了至真至诚。月夜和诗,堪听。”由此,张生对莺莺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造势那脸儿上铺堆着可憎,那堪那心儿里埋没着聪明。”容貌之美显露于外,显而易见;资质聪明是内心的禀赋,潜藏其下。至少,他们有了精神上的对话,而非仅停留在生理层面的需求。而后,一曲《凤求凰》更是以音和情。随着爱情一步步走向深刻与成熟,贯穿始终的一直是张生的矢志不渝和大胆热烈的追求。无论是最初的舍弃赶考意图,后来的逾墙相会,或者是以死相胁,三次下跪,完完全全是背离了标准的读书人的形象的,甚至是逾越了当时社会所推崇的道德底线。而如此这番却实在是一个有情人最真切的流露。相较于同同类歌颂爱情的文学作品,大多总是痴心女,而这次痴情郎的形象给爱情以鲜活的奔腾力。

除此以外,张生也是个社会的人。为人处世自有一套自己的原则。“张生半纸书,免却崔氏全家祸”,可见张生确是机灵聪明之人。我们来细读其缄书,又可品出蕴藏其中的另一番味来。这封信写作得很有技巧,“忆昔脸床风雨,叹今彼各天涯”先是带读信人重温过去,拉近彼此距离,又感叹相隔甚远,却是“天涯若比邻”。能够迅速激起读信人心中的认同感,首先动之以情。然后大赞其名誉、功绩,厚此而薄彼。完全得到了取悦于人的效果。却中途笔锋一转,“万一朝廷知道,其罪何归?”以朝廷之任相威胁,又苦口婆心想劝告,将其利弊分析地周全而在理,激动之以情后又晓之以理。实实在在是一封难得的 “好”信。自然是触动了好友杜确,从而成功地为普救寺解围。当然情结如此安排,自有同窗友情的因素在其中,然而其中反映的张生的世故而圆滑的个性也是可见一斑。张生自然是拿捏准了杜确的性情才出此策的。首先,“官拜征西大将军,正授管军元帅,统十万之众”的高官自然喜听别人的吹捧,同窗旧友的一番歆羡之辞更是大大增强了其自我满足感。再者朝廷罪是每个官员的死穴,又有几个不努力建功立业,而总试图逃脱罪责呢,因此这点也是直指本质的。最后“上以报天子之恩,下以救苍生之急”又是说到了其心坎里去,是正中下怀。这半纸书,却是张生的人生积淀,是在世间跌爬滚打了多年积累的人生阅历,于封建社会的读书人,去也是生存之根本。要高中,要做官,不遵循所谓规则,是根本就无立锥之地的。但就狭义出手相救一事,似乎还是蹊跷。张生其实早就可伸出援助之手,却在老夫人与莺莺苦于无计可施时一直沉默不语。直到老妇人出计“但右腿贼兵之计策的,断送莺莺与他为妻”,张生这才导游退兵之策。此刻他早已得意,这桩婚事已是囊中之物了。这一点狡猾确实也是人物身上不可忽略的一点。

张生并不是个神话了的完美人物,虽是忠贞于爱情,敢于反叛封建礼教,但也是免不了世故的。如此塑造的人物形象才显丰满,因而也更真切,而不脱离于现实。但在具体的描绘中,也有着稍有过之的部分。《西厢记》所表现的主题是赞颂爱情的美好,以批判封建礼教。因而作者为达到推崇爱情的目的,过度地夸张了掌声在追求盈盈是表现出的一些行为举止。从而给人留下了稍显轻浮的印象。无论是张生初见莺莺时表现出的过分的迷恋,还是误把红娘当莺莺上前搂抱,这些自然是敢于冲破封建礼教的表现,从另一角度来看,也有着为凸显主题而显“做”的痕迹。这才牵扯出后来的“禁书”等一系列是非。

再回到最初的英雄美人问题,由于作者独特的创作意图和主题的设置,因而英雄对美人的追求也是值得赞颂的。这放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确实有着深刻的指导意义。或许以现代的眼光来看当时的张生,缺少追求,缺乏拼搏的劲头。而大凡作品都须放回它产生的时代来品味其价值和意义,张生不向外追求实现自我价值,而在更本质的意义上体现自我人格的纯净与醇厚着实给封建礼教以沉重的一击。然而其局限之处从结局来看也是一目了然。这一试图颠覆才子佳人模式的作品最终还是落入了才子佳人的俗套。张生的出生与家世给他与莺莺的爱情、婚姻形成了致命的阻碍,而如何安排解决这一环也就是该作品表达意图的最佳放置点。途中众多纷纷扰扰,分分合合,无论张生、莺莺甚至红娘都是勇敢地站在了封建礼教的对立面,然而这个戏剧性的结局,却使得作品与众多才子佳人篇殊途同归。从这一点上看,似乎也削弱了主题的表达效果。“永老无别离,万古党完聚,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这一夙愿,锦上添花的一笔,这才有力地弥补了“才子佳人”的缺憾,而《西厢记》遂成千古名篇。

[1][元]王实甫.《西厢记》新注.江西人民出版社,1980.

[2]张燕瑾.《西厢记》浅说.百花文艺出版社,1986.

[3]李梦生.《西厢记》选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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