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道教休闲学

2010-08-15 00:43田晓膺
周口师范学院学报 2010年4期
关键词:道教生命文化

田晓膺

(成都信息工程学院新媒体艺术与设计文化研究所,四川成都610225)

试论道教休闲学

田晓膺

(成都信息工程学院新媒体艺术与设计文化研究所,四川成都610225)

休闲学研究虽起源于20世纪的西方学术界,但作为一种文化的休闲,中国休闲文化尤其是中国道教的休闲文化,早以自己独特的内涵和表现形式存在于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中。今天,当现代休闲日益成为人们社会生活的必要要素之一时,道教休闲文化的独到见解和丰富思想便成为现代休闲不可或缺的文化资源,而道教休闲学的整理和研究亦将极大地推动和促进中国现代休闲学向纵深发展,从而极具现实意义。

道教;诗意生活;逍遥境界;现代休闲

休闲学研究源于20世纪西方社会对人类前途命运的思考,它是探索休闲与人的生命意义和价值,以及休闲与社会进步、人类文明的相互关系的一门现代学科。

近年来,休闲学在西方格外受到重视。然而何谓休闲?学术界众说纷纭。德国哲学家皮珀认为,休闲是一种“宁静、平和的精神现象”及“轻松、不卖力和具有创造性的状态”[1]。这种观点对西方休闲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成为西方休闲思想的一面旗帜。

虽然休闲学20世纪以来才开始纳入西方研究的理论视野,但作为一种文化的休闲,中国休闲文化尤其是中国道教的休闲文化,早以自己独特的内涵和表现形式存在于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之中。

一、道教的休闲思想

道教是中国土生土长的宗教,道教的休闲思想源远流长,它既延续了先秦道家追求“诗意的自由和逍遥的境界”的休闲因素,又在炼养求仙的宗教技术操作中极大地实践和完善了道家休闲思想并形成了独树一帜的道教休闲文化。

先秦道家作为中国思想的较早源头,奠定了绵延两千多年的休闲文化的根基。先秦道家崇尚自然主义的哲学,因此道家的休闲观以回归自然、任性逍遥为价值取向。道家哲学的核心概念是“道”,道是宇宙的根源和世界的本体,《老子》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2],自然是无为的,天道也是无为的,因此“自然之道不可违”,人亦如此,无欲无为、顺应自然。只有如此,人才能回归自然本真,在自然无为中任情逍遥。

道教的宗旨是长生不死,得道成仙。道教认为,人的肉体修炼、精神完满的最高境界是“道”。而道教之“道”的神学依据则直接源于先秦老庄的哲学之“道”。只不过,道教在宗教神学体系的建构过程中,进一步强化了“神”对“道”的作用,并使“道”的理论宗教化、神秘化。因此,我们可以发现,从先秦道家到神学道教,二者在推阐以天道自然为核心的休闲思想时,其基本精神一脉相承。

休闲需要一定的物质基础,但并非物质财富越丰富人们越休闲,休闲更重要的是一种生命存在方式。现存社会文明的发展是以牺牲真实人性为代价的,但道教体道休闲的种种实践最终目的则是祛除人之生命中遮蔽道之光明的阴霾,使休闲之道呈现出原初的、本真的存在状态——而复归本真的方式就是顺应自然。道教早期经典《太平经》云:“大道可顺,不可逆也。……天道不因自然,则不可成也。故万物皆因自然乃成,非自然悉难成……”[3]唐代玄学高道成玄英亦提倡“随造化之物情,顺自然之本性”[4]……这样的例子在浩瀚的道教经典中还有许多,这些均是道教对先秦道家顺应自然的休闲价值取向之进一步继承与演绎。

道教追求返朴归真、超然物外的休闲生活,主张在现世修行中达到休闲的境界。这种将生活审美化与诗意化,将生命审美化与诗意化,并且追求个体生命内在与外在的完全自由、希冀建设泰和宁静、民胞物与的永恒世界正是道教休闲思想最为可贵的方面。关于理想的休闲世界,老子有“小国寡民”,庄子有“至德之世”,《太平经》有“太平盛世”,历代道教学者或信徒则有种种多姿多彩的“洞天福地”、神仙世界之诗意化描绘。在这样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世界里,人们从休闲中获得长生,融悟道与成仙为一体,聚人格化休闲和神仙化永恒之兼得之乐。纵目知岩竞秀,万壑争流,心胸豁然,俗虑顿消,静漠恬淡,养性乐生,静听天籁以皈依自然,生生不息乃得仙道合一之深趣。

休闲的本质是达到生命本体的充分自由和自我价值的永恒实现。在道教观念中,人的肉身存在是由“精”“神”“气”三种基本要素结合而成,“精”与“气”常常指一种实体的存在,而“神”则肉眼不可见。“精”“气”存在于各种各样的事物中,是事物存在的基础,是各类生命形式的生命源泉。在“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的道教宇宙生成模式中,“精”“气”是“道生万物”“道化万物”的一个重要媒介,天地大道唯有通过“精”或“气”才能实现形而上和形而下的贯通。基于此,道教休闲则以“精”“神”“气”三者结合而成的现实肉身存在为基础,通过循序渐进、归根复命式的体道修炼,将道体贯通于肉身生命,将粗劣的存在转化为精妙的存在,并最终实现对道的复归和休闲的理想,超乎天地之外,进入无思无虑、怡然自适的超越与逍遥状态。

人们在休闲生活中所体验与享受的自由,不仅是思想的自由,也是行动的自由,是摆脱各种外在限制与束缚后的生命与精神之彻底、全面的自由,是全身心放松、随意、流动不已、生生不息的自在状态。

从先秦道家的绝对自足自由的精神休闲,到道教长生需求下的的悟道休闲,贯注道与肉身生命、重视养生实践、追求生道合一是道教休闲思想的特殊品格。

二、道教的休闲实践

自古以来,道教就有乐生、贵生、养生并追求生道合一的休闲传统。《老子想尔注》中说:“生,道之别体也。”[5]意思是说“生”与“道”是一回事,生是道的表现形式,可见其对“生”的重视。《太上老君内观经》云:“道不可见,因生而明之,生不可常,用道以守之,若生亡则道废,道废则生亡。生道合一,则长生不死。”[6]可见,在道教看来,生命与道是一个相即不离的统一体,任何一种现实的生命存在都包括肉体与精神两个层次。翻阅浩瀚的道经,我们可以发现,道教的精神与肉体从未绝对地分开。那些反复出现的关于生命要素的诸多范畴,比如精、气、神,魂魄、形神、性命等范畴都是为了强调生命整体内各方面对应、协同的关系。道既贯穿于肉体的体道修炼,又表现在生命的精神超越。“生道合一”是道教赖以成立的整体性原则思想,同时也是道教休闲的必然要求和文化特质。

基于道教对生命整体性的理解,道教休闲是不离现实生活文化体验的超越生成,既包括精神境界的生命超越,又涵容肉体修炼的现实生存。作为一种现实生存状态,道教休闲并非无作为的生命静止,而是以一种更积极的现世进取精神表现为各种形式的生命自觉调节。这种休闲实践打通了形上和形下的阻隔,是“体”“用”两维浑然交融的生命状态,既作为“体”,指示作为一种精神状态的“境界”之心闲,同时,也作为“用”,指示一种现实的闲暇生活状态,是可以实践的身闲。从这种角度,我们可以说道教就是休闲的宗教,道教生活即诗意化的休闲生活方式。

道教是神仙隐逸文化,隐逸乃是消解和否定“生之有患”,追求自然本真的生活方式,并渴望打破人的个体生命局限,达到神仙超尘脱俗、逍遥无碍的自由境界。与其他思想体系相比较,长生不老、羽化成仙是道教最独特的信仰产物。“仙为山中之人”,在山中吸风饮露,与造化并生,与大道合一的仙人形象可以说正是道教诗化休闲方式的一种折射、一种艺术的表现。山在道教世界里有着与世俗社会截然不同的宗教意义和休闲意义。一个悠然而至又悠然而往,天马行空又明月清风的山居仙人,其本身就是隐逸者心仪的、最理想的休闲形象,而游仙与步虚则都为道教独特的休闲方式。在道教休闲思想中,神仙不仅意味着长生久视,更重要的是,神仙还是一种与天地大道相往来,精妙自由的内向超越及永恒愉悦的生命存在。

神仙世界是逍遥而令人向往的,那么,怎样才能实现神仙那种诗意般的生命形态呢?作为一种宗教,道教不仅有着信仰的、形而上的超越对象,而且还有着一套围绕着生命物理延续而展开的技术性养生操作系统。这种带有技术性、技巧性、芜杂多端的操作体系是“我命在我不在天”[7]的生命宣言,是研究如何抗拒生命能量耗散的理论探索和修炼实践。它力求诉诸于丹道修炼并避免自身生命受到种种伤害与耗损,从而达到协调身心、感悟造化、和谐社会的休闲状态。所谓“丹道修炼”即中华仙道修炼法,约略可分为外源、内源二途。外源一途始自先秦之服食,而大盛于汉季的外丹黄白之道、草木金石、辟谷餐霞;而内源一途可追溯至先秦服气、采气,而兴于唐以后的内丹学。存思守一、内观守静、行气服气、胎息闭气等皆在此属。

早期道教的神仙修炼专注于炼制外丹,道教中人坚信那些最富时间象征性与暗示性的坚硬、柔韧、不易腐朽的物质比如丹砂、黄金、白银、五玉、云母、明珠、茯苓地黄、石英石脑、万岁灵芝、千年蝙蝠等金石草木之属均乃与天地合道之灵物,只要顺应自然,模拟这些灵物的长生久视之性、变寻找灵物为修炼金丹,就能合天地永恒之道,与阴阳造化同途、实现形体坚固、生命永恒、白日飞升、飘逸自主的逍遥境界;在丹鼎火明、紫烟缭绕、烟火明灭中,自秦皇汉武以来的一代代炼师术士、帝王将相、豪族贵戚、文人墨客前赴后继地在紫烟中翘首仙方、期待龙车鹤辇的降临……然而,“武帝爱神仙,烧金得紫烟。厩中多肉马,不解上青天”[8]。晚唐以降,道教秉承法天象地的传统思维取向,逐渐转向内丹心性修炼的内向性实践。他们不再奢望假外药外力于一夕之举顿入仙籍,而是比附天地造化、阴阳涵孕、日月经天、星辰流转的自然大宇宙模式,在人体中建构一套同质同构的小宇宙,以人体小宇宙为鼎炉,以精神气为药材,同时辅以心斋、坐忘、听息、守一、服食、导引、调摄、吐纳、科仪、房中术等诸多养生方法,炼养心性、调适身心,顺天命而养生、致虚极而悟道,以期增强生命力,在以性命双修中体会天人合一、性命合一、形神俱妙、人生与大道同源之理,达到生命永存、个体身心调养与社会和谐太平的良好互动。

因此,道教的养生休闲不仅仅是身体的调养和健康质量的提升,更为重要的是,它还是整个社会文化与人类养生休闲活动之间的全面和谐。道教养生休闲不仅在养身,还包含养心、养气、养性、养神、养文化、养生态等整个社会文化休闲的大系统。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道教一直用一种贯注着强烈生命意识的视角对待身边的万事万物,并在“道法自然”、顺应自然物性、不干扰与破坏世间所有生命本真状态的原则下建立起身体休闲与精神休闲、自然休闲与文化休闲的有机与无机之联系。道在养生,生道合一,天下太平是谓道教休闲的要妙。

道教休闲无论在“养生”或“休闲”的层面,都重心灵的感受和精神的逍遥。其休闲旨归直接导向一种内向体证式整体思维模式的审美文化境界。因此,站在这个角度,我们可以说道教休闲是审美文化。道教认为,“道”产生万物,道是一切万物的最高范畴,是一切众美的本原,是审美意识内部最高层次的宏观概括。于是,只有“与道合体”的美才是真正的、最高的美,也就是“道—美”“大—美”。道教重视生命的提升和心性的修炼,栖身山水而怡情泉林,亲近自然而与道合一。在日常生活中,道教修炼者按照宗教体验与审美原则——“道—美”“大—美”来呈现和展示进入生命本体意义与审美超越的休闲生活。在山光水色、清风流霞的诗意休闲中,道教修炼者流连于琴棋书画、山水风月、武术剑道、清谈玄语、品茗吟诗、饮食烹调、养生保健的清闲情调,在诗意化的道教生活中发展出具有休闲功能的音乐、绘画、文学、服饰、饮食、园艺种植、节庆文化等休闲生活形式。我们甚至可说,整个道教生活就是一个完整的休闲体系。古代文人士子莫不濡染于仙道,道教休闲生活便通过文人士大夫的参与推动而臻于极盛,甚至于民间社会在道教的庙会节庆等诸多闲暇娱乐中也浸染了道教自然自足、恬适豁达的休闲精神。

三、道教文化与现代休闲

现代科技文明的发展,并没有带给人们预期的幸福感和安宁感,物质的满足填补不了精神的空虚,对人类生命自由的思考诞生了休闲学,但休闲实践也曾误入消费主义和享乐主义的歧途。西方休闲学的研究已经有了上百年的历史,现代休闲也更趋于理性化的成熟阶段,对心灵自由的关注更甚于消费主义的身心愉悦。

21世纪是一个休闲的时代,对休闲文化的探索和思考是这个时代备受关注的话题之一。道教强烈的生命意识以及在处理人与己、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关系上的伟大智慧,十分契合现代休闲的发展趋势,是现代休闲不可或缺的文化资源。今天,面对片面追求物质文明所导致的人类精神的荒芜,面对功利至上主义、人类中心主义及其种种弊端,道教的休闲实践正逐步为越来越多的人们所青睐,并有望成为现代休闲经济新的增长点。

旅游是现代休闲的重要方式,而旅游也可以划分为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走马观花式的食色和视觉享受;第二个层次是获得知识的身心教育和精神享受;第三个层次便是具有宗教体验的生命感悟和灵性追求。道教旅游是第三个层次的心灵旅游,这也是“逍遥游”的游心之道。道教为现代休闲提供了一个可以“游心”的精神与灵性旅游,也将是未来休闲旅游的不可或缺的珍贵文化资源。

道教以自然的内在价值为其最高价值,认为“道有大归,是为素真。故非道无以成真,非真无以成道。道不成其素,安可见乎?是以为大归也”[9]。道教休闲要实现诗意般的神仙逍遥,主张返朴归真,平其心,淡其志,寡其欲,薄其情,“少思、少念、少欲、少语、少笑、少愁、少乐、少怒、少好、少恶”[10],戒广志远愿而效龟鹤松柏。《道德真经》亦言“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11]。道教认为纵情声色的休闲方式不仅于生命绝无利益,而且直接导致人的堕落。道教倡导去奢、节欲的休闲观念,是身心和谐、自然宁静的休闲实践。这种节俭禁制、强调精神价值的养生休闲观与当代环保主义的和谐发展观念不谋而合,它对我们今天将休闲带入经济与欲望的泥淖具有极大地警示作用,并有利于引导现代休闲摆脱物质消费主义的歧路,向着节约、健康、和谐、自然的道路良性发展。

“昭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精神生于道。”[12]今天,休闲文化正方兴未艾,休闲经济、休闲产业已悄然兴起,在这样的背景和语境中,梳理我国道教休闲学的源流、发展、嬗变,挖掘其独特的休闲思想和生活智慧便极富现实的建设意义。

[1]皮珀.闲暇:文化的基础[M].刘森尧,译.北京:新星出版社, 2005:44.

[2]老子.道德真经[M]//道藏:11卷.北京,上海,天津:北京文物、上海书店、天津古籍联合出版,1988:476.

[3]王明.太平经合校[M].北京:中华书局,1997:701.

[4]成玄英.南华真经注疏[M]//道藏:16卷.北京,上海,天津:北京文物、上海书店、天津古籍联合出版,1988:384.

[5]饶宗颐.老子想尔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33.

[6]内观经[M]//道藏:11卷.北京,上海,天津:北京文物、上海书店、天津古籍联合出版,1988:396.

[7]葛洪.抱朴子内篇·黄白[M]//道藏:28卷.北京,上海,天津:北京文物、上海书店、天津古籍联合出版,1988:233.

[8]李贺.李贺诗歌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7:110.

[9]陶宏景.真诰[M]//道藏:20卷.北京,上海,天津:北京文物、上海书店、天津古籍联合出版,1988:516.

[10]孙思邈.枕中记[M]//道藏:18卷.北京,上海,天津:北京文物、上海书店、天津古籍联合出版,1988:466.

[11]老子.道德真[M]//道藏:11卷.北京,上海,天津:北京文物、上海书店、天津古籍联合出版,1988:482.

[12]庄子.南华真经·知北游[M]//道藏:11卷.北京,上海,天津:北京文物、上海书店、天津古籍联合出版,1988:607.

Abstract:Although Leisure Study was from the Twentieth-century western academic world,the Chinese leisure culture,in particular,Daoism leisure culture,has a long history in China.Today with the arrival of the age of the global recreational culture,culture sourceof classic Daoism leisure and gave a new explain formodern leisure and made them more fit formodern society.So seeking the implication of Daoism leisure and trying to construct its research system become a very mean and very valuable topic.

Key words:Daoism;leisure;physical and mental freedom of pleasure;modern leisure

On Daoism leisure

TIAN Xiaoying
(The Research Institute of New Media Art and Design in Culture-Art School, Chengdu University of Information Technology,Chengdu 610225,China)

B22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1-9476(2010)04-0025-04

2010-05-16

四川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地方文化资源保护与开发研究中心资助科研项目“道教与民俗休闲”(06DFWH008)的阶段性成果。

田晓膺(1978-),女,四川成都人,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道教审美文化、宗教艺术与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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