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魏晋南北朝孝文化的特征

2010-08-15 00:47杨振华
中国人民警察大学学报 2010年1期
关键词:孝经士族魏晋

●杨振华

(孝感学院 政法学院,湖北 孝感 432000)

从东汉灭亡到隋朝重新统一,历时近四百年(公元 185年至公元 581年),除了中间西晋有过很短时间的统一外,国家长期处于分裂状态。战乱不断,政权更迭频繁,民族融合加快,是这一历史阶段的重要特征。总体上讲,虽然儒家思想受到一定的冲击,但对儒家思想的核心部分孝的冲击并不大。主要表现在:重视对以《孝经》为核心的孝文化研究,各政权沿袭了汉朝以来的“孝汉治天下”。

这一时期对《孝经》的研究是《孝经》研究史上最活跃的时期,这也说明孝文化并未因战乱而遭受破坏,孝文化特别是以《孝经》为核心的儒家关于孝的思想得到了继续发展。

首先,帝王重视学习研究《孝经》和传播孝。自汉文帝置《孝经》博士开始,《孝经》即得到了帝王的重视,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出现了帝王研究《孝经》的现象。这一现象不仅对整个魏晋南北朝的《孝经》研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也对其后的历代帝王产生了相应的影响。

具体说来,皇家重视对以《孝经》为主的儒家孝思想的学习研究和传播,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皇帝亲自撰写研究《孝经》的文章。如晋元帝有《孝经传》,梁简文帝有《孝经义疏》,北魏孝明帝有《孝经义记》等。二是皇帝亲自讲《孝经》。如《晋书》中有多次提到晋穆帝讲《孝经》,“永和十二年二月辛丑,帝讲 《孝经 》”[1]P110,“升平元年三月,帝讲 《孝经》。壬申,亲释奠于中堂。”[2]P525其它如晋孝武帝、宋文帝、梁武帝、孝明帝等都曾亲自讲《孝经》。三是皇太子讲《孝经》。如晋武帝、陈宣帝、后主等都曾诏令太子讲《孝经》。而梁武帝则亲撰《孝经义疏》十八卷,令师傅为年仅三岁的昭明太子讲授。

“统治者之讲《孝经》,为 《孝经》作解说,都不过是骗人的把戏罢了。”[3]P110虽然如此,帝王注解、讲授《孝经》,加之举孝廉制的推行,对当时的学术风气乃至社会风气还是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一是高官大儒研究、讲授《孝经》成风。二是庶民百姓以谈孝、行孝为莫大光荣,以致在这一时期史书中第一次出现了记载当时人们孝顺事实的《孝子传》。整个社会形成了一股以《孝经》为研读对象的治经浪潮。

其次,《孝经》百家注。帝王亲自讲授《孝经》给当时的学术风气带来了极大的影响,于是上及太学下及乡校讲授《孝经》之风蔚然。有的人甚至很小就精通此道,如北周的杨尚希“年十一入太学,专精不倦。周太祖尝亲临释奠,尚希时年十八,令讲《孝经》,词旨可观。太祖奇之,赐姓普六茹氏,擢为国子博士。”[4]P7220

而且当时的人们亦对听讲《孝经》大感兴趣。梁代的右卫将军于议贤堂奉述高祖所著的《孝经义疏》及就讲,“朝士及道俗听者千余人,为一时之盛。”[4]P7193其它州郡里闾此类现象比比皆是。这样,专供讲授用的《孝经》讲疏著作就应运而生。如南朝宋何约之的《大明中皇太子讲义疏》;齐无名氏的《齐永明东宫讲义》;梁武帝自撰自讲的《孝经义疏》等。这是当时研究《孝经》的一种形式。另一种形式虽名为“讲疏”却不一定用以讲授,这类著作占相当数量。

《孝经》研究的体式到魏晋南北朝时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即由两汉注重的注解体变为通俗的讲疏体。这也是《孝经》研究史上值得注意的现象。其主要特点就是:篇幅长、语言通俗如谈话,重点在畅达经意而非训释字、词。这一时期研究《孝经》的著作都已亡佚,比较著名者,可从宋人陈述中略知一二:“今文则有魏王肃、苏林、何晏、刘邵,吴韦昭、谢万、徐整,东晋杨泓、殷仲文、车胤、孔氏、庚氏、荀昶、孔光、何承天、释慧琳,齐王元载、明僧绍……所说各擅为一家也。其梁皇侃撰《义疏》三卷,梁武帝作《讲疏》,……严植之、刘贞简、明山宝咸有说……古文出自孔氏坏壁……至隋王邵所得,以送刘炫。”[5]P3452这是古人对魏晋南北朝《孝经》研究注家的较详细的叙述。魏晋南北朝研究《孝经》的著作的亡佚很可能是从五代战乱时开始的,因为唐明皇在《御制序》中说:“韦昭、王肃,先儒之领袖;虞翻、刘邵,抑又次焉。刘炫明安国之本,陆澄讥康成之注。在理或当何必求人?今特举六家之异同,会五经之旨趣。约文敷畅义则昭然,分注错经,理亦条贯,写之琬琰,庶有补于将来。”[5]P3461这说明他的《孝经注》是吸收韦昭、王肃、虞翻、刘邵、刘炫、陆澄六人的成果而写成的。他还说:“观《孝经》旧注,舛驳尤甚。至于迹相祖述,殆且百家。”[5]P3453这又说明以前的百家注他是看过的,至少大部分看过,否则难有这样的结论。魏晋南北朝的《孝经》注家到底有多少,现已不能确知。一则可能部分作品因过早亡佚后人并不知其曾经存在过,二则目前对已知存在过的亡佚作品还没有人作过精确的统计。据近人蔡汝《孝经集目考略》所录,一共有一百零七种,但他明显漏掉了《玉海》所提及的沈文阿《孝经义记》。这说明蔡氏的《孝经集目考略》并不能全面反映当时的研究实况。然而将此表所录各朝的《孝经》研究著作来一个对比,亦能凸现魏晋南北朝时期是我国《孝经》研究史上最活跃的时期。

为什么人们重视对以《孝经》为核心的孝道进行持之以恒的研究呢?其根本原因是魏晋南北朝时期,沿袭了两汉以来的“孝治天下”做法。鲁迅曾说:“魏晋是以孝治天下的。”[6]P84按今天的说法,“孝治天下”是这一时期的基本国策,虽然改朝换代频繁,但基本国策始终没有动摇。

虽然与两汉相比,魏晋南北朝的统治者同样坚持了“孝治天下”,但他们沿袭“孝治天下”则有其特殊的社会历史背景。其中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是统治者手中的权力是篡夺取得,他们不好与臣民谈忠,只好讲孝。正如鲁迅所说:“(魏晋)为什么要以孝治天下呢?因为天位从禅位,即巧取豪夺而来,若主张以忠治天下,他们的立脚点便不稳,办事便棘手,立论也难了,所以一定要以孝治天下。”[6]P87曹氏、司马氏等都是通过篡权夺位而取得天下,要是以“忠”的标准衡量他们一个个是乱臣贼子,面对前朝旧臣遗老,要谈忠君实在是无法启齿。汉朝的统治者谈孝是为了忠,是为了移孝于忠。魏晋南北朝的统治者自己不忠,并不等于他们不要他人对自己不忠,恰恰相反,他们希望每一个臣民都忠于自己、服从自己。好在忠孝本为一体,精神实质都是强调服从长者和上级,所以从“孝治天下”入手就更为方便,可以借此除掉那些不忠之人。例如,曹操杀孔融,司马昭杀吕安、嵇康,其借口就是“不孝”。而事实是他们对最高统治者表现出了不服,甚至是轻视,这才是招来杀身之祸的根本原因。

上面提到的只能说是魏晋南北朝“孝治天下”的一个重要的、直接的原因,其根本原因则是这一时期士族社会的性质。士族是地主阶级中的一个特权阶层,它萌生于东汉后期,形成于魏晋,到东晋时达到极盛。南北朝时期,虽然多为寒门地主做皇帝,但士族的特权仍然得到承认。门阀士族政治发展的结果,在东晋时期形成了琅琊王氏、颍川庚氏、谯国桓氏、陈郡谢氏等几家士族轮流执政的局面,皇帝实际上没有什么权力。“晋主虽有南面之尊,无总御之实,宰辅执政,政出多门,权去公家,遂成习俗。”[7]P215因此,无论何人当政,都不敢无视门阀士族的巨大力量,提倡“孝治天下”,也可以说是公家(朝廷)对私家(士族)势力的承认与退让。因为“孝治天下”的政策正是为了迎合门阀士族的利益,适应了当时社会的需要,即使在战乱不断的情况下,统治者也要实行“孝治天下”的政策。

曹丕在篡权的当年就实行九品中正制,以承认门阀士族把持仕途的特权来换取他们对新政权的支持。这一制度使士族取得了世卿世禄的地位,士族子弟因门第可以坐取公卿,世摄高位。西晋时实行“荫亲属”制,又从经济上给士族阶层以特权,让他们合法地从国家收入中割取份额。皇帝或迫于士族的压力、或想拉拢士族、或兼而有之,不断将公权割让给私权,这反而增强了士族的实力,激起他们更大的欲望。既然一个人的前途取决于他的出身和门第,严格区分士族与庶族以及士族内部之间的门第高低等级的界限,就是十分必要的了。所谓士族,其本义是以经学入仕、以诗书传家的儒生。因此,士族阶层就要标榜礼法,其目的是表明自己高贵,不同于操“贱业”致富的庶族地主或出身低贱的官僚,以便保有特权。 “孝”是“礼”的重要内容,“礼”只不过是“孝”的外在表现形式,要讲礼法,就必须讲孝道。实行“孝治天下”正是为了迎合士族的这一要求。

可见,魏晋南北朝时期实行“孝治天下”的政策,其根源是门阀士族制度。从中国社会发展的过程看,士族制度是一次反复,本质上是反动的。士族在政治上把持政权,在经济上享受特权,在生活上极其腐朽,他们是阻碍社会进步的毒瘤。对皇帝来说,无疑是一柄双刃剑,为了迎合士族实行“孝治天下”的政策,将公权割让给私权,以换取支持,结果是养虎为患。

与两汉相比,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孝治天下”产生了不小的变异。“孝”得到了统治者大力地鼓吹弘扬,对皇帝而言只是一种统治的权术,并没有多少皇帝真心想传播孝道。皇帝实行“孝治天下”,主要目的有二:一是将“不忠”之臣以“不孝”之名将其杀死,解除其对皇权的威胁;一是迎合士族的要求,拉拢士族,赢得士族的支持。当然帝王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巩固皇权。对士族而言,要求帝王“孝治天下”,一方面是为了巩固自己家族内部的等级秩序,保持家族内部的稳定和强大;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标榜自己的身份,将自己与庶族等其它阶层区别开来,以便士族能够永享特权。因此,史籍所载之种种孝行,并非其真心行孝,而是虚情矫饰。正如鲁迅所说:“魏晋时代,崇尚礼教的看来似乎很不错,而实在是毁坏礼教。表面上毁坏礼教者,实则是承认礼教。因为魏晋时所谓崇奉礼教,是用以自利,那崇奉不过偶然崇奉,如曹操杀孔融,司马懿(应是司马昭)杀嵇康,都是因为他们和不孝有关,但实在曹操司马懿何尝是著名孝子,不过将这名义,加罪于反对自己的人罢了。”[6]P84门阀士族大肆鼓吹标榜礼法孝道,实际上他们是最荒淫、最无耻、最虚伪的一个阶层。皇室中无论是曹氏还是别的什么氏,父子兄弟多骨肉相残,哪里有什么孝悌可言?魏晋南北朝倡“孝”的结果,却是败坏了孝道,使之走向虚伪和堕落。

[1][唐]房玄龄.晋书(卷八)[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5.

[2][南宋]王应麟.玉海(卷二十六)[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

[3]杨伯峻.经义浅谈[M].北京:中华书局,1984.

[4][宋]王钦若,杨亿,孙奭.册府元龟[M].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

[5][清]纪昀.四库全书(第 182册)[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6]鲁迅.而已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

[7][唐]房玄龄.晋书(卷一一七)[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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