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洁小说的音乐化特征

2010-08-15 00:43周志雄
中州大学学报 2010年3期
关键词:张洁小说音乐

周志雄

(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济南 250014)

小说是从说唱文学演变而来的,音乐与小说之间有着相通的艺术层面,优秀的小说家多有较高的音乐修养,好的小说往往具有音乐的特质。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朵夫》是优秀的音乐结构小说,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笑忘书》是变奏曲式的复调小说,当代的小说家王蒙、张承志、张贤亮、余华、刘索拉等人的小说深受音乐的影响。张洁是一个喜欢音乐的作家,其小说也具有音乐化的特点。张洁所写的第一篇小说《从森林里来的孩子》就是一篇涉及音乐题材的作品。张洁的小说中多次写到音乐名曲,如《从森林里来的孩子》中的《克劳迪克幻想曲》,《沉重的翅膀》中的《F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少女的祈祷》和《方舟》中的《致艾丽丝》,《无字》中的《命运交响曲》等。从这些曲子来看,张洁喜爱的多是古典音乐作品,音乐对张洁小说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人物的刻画、环境的渲染、叙述方式的展开、叙述结构的安排以及语言的运用等方面。

音乐的本质诚如贝多芬在他的《庄严弥撒》开头所写的:“它发自内心,并朝着内心而去。”音乐所展示的一切与人的内心生活紧密相连,是最具抒情性的艺术方式。小说与音乐在情感的抒发上相互启发的现象是普遍存在的,音乐性强的小说,总是调动音乐手段抒发情感,描绘人物心理,表现人物性格。张洁的小说很注重通过音乐刻画人物,而不注重营构故事情节的曲折性,具有“音乐小说”的特点。张洁发表的第一篇小说《从森林里来的孩子》就是一篇“音乐小说”。在张洁的笔下,森林是有着音乐灵魂的,风声、虫子的嘤嘤声、鸟鸣声、伐木工人的呼号声都让少年孙长宁陶醉。梁启明的笛声在孙长宁的心里是一首梦想与美的乐曲,深深地打动着孙长宁:“它既不像鸟儿的啼鸣缭绕,也不像敲打着绿叶的一阵急雨;它既不像远处隐隐约约的伐木工人那拖长了的呼声,也不像风儿掀起的林涛,可是它又像这许许多多的、他自小就那么熟悉的、大森林里的一切声响。朦胧而含混,像一个新鲜、愉快而美丽的梦。”森林里的音乐是美丽的,与梁启明高尚的灵魂相映照。孙长宁跟着梁启明学习吹笛是愉快的。孙长宁演奏的是《克劳地克幻想曲》,演奏的音乐如“优美、明亮、质朴”的散文诗的旋律流淌,给人以“干净、纯洁、向上”的感觉,这音乐分明是对孙长宁精神面貌的写照,他演奏的曲子饱含“愤怒的控诉和深情的思念”,表达了他的心情。阅读这篇作品,所获得的感受正如黄秋耘所描绘的:“具有近似于音乐和抒情诗那样的艺术魅力,像音乐和抒情诗那样的打动人心。”[1]3这样的阅读效果与小说通过音乐表现人物是分不开的。《沉重的翅膀》中的正面人物形象郑子云、陈咏明、贺家彬、莫征都有很好的音乐修养,小说以此衬托了人物高尚的精神境界。小说还恰当地借用音乐手段表现人物性格,如小说通过万群爱唱《鸽子》来形容万群年轻时的活泼可爱,“爬到二楼,呼哧呼哧,胸口那里像个破风箱在呱嗒、呱嗒地响着。”(《沉重的翅膀》)张洁对声音极其敏感,这一段以声音写叶知秋上楼时的感觉,比喻略带夸张,又极其形象地写出了叶知秋身体的衰老,“那架钢琴又老又破,下过十八层地狱似的,遍体鳞伤,坷坷疤疤;好几个音已经不准,调都没法调了;好像一个飘泊了一生,到了风烛残年的,又聋又瞎的孤老头子。可这并不妨碍叶知秋在上面‘祈祷’。阳光透过高大的白杨树枝,透过宽敞的玻璃窗,洒在礼堂的地板上。那和声里充满着幻想的力量,一个少女的幻想,每个少女都有的幻想。”(《沉重的翅膀》)这一段借题发挥,将叶知秋在上楼时所听到的音乐与她个人的经历联系了起来,借音乐写叶知秋失落梦想的青春过程。

在《无字》中,作者也常通过对音乐的描述表现人物的精神面貌和心理状态,在叙述上追求一种音乐化风格,如在第二部中以波莱尔舞曲来形容叶莲子所受到的心灵震惊,以《水神交响曲》写吴为精神的崩溃。在第一部第七章,小说叙述叶莲子在零村的经历时,以树笛音乐作比:“特别是它的低音部分,音色消沉、悠远、辽阔而神秘,中部音乐优美而洒脱,高音部分尖锐而狂野。……当叶莲子如萧萧落木在塬上飘零的时候,当零村的日子,于叶莲子不过是一阵又一阵黄风,掀起一层黄土掩盖另一层黄土的无穷反复,她就是这样一支在低音区徘徊不已的黑管。像一支配置失衡的交响乐,这支循规蹈矩的黑管,在低音区实在叙述太多、太久,为什么它就不能从各路乐器慢板沉滞的叙述、铺垫中,突兀而锥心地挣扎出来……”这一段文字用树笛音乐写叶莲子苦难的生命历程,激起了读者的听觉想象,给人以强烈的震撼,让人对叶莲子的不幸多了几分同情和叹息。

张洁的作品也常借用对音乐的描绘,渲染一种气氛,奠定叙述的基调。《灵魂是用来流浪的》是以乐曲声来开篇的:“如果一曲排箫,总在月黑风高的午夜低回,而它低回的音质又如残破的风,随着午夜的蓝雾无孔不入,同时也就无可阻挡地揳进不论‘谁’的空间,那个不论‘谁’,难免不会陡生愁绪,不由得随着那一阵又一阵残破的风,沉下去,沉下去……哪怕那一天阳光明媚,万事顺遂,不愁衣食,不愁住行,可突然间,就有一种大撒手的沉落,当然,也可以把这叫做无缘无由的自由落体。”排箫声音的残破、萧瑟确定了小说的叙述基调,渲染了主人公墨非躁动不安的灵魂,墨非正处于人生的苦闷与惶惑之中,经过一次长途旅行,破译了古玛雅数字公式的密码,领悟到人生的真谛,流浪的灵魂终于平静下来,“夜夜笙歌的排箫,没有了动静”。小说以箫声开篇,以箫声结尾,隐喻了主人公的灵魂流浪之旅。

对于张洁来说,音乐是与灵魂问题相通的一种艺术方式,如果说在小说中张洁借用音乐表现人物形象,在散文中张洁通过音乐写的则是她自己。在散文中张洁写音乐,总是和自己的感受结合起来,音乐是她抒发人生情感的块垒。“我明明在唱,如醉如痴,可是我却觉得这些歌正渐渐地离我远去。我无法将它们留住。”《没有标题的音乐》中这样写:音乐在此已无法排遣人生的落寞,由音乐引发的是作者的人生感慨。《有幸被音乐所爱》里,在听霍洛维茨的音乐时,作者所感受到的是:“多少场景、细节、伏笔、人物、矛盾、冲突……人生所有的不得已,都在那唯一的演出中,在每一个音符的跳跃中一一交割。”霍洛维茨的音乐所表达的内容被作者简化了,一切皆着我之色,人生“不得已”的感叹正是张洁晚年小说一再书写的主题。

变化统一的形式是音乐表现的基本结构规律,重复、变奏、层递、延伸、发展等手法都体现了这一规律。音乐中声部的循环既有重复,又有所变化,形成对比、重复、并置的音乐结构形式,在重复中完成对相关主题的表现。张洁的小说常叙述不同的人物故事,这些人物故事具有内在意义上的重复性,但又有所不同,这与音乐中统一变化的结构形式具有相似性,形成了小说的音乐结构。

《方舟》由三个不幸的女性人物故事组成,荆华、梁倩、柳泉的故事依次展开,最终又汇合在一起。小说一开篇以“你将格外地不幸,因为你是女人”奠定了小说的叙述基调,依次展开三个女人不幸的命运。小说一共分七章,第一、四章主要叙述荆华的故事,第二、五章主要叙述梁倩的故事,第三、六章主要叙述柳泉的故事,第七章是三人在一起聚会的情景。章节安排匀称整饬,不同章节主要讲述不同的人物故事,相互间又有所交叉,最后汇合在一起,类似音乐中几个不同的乐段,有着共同的旋律,不同的乐段之间亦有所变化,如同一个三段体曲式,形成一种平衡的美和对称的美。三个女性同受着男性社会的挤压,都是不幸的,但又有所不同,荆华是因利益婚姻而离婚,梁倩是嫁错了人而离婚,柳泉为摆脱性奴的地位而离婚,共同之处是三人离婚后都是处处碰壁,生存艰难,三个不幸女人的故事构成了小说结构上的重复,共同强化了对女性艰难生存现实的写照。

其他如《只有一个太阳 》、《.COM》、《知在 》、《灵魂是用来流浪的》等小说也都具有这种变化统一的音乐结构。音乐中对变化统一的强调是因为音乐是时间的艺术,重复能强化听者对音乐主题的感知,而适当的变化又能使听者不致产生枯燥感。同样在张洁的小说中,其弱于讲故事,而重于对精神问题的追问,采用变化统一的音乐结构与小说的意义表达是相适应的。以《知在》和《灵魂是用来流浪的》来说,作品意在追问人生的真相,为流浪的灵魂找到安息之所,其主题包含人生的哲理,从根本上说也是与小说的音乐化相通的。

《无字》是一部运用音乐思维方式构思的小说,小说按照音乐的曲式逻辑结构故事,总体上采取了变奏曲式的结构类型,作为一种曲式类型,其特征是:“一个基本乐思 (主题)多次重复,每次在旋律、节奏、和声、力度或音色等方面做变化。”[2]386《无字》第一部由主人公吴为发疯讲起,追忆吴为与胡秉宸三十年的情感纠缠。沿此主线,小说叙述了墨荷、叶莲子、吴为、禅月一家四代女性的精神历程,并由此展开对顾秋水、胡秉宸等男性形象的刻画。小说第一部中就已经对主要的人物关系、人物的总体性格、主要人物的主要经历及其结局都作了交代。小说第二部是对第一部所叙述的故事框架的填充与完善,详细展开了顾秋水、胡秉宸的革命生涯,顾秋水、包天剑的家庭生活,叶莲子与顾秋水之间的情感历程的来龙去脉,以及叶莲子所经受的千辛万苦。小说第三部重新回到主线上,详细叙述了吴为与胡秉宸相识、相恋、结婚、离婚的曲折过程,结局是吴为发疯后死去,与小说的开头相呼应。三部之间在内容上形成重复性推进,讲述过的事情一再地反复讲述,回忆过的事情反复回忆,在重复中不断地将事情的原貌推向细化和深入。类似变奏曲式的音乐,在相同的主题下,通过旋律、节奏等变化丰富所表现的内容。

《无字》还通过具体内容的重复形成回环往复的节奏感。如小说中反复重复吴为擦餐叉的细节,表现吴为挑剔精细的性格。文中重复次数最多的一段话是:“她总是把男人的职业与他们本人混为一谈,把会唱两句歌,叫做歌唱家的那种人,当作音乐;把写了那么几笔,甚至出版了几本书,叫做作家的那种人,当作文学。见到与文字沾点边的人,也就以为遭遇了文学,便热情澎湃地扑将上去,还以为自己是委身文学,‘文学’也就何乐而不为地接受了她。”这句话在小说的第一部、第二部、第三部中都有重复,与不同的叙述语境相结合,这段反复重复的话成为小说对人物性格缺陷的分析总结,揭示了主人公命运多舛的必然性。其他如“不知读者是否还记得当年……”之类的叙述语句也不时让很多相同的内容一再重复,如同音乐中重复、模进、引申、再现手法的运用,使作品的相关主题得到强化。

从叙事的意义上来说,《无字》是一部具有“复调”意味的音乐小说。复调音乐是多声部音乐的一种形式,由多个旋律的乐曲组成。复调音乐的各声部在节奏、曲调的变化方面有自己的独立性,同时各声部之间又相互补充,形成一个对立的统一体。复调音乐的表现方法在小说中得到了广泛使用,如陀思妥耶夫斯基借鉴了复调音乐结构形式创作了小说《罪与罚》、《白痴》等,被苏联文艺理论家巴赫金称为是“复调小说的首创者”。福克纳的《喧嚣与骚动》、奥尔罕·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就叫红》也采用了音乐复调的结构方式,由不同的人物来充当小说的叙述者,叙述围绕着相同的中心话题,因叙述的角色不同事件呈现的意义也各不相同,既各自独立,又相互融合,共同形成了一个充满张力的交响乐结构。我国当代小说家莫言的《檀香刑》也采用了这种多人叙述共同对话的叙述结构,成为一部关于“声音”的小说。《无字》没有多个叙述人的转换,但小说有着多重声音,同一事件因为叙述视点、叙述语境的变化而不同,构成意义上的“复调”。这部小说的阅读效果正如小说的内容提要中所说的:“好似一部雄浑的交响乐,一个回旋又一个回旋,撞击着人们的心灵,进行着灵魂的拷问,留下无尽的思索……”

小说的音乐结构方式与叙述方式是与人物的性格气质相适应的,主人公吴为和胡秉宸都是反思型人物形象,吴为“剖析男人”、“审视男人”,胡秉宸也在不断温习自己的记忆:“他不曾意识到,这温习早已成为一部乐曲中的主旋律,曾在,也将在他生命的每一个乐章中反复出现。而每一次出现,都像《命运交响曲》中那几声敲打命运之门的重击,反复叩问着一个世纪的疑惑。”复调小说的魅力主要在于,它给读者提供了充满对话空间的意义场,在互补对立的话语空间中,需要读者根据自己的认知能力甚至是想像力来判断小说的意义。复调改变了小说的单一线性叙事方式,表达了更为复杂的人生经验和生活意味。

英国文艺批评家丕德指出,一切艺术发展到精微的境界都在逼近音乐,文学也不例外。小说是一种叙事文体,小说故事的情节线性叙述愈强,读者对人物行动和生活场景的注意愈多,如果小说适当淡化情节,读者对小说语言的注意度就会上升。情节淡化的小说将笔力转到对人物心灵世界的描摹或者景色的描绘时,必然形成作品的抒情性,这时读者通过对语言的感知倾听到的是关于叙述人或人物的声音,叙述语言也带有鲜明的音乐化风格。这是《从森林里来的孩子》描写林区景色的段落:“夏季的夜晚是短的,黎明早早地来临。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以前,森林、一环一环的山峦、以及群山环绕着的一片片小小的平川,全都隐没在浓滞的雾色里。只有森林的顶端浮现在浓雾的上面。随着太阳的升起,越来越淡的雾色游移着、流动着、消失的无影无踪。沉思着的森林,平川上带似的小溪全都显现出来,远远近近,全是令人肃穆的、层次分明的、浓浓淡淡的、深深浅浅的绿色,绿色,还是绿色。”阅读这段文字,读者会不自觉地被缓缓的节奏、优美的文字和流水般的旋律所吸引。这段景物描写与小说缓慢、抒情的调子是相适应的,整部小说就像一首悠扬而沉郁的乐曲。在张洁的小说中,常将叙述、议论、抒情糅合在一起,将读者带入一种音乐性的语境之中。在《方舟》、《沉重的翅膀》、《知在》、《灵魂是用来流浪的》、《无字》等作品中,叙述人既是事件的叙述者,也是事件的评判人,在故事叙述中,作者不时荡开故事的线性发展进程,或插入充满激情的议论,或让人物展开反思评判,或洞竹幽微地再现人物的内在心理,形成叙述语言的音乐感。“上哪儿再找回那颗仁爱的、宁静的心啊,像初开的花朵一样,把自己的芳香慷慨地赠给每一个人。像银色的月亮一样,温存地罩着每个人的睡梦。她多么愿意做一个女人,做一个被人疼爱,也疼爱别人的女人。”(《方舟》)这段文字运用了比喻、对仗、反复的手法,富于音乐的节奏感,让读者倾听了女主人公内心的声音。如上文所述,《无字》是一部有音乐感的小说,在《无字》中,充满感情的叙述、大段的议论、人物内心的独白相互交织,有着鲜明的节奏和旋律之美。

《无字》开篇的一段文字是:

“在一个阴霾的早晨,那女人坐在窗前向路上望着……”

只这一句,后面再没有了。

这个句子一撂半个多世纪……这段话采用分段排列的句式,浓缩了丰富的内容,以层意的跳跃形成了叙述上的流动感。“阴霾的早晨”表现了女人的心情,也是故事的叙述基调。“那女人坐在窗前向路上望着……”省略号隐含了女人“无望”的一生。第一段是引述,第二段是间接叙述,暗含着叙述角度的转换。“这个句子一撂半个多世纪……”写出了叙述者对事件的强烈情感,接下来的省略号将读者引向思索之中。跳跃的、动态的特殊语言句式的运用,使小说富有鲜明的听觉效果。

王力先生认为:“音乐和语言不是一回事,但是二者之间有一个共同点:音乐和语言都是靠声音来表现的,声音和谐了就美,不和谐就不美。整齐、抑扬、回环,都是为了达到和谐的美。在这一点上,语言和音乐是有着密切的关系的。”[3]46小说语言的音乐感还来自于语言自身的修辞效果,汉语是方块文字,是音、形、义的统一,可以灵活地形成对称、均衡的变化句法,展现音韵美和节奏美。早期的艺术是诗、乐、舞一体的,歌词是适应歌唱的,要求有相应的音乐感。沈约、周颙把汉字四声的规律应用到诗文创作上,为古典格律诗词提供了音韵上的解释。小说语言的音律要求不似古典诗词那样严格,但好的小说家都很注重炼词造句,中国作家老舍、王蒙、汪曾祺、余华等都曾提倡小说家应懂得语言的音乐之道。张洁作品的语言也常借用音乐修辞手段增强语言的表现力。

这是《无字》第三部结尾的一段话:“充满无耻谎言、幻想冒险、挥霍无度、实验挣扎、骚动浮躁、彷徨不安、无所适从、无可救药、忧郁没落、蛊惑人心、自相矛盾、希望失望、信口雌黄的骗子、残酷血腥的杀戮、对自身生存环境毁灭性的破坏、支离破碎的学派 (再没有任何一个世纪,像二十世纪充满那样多的理论、学派)……的二十世纪,终于过去了。”这段话通过四字词和短语的铺排给中心语“二十世纪”加上了一个长长的修饰语,形成节拍的重复,有节奏和谐的“整齐美”,急速的语流气势给读者以强烈的冲击力,很好地表现了小说所蕴含的相互对立、混乱的人生状态和情感状态。当代小说的语言毕竟是以现代口语为基础的现代汉语,小说主要的表意还是通过情节故事和人物形象的塑造来完成的,小说的语言并不刻意追求节拍的整齐对称,只需要总体上自然、畅达即可。张洁的小说常通过整饬而又变化的语言节奏来表情达意。“眼前忽地出现了他的冥想中无数次出现过的镜头:耀得人睁不开眼睛的阳光;被阳光映射得色彩更加绚丽的花朵;海上那排山倒海的涛声;蓝得如诗歌一般浪漫的天空;让人一看就疲劳尽消的草地……毫无提防地就被那青灰色的、舒缓而悠然的漫天大雪所遮盖。他便随着这飞旋的大雪,自由自在地飘摇而去……”(《谋杀》)这段文字摹写的是主人公的瞬间感觉,“花朵”、“涛声”、“天空”、“草地”几句既大体整齐又有错落之感,扑面而来的意象叠加表现了主人公当时所受到的强烈情感冲击,最终主人公被无边的大雪所覆盖,“大雪”意象的修饰词有三个,与前面铺排的意象只有一个修饰词相比更为厚重了,叙述的节奏逐渐加强,最终“大雪”与主人公的行动结合在一起,表现了主人公情绪的高涨。“阶级之间的斗争也好,国家之间的战争也好,政客之间的勾心斗角也好,个人之间的血债也好……总会有个尽头。杀了,剐了,抢到手了,胜利了 ……也就了结了。”(《无字》)这一段两组排比的运用,有很强的节奏感,句末的“好”、“了”重复、押韵,读来琅琅上口,有音韵之美。

托尔斯泰说:“我喜爱音乐胜过其他一切艺术。”[4]458中外优秀作家对音乐的喜爱无不深深地影响了他们的写作,作为一位喜爱音乐的作家,张洁对音乐艺术的自觉借鉴扩大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丰富了作品的内容,形成了作品苍凉沉郁的抒情风格,给读者以强烈的情感冲击,也给读者更多的精神启迪。

[1]黄秋耘.关于张洁作品的断想 [C]//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广州:花城出版社,1980.

[2][美]罗杰·卡曼.音乐课:音乐艺术欣赏 [M].徐德,译.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

[3]张谷.王力诗论 [M].南宁 :广西人民出版社,1988.

[4]刘智强,韩梅.世界音乐家名言录 [M].北京:中国华侨出版公司,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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