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县中
(广州华立科技职业学院 广东 广州 511325)
笛卡尔作为近代哲学的开创者,其普遍怀疑的精神受到现象学创始人胡塞尔的高度评价,“笛卡尔以及任何一个立志于成为严肃认真的哲学家的人,都不可避免地会一种彻底怀疑的中止判断为开端——一切建构在经验基础上的意义和有效性的成就都被质以疑问①”。从某种程度上讲,笛卡尔的怀疑和胡塞尔本人的现象学还原构成了两人哲学的逻辑开端。从这一点出发比较两人哲思理路,将会凸显胡塞尔现象学对笛卡尔哲学所蕴涵的矛盾的克服及其超越。
笛卡尔生活的时代,人们普遍相信自然系统受统一的永恒法则的支配,这些法则可以用数学语言进行表达,而哲学的发展却相行见绌,成了一个矛盾纷呈,你争我斗的战场。面对哲学发展的混乱局面,笛卡尔认为确实性是科学的根本要求,一切科学知识是以确实性而不是以绝对真理为特征的,而哲学要成为其它科学的基础,首先须保证自身的确实性。在笛卡尔看来确实性则意味着无可置疑性,因此,笛卡尔《指导心灵的规则》中宣布:“我们只应该关注那样一些对象,对这些对象我们可以获得确实的无可置疑的知识。——我们只应相信那些已被完全认识到的和我们不可以怀疑的东西。”②因此,追求哲学基础的确实性是笛卡尔普遍怀疑的原因。
然而,到了胡塞尔生活的时代,笛卡尔所追求的哲学拥有确实性和普遍性的理想并没有得到实现。胡塞尔认为,在哲学发展的各个时期里,几乎没有一个时代能达到所预期的成为严密科学这一要求。而与此相对照,自然科学却生机勃勃,特别是以爱因斯坦相对论为代表的新物理学猛烈得冲击着旧物理学关于世界的图象,动摇了传统观念论哲学的基石。因此胡塞尔面对哲学的困境和时代潮流带来的冲击,立志为哲学寻找严密科学的基础并建立一门严密科学哲学视为他毕身奋斗的目标,他认为哲学的目的就在于那种超越一切相对性的绝对终极有效的真理。因此,探求知识的确定性的绝对基础是笛卡尔和胡塞尔的共同目标,正是这一目标将笛卡尔形而上学和胡塞尔现象学沟通起来了。
笛卡尔认为,要得到确实性,就要进行一次普遍的怀疑,怀疑的方法是笛卡尔的第一个方法,“如果我想要在科学上建立某种坚定可靠,经久不变的东西的话,我就非在我有生之日认真地把我历来信以为真的一切统统清除出去,再从根本上重新开始不可”③。可见笛卡尔的怀疑是方法论上的怀疑,它是以发现真理,寻求知识的绝对基础为目标。他之所以要对以往的知识进行怀疑,是我们在头脑中有许多真假混杂的东西,而我们把这些东西都信以为真,它阻碍了我们对于真理的认识。有那些东西值得怀疑呢?笛卡尔认为,第一、感性的东西是值得怀疑的,因为他认为感觉不具备普遍必然性。第二、梦是骗人的。。第三、物理科学和数学的确实性也是值得怀疑的,因为那些看似明白的真理,如2+3=5,但我们难保在这方面不受骗。第四、为了寻找一个将成为科学和哲学基础的真理,我们暂时假定上帝是骗人的。因而剩下的不可怀疑的东西就是“我在怀疑一切”这一点是无可怀疑的。因为怀疑相信等都是思想,因而“我思”是一个无可怀疑的事实,这是笛卡尔普遍怀疑的重大成果,找到了这个无可置疑的阿基米得点,他的行而上学就有了可能,知识确实性就有了可能。
追求哲学的严格的无可置疑的坚实基础,胡塞尔也经历了苦苦求索的过程,在《现象学的观念》中说:“我已经受尽了模糊性,左右摇晃的怀疑的折磨,我必须达到内在的坚定性。我知道,这事关重要。我知道,伟大的天才们曾在这里失败过,如果我想去和他们比较的话,那么从一开始我就不得不绝望——”。使胡塞尔从绝望中走出来的是他提出了现象学还原的思想,并且他明确地把先验还原看作是真正意义上的现象学还原,因为只有先验还原才能摆脱自然的观点,从而使现象学区别于其他一切科学。
在胡塞尔那里现象学还原意味着“悬置”的方法,他明确地说,“悬置使真正的先验还原成为可能”④。即不直接对世界作判断,制定它为无效“排除它”,“给它加上括号”。具体来说,现象学还原主要排除以下一些实在的超验之物。第一,排除作为自然观点的所有自然科学和精神科学连同它们的全部认识内容。第二‘排除所有的动物生物,人作为自然生物和社会集团中的个人也要被排除。更为突出的是他还要排除思维的自我,也就是排除“我思”,在胡塞尔看来它是“一种内在性中的超验性”⑤。第三,排除超验者上帝。第四,排除各种本体论。在先验的还原之后,留下了一个绝对的领域,胡塞尔称之为现象学的剩余,这就是“先验自我”,它是现象学的阿基米德点。胡塞尔说:“在先验还原之后,我的真正兴趣是我的纯粹自我,是揭示这一现实性的自我。”这正是将胡塞尔阿基米德点所指称的对象明确地点出来了。通过以上论述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笛卡尔的普遍怀疑对胡塞尔现象学还原的巨大启示作用,无论是对我们所感知的世界,各门具体科学,还是上帝的还原都是沿着笛卡尔的思路所进行的,胡塞尔还原所做的突出工作就是对“我思”的进一步还原,进入到“先验自我”。从某种意义上说,胡塞尔现象学是在笛卡尔哲学的最光辉的顶点“我思”基础上进一步深化的结果。因此,胡塞尔也毫不隐瞒地高度评价笛卡尔的“我思”,认为他已经步入了先验现象学的门槛。
从“我思”这块基石出发,笛卡尔说:“那我究竟是什么呢?是一个在思维的东西。什么是一个在思维的东西呢?那就是说,一个在领会、在肯定、在否定、在愿意、在不愿意也在想象,在感觉的东西。”⑥笛卡尔认为“思”证明“我”存在,“我”在“思”中,因而“我”也在“思”的对象之中,这思的对象既是外在引起思的对象,又是构成思的内容的对象,所以作为主体的“我”是连续的在场,“我”具有本体论的同一性。这样笛卡尔就回返到了这个“我”,或者说发现了这个“我”;“我是一个实体,这个实体的全部本质或本性只是思想,它并不需要任何地点以便存在,也不依赖任何物质性的东西,因此这个我,亦即我赖以成为我的那个心灵,是与身体完全不同的,甚至比身体更容易认识”⑦。而“所谓实体我们只能理解为其存在只依赖自身而不需要他物的东西”,也就是说,实体是自满自足,自我说明,自我完善的系统。
那么“自我”如何过渡到外部事物的存在呢,或者说怎样将外部事物的存在确立起来呢?显然有限的“自我实体”不能产生无限的外部事物,因而笛卡尔只得借助于上帝这一无限实体来确定外部事物的存在。然而这种将“自我”理解为精神实体必然导致双重矛盾。因为实体的存在不依赖于它物,将“自我”作为“实体”必然导致在本体论上“我思”主体与物质实体的二元论对立,因为说自我是精神实体,就等于说自我可以离开身体而独立存在。这显然有违起码的常识而得出的错误结论,并且古老的灵魂不死的观念又重现了。因而他不得不假定精神必须靠“松果腺”与肉体相互作用。另外,一方面他经过普遍怀疑之后,认为除了怀疑本身不了不能怀疑之外,一切都是可以怀疑的,怀疑是一种思想,那么只有思想的存在是不可怀疑的。另一方面地笛卡尔又从“要思想,就必须存在”这一必然推论过渡到“我是一个思想的东西”。因为在他看来,必须有一个实体才有思想,没有实体,没有一个思想的东西,思想就没法存在,从而他肯定“我”是一个实体,一个思想的东西,这样在普遍怀疑中排除掉了的实体的自我又回到了“自我”之中。
正是意识到笛卡尔实体“自我”中蕴涵的矛盾,胡塞尔将“我思”进一步还原,达到“先验自我”,作为先验还原的剩余物,“先验自我”排除了对心物一体的实体自我的依赖关系进入到自明的存在物。
在胡塞尔现象学看来,笛卡尔心物一体的自我和外在物质实在远不是具有自明性的东西,它们乃是自然态度中的一种虚构,实在自我,只是一个超越于纯粹自我的虚构。而“先验自我”则“是一般存在的原范畴。一切存在区域均根植于此范畴,并因而在本质上完全依赖于此范畴”⑧。胡塞尔“先验自我”从本质上看,不过是将笛卡尔的“自我”先验化、功能化和空灵化。其基本特征是它的意向性结构,“意向性是在严格意义上说明意识特性的东西,而且同时也有理由把整个体验流称作意识流和意识统一体”⑨。意识的意向性结构成为胡塞尔现象学分析一切现象,一切事物的基本范式,一切事物都被分解为该事物出现于其中的意向性活动与该事物借以自我呈现或自我构造的意向对象两方面。正如李幼蒸先生所说的:“正是意向性概念使胡塞尔的现象学不具有实在论的可能性”⑩。
综合全文,正如胡塞尔从现象学立场出发,指出笛卡尔从怀疑开始,“中止判断”的时候,他实际上以开启了认识批判的先河,可惜他无法把“中止判断”的“我”排除在外,而是以一种自然主义或不言而喻的轻率态度把“我”及“我所拥有的知识”带进思中,从而把到手的伟大发现滑掉了。而胡塞尔自己却将笛卡尔的“我思”进一步彻底进行现象学还原,达到“先验自我”或纯粹意识这个阿基米德点,通过对它的基本特征意向性的分析,笛卡尔“自我实体”导致的身心二元和心物二元对立的矛盾在胡塞尔这里得到彻底克服。“先验自我”,不需要外物来保证,从而使现象学对以笛卡尔为代表的实体主义的彻底超越。
①胡塞尔:《欧洲科学的危机和超验现象学》,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年版第90页
②转引自汪堂家:《自我的觉悟》复旦大学出版社第25页
③笛卡尔:《第一哲学沉思集》第15页
④胡塞尔:《欧洲科学的危机和超验现象学》第151页
⑤胡塞尔:《纯粹现象学通论》商务印书馆第152页
⑥笛卡尔:《第一哲学沉思集》商务印书馆第27页
⑦《十六——十八世纪西欧各国哲学》,商务印书馆第27页
⑧胡塞尔:《纯粹现象学通论》商务印书馆第183页
⑨胡塞尔:《纯粹现象学通论》商务印书馆第210页
⑩李幼蒸:《结构与意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第7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