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静(上海应用技术学院外国语学院, 上海200235)
野蛮的荒岛 人性的悲歌
——弗洛伊德人格结构视角下《蝇王》的解读
□于 静(上海应用技术学院外国语学院, 上海200235)
《蝇王》 弗洛伊德 本我 自我 超我
英国当代作家威廉·戈尔丁的代表作《蝇王》以孤岛作为孩子们的活动场景,通过寓言般的故事表达了作者对脆弱的人类文明的遗憾和对人性缺陷的痛惜。本文以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为切入点,揭示了小说中三个主要人物所体现的本我、自我与超我之间相互作用、相互矛盾和相互融合的关系,从而深入阐释了小说的主题。
威廉·戈尔丁(William Golding,1911—1993)是英国当代小说家,由于其作品“以明晰的现实主义叙事艺术和多样的具有普遍意义的神话,阐明了当今世界人类的状况”而获得1983年诺贝尔文学奖(龚志成,《蝇王》译本序:3)。
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所留下的烙印,人性恶主题贯穿了戈尔丁的小说创作生涯,其代表作《蝇王》(Lord of the Flies)更因丰富的哲学寓言色彩吸引了大批学者孜孜不倦的解读,从而形成了广泛的诠释方法。小说栩栩如生地描绘了荒岛余生的孩子群像,其中三个主要人物杰克、拉尔夫和西蒙分别对应着弗洛伊德人格结构中的三个层次,且表现出一定的动态变化,验证了弗洛伊德关于人格结构是一种相互作用、相互矛盾和相互融合的动态能量系统的理论。
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由“本我”(id)、“自我”(ego)、“超我”(superego)三部分构成。“本我”是人与生俱来的、非理性的结构,是人格中最原始、神秘而又不可即的部分,“一个充满沸腾的兴奋之大釜”。“本我”没有道德观念,也缺乏逻辑推理,是本能和欲望的体现,遵循“唯乐原则”。“自我”从本我中分化而来,是后天学习和对外界环境适应的结果,遵循“唯实原则”,利用经验保证行动的安全与成功。处于人格最高层的“超我”是道德化的“自我”,由自我理想和良心组成,是个体在生活中接受社会文化及道德规范的教养而逐渐形成的。“超我”规定着道德的标准,依据“至善原则”指导自我,限制本我,以便达到理想自我的状态。
“本我”、“自我”和“超我”之间形成了特定的人格动力关系,只有当它们处于协调和平衡状态时,才能保证人格的正常发展,如果三者失调,人就会处于不正常的状态,甚至产生精神疾病,《蝇王》中的人性悲剧便是如此。
《蝇王》描述了核战期间发生在一座荒岛上的纷争。一群六到十二岁的英国男孩因在疏散途中所乘坐的飞机被击落,流落在荒无人烟的珊瑚岛上。起初他们齐心协力要建立一个文明有序的社会,但是不久就因冲突而分裂成两派:以拉尔夫为首的代表理智和民主的“营救派”和以杰克为代表的崇尚暴力及野性的“狩猎派”。最终“狩猎派”压倒“营救派”,杰克等人把理智和文明的代表西蒙当作野兽乱棍打死,并用巨石压死了象征科学与民主的猪崽子(Piggy),连拉尔夫也遭到追杀,无处躲藏。
小说以荒岛为背景,提供了一个展现真实人性的平台。在缺失了文明社会法律、社会舆论等制约因素后,孩子们身上所表现出的“人性的黑暗”令人震惊。由于身处荒岛这个特殊的环境中,远离了成人的监管与文明社会的约束,人类的原始本能便暴露无遗,驱使这些孩子做出野蛮而邪恶的事情,使原本风景如画、安宁祥和的人间乐园一步步沦为失火的伊甸园,成为野蛮杀戮的狩猎场,充满了血腥和邪恶。
在戈尔丁的笔下,拉尔夫、杰克、西蒙等孩子面对生存的需求和利益的纷争表现出不同的反应,反映出人性中“本我”、“自我”和“超我”之间的矛盾冲突。杰克受遗传本能的操纵,弱小的“自我”与“超我”被吞噬在强大的“本我”能量中,成为邪恶的主宰;拉尔夫的行为由“自我”控制,但因其时而徘徊在“自我”与“本我”之间而削弱了对正常人性的维护;西蒙的行为受社会道德的约束,表现出“超我”的特质。当西蒙被误杀,“超我”缺失时,整个荒岛便陷入失控的野蛮境地,从而沦为一座人间地狱。
在《蝇王》中,尽管威廉·戈尔丁把杰克描绘成了一个理性的敌人、野兽力量的代表和纵欲的象征,但杰克的“本我”本性是逐渐膨胀的,其原因可描述为:对权力的渴求,对狩猎的痴迷和对杀戮的狂热。
甫一出场,杰克便表现出强悍、精明的特点,以及强烈的权威意识。当拉尔夫因拥有海螺(民主和秩序的象征)被推选为首领时,“杰克恼羞成怒,脸红得连雀斑都看不见了”,这是对权力的本能渴求,是杰克“本我”的最初体现。由于拉尔夫巧妙化解了他的不满,杰克和拉尔夫和睦相处了短暂的时间:一起去岛上探险,一起搭建用以遮风挡雨的窝棚,甚至“互相微笑着,两人都带着一种羞怯的好感”。此时,基于文明生活的延续和现实的需要,杰克的“自我”本性延缓、控制并压抑了非理性的“本我”冲动。在自我与本我的平衡中,两人“散发出一种亲密无间、大胆冒险和令人满足的光辉,一种奇妙而无形的光辉”,连大自然也为之动容。
随着情节的发展,“本我”的潜意识在杰克身上变得愈来愈强大,甚至不可控制,从而导致了致命性的后果。脱掉唱诗班的斗篷和服装无疑是释放“本我”的重要一步,而第一次狩猎的成功助长了“本我”的快乐原则,以至杰克沉浸在猎杀野猪的快乐之中,即使因没有看管好赖以得救的火堆受到指责时,仍“太快活了,并没有因此而烦恼”,并“因快活而变得大方起来”,甚至“想让大家来分享刚才打猎时的欢乐……就像享受了那香味常驻的醇酒”。
狩猎不仅获得肉食,更能在孩子们中间确立一种专制地位,从而获得精神上的满足和愉悦。很快,杰克的权力欲转化成为对狩猎野猪的痴迷,他的典型动作便是“从刀鞘里拔出刀子,猛地砍进一棵树的树干”。“本我”的快乐原则和权力欲的本能需要促使杰克另立部落,自封为王,从而使“权力躺在他棕色隆起的前臂上,权威坐在他的肩膀上”。随着“本我”的膨胀发展,快乐原则摧毁了杰克脆弱的理性,捕杀和杀戮的“本我”冲动也愈加强烈。他在脸上涂上泥彩,完全“摆脱了羞耻和自我意识”,深深地沉迷于征服的快感和杀戮的乐趣之中。
通过杀戮,杰克在野兽身上尽情释放着“本我”,享受着“本我”的渴望得到满足后的兴奋。同时,他极力排斥一切可能破坏这份快乐的因素,甚至不惜加害同伴,先后杀死了西蒙和猪崽子,追杀拉尔夫,甚至放火焚烧全岛,由一开始为生存而捕杀野猪逐渐变为对同伴——人类的血腥残杀。杰克不可控制的、强大的“本我”也影响了周围的孩子,在集体无意识的行为状态下,他们彻底放开了对自己本性中阴暗面的抑制和约束,在曾开满鲜花的空地上围着落满苍蝇的猪头狂欢,狂热地唱着自己作为野蛮人的战歌:“杀野兽哟!割喉咙哟!放它血哟!”把人格最底层、最原始的兽性通过这种方式宣泄出来。
无疑,这些灾难性结局的祸首是杰克不可抑制的、贪婪的“本我”。他完全无视外在世界,没有道德是非观念,无所顾忌地寻求本能需要的最大满足和心理刺激。在与拉尔夫的冲突中,杰克强大的“本我”最终吞噬了弱小的“自我”与“超我”,从而释放了人性中的罪恶成分,儿童天性中天真无邪、淳朴善良的特质在杰克身上荡然无存。在这一刻,恶战胜了善,混乱取代了秩序,文明让位于野蛮。
一般认为,拉尔夫理性而智慧,是“自我”的代表。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自我”处于“本我”和“超我”之间,调节本能要求与现实社会要求之间的不平衡。它一方面接受“本我”趋乐避苦的要求,力图实现“本我”的意图,另一方面也正视外部现实世界的条件,从而能动地支配人在现实世界的活动。
刚从文明世界走来,拉尔夫身上带有明显的文明社会的习惯与印记,并试图在荒岛上延续文明,建立秩序。因为拥有海螺而被选为领袖,使他向自我的“现实原则”跨进了一大步。他号召大家燃起火堆,以期获救;盖起草棚,用来遮风避雨;召开会议,规定发言时“得像上学时那样‘举手’发言”。当其他孩子将脸部涂成五颜六色,围着落满苍蝇的野猪头狂欢时,拉尔夫不屑地认为那是野蛮人的行为。可以说,拉尔夫是理性与秩序的代表,他的一系列努力使得孩子们初到荒岛时保持了文明世界的习惯,过着秩序的民主生活。
但是,一旦融入一个狂热的群体时,“自我”所具有的抑制能力便渐渐削弱,那些无意识中的凶残、兽性的本能则被激发出来,以满足“本我”追求快乐的欲望,即使拉尔夫也未能例外,不时地徘徊在理性的“自我”与邪恶的“本我”之间。他刻薄地挖苦给他出主意、努力维护他头儿权威的猪崽子,不愿正视内心深处的“暗影”,甚至受猎手们的影响而激发了内心的原始冲动。在小家伙罗伯特模仿野猪乱窜的游戏中,“拉尔夫欣喜若狂,忘乎所以,一把抢过埃里克的长矛,猛戳罗伯特”。后来,他甚至加入了猎手的队伍,参与了打死西蒙的行动。这时,拉尔夫身上的“自我”已无法驾驭“本我”,因而暴露出身上的野蛮本性。
“自我”的功能之一是延缓、限制“本我”的冲动。拉尔夫在善与恶之间徘徊,削弱了“自我”的调节能力,从而间接推动了野蛮杀戮的进一步加剧。
西蒙是“超我”的代表,他安静、宽容、善良,有远见卓识。虽然年龄不大,却担当起照顾孩子们的责任,为小家伙们摘果子,搭建窝棚。虽然猪崽子取笑过他,但当猪崽子受到耻笑时,他挺身而出,甚至把自己的食物分给他。当以杰克为首的孩子们四处搜寻野兽时,西蒙理智地告诉孩子们也许并没有野兽,“……大概野兽不过是我们自己。”作为“超我”的代表,西蒙试图唤醒孩子们对自己内心恶的认识,因此,在追随杰克去打猎、杀猪、享受兽肉的孩子们中,在寻找野兽的探险队中,西蒙总是缺席。他认识到,野兽隐藏在人的内心深处,是人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面对其余孩子的嘲笑,他独自一人去探索真相。当发现所谓的“野兽”是具腐烂发臭的飞行员的尸体时,他不顾自己正在发病,急着跑去告诉大家,结果被正在狂欢祭神的孩子们当成野兽杀害。他的死是文明和理智的毁灭,是孤岛陷入绝望的象征。
弗洛伊德认为,“超我”是人格中社会性的一面,其作用是压抑本能的冲动,按照“道德原则”行事,以良心和道德理想约束“自我”,影响“本我”。但“本我”是不甘心受到“超我”压制的,它随时寻求机会摆脱“超我”的束缚,它的力量甚至常常超出“超我”的控制能力,这一点在蝇王在与西蒙的对话中得以充分反映:
“……你看得出吗?没人需要你。明白吗?我们将要在这个岛上玩乐。懂吗?”
“别梦想野兽会是你们可以扑捉和杀死的东西!”猪头说道。“你心中有数,是不是?我就是你的一部分?”
西蒙的善良和光明源于人格结构中的“超我”。他懂得善恶,像天使一样制约着有悖于社会道德的行为。然而,在这个群体中,西蒙是孤独的。他沉默寡言,独自进行一系列的探索活动,与代表“本我”与“自我”的杰克和拉尔夫缺乏有效的沟通,因此他的道德力量是弱小的,无法起到真正的监督作用。“我就是你的一部分”表明象征邪恶的“野兽”无需搜寻,就存在于人的心中。但是,在“本我”、“自我”、“超我”失衡的关系下,孩子们不可能发现关于野兽的真相,也无从认识自己内心的黑暗。随着西蒙的离去,“超我”被“本我”消灭,只剩下孤单的理性“自我”处在强大而无意识的“本我”的包围之中。
《蝇王》反映了威廉·戈尔丁作品中永恒的主题:人性的黑暗。人类一旦与文明社会隔绝,人们心中的“恶”便会滋生、膨胀、释放,便会被非理性、野蛮的邪恶势力所控制。
人格结构中,“本我”、“自我”、“超我”三部分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本我”的目的在于追求快乐,“自我”的目的在于追求现实,“超我”的目的在于追求完美,只有三者和睦相处,保持平衡,人格才会健康发展。作为“本我”的化身,杰克在小说中无所顾忌地展现了自己的原始冲动,一味地寻求自身本能欲望的实现,不肯接受“自我”和“超我”对其行为的监督和指导,最终灵魂扭曲,心理变态。
象征着“自我”、“本我”与“超我”的拉尔夫、杰克与西蒙的不协调造成了灾难的发生,三者的分裂导致流落荒岛的男孩整体出现崩裂,沦于野蛮的绝境。同时,这一结构又是动态变化的,杰克由“自我”向“本我”的滑落,拉尔夫在“自我”与“本我”之间的犹疑,以及“超我”西蒙的孤单无助,加剧了整个群体童心的泯灭,最终使得人类的文明天性让位于野蛮本性,孩童的天真一步步丧失。
作为一部现代寓言小说,《蝇王》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警示。
[1]Dick,Bernaed F.William Golding[M].Boston:Twayne Publishers,1989.
[2]陈静:论《蝇王》对《圣经》的逆向作用[J].河北学刊,2008(6):123—126.
[3]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高觉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
[4]王卫新.中国的《蝇王》研究:回顾与前瞻[J].外语研究,2003(4):51.
[5]威廉·戈尔丁.《蝇王》[M].龚志成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责任编辑: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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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静,上海应用技术学院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