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丽萍(燕山大学外国语学院,河北 秦皇岛 066004)
解读宫泽贤治的《滑床山的熊》
□韩丽萍(燕山大学外国语学院,河北 秦皇岛 066004)
宫泽贤治《滑床山的熊》宗教观生死观
《滑床山的熊》是宫泽贤治的名作之一。该作不但反应了作者因果轮回佛家思想的宗教观和“死并不可怕”的生死观,而且也折射出了其痛恨剥削,希望人类与自然万物和谐共生等思想理念。
宫泽贤治是日本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诗人与儿童文学巨匠。1896年生于日本东北地区岩手县花卷町的一个富商家,却以家业为耻。在世时写下了大量作品,却因为生不逢时,无人认可。他一生只活了短暂的三十七个年头,他的声名鹊起,作品纷呈迭出,是在他谢世之后。
《滑床山的熊》是宫泽贤治死后第二年(1934年)发表的一篇童话。叙述了猎熊人小十郎和猎物熊之间感人至深的故事。
小十郎是远近闻名的猎熊能手。他用出售熊胆和熊皮的收入养活九旬老母和五个孙子。小十郎终日与熊打交道,他了解熊,需要熊,却更为不得不打死熊的处境而苦恼,痛心。他为熊妈妈和熊孩子赏花时的对话而感动,也为遵守诺言而死在自家门前的熊而伤心。一天,小十郎终于倒在熊掌之下。耳边是熊的声音,“我并不想害你”。这与小十郎捕熊时说的话一样。三天后的晚上,小十郎微笑着的尸体四周围着一圈黑影。像回教徒在做祈祷一样,静默地跪拜在雪地上,久久不散。
《滑床山的熊》这篇作品从小十郎一开始猎熊到最后被熊杀死,从猎熊的强者到被杂货店的老板剥削的弱者,除了通篇渗透着因果轮回的佛家思想外,也体现了作者痛恨剥削,希望全人类幸福的人生理念。
作为猎人和猎物,小十郎和熊的关系本来应该是对立且矛盾的。但是小十郎和熊却彼此爱着对方。
滑床山这一带的熊,确实是很喜欢小十郎的。因为每当小十郎啪嗒啪嗒地走在山谷中时,或是通过那一片细长平坦、长满蓟草的溪谷岸边时,熊儿们总是一声不响地在高处目送着他。不然就是在树上双手抱住枝头,或坐在悬崖上抱着膝头,津津有味地俯瞰着他。
滑床山一带的熊们深爱着这个老猎人,甚至集体为死去的小十郎作法超度。而尽管小十郎终年不断猎杀熊,但他绝不憎恶熊。这种思想起源于近代化以前人们尤其是以打猎为生的人们对熊的认识。他们认为“熊是神赐给人类的礼物”,是人类生存路上的同行者。因此尽管他们互为猎人和猎物,却并不是敌对的关系,反而有一种爱存在。在长期的捕杀与被捕杀中,没有谁能比猎人和猎物更加了解彼此。体谅彼此:
熊啊,我不是因为讨厌你才杀你的,我是为了讨日子,迫不得已才杀你的。我也想干些不用造孽的活儿啊,可是我无地可耕,森林的树木又归官衙所有,即使离乡远行讨活,也没人可依靠。所以才不得不干打猎这门活儿。如果你生为熊是因果报应的话,我不得不干这行也是一种因果报应啊!哎,来生你就千万别再投胎生为熊了。
其实不管是熊还是小十郎,尽管他们所处的立场不同,但都是被剥削被压榨的一个群体。小十郎杀了熊,取了熊皮熊胆,看似胜利者,却殊不知他才是被杀人不见血的魔鬼盘剥的真正牺牲者。小十郎杀熊,满带愧疚却又无奈。这从上面的描述中可以体会出来。而杂货店的老板两日元收两张熊皮,“宰人”不见血,还要让人感恩戴德。奸猾狡诈由此可见一斑。
向来在山里称霸的小十郎,放下毛皮山货,跪坐在地板上恭谨地请安。
“熊皮嘛,上次你带来的那堆货还原封不动地搁着哩,算了,今天还是先不收吧!”
“老爷,您别这样讲,请收下吧,可以算便宜一点。”
“再便宜也收不了啊!”
……
“老爷,求求您,多少钱都可以,您就收下吧!”
小十郎边说边再度磕了一个头。
店老板闷声不响地吐出一口烟,掩饰着脸上那副狡猾的奸笑。
“好吧,把东西放着回去吧。喂!平助!给小十郎拿两块钱来!”
小十郎脸上堆着笑容,恭恭敬敬地收下银币。
这时的小十郎已高兴得心花怒放。尽管小十郎自己也知道这个价钱便宜得离谱,但是日本有个“弧拳”,“划拳时,狐狸输给猎人,猎人又输给店家,店家再输给狐狸。所以山里的熊虽被小十郎枪杀了,但小十郎却遭店老板盘剥。”小十郎把这看作是一种因果报应,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所以甘心情愿得受主人的剥削。
实际上作为猎人的小十郎和作为猎物的熊,他们之间这种互相厮杀但又互相爱戴的关系,如果我们说它体现了因果轮回的佛家思想的话,那么把店家盘剥小十郎的罪恶行径也看做是因果报应实属无奈的话,这难免就有点偷梁换柱之嫌。事实上,随着近代化的推进,人们这种单纯的宗教观也被资产阶级所利用,成为他们剥削压榨百姓的一种绝好借口。在因果报应这种单纯的佛家思想的掩盖下,真正为他们发挥作用的却是“金钱万能”的法则。
《滑床山的熊》这篇童话是资本主义社会弱肉强食的真实写照。而文中的店家也多少折射出宫泽贤治父亲的身影。他们家作为地主并经营当铺的富商,宫泽贤治目睹在寒冬腊月饥肠辘辘的农民来他家以极其廉价的价格典当掉被褥而潸然离去的农民的背影,他曾经竭力反抗父亲,“不多给他们点钱,他们会死掉的!”而对于坚守“这是当铺的行情”的父亲,宫泽贤治通过《滑床山的熊》里批判杂货店老板的嘴,“不过这种老奸巨猾的人,随着社会的进步,自然而然会销声匿迹的”对父亲进行了批斗。实际上这也是宫泽贤治对资本主义社会不合理的剥削手段而进行的呐喊批判。
《滑床山的熊》无处不包含着小十郎杀死熊的痛苦与矛盾,不愿意杀但为了生存又不得不杀,这种痛苦在小十郎被熊杀死的瞬间得以解脱。在宫泽贤治的笔下,死并不可怕,生与死,对他而言,并不对立,他始终相信在生的对岸,另有一个永恒的存在。而这个存在,化解了死亡的恐惧。因着生死界限的模糊,宫泽贤治的作品总有一种超越时空的大器与豁达。
《滑床山的熊》里当熊问道:“你究竟想要什么而打算杀掉我呢?”小十郎痛苦万分地回答道:“我只要你身上的熊皮和熊胆,其他什么都不要。而且拿到城里卖也卖不了多少钱,想想真是对不住你,可是我也实在是没办法啊!不过现在被你这么一问,我倒情愿去捡些栗子、羊齿种子来充饥,哪怕因此而饿死,我想我也会心甘情愿的。”此时,小十郎第一次觉察到了自己的以自我为中心的生活方式。自己认为的必须靠打猎来生存的想法其实有多么的自以为是。放弃了猎人的工作,靠吃栗子,羊齿种子也是可以活下去的。在这一瞬间,小十郎和熊真正地结成了一体。小十郎为了熊放弃猎人的工作,熊为了小十郎放弃自己的生命(两年后这只熊死在了小十郎门前),在他们彼此把自己认为最为宝贵的东西抛弃以后,他们第一次真正地结为一体。而以前他们不过是各自喜欢彼此而已。
小十郎已经不再愿意打猎。可为了孙子们他还是走到了山里。猎人与猎物,总归会是杀与被杀的关系。“喔,小十郎,我不是存心想杀你的。”对杀自己的熊,小十郎最后说了句“熊儿们,饶恕我吧!”这是请求熊原谅到目前为止自己所犯下的罪孽。熊也原谅了他。这从“无数个黑色庞然大物聚集成一个大圆圈,身后各自拖着自己的黑影,像回教徒在做祈祷一样,静默地跪拜在雪地上”,祭奠小十郎的场景能看出来。而被原谅了的小十郎脸上透着微笑。这种微笑是自己能够向熊赎罪的微笑,是从此可以从猎杀熊的痛苦中解放出来的微笑,是可以回归到滑床山的大自然中的微笑。生前的小十郎背负着杀生的痛苦与矛盾,深感自己罪孽深重无法释怀。死后的小十郎恢复了人本应有的会心的微笑,第一次获得了新生。这都是源于自己的罪孽得到了熊的原谅,人熊真正做到了合二为一的结果。
童话中小十郎死了,但同时他又得以重生。“生”之苦楚与“死”之升华在《滑床山的熊》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如果比照宫泽贤治的一生,我们不难发现,贤治在活着的时候命运也是极其坎坷的,他的作品被人推崇,乃至被神化都是在他去世之后。有人说,宫泽贤治的死,意味着巨大的“诞生”。也就是说,其文学被他的肉体的生命之火点燃,得到了新生。
纵观全文,作者通过小十郎与熊,小十郎与杂货店老板关系的描述,除了反应了作者的宗教观和生死观以外,也折射出了作者希望人类与自然万物和谐共生的思想理念。同时对弱肉强食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剥削压榨也提出了批评。宫泽贤治作品的这种社会批评性具有极强的现实意义,这也是他的作品备受关注的重要原因之一。
[1]今井洋一:《宫泽贤治〈滑床山的熊〉小论》,《临床教育研究》,1999年1月。
[2]彭懿:《生前没卖出一本书的著名作家——宫泽贤治和他的童话》,《编辑学刊》,2006年第3期。
韩丽萍,燕山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
(责任编辑:赵红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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