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的那碗茶

父亲是个极为普通的人，他和中国大多数农民一样，将一生的血和汗融入到黄土之中，最终灵魂和肉体又融入黄土。

生活在宁南山区，这里的生存状态是生活在灯红酒绿中的大都市的人们所无法想象的。这里气候干旱，有一年雨水较少的时候，麦子连籽都收不回来,这时的父亲一边吸着旱烟，一边无奈地说，今年又是一个薄年啊。伴着跳跃的烟火，我看到了父亲那双被生活剥夺了光彩的眼睛。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有个特别的嗜好，那就是喝茶，廉价的苦茶，那是贫困无望岁月里惟一的奢侈享受。每天傍晚，劳累了一天的父亲会收拾起他的茶具，坐在小院里燃起火炉喝起茶。茶熬得酽酽的。这茶喝去了他一天的疲劳，喝来了他满脸的欣慰。作家张承志说，生理的平衡需求着茶。我信。

后来，日子过好了。哥和姐出去打工，每次回家，都会给父亲捎些好茶。但父亲似乎并不领情，还念叨着说他们乱花钱。父亲把那些茶搁在橱柜里，一直没有喝，那些茶俨然成了陈列品。有一次，我说：“大，等我有出息了，我给您买世界名茶。”父亲笑着拍着我的头说：“我等着。”

有一段时间父亲咳嗽得厉害，医生说他不能继续喝茶了。母亲将茶具悄悄地收了起来。有一次我看见父亲翻箱倒柜寻找东西，我偷偷告诉了哥和姐，他们流泪了。割舍父亲惟一的嗜好，那是让人心痛而又万不得已的。后来，医生同意他适当地喝一点茶，父亲知道后高兴得像个孩子手舞足蹈起来。那天，全家人像过年一样高兴。父亲，为子女操了一辈子心的父亲，终于可以享受他惟一的嗜好了。

坐在夕阳余晖下喝茶的父亲，是幅最富黄土气息的风景画。而记忆深处的那碗茶，恒久地飘荡着苦涩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