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承志多重身份下的文学创作

2012-04-02 17:55苏涛
昌吉学院学报 2012年4期
关键词:心灵史张承志文学创作

苏涛

(中国传媒大学 北京 100024)

论张承志多重身份下的文学创作

苏涛

(中国传媒大学 北京 100024)

张承志在当代文学史上无疑是个“独特”的存在。这个“独特”不仅是其文学创作的独特性,更是他思想情感以及文化身份的与众不同。作为当代文坛最重要作家之一的张承志,由于历史、文化、信仰、血缘、性格等多方面原因,造成他文化身份的多样性。其中各种因素相互渗透,形成了一个复杂的身份认同体系。尽管张承志拥有多重身份,但是其文学创作所一直坚守的底层情怀和反抗气质从未改变,这也是理解张承志文学创作深刻内涵的基本线索。

知识青年;哲合忍耶;知识分子;多重身份

在当代文坛,张承志无疑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的生活经历,个性气质以及少数民族身份使得他的文学创作迥异于同时代的其他作家。无论是前期的小说创作,还是后期的散文创作,张承志的文字总是能引起一些争议。一面是齐声讨伐,给张承志冠以老红卫兵和原教旨主义等帽子;而另外一面则是偏爱有加,将张承志的理想主义无限放大。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从侧面反映出张承志的复杂性,因此任何单方面的理解对张承志的文学而言都是不完整的。非此即彼的评论只是某种话语的延续,对一个作家的评论应该是建立在理解和同情的基础之上的。张承志的文学是由不成熟走向成熟的,伴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张承志对文学的理解是处于一个不断自我调整的过程中的。很少有作家像张承志那样不断地反省和检讨自己的文字,作为一个创作和个人生活高度一致、精神追求和人格行为密切融合的作家,张承志与他笔下的文字是作家与文本双重命脉的合一、有信仰的文学追求与活得纯粹的人生道路的合一。笔者在此将从以下三个视角来把握张承志的文学。

一、文化视角下的创作

文化视角下的创作主要体现在张承志对汉文化和边地少数民族文化的关注和理解上。作为一个少数民族作家,张承志对文化差异是异常敏感的。内蒙古草原、新疆天山腹地和陕甘宁黄土高原作为张承志作品中的三块核心区域,其实是作为汉文化中心之外的异质文明存在的。回顾张承志的文学创作,一个很强大的文化参照就是汉文明,但他对汉文明的理解却又是分为不同阶段的。

在早期的《阿勒克足球》、《黑骏马》等小说中,张承志是作为汉文明的一员而进入游牧民族之中的。由于历史原因,作为伟大革命接班人的张承志们被下放到了千里草原,现实草原的平淡生活和伟大革命理想之间的冲突无疑会产生。《阿勒克足球》中知识青年和牧民的冲突,《黑骏马》中白音保力格离开草原等都是这种冲突的体现。但过分强调这种文化冲突又是有悖于张承志的文学初衷的,张承志以蒙古草原为背景的小说中这种文化冲突其实是很淡的。一方面因为自《骑手为什么歌唱母亲》这篇处女作开始张承志的草原系列小说就是要歌颂草原、歌颂额吉的,因此其小说中的这种文化冲突被有意无意的淡化了;另外一方面则是张承志文学的重心是描写处于底层的牧民和牧民的生活,文化冲突或许存在,但不是他关注的重点。在这个创作阶段,张承志作品中或隐或显的文化冲突是以张承志们为代表的知识青年的汉文明和草原游牧文明之间的冲突,但是这个阶段的张承志还是作为汉文明中间的一员存在的。但到了《心灵史》阶段,对汉文明的参照则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在回归到母族的怀抱之后,张承志对回族的书写更多的是一种反抗的姿态,这一方面和母族长期的悲惨历史相关,另外一方面也和他对汉文明在信仰缺失层面的不满有关。和沈从文相同的是,两位少数民族作家都想给汉文明输入一种血性。因此对张承志《心灵史》中所体现出的复仇、反抗等话语应该持一种更深入地理解。但简单地把张承志的《心灵史》等小说划归为汉文明和少数民族异质文化的冲突又失之简单和偏颇,作为一名在汉文明给养下成长的少数民族作家而言,汉文明的强大存在是不言而喻的。因此笔者很能理解张承志对待汉文明的复杂情感,这种对汉文明和少数民族异质文化的思考和表达本身就是复杂的,因此难免会带来身份上的焦虑甚至是危机。作为一位回族作家,张承志曾经反复地咏唱自己是蒙古大草原的“养子”、美丽新疆的恋人、黄土高原回民母族的“长子”、认定了“做中华的儿子”。他的创作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一首献给中华民族的深情颂歌。

二、《心灵史》中的多重话语

《心灵史》无疑是张承志最为重要的文学作品之一。在内蒙古完成了从知识青年到草原牧民的转变后,张承志的底层情怀在《心灵史》中得到了充分的拓展。如果说内蒙古草原带给张承志更多的是一种热爱自由、热爱人民的情感的话,那么西海固的哲合忍耶(中国回族的一支)带给张承志更多的则是一种对强权的反抗,对弱势群体的关怀。但其实这两个阶段对张承志而言又是连为一体的,草原牧民和穷乡僻壤的哲合忍耶都是底层民众的代表,张承志在完成《心灵史》的同时用行动完成了他在《老桥》后记中所说的“为人民”的诺言。同时《心灵史》中对弱势群体的关注成为了张承志后期散文创作中最丰厚的营养。当张承志走向宗教的终极关怀的时候,是哲合忍耶带给他反抗的精神和对强权不妥协的勇气。

但仅从这个层面理解《心灵史》又是不够充分的。当20世纪90年代中国进入快速发展的历史时期时,中国的知识阶层也在加速分化,人文精神大讨论其实是这种分化的一次集中展示。当时的年代是一个充满了争论的年代,随着具有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的兴起,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世俗化时代其实已经到来。“可以说,对于正在到来的世俗社会以及其文化形态、价值观念(集中表现于大众文化与世俗文化中)的不同态度,正在成为20世纪90年代知识分子内部分化的一个显著标志,也成为当代中国文化论证的核心。而且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论证都发生在知识分子内部。”[1]当我们今天回过头来看1993年肇始的“人文精神大讨论”,知识分子在时代面前的焦虑感依然清晰可见。有评论者将1994年称之为“张承志年”,根本原因是在这次争论中,张承志的姿态最为激烈。而张承志的《心灵史》则从另外一个角度解释了何为真正的“知识分子”。按照萨伊德《知识分子论》中所说的,“知识分子的代表是在行动本身,依赖的是一种意识,一种怀疑,投注,不断献身于理性探究和道德判断的意识。”[2]张承志用八赴大西北,十进西海固的行动既区别了大部分体制内的知识分子,也让《心灵史》成为了解读知识分子和民众关系的重要文本,更是我们反思和批判知识分子话语的重要资源。倘若我们把《心灵史》中对七辈哲合忍耶导师的塑造和背后巨大的社会转型背景同张承志对知识分子批判性品格的坚守以及张承志的血性气质相连起来,会发现这些形象的建构并不是某种话语的持续,而是一个学者、一个作家,一个知识分子对理想、对底层、对不做一个旁观者的信念的坚守。是萨伊德所谓的“代表着穷人、下层社会、没有声音的人、没有代表的人、无权无势的人”的真正的知识分子。倘若对作家作品的理解是建立在深刻思考的基础上,我们对《心灵史》的解读会更深刻,这部作品更深层面的意义才会被挖掘出来。

三、从小说到散文:是坚守更是超越

张承志在文学史中的被叙述主要是通过他早期的小说,比如《骑手为什么歌唱母亲》、《黑骏马》、《北方的河》等。而且主要把他描述为一个寻根小说家或者是一个高扛理想道德大旗的浪漫主义者。但是这些评价只是从作家的个别作品中抽象出来的,并没有参照作家整体的文学创作,从而也就遮蔽了作家作品中非常重要的一些层面。且文学史中几乎把张承志后期的许多重要作品比如《心灵史》、《西省暗杀考》等都轻易抹掉了,即使有涉及到的,也只是顺便提一下而已。从而使张承志后期的创作及其思想变化没有被完整地反映出来,那个真正的张承志其实并没有进入文学史的视野。更令人遗憾的是,与张承志在散文创作中的影响力及他的争议性相比,文学史关于张承志散文的叙述却只有寥寥几笔。笔者认为,相比于张承志的小说而言,他的散文成就并不在他的小说之下;而对于张承志的思想研究而言,他的散文创作甚至在他的小说创作之上。

在完成了《心灵史》之后,张承志宣布放弃了小说创作,“如今我对小说这形式已经几近放弃。我更喜欢追求思想及其朴素的表达;喜欢摒弃迂回和编造,喜欢把发现和认识、论文和学术都直接写入随心所欲的散文之中。”[3]他在《岁末总结》中写道:“是形势,是我在西方国家深深感到中国面临的危机形势以及我在北京感到的中国文化可怕的堕落这种形势,使我无法挣脱近乎暴怒的一种冲动,本来自《心灵史》完成以后,我已经考虑不再执笔并结束自己的文学创作,但是我无法做到旁观。”张承志特别喜欢用鲁迅的一个词——看杀:他们所都不能容忍的是对弱者的攻击,对正义的践踏,他们所感到孤独的是在不义面前整个话语体系的看杀,他们都处于一种让人绝望的无物之阵的包围之中。张承志理解了鲁迅的孤独和绝望,理解了鲁迅对看杀心态的深恶痛绝,所以在骨子里,张承志是理解鲁迅的。他们都是斗士,都是处于无物之阵中的孤独者。或许这样来解读张承志对鲁迅的继承显得很狭隘,但同样作为知识分子,他们不做旁观者的风骨却是一致的。正如张承志所说,墨书者,冥冥中,我信任的只有鲁迅。因此,张承志从小说走向散文的同时是对鲁迅精神的一种参照,是对文学的本质进行深刻思考后的精神选择。从这一点上来说,在中国当代文坛,继承鲁迅最多的就是张承志。2007年8月由香港大风出版社发行的张承志的散文集《五色的异端》是张承志对自己文学创作的一次总结,“就好像跑马拉松的选手跑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过了转折点、终于在被拉成长长一大串的某个位置上,看清了自己究竟算老几一样;干了近30年职业作家之后,我也初次看清了自己所处的位置。换句话说,是看清了自己的姿势、形象、好像从周围外部看清了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家伙。”[4]在这本散文集中,张承志将自己的文学创作概括为五种颜色:回族伊斯兰的绿色、内蒙古大草原的黄色、新疆天山腹地的蓝色、红卫兵理想主义的革命红色以及反抗不义的黑色。这五种颜色既是张承志文学的颜色,更是张承志生命的颜色,代表了张承志的多重身份。相较于对张承志文学做个别单一的解读,作家对自己文学创作的总结无疑更具说服力,无论是将张承志定位成一个老红卫兵还是一个伊斯兰的原教旨主义者,都只是对作家多重文学身份的一维思考,只是盲人摸象式的批评。张承志对自己身份认同中的黄色、绿色、蓝色和红色黑色的书写无不是作者对自己文学创作道路中各个阶段的坚守,尽管作家一次又一次获得新的文化身份和民族身份,但是并不代表作家放弃了自己各个阶段的文学营养。相反,在张承志的文学创作中,一些品质是一以贯之、持续加强的:如对无权无势的底层人民的书写;对反抗强权的弱势群体的支持;对理想主义和道德主义的歌颂;对正义的呼唤与对不义的斥责。因此张承志的文学创作又是有一条主线的,那就是坚持不懈的反抗精神,对弱势群体的关怀和持续不断的自我超越。

四、结语

张承志是一位人生经历很特殊的作家。历史在其进程中赋予每个人的财富都是不同的,知青岁月对张承志这个个体而言是他走向文学创作的起点。和其他知青作家不同的是,张承志对知青岁月的书写是把自己定位成一个牧民的角色去体味那段生活的,这样自觉将自己“下放”到民间的态度决定了他的文学态度和价值取向。“为人民”在张承志那里就不仅仅是一句口号,而是他的文学和人生得以全美的基础。回族家庭出身的他,因为血缘的召唤,在政治信仰崩溃、人文价值失落的新时期走向了一条艰辛的回归母族的道路。对大西北西海固深处哲合忍耶的皈依是张承志主动追求的结果,哲合忍耶的苦难史和对信仰的狂热坚守深深地打动了张承志,奇书《心灵史》的诞生让张承志的文学履历又增添了不平凡的一笔。可以说,在当代文学史上,《心灵史》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其神秘的宗教体验和毫不掩饰的爱恨倾泻让这部作品的价值和意义也许在更加深远的未来才会被认知。在现当代文学史上既创作小说又创作散文的作家不胜枚举,可像鲁迅和张承志这样放弃小说,转向散文领域,并且在散文创作中反而更加有力的恐怕只有他们二人了,因此从个性气质上和对文学精神的理解上张承志是最接近鲁迅的。在后期散文创作中,张承志的文学视野更加宽阔,由一个稍显偏执的哲合忍耶信徒走向了真正的宗教,其对宗教和平与反对歧视的感悟让他的文字走向了一个新的高度。因此,张承志的文学总是处于一种“在路上”的状态,和他的人生经历一样,张承志总是游离于主流之外,却又不做一个现世的旁观者。这样的态度也决定了他和他的文学必定会遭受误读和误解,但张承志依然是张承志。在今天快餐文艺泛滥成灾的文化环境下,重新理解张承志所一直坚守的文学品质或许会有新的时代意义。

[1]陶东风.当代中国文艺思潮与文化热点[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43.

[2]萨伊德.知识分子论[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23.

[3]旷新年.张承志——鲁迅之后的一位作家[J].读书,2006,(11).

[4]张承志.五色的异端[M].香港:大风出版社,2007:279.

I206.7

A

1671-6469(2012)04-0009-04

2012-05-20

苏涛(1984-),男,回族,宁夏韦州人,中国传媒大学在读博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艺思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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