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成长的困惑

2010-05-30 00:35郭国良俞晓红
译林 2010年2期
关键词:玛蒂瓦特考验

郭国良 俞晓红

2007年,劳埃德•琼斯(Lloyd Jones)凭借小说《皮普先生》(玀ister Pip)一举拿下英联邦作家奖并杀入了当年的曼布克奖决选名单,成为世界文坛关注的焦点。在该书大受评论家赞美和读者追捧之时,人们不禁会问:劳埃德•琼斯究竟何许人也?

琼斯1955年出生在新西兰北岛南端的下哈特市,毕业于维多利亚大学,做过记者和顾问,但小说创作始终是他最大的爱好。除在美国做过短暂停留外,新西兰才是他永远的家园,下哈特也成为他作品中屡屡出现的背景所在。对于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美丽岛国以及在这片土地上生息劳作的普通人,琼斯倾注了无限的热情,也从中汲取了丰富的灵感和养料。他的作品大多讲述平凡人的不平凡经历,以现实主义间杂超现实主义的手法,表达了个体在对生命的困惑和探索中成长的主题,同时也记录了历史的足迹和社会的变迁。

《皮普先生》延续了劳埃德•琼斯一贯对人生探索和身份构建等主题的关注。与以往的作品不同的是,这部小说的主人公是个十三岁的黑人小姑娘。在宏大的社会历史背景下,故事的情节发展一步步地引导、推动着主人公对外部世界和自我身份的认识,可以说是一部典型的表现青少年成长主题的成长小说。

关于成长小说(Initiation Story)的定义,国内外学者众说纷纭,各有侧重。美国学者莫迪凯•马科斯(Mordecai Marcus)在他的论文《什么是成长小说?》中就曾对众多定义进行了归纳分类,指出成长小说的定义主要有两类:一类把成长描绘成年轻人对外部世界的认识过程;另一类把成长解释为认识自我身份与价值,并调整自我与社会关系的过程。

休•霍尔曼(Hugh Holman)也认为成长小说“是以一个敏感的青年人或年轻人为主人公,叙述他试图了解世界本质,发掘现实意义,得到生命哲学和生存艺术启示过程的小说”。可见,在关于成长小说特质的种种描述中,常常被突出的是主人公在接受教育和完成各种考验的过程中,培养和发展对社会、道德、情感和自我的认知,逐渐发现或接受自我身份和生活现实,最终达到从少年到青年的转变。

成长小说的故事基本结构为“天真—诱惑—出走—迷惘—考验—失去天真—顿悟—认识人生和自我”这一模式 ,可简单地归纳为“天真—考验—成熟”的过程。

济慈曾在致友人的书信中,把人生比作内有许多套房的大厦。起初儿童天真无虑地逗留在“无思室”中,而第二个叫做“初思室”的房间大门敞开着,透出一片亮光。儿童便在苏醒的思想的作用下不知不觉地进入其中,从此心灵变得敏锐,而最初的快乐与自由便被对这个世界的悲剧与痛苦的洞察所荫蔽。故事主人公玛蒂达生活在南太平洋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在这个十三岁女孩的叙述中,富饶美丽的小岛生机勃勃:“在土里扔下一颗种子,三个月后它就是一株叶子油光闪亮的植物。再过三个月你就可以采摘它的果实了。要是没有大刀,这个岛上就没有我们的地盘了。更别说那些灌木了,它们会从陡峭的山腰上蔓延过来,把我们的村子湮没在花朵藤蔓中。”和岛上的其他孩子一样,她的生活单纯而又快乐,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一场战争打破了小岛的平静,也结束了主人公天真无知的童年。叛军占领了当地的矿井,政府军前往镇压并封锁了小岛,无辜的土著岛民们身陷其中,同时面临来自两方的危险。这时,岛上唯一的白人瓦特先生重建了学校,每天为孩子们朗读狄更斯的名著《远大前程》。渐渐地,玛蒂达忘却了身边危机四伏的孤岛生活,穿越时空,进入了一个不曾了解的世界,一个有着太多新鲜词汇的大千世界:律师、交通、赞助、高楼……同时,在对皮普一举一动的思考中,在对皮普的感同身受中,她也在慢慢地长大。可以说,《远大前程》开启了“初思室”的大门,向她展示了生活的本来面目,引导她第一次开始思考人生的无数个“为什么”。

考验是所有成长小说的典型主体情节,是对原始的成年仪式的模仿,也是对人类共同的成长经历的摹仿。“原始部落成年仪式中的皮肉之苦象征成长过程中的种种磨难,……进行这种仪式的意义在于向年轻人预示人生中的种种艰难困苦和考验,他们必须学会忍受并坚强地战胜考验。”在成长小说中,由于整个世界是“主人公斗争和接受考验的舞台;事件是考验主人公的试金石”, 因此,小说主人公面临的考验也纷繁不一,各不相同,但这些经历和事件中总能提供主人公人格成长的养分,并促成最终的蜕变成熟。玛蒂达面临的考验首先来自与母亲对异质文化的排斥和敌对。从一开始,玛蒂达的母亲就对女儿所说的“皮普”的事情不以为然,认为“一个虚构的人物能干活,能剥香蕉皮吗”,而后又担心听故事教坏了孩子,三番五次地到学校给孩子们宣传《圣经》故事,并以此向瓦特先生示威;看见女儿在沙滩上拼写“皮普”的名字就气急败坏地逼女儿记住祖宗的名字和来源,譬如是什么鱼什么果之类的,以捍卫本族文化的完整和延续。此时,玛蒂达面对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冲击,一个是祖祖辈辈言传身教的生活积累,一个是工业化发展下的现代文明。思想的隔阂直接造成了母女感情的疏离,每晚临睡前母女的交谈日渐减少,感情的鸿沟却在日渐加深。在“皮普”的身上,玛蒂达仿佛看到了自己:“我知道这个白人孤儿夹在烦人的姐姐和可爱的乔之间,日子很不好受,因为我也同样在母亲和瓦特先生之间左右为难。我知道我必须在两人之中作出选择。”因此,在这个阶段,玛蒂达不仅在思想上同时受到外来文化和本族传统的影响,而且感情上也第一次面临考验,一边是有着最直接的血缘关系却缺少思想交流的母亲,另一边是有着感情共鸣的同龄小伙伴和良师益友,玛蒂达身处其中,左右为难。

主人公与母亲感情的疏离和对立,从表面上看是因观念不同而产生的代沟问题,从多元文化的角度看,却是在本族文化与外来文化差异与冲突的背景下少数族裔青少年成长过程中的文化身份认同问题。“身份认同”是指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获得的一种关于个人与社会关系的健全人格,是对某种社会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的认同和皈依。文化身份的认同和归属困惑,是多元文化视野下成长小说的一个普遍主题。随着小说情节的发展,母女间的矛盾继续加大,在成长的人生之路上,玛蒂达面临更大的考验。玛蒂达用贝壳把皮普的名字写在沙滩上,却意外地给全村招来杀身之祸。政府军来到村庄,要求每人写下自己的名字,因为发现没有人自称“皮普”,而证明“皮普”是虚构人物的《远大前程》也不见了,就认为村民们撒谎,大为不满,放火烧了全村的财物,并限令几天内交出皮普或《远大前程》。玛蒂达无意中发现是自己的母亲偷取并藏匿了《远大前程》,大为震惊。母亲出于对白人文化的排斥,竭力对她灌输土著历史,宣扬信奉上帝的做法曾让她颇为反感,而现在做了错事不坦白不纠正的欺骗行为更使她对母亲的道德说教产生了怀疑。她虽然没有揭穿母亲的所作所为,但对她眼看村民的财物化为灰烬而假装若无其事的行为在心里进行了道德批判。与此同时,她自己也陷入了道德困境:如果把书拿出来,她就得解释书的来历,也就等于出卖自己的母亲;如果不这样,全村人的性命又危在旦夕。最终,看着村民们将所有的过错归咎于瓦特先生并焚烧了他家的所有物品,她选择了沉默,并为此背上了道德包袱:“当我的邻居们冲向瓦特先生家的时候,我所掌握的情况足以制止这一切,但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我想,如果我呆在家里,我就不必目睹这场洗劫,我就不必知道任何事情,这是多么懦弱的行为啊。”

如果说文化身份的选择,道德阵线的坚持,使年少的玛蒂达感到迷惘而逐渐丧失天真的话,那么亲人和朋友的死亡则彻底结束了她无忧无虑的童年。有一天,叛军突然出现在村子里。为安稳住这些暴躁骚动的叛军,瓦特先生自称“皮普”,每晚给他们讲故事。几天以后,政府军袭击了村庄,抓获的叛军指证了“皮普”,瓦特先生就被当作“皮普”杀了。政府军头目还故意问在场的村民是否看到了什么,在一片恐怖的寂静中,玛蒂达的母亲勇敢而坚定地走上前,声称自己是上帝的证人,亲眼目睹了这一罪行,而后就惨遭政府军的凌辱和杀戮。经历这一人生变故的玛蒂达倍感孤独和绝望,在随后的暴雨中投身洪流以求一死,又幸运地被一条逃亡的小船救起,送到在澳大利亚工作的父亲身边,由此获得了重生。

再生作为成年仪式的最后阶段,人们必须象征性地死去以“重新降生到一种新的、更优越的状态”。神话和民间童话继承了“死亡”、“再生”这些象征着蜕变成长的仪式性要素,在反映现实生活的成长小说中,再生“更多的不是以仪式或自发的仪式感来标志,而表现为青春期结束之前精神上转折性的成长,或者说是童年的天真状态到成年的经验状态的过渡”。同时,死亡和再生为成长小说的另一个典型环节——顿悟提供了契机,即“主人公在探索的过程中,突然获得对人、社会等的一种真理性的认识”。可以说,顿悟是个人成长过程中在经历了种种考验之后最终蜕变成熟的最重要环节。在长篇小说中,“顿悟可能是一系列发现和感悟的组合,由一系列的发现和一次次重大的感悟组成。”饱经磨难的玛蒂达正是在时间的沉淀和对人生的思考中慢慢获得精神感悟,发现生活的真实面目的。年幼的她曾十分困惑于父母感情的不合,不明白为什么曾经相爱的他们会渐渐分道扬镳,阅历的增长使她慢慢接受:人的思想和感情会随着环境和经历的变化而变化,这是无可奈何无法扭转的变化。青年玛蒂达成了一名颇有成就的狄更斯研究者,但少年时期的经历给她的人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刻痕。她前往瓦特先生的故居探寻他的生活足迹,却发现事实并没有他所讲述的那样美好,而是充满了人生的无奈和失意。对狄更斯的深入研究又使她发现,虽然在作品中狄更斯对孤儿倾注了极大的爱心和同情,他对自己的孩子却是极其严格,刚一成年便狠心地将他们送往异国他乡接受生活的磨炼,自己也因此遭受了数次中年丧子之痛。这些对生活真相的挖掘进一步完善了主人公对社会对生活对情感的理解和认知。小说末尾玛蒂达完成了自己的心愿,拜访了狄更斯的故居,她站在游轮上,心头一片澄净,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到养育她的小岛去看看。如果说以前她为自己的家乡感到羞耻的话,那么现在她从未感到如此骄傲,正如她为自己的肤色感到骄傲一样:“皮普就是我的故事,虽然我是一个女孩,一个有着闪亮夜空般肤色的女孩。”这无疑象征着受白人文化教育的新一代黑人对本族文化的追寻和回归,对自我身份的接受和肯定。对于玛蒂达个人而言,更是思想和心智在经历一系列人生考验后的成熟的标志。

劳埃德•琼斯曾坦言《远大前程》是自己最推崇的小说。原本是小时因为卧病在床母亲给他买来解闷的,却对他一生的写作和思想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如主人公玛蒂达所言:“如果这本书(《远大前程》)带给我的不是魔力的话,我不知道还能是什么。”而《皮普先生》同样是一部展现书籍魔力的小说。英联邦作家奖评委会主席尼古拉斯•哈斯莱克盛赞《皮普先生》说:“这是个迷人的故事,向我们展示了书籍是如何彻底地、令人惊奇地改变着我们的生活。”

20世纪90年代,劳埃德•琼斯曾飞临西南太平洋上的布干维尔岛并采访革命军领导人,对战争的苦难有切身的体会。在这个鲜有人提及的十年战乱中,约有两万人不幸丧生。作者曾花费数年时间构思这部小说,直至找到小说的切入点。出色的人物形象塑造,引人入胜的故事叙述,生动鲜活的语言表达,共同演绎了这个有关成长的故事。故事的神奇力量帮助人们度过了苦难的战争岁月,而这个故事不是让人们忘记,是要世人们记住这一小段人类历史。对每一个活生生的人来说,这一小段人类历史也许就是一辈子的惨痛经历。

(郭国良:浙江大学外国语言文化与国际交流学院,邮编:310058;俞晓红:浙江传媒学院,邮编:310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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