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垣与抗战时期爱国主义史学
——纪念陈垣先生诞辰130周年

2010-04-11 17:23陈其泰
关键词:陈垣遗民史学

陈其泰

(北京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史学研究所, 北京 100875)

【现当代学人研究】

陈垣与抗战时期爱国主义史学
——纪念陈垣先生诞辰130周年

陈其泰

(北京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史学研究所, 北京 100875)

八年抗战,我国马克思主义史家、进步史家群体经受了严酷的考验,他们怀着崇高的民族责任感,自觉地把学术工作与神圣的抗战事业紧密联系起来,因此形成抗战史坛爱国主义精神高涨的局面。陈垣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处于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他的学术思想实现了升华,由原先崇尚严密考证而达到明确地“提倡有意义之史学”。撰于1938至1940年的《明季滇黔佛教考》,即为一部激扬民族正气的名作,书中以大量新发掘的史实和精辟的议论表彰明末遗民以“逃禅”而坚守民族气节的高尚精神,藉此以斥日寇、斥汉奸。此书在当时给予坚持英勇斗争的抗日军民以有力的鼓舞,远在西南的陈寅恪为此书作序,表明二人志节相同、肝胆相照。陈垣本人自此一发不可收,继之又连续著成《清初僧诤记》、《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中国佛教史籍概论》、《通鉴胡注表微》等书,构成陈垣抗战史学系列,谱写了近代爱国主义史学的出色篇章。

陈垣;爱国主义史学;抗战史坛;《明季滇黔佛教考》;“提倡有意义之史学”

一、爱国主义精神空前高涨的抗战史坛

伟大的抗日战争,诚为“战争史上的奇观,中华民族的壮举,惊天动地的伟业”,同时也形成了全国人民和进步学者爱国精神的空前高涨。我国自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产生了一批成就卓越的马克思主义史学家和进步史学家,他们经历了八年浴血抗战这场决定民族生死存亡的斗争,经历了严酷的考验。他们怀抱着炽烈的爱国热情和崇高的民族责任感,自觉地从当前神圣的抗战事业出发撰写史著,直接地鼓舞了抗战军民在残酷的环境中坚持斗争,同时也推动中国史学的发展进入新的阶段。

马克思主义史学家的出色代表是郭沫若和范文澜等人。“七七”抗战爆发后,郭沫若结束在日本十年的流亡生活,躲过日本宪兵、特务的严密监视,怀着报国抗敌的激情,回到了祖国。他先后在武汉、重庆从事国民党统治区的抗战文化组织领导工作。这一时期,他的著述是同抗战事业直接联系的。他在不到一年半时间内,创作了六部历史剧:《棠棣之花》、《屈原》、《虎符》、《高渐离》、《孔雀胆》、《南冠草》,成为刺向凶恶的侵略者和本国腐败的统治者的利剑、鼓舞抗战军民斗争的呐喊,引起了大众的强烈共鸣。1943年3月,他又发表著名的史论《甲申三百年祭》,对于鼓励抗日军民夺取最后胜利起到巨大作用。1944年11月,毛泽东写信给郭沫若,高度评价他在抗战时期所从事的史剧创作和史学研究:“你的史论、史剧有大益于中国人民,只嫌其少,不嫌其多,精神决不会白费的,希望继续努力。”[1]民族救亡斗争的潮流,推动了范文澜毅然走出学术考证的圈子,投身到火热斗争之中,实现了由国学到唯物史观的巨大飞跃,并成为解放区马克思主义史学家的杰出代表。抗战爆发之前,范文澜因参加地下革命工作,受到国民党政府的监禁、迫害,离开北平到河南开封。抗战爆发,他在党组织领导下,创办抗战训练班,推进河南省的救亡运动,以后又随新四军在信阳一带开辟游击区,被誉为“文武双全的民族英雄”[2]。1940年初,他由中原游击区到达延安,不久,应根据地干部教育工作的迫切需要,著成《中国通史简编》,成为第一部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贯通上下的通史著作。尽管当时延安的研究条件差,资料缺乏,著作时间只有一年多,但由于范文澜自觉地、较好地运用人类社会发展共同性与中国历史的特殊性相结合的指导思想,加上他学识丰富,勤奋认真,因而著成后给人耳目一新之感,产生了巨大影响。1941年在延安出版后,各解放区多有翻印,受到干部、群众的欢迎。在国民党统治区虽遭特务的禁止,但随后在上海也印出来了。从1943年至1945年,范文澜又著成《中国近代史》(上册)。戴逸曾经结合自己的切身体会,评价这两部著作的划时代意义:“范老的这两部书……是时代精神的体现,它集中了当时革命者的许多智慧,第一次系统地说出了革命者对中国历史的全部看法。”[3]确实地,郭沫若、范文澜,以及翦伯赞、吕振羽、侯外庐在抗战时期完成的史著,把马克思主义史学大大向前推进了。

值得注意的是,当时一些正直的进步学者,虽然尚未接受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指导,但是出于民族主义和对侵略者的无比仇恨,同样表现出高昂的爱国精神,并把自己的学术工作与抗战大业密切联系起来。陈垣、陈寅恪、顾颉刚即为这些爱国史学家的代表。

八年抗战,陈垣处于危城北平之中,不怕日本特务迫害,处处表现出凛然的正气。由于他是著名学者、大学校长,日寇当局和特务们常常别有用心地找麻烦,或直接威胁,陈垣总是及时地识破他们的险恶用心。他不顾生命危险,一再拒绝到汉奸政府任职,或到所谓的学术团体当“会长”。平时“杜门谢客,不见生人”,不管敌人派什么身份的人来,陈垣都毫不客气地将他顶回去。而作为教育家和史学家,他主要的斗争手段是慷慨激昂地宣传民族气节和爱国精神。陈垣在课堂上向学生讲《日知录》和《鲒埼亭集》,以顾炎武的经世思想和全祖望的民族气节教育、激励学生。在著述上,他将爱国思想熔炼在阐发历史上人民的正义斗争和表彰历史人物坚持民族大义的著作中,先后著成《明季滇黔佛教考》等五部史著,堪称为陈垣抗战史学系列。陈垣正是这样一位在残酷环境中坚持同日寇斗争的爱国者,是一位经受了生死考验的战士,所以他不能忍受任何人对于崇高的爱国精神加以歪曲贬低,不管出于什么地位显赫的“大人物”之口。在抗战胜利后北平举行的一个元旦团拜会上,“国防部长”陈诚以接收大员的身份讲话,称抗战时期北平这地方没有一点民族意识。陈垣也出席了,他听了十分气愤,便站起来反驳他,说:“陈部长,你过去来过这里没有?我们在日本人统治下进行斗争,你知道吗?可惜你来得太迟了!”[4]这话铿锵豪迈,表达出八年抗战的艰苦和自尊的感情。民族解放斗争的考验,磨炼了他的意志,并为他的学术工作注入了新生命,他的学术思想产生了意义巨大的飞跃。1943年末,陈垣写信给友人,申明自己对史学的新见解:

至于史学,此间风气亦变。从前专重考证,服膺嘉定钱氏;事变后,颇趋重实用,推遵昆山顾氏;近又进一步,颇提倡有意义之史学。故前两年讲《日知录》,今年讲《鲒埼亭集》,亦欲以正人心,端士习,不徒为精密之考证而已。此盖时势为之,若药不瞑眩,厥疾弗瘳也。未知南中风气如何?素患难,行乎患难,愿同人共勉之。[5]624

这份珍贵文献说明:正当抗战处于最困难阶段之际,陈垣不但没有彷徨动摇,反而更加坚定,他极其鲜明地将著史与民族解放战争密切联系起来,“提倡有意义之史学”,让史学直接服务于抗战事业。

“七七”事变后,陈寅恪的父亲、晚清维新派人士陈三立“忧愤不食五日死”,他自己也不事日寇,含恨携家逃离北平。他颠沛流离到大西南,在西南联大任教,与抗战军民共命运。陈垣著成《明季滇黔佛教考》之后,将稿本辗转寄到昆明,并请陈寅恪作序。陈寅恪写了一篇含义深刻的序,高度评价了陈援庵先生高度的爱国思想和历史见识,同时表明他与援庵先生志节相同、肝胆相照。序言说:“明末永历之世,滇黔实当日之畿辅,而神州正朔之所在也。故值艰危扰攘之际,以边徼一隅之地,犹能萃集禹域文化之精英者,盖由于此。及明社既屋,其地之学人端士,相率遁逃于禅,以全其志节,今日追述当时政治之变迁,以考其人之出处本末,虽曰宗教史,未尝不可作政治史读也……忆丁丑之秋,寅恪别先生于燕京,及抵长沙,而金陵瓦解,乃南驰苍梧瘴海,转徙于滇池洱海之区,亦将三岁矣。此三岁中,天下之变无穷,先生讲学著书于东北风尘之际,寅恪入城乞食于西南天地之间,南北相望,幸俱未树新义,以负如来。”[6]中肯地指出《明季滇黔佛教考》的意义,同时借此以昭告世人,在民族危亡的时刻,他本人和陈垣一样,一致斥责可耻的投降行为,以保持民族气节自励。此后陈寅恪受聘拟赴英讲学,途遇战事发生滞留香港岛上,生活困难,日本人以巨资请他办所谓“东方文化学院”,被他力拒。八年抗战的艰苦岁月,陈寅恪始终同人民大众共患难,并且在贫病交加的情况下,先后著成《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唐代政治史述论稿》,处处表现出爱国者的凛然正气。另一位爱国学者、著名史家顾颉刚,早在“九一八”事变以后,痛感民族危亡、国土沦丧,于1934年发起组织“禹贡学会”,创办《禹贡》半月刊。创刊不久,研究重点即由对古代地理的考察转向边疆地理的探索,目的是通过明辨疆域,昭告国人和世界,神州版图,不容强邻侵吞。为了反抗日寇侵略,他在北平还编辑通俗读物,以鼓词等形式宣传抗日主张,唤起民众奋起抗战。“七七”事变后,日本特务把他列在黑名单上,遂被迫离开北平,先征得主张抗日的绥远省主席傅作义将军同意,将通俗读物编刊社迁到归绥。以后,他到西北兰州、临洮、西宁等地调查教育情况,并宣传抗日,受到西北抗日青年的拥护。甘肃学生抗日团体办老百姓编刊社,推他为社长,出版《老百姓》旬刊,作通俗的抗战宣传。顾颉刚又在兰州伊斯兰学会作《如何可使中华民族团结起来》的演讲,在《抗敌旬刊》上发表《西北回民应有的觉悟及其责任》等文章,宣传加强民族团结,共同抗击日寇。1938年秋,顾颉刚到云南任教。除授课外,为《益世报》编《边疆周刊》。他在《发刊词》及《中华民族是一个》等文章中,进一步宣传民族意识,呼吁加强民族团结以御外侮,各地报纸转载者甚多,影响很好。①其后,顾颉刚到四川,创立通俗教育馆,办《文史杂志》,继续以通俗的形式宣传历史知识,鼓励共同抗击日寇。从绥远、甘肃、青海,又辗转到云南、四川,八年之中,他颠沛迁徙,而宣传抗战的意志始终如一,历久弥坚。

我们中华民族历史悠久漫长,经受过无数艰难险阻、患难创伤,却能生生不息、衰而复振,不断发展壮大,几千年岁月的磨炼,使我们民族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凝聚力和复兴的能力。中华民族拥有几千年长期连续的文化传统和历史记载,形成强烈的民族独立精神和自尊意识,有同敌人血战到底的英雄气概。我们的爱国主义深深植根于对骨肉同胞、历史传统和大好河山的热爱,有着最深厚的根源。历代的正直知识分子同人民大众共命运、同休戚,“以天下为己任”,怀抱着强烈的责任感和崇高的理想,为增进人民的幸福、国家的富强、民族的独立而竭尽全力,直至献出生命。抗战时期,以郭沫若、陈垣等人为代表的进步史学家的爱国行动和他们所撰写的呼吁救亡的史著,正是我们民族勇于抗击侵略和“以天下为己任”的传统的发扬光大,也是鸦片战争以来爱国主义史学的新发展,具有深层的文化意义,至今仍是我们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好教材。

二、《明季滇黔佛教考》——激扬民族正气的名作

陈垣在抗战时期自觉地把爱国主义作为学术的鲜明主题,这一治学历程具有典型的意义。“五四”时期以后,我国一批学者经过五四运动反封建的洗礼,致力于运用新的方法研求和阐发古代文化中的真实内容和意义。陈垣即是在史学领域发扬乾嘉考证方法,并与西方史学方法相结合,取得了重要成果。抗战爆发,民族处于生死关头的严酷现实使他深受刺激,全国军民奋勇杀敌的爱国精神使他极受鼓舞,因而推动他的治学旨趣上升到更高的层次,他自觉地把保存和发扬民族文化中具有伟大生命力的精华,视为“抗战根本措施之一”。他实现由“考史”而跨越到“提倡有意义之史学”之飞跃的标志,便是他于1938年至1940年发愤写成的《明季滇黔佛教考》一书。陈垣本人对这部书极为重视,撰成后即辗转寄给西南的友人阅读,征求意见,又在家书中讲他完成这一有意义工作的激动心情。信中说到:

本文(即《明季滇黔佛教考》)之着眼处,不在佛教本身,而在佛教与士大夫遗民之关系,及佛教与地方开辟、文化发展之关系。若专就佛教谈佛教,则不好佛教无读此书之必要。惟不专言佛教,故凡读史者皆不可不一读此文也。三十年来所著书,以此书为得左右逢源之乐。

另一封家书中又说:

顾亭林言著书如铸钱。此书尚是采铜于山,非用旧钱充铸者也。[5]629

撰著此书,使史学家陈垣体会到生平未有的“左右逢源之乐”,就在于它紧扣抗战时代的脉搏,激扬民族正气,把著史与抗击日寇的伟大斗争紧密联系起来。

陈垣一向对宗教史深有造诣,以前著有《元也里可温考》、《回回教入中国史略》、《释氏疑年录》等。1938年,他发现并利用了《嘉兴藏》本大量明清之际僧人语录。处在举国抗战环境中,陈垣阅读这些佛教史料,发现明末清初滇黔二省佛教大盛,许多明末士大夫遗民出家为僧,乃是一种政治现象,即遗民以“逃禅”作为抗清的手段,是他们表达忠于故国思想感情和民族气节的行动。他写这部书的主旨,是自觉地“表彰明末遗民之爱国精神、民族气节”[7]320,用来鼓舞当前坚持抗日战争的人们。这部著作的成就,我们可以从以下三方面深入研究:

(一)对于遗民的思想和行动的政治意义,作了深刻的阐释,大力表彰他们的爱国思想、民族气节。

本书卷五论述“遗民之逃禅”,是全书的重点。所记明末滇黔地区士大夫遗民出家为僧的二十几个人物,分属于三个类型,钱邦芑、陈起相和皮熊,就是他们的代表。而按社会地位和声望影响说,钱邦芑尤为关键人物。书中着力写他心怀故国、拒不仕清,任凭百般威逼,始终毫不屈服。钱氏在前明曾任四川巡按,原籍江苏。壬辰(1652)年,桂王任他为贵州巡抚。孙可望入黔,钱氏避居余庆县一处偏僻村庄——蒲村,“终日啸歌,或聚邑人讲学,播北水西,有千里负笈者”。邦芑的志节名望,使许多不甘心受清廷统治的人汇集在他周围,清廷当局对此更加忌恨,孙可望一再威逼他出仕,邦芑遂削发为僧,表示绝不降清的意志,号大错和尚。陈垣在书中引录了钱氏《祝发记》一文,借此极写削发不是消极避世,而是面对刀剑和死亡威胁的斗争。其实,在邦芑下决心削发之前,孙可望曾逼召封官十三次,甚至“封刀行诛”,恐吓他不应召将被杀害。面对长达数年的严重威胁,邦芑“义命自安,不为所重”。邦芑削发为僧,正处于斗争达到焦点的时刻,一方面,孙可望威胁更加凶恶,另一方面,邦芑身边正聚集一群意气相投的朋友。那天是邦芑的生日,好友胡凫庵等人前来蒲村祝寿,在外地的朋友则来信祝贺,称赞他的气节。邦芑庄重地向朋友们表示要以此自励,决不给诸位朋友丢脸。次日,当地县令邹秉浩带着孙可望的命令,逼邦芑立刻上路,“恐吓万端”。此时邦芑出家决心已定,故在清廷官吏面前“谈笑自若”。当晚便正式当了和尚,并说一偈:“一杖横担日月行,山奔海立向前程,任他霹雳眉边过,谈笑依然不转睛。”表示抗清志节不改,矢志不渝。邦芑削发为僧的果断行为立即引起连锁反应,平时仰慕其志节者,三天之内共有十一人“争先披剃”,一起出家。因此以钱邦芑为开头的这次集体逃禅,无异演成了抗议清廷的一次小型示威行动。

孙可望得知邦芑以出家向清廷示不屈服,感到又气又愧,仍让下属修书劝邦芑回心转意。邦芑以诗作答,表示自己志向,也对孙可望投降行为加以讽刺。诗云:“破衲蒲团伴此身,相逢谁不识孤臣。也知官爵多荣显,只恐田横笑杀人。”孙可望更加恼恨,命令将邦芑逮捕论死。在被解向贵阳路上,必死无疑的时刻,邦芑口中占诗,表达视死如归的心迹。其中一首云:“才说求生便害仁,一声长啸出红尘。精忠大节千秋在,桎梏原来是幻身。”表现邦芑决心以死报国的高尚品格。陈垣在书中这样重点记述钱邦芑的“逃禅”事迹,实际上是表达自己仇视日寇、热爱祖国的情怀。当时他日日处在日寇威胁之下,对于出处、生死当然想得很多且深,他认为死必须有价值,为国家民族去死,是值得的。而能勇敢地面对死亡的人,则必须靠长期培养起的高尚的品质。所以陈垣评论说:“求仁得仁,非养之有素者不为。”他还认为,明季遗民的这种高尚志节被后代志士们所继承发扬,因此最后才能推翻清朝的腐败统治,并且,这种精神与抗击日寇的民族正气也正一脉相承,这正是陈垣表彰钱邦芑等人物的现实战斗意义之所在。对此,作者有一段很精彩的概括:“明末遗民多逃禅,示不仕决心也。永历之时,滇黔实为畿辅,各省人文荟萃,滇黔不得而私。兹篇所举,特遗民之关系滇黔人者耳,非尽滇黔人也,若推而求之滇黔以外,所得更不止此。”陈垣是把滇黔两省遗民看作全国抗清活动的中心和时代精神的缩影来论述的。这是理解全书论列的众多人物和活动的一把钥匙。

陈起相和皮熊是遗民逃禅抗清另外两类人物的代表。起相是西南文人之佼佼者,曾著有《平水集》百余卷(一说数百卷),后散失殆尽。起相在变乱后出家为僧,先遍走吴楚诸山,以后到贵州南平水里掌台山,故号掌山老人,隐居三十余年。陈垣据所见到的诗文,高度评价其民族气节。书中举出他有一首《传衣寺看杜鹃花有感》云:“杜鹃花发杜鹃啼,不问心知并帝西。空忆怨魂迷望帝,何期旅色动滇鸡。湘江水冷痕留在,阆苑仙归月欲低。深院疏帘容客到,花光缺处补山齐。”认为此诗深刻地表达出起相的亡国之痛:“词楚凄咽,零泪欲滴,孤臣之心可知矣。”皮熊则代表遗民逃禅后志存匡复、并且有所行动的一类人物,他们志在复国,心中仍然点燃着恢复江山的希望之火,因此更加可贵。据《小腆纪年补遗》及《存信编》记载:皮熊原以功被封为定蕃伯,清兵攻黔,皮熊战败,后在水西可渡河祝发。既永历帝被执,有常金印、安坤等谋反正,皮熊乃秘密使蜀人陈进才让其通行,召集部曲。事泄远走,被吴三桂所执。时年八十余,誓死不屈服。“诸降将往省之,熊称引古今忠义,追叙国家败亡之故,词意慷慨,积十三日不食死。”陈垣还引全祖望《鲒埼亭集》退翁第二碑所记东南遗民逃禅的隐志,全氏认为:“易姓之交,遗民多隐于浮屠,其不肯以浮屠自待宜也。”陈垣极称许皮熊这些人物内心蕴蓄的志向与此正同:“既已出家,仍不忘复国。”陈垣从湮灭已久的史料中钩稽爬梳,发掘出明末滇黔抗清志士的事迹,栩栩如生地再现他们不忘故国的高尚精神。他所精心构撰的这一章,尤堪称是一篇爱国者传,是民族正气的赞歌。

(二)由于著者掌握了遗民逃禅以抗清这一规律,故能将分散而隐晦的资料,处处互相印证,而获得新解,使长期被掩盖的当日志节之士的真实历史得以恢复面目。

卷五所记曾高捷即是典型的例证。他原是崇祯进士,在吏部任员外郎。《云南通志》、《滇南诗略》的记载,均只言其“抗节不屈”,而讳言他出家。陈垣钩稽出曾高捷为僧数十年的重要史实。他将《鸡山志》、大错和尚《片云居记》、《野竹后录》等书所载史料,细加考辨。据《鸡山志》之“寺院门”,载曾高捷晚年祝发,隐居于白云寺。又载:还源禅师隐居于白云居内二十年。而此志“人物门”又载:还源禅师俗名为曾高捷。陈垣根据这些零星记载相印证,乃重新阐发出曾高捷因抗清而逃禅二十年的史实。陈垣评论说:“使无‘还源俗姓曾,名高捷’一条,则又乌知还源为高捷也!”又说:“考遗民出家之难,在不能沟通其俗僧名号……陈起相之为无尽,曾高捷之为还源,则《黔诗纪略》、《滇南诗略》均不之知。不独不知其僧名,如高捷、杨永言等,且并不知其为僧也。又有知其僧名,不知其俗名,则直以为僧而已,恶知其为遗民哉!发微阐幽,是在吾党。”陈垣是把发掘遗民逃禅的真相,提高到今日关心抗日救亡的爱国史学家的责任之高度来看待的。这是因为:遗民之出家为僧,与本来就为僧,实有根本之不同。遗民而为僧,即是一种抗清的行动,只有苦心寻绎,考出他们原来的俗名、生平来,他们的斗争事迹才能重见天日,永传人间!由于陈垣掌握了这一规律,他在史料上处处相互印证,发幽而烛照,在思想内容上,尤做了能直接服务于抗战大业、激扬民族正气的有价值的工作,所以他才感到大得“左右逢源之乐”!

(三)这部著作标志着陈垣学术思想的升华,充满爱国感情的议论与严密考证相结合,形成了学术著作与现实社会的脉搏紧密相扣的新文风。

陈垣治学原以服膺钱大昕、继承和发扬乾嘉严密考据学风而著名。抗战时期的现实需要,使他上升到新的境界,“提倡有意义之史学”,即要自觉地在学术研究中体现鼓舞人们抗战意志的时代要求。时代的推动,使他跨出了考证学的局限,不再满足于广征史实、究其原委,而要做到把考辨的深厚功夫与精彩的议论分析结合起来。书中鲜明地以表彰爱国主义、坚守民族气节,为评价人物、论定是非的最高标准。书中对王弘祚的评述即是有说服力的例证。王弘祚,云南人,原为明户部郎中督饷大同,明亡后仕清,官至兵部尚书,晚年退仕后,曾表示发心学佛。他曾致书僧人见月,示忏悔之意,内云:“忽忽三十年,都向忙里虚度……去冬抵金陵暂憩,距灵鹫峰头咫尺,尚未得沐慧海之清澜,饫醍醐之精液,何缘艰一至是耶!先致慕悰,嗣图斋沐身心,顶礼法座,俾三十年大寐,一朝顿悟。”根据这封信,陈垣发表精辟的议论,剖析王弘祚极力想掩饰自己仕清行为的心迹,严肃地指出他并不值得同情,相反,应该受到谴责:“综其一生,无灾无难、蹑足公卿,有何可悔?假令大同一役,戢影云冈,访刘孝标之遗迹,效文祖尧之高蹈,未必即为饿莩。乃不此之察,唯阿苟容,既返江南,闻文祖尧、杨永言之遗风,岂不自惭形秽!”并且进而论定王弘祚丧失民族气节,不仅是一人之耻,而且辱及家乡云南全省:“迨乾隆传贰臣以辱降虏,云南竟得弘祚一人,全滇为之失色。君子悲其一念之差以至于此,悔何及矣!”[7]139-140这是处在国难之际,告诫人们必须对于坚守民族气节作出正确的抉择,丝毫不能动摇,否则将成为历史的罪人。

为了强调爱国精神,作者还运用了对比手法,对不同人物的处事为人明确作出褒贬。卷三对比了明季两位著名的诗僧木陈和担当。木陈多年在东南活动,担当是云南名僧,二人均善诗,交情也厚。木陈主持东南坛坫,而对担当极为延誉,故担当作诗表达对木陈知己之恩的感激。而陈垣所重的是二人的政治态度,以此评定担当的思想境界远在木陈之上,他说:“然木陈趋附新朝,逢迎少帝,与担当之高卧苍山,挥毫自在者,冷热悬殊矣。”[7]103书中还一再高屋建瓴地论及一些富有时代意义的问题,如:明末清初西南宗教盛行与社会政治有何关系?身处乱世,应该怎样对待个人的生死、出处?作者论述宗教与时代的关系,深刻地指出许多士大夫由于亡国的痛苦而向宗教寻找精神寄托的心理,他说:“人当得意之时,不觉宗教之可贵也,唯当艰难困苦颠沛流离之际,则每思超现实而适乐土,乐土不易得,宗教家乃予以心灵上之安慰,此即乐土也。故凡百事业,丧乱则萧条,而宗教则丧乱皈依者众,宗教者人生忧患之伴侣也。”[7]285卷五中再次强调只要保持民族气节,那么生死可以随其自然,都是有价值的。他说:“胡一青、皮熊不知僧名,幻闇黎、眼石不知俗名,然皆能勘破生死,故可以生,可以死。”[7]236

总起来说,《明季滇黔佛教考》做到把明末遗民逃禅的抗清行动视为当时士大夫爱国精神的缩影,透过宗教现象而发现其背后的政治意义,作了深刻的阐释;又能钩稽贯串,发前人未发之覆,对别人从未利用过的、且是片段分散的材料加以整理分析,发现其中的内在联系和价值;同时做到自觉体现时代精神,大量正面发表富有思想性和政治意义的议论。因此本书确是抗战时期激扬爱国主义、标志着陈垣学术思想产生质的飞跃的名著。除了陈寅恪远在云南为此书作序,高度评价其价值之外,当时另一位著名学者沈兼士为此书的题诗,同样说明此书对于爱国人士所产生的鼓舞作用,其诗云:“吾党陈夫子,书城隐此身。不知老将至,希古意弥真。傲骨撑天地,奇文泣鬼神。一编庄诵罢,风雨感情亲。”②

三、陈垣抗战史学系列——近代爱国主义史学的出色篇章

陈垣于1938至1940年著成《明季滇黔佛教考》,把著史与抗战大业联系起来,自此一发而不可收。以《佛教考》为起点,继之有《清初僧诤记》(1941)、《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1941)、《中国佛教史籍概论》(1942)、《通鉴胡注表微》(1945)。这些著作共同体现出鲜明的爱国思想和把史学与社会实际结合的特点,我认为,可以视为陈垣“抗战史学”系列著作。1950年初,陈垣在给友人信中,特别回顾了他这一时期极其艰苦、又极有意义的著述,说:“……北京沦陷后,北方士气萎靡,乃讲全谢山之学以振之。谢山排斥敌人,激发故国思想。所有《辑覆》、《佛考》、《诤记》、《道考》、《表微》,皆此时作品,以为报国之道止此矣。所著已刊者数十万言,言道、言僧、言史、言考据,皆托词,其实斥汉奸、斥日寇、责当政耳。”[8](按,《辑覆》指1937年著成的《旧五代史辑本发覆》,著作时间稍早一些,本文未予论及)他本人明确概括的体现“报国之道”,“斥汉奸、斥日寇、责当政”,正是这五部著作的共同宗旨。

《清初僧诤记》发展了《佛教考》中表彰民族气节、斥责投降行为的宗旨,是为了指斥汉奸卖国求荣而写。书中对清初佛门中木陈忞应清帝召至京,“归来与诸当道酬酢,气焰煊赫”,取悦新朝,以耻为荣的行为,加以鞭挞。又记述遗民僧对气节不振的僧人的批评,如石谿和尚斥熊开元。又记述遗民僧之诤遗民,如僧人澹归,在吴梅村酒宴上缄诗掷入,诗云:“十郡名贤请自思,座中若个是男儿。”“故陵麦饭谁浇奠,赢得空堂酒满巵。”酒宴上众名士启视,一座失色。陈垣在1962年所写的《后记》,特别点明此书宣传爱国主义的现实政治意义:“1941年,日军既占据平津,汉奸们得意洋洋,有结队渡海朝拜,归以为荣、夸耀于乡党邻里者。时余阅诸家语录,有感而为是编,非专为木陈诸僧发也。”

《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一书,则重现了《佛教考》中强调志士仁人的爱国心是恢复国土之所依赖的主题。这部书利用大量道教金石碑刻,研究金灭北宋后,北方人民的活动。当时,河北民众中有些人为反抗金人统治,先后创立全真、大道、太一三教,以团结训练,自谋生活。三教与以前道教不同,故称之为新道教。陈垣在《重印后记》(1957年)中说:“芦沟桥变起,河北各地相继沦陷,作者亦备受迫害,有感于宋金及宋元时事,觉此所谓道家者类皆抗节不仕之遗民,岂可以其为道教而忽之也。因发愤而著此书,阐明其隐……诸人之所以值得表扬者,不仅消极方面有不甘事敌之操,其积极方面复有济人利物之行,固与明季遗民之逃禅者异曲同工也。”《道教考》对光复国土的信念表达得更为强烈,《卷首识语》说:“呜呼,自永嘉以来,河北沦于左衽者屡矣,然卒能用夏变夷,远而必复,中国疆土乃愈拓愈广,人民愈生而愈众,何哉?此固先民千百年来之心力艰苦培植而成,非幸致也。”作者在《全真篇·官府之犹疑》一节说:“金人现据河北,中国民情不服,乱言伏诛之事,史不绝书。”既是写历史,又是在敌伪迫害、极端困难的条件下,表达华北人民决心同日寇抗战到底的信念。

在《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发表次年,陈垣又完成《中国佛教史籍概论》一书。书中随处借论述史事鼓舞人们抗战到底,我们可以读到如下的议论:“自晋室渡江后,南北分立者二百六十余年,中原士大夫之留北者,始终以中国为未灭。”“永嘉之乱,中原沦陷,凉土与中朝隔绝,张轨父子崎岖僻壤,世笃忠贞,虽困苦艰难,数十年间,犹奉中原正朔,此最难能而可贵者也。”陈垣当时在辅仁大学的讲堂上,常常因讲历史而引发出对学生们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激昂议论,《中国佛教史籍概论》便是对学生讲课的讲稿,由此我们更可以看见陈垣这位爱国史家的铮铮铁骨。

《通鉴胡注表微》是为了表彰胡三省的民族气节而作。由于陈垣处于日寇统治、异族压迫的环境,对于通鉴胡注中所寄托的亡国之痛,感受最深,因此慨叹于胡三省事迹长期不传。他撰写此书,即要把长期被掩盖的胡三省的爱国思想发掘出来,成为对于抗战事业有所裨益的一份思想资料。正如陈垣在重印说明所说:“我写《胡注表微》的时候,正当敌人统治着北京;人民在极端黑暗中过活,汉奸更依阿苟容,助纣为虐。同人同学屡次遭受迫害,我自己更是时时受到威胁,精神异常痛苦。阅读胡注,体会了他当日的心情,慨叹彼此的遭遇,忍不住流泪,甚至痛哭。”因此决心对胡三省的生平、处境,以及他为什么注胡注和用什么方法来表达他自己的意志等,充分向读者揭示出来。故此书大大发展了《明季滇黔佛教考》的旨趣,有更多阐发爱国主义思想的议论,成为代表作者在缜密考辨的基础上深刻地发表议论、评价史实意义之成熟风格的成功之作,也是洋溢着爱国主义炽烈情感的优秀史篇。《出处篇》讲:“出处之于人大矣。逼于饥寒,怵于威力,炫于荣利,皆足以失其所守也。故身之注《通鉴》,于出处之节,三致意焉。”《生死篇》讲:“人生须有意义,死须有价值,平世犹不甚觉之,乱世不可不措意也。”“生死之宜,固可由修养而得。”从各个方面深刻地论述坚守民族气节的重要性和平时加强自身修养的意义。陈垣还针对1945年的政治形势,写了《民心篇》,意味深长地指出:“民心者人民心理之向背也。人民心理之向背,大抵以政治之善恶为依归……恩泽不下于民,而责人民之不爱国,不可得也。夫国必有可爱之道,而后能令人爱之,天下有轻去其国,而甘心托庇于他政权之下者矣。《硕鼠》之诗人曰‘逝将去汝,适彼乐土’。何为出此言乎?其故可深长思也。”此书完成时抗战已经胜利,篡夺人民抗战果实的国民党政府更加暴露其反动、腐败的本质,越来越多的人民大众拥护中国共产党的无私廉洁。陈垣的议论,已预示着国民党垮台的结局,同时,也表明他的爱国主义已向前发展,对于代表人民利益和中国光明前途的中国共产党发自内心地表示拥护。

陈垣抗战史学系列著作同中国人民八年对日寇浴血战斗紧密联系,同抗战时期全国人民高涨的爱国热情融为一体。中国史学家历来有关心国家民族兴亡、“以天下为己任”的优良传统,到了近代中国反对帝国主义侵略、争取民族解放的历史条件下,更发展成为救亡图强的爱国主义史学思潮。从魏源开始,著《海国图志》,倡导抗击侵略,“师夷长技以制夷”。此后有王韬的《法国志略》,介绍西方议会制度之先进,又有黄遵宪著《日本国志》,及时总结日本明治维新的经验,呼吁中国走学习西方、发展资本主义的道路。本世纪初,更有梁启超倡导“史界革命”,批判君史,提倡民史,要求新史学成为激发国民爱国心的源泉。以后,有邹容、陈天华,运用历史知识,作为宣传革命的有力工具。五四以后,李大钊、郭沫若等人宣传唯物史观,运用马克思主义学说写出新型历史著作,帮助中国人民探求实现中国革命的正确道路。而陈垣则从爱国、正直、求实的治学道路出发,处在全民族抗战的时代条件下,实现了学术思想的升华,怀着无比悲壮激昂的感情,撰写成抗战史学系列著作,成为自鸦片战争以来,近现代爱国主义史学的出色篇章。此后,陈垣的爱国思想随着时代而发展,拥护中国共产党的正确主张,同全国人民一起迎来了解放,并迅速地接受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指导。今天我们处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缅怀陈垣先生等先辈的业绩,使我们深受教育、激励,倍感肩上任务艰巨,务必更加发愤努力,让学术研究在加强爱国主义教育中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作者附识:本文作于1997年,为参加一次学术研讨会提交的论文,未曾在公开刊物登载,现对文字作了校订。今年是陈垣先生诞辰130周年,特予发表,以志纪念。)

注 释:

① 参见王煦华《顾颉刚先生在西北》、《顾颉刚先生在云南》两文,见《史学史研究》1993年第1期、1994年第2期。

② 诗作于1940年5月21日,手稿为刘乃和所藏。见《历史文献研究》(北京新六辑)扉页影印件。

[1] 毛泽东书信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241-242.

[2] 铁夫.范文澜先生[J].中国青年,1939(10):27-32.

[3] 戴逸.时代需要这样的历史学家——在纪念范文澜诞辰100周年学术座谈会上的发言[J].近代史研究,1994(1):4-6.

[4] 柴德庚.陈垣先生的学识[M]//励耘书屋问学记.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2:53.

[5] 陈垣史学论著选:书信[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6] 陈寅恪.明季滇黔佛教考序[M]//金明馆丛稿二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240-241.

[7] 陈垣.明季滇黔佛教考[M].北京:中华书局,1962.

[8] 刘乃和,等.陈垣年谱配图长编[M].沈阳:辽海出版社,2000:546.

责任编辑:仇海燕

K0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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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8444(2010)05-0628-08

2010-09-01

陈其泰(1939-),男,广东丰顺人,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史学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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