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宗超
(河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笔触的冷漠与背后的温情
——方方小说创作中的人性批判和关怀
崔宗超
(河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方方作为“新写实”写作的代表作家,她的作品立足于现实生活环境,直面惨淡的人生,对现实生活中由于人性的沦落而造成的罪恶、肮脏丑陋以及伦理败坏做了深刻的揭露和批判。但作家在揭露和批判的同时,也流露出她悲天悯人的情怀,以更为深刻的笔触来阐释这种罪恶的深层原因,对流露出人性恶的人和因人性恶而受到伤害的人都给予了最深切的关怀和温情。
方方;冷漠;温情
提到方方,就不能不提到她的《风景》。《风景》是方方创作走向成熟的标志,一扫前期创作的理想主义色彩,它对人性中的肮脏与可悲给予了无情的批判,并深刻地揭示出因为人性之“恶”而导致的悲剧。丑陋、肮脏、污秽,这些存在于人内心最深处的罪恶被作家犀利地揭露出来。《风景》之后,作家的《落日》、《一波三折》、《黑洞》、《何处是我家》等一系列作品留给读者深刻的印象,也使我们在阅读方方作品时有一种无法摆脱的文学期待,而方方的创作理念似乎就定格于此层面之上。但是透过文本,经过深层解读,我们不难看出,在作家冷酷的笔下所流露出来的是对人性沦落所产生的深切关怀和温情。强烈的憎恨根源于深切的爱,尤其是作家近期的作品,如描写下层市民生活的《出门寻死》,描写农村生活的《水随天去》、《奔跑的火光》以及《有爱无爱都刻骨铭心》等。这些作品的出现,不管是通过闹剧,还是悲剧的形式,作家向读者更为明显与突出地展示的是她那柔和与温情的笔调。
自《风景》以来,方方就以最贴近自然主义的创作方式,描写凡俗人生,刻画粗鄙丑陋、野蛮冷酷的生存景象。悲剧就是把美的事物撕毁了给人看,当人生中最后的一丝温情、最后一抹的美好也被严酷的现实摧毁了之后,世界将是怎样一片空虚、凄凉、寒冷和死寂。方方对小市民的爱是恨铁不成钢式的,方方的创作从《风景》走向成熟,她的作品总是充满了绝望的美,冷静,悲悯,于无声处动人。在《风景》中,九个孩子在父母的眼里从来就没有被当做“人”,更不要说对其给予基本的尊重了。父母睡觉前只是照例数一下睡在地板上的孩子够不够,他们只能靠自身的力量获得卑贱的生存机会。“夫妻打架,父子斗殴,兄妹吵闹”是这个家庭频繁的景象。七哥自小睡在潮湿的床下,在家中受尽歧视。一次偶然的机会,七哥走了狗屎运——被推荐上了北京大学。在大学同学苏北佬的启发下,七哥开始了“干那些能够改变命运的事情,不要选择手段和方式”的人生。“现代人一边按照自我否定的原则而生活,一边按照自利去思想。人们认为,他们是为其利益而行动着,而实际上,他们最为关注的却是金钱和成功;他们在这样一种事实上欺骗着自己,即他们最重要的人的潜能并未实现,而且在追求认为是对他们最好的东西的过程中,他们丧失了他们自身”[1]。大学毕业后,为了谋得更好的职位和前程,他毅然抛弃了大学教授娴静悠然的女儿,选择了一个大他八岁而且没有生育能力的女人,因为那女人有一个做高官的好父亲。更为可怕的是,七哥丝毫没有掩饰自己想娶那位高干小姐的意图和动机,这一切都是在赤裸裸中进行的,最终他如愿以偿地成为“团省委”的官员,然后衣锦还乡,得到了极大的虚荣的满足和报复的快感。七哥的这种完全出于功利考虑的生存哲学,使得自己在物质方面取得了重大胜利,但在方方看来,七哥貌似成功的、不道德的奋斗历程,实则蕴涵着极其无奈的悲剧性意义,因为在生存境遇中根本就谈不上任何超越的可能。方方在后记《仅谈七哥》中是这样说的:“生存环境的恶劣,生活地位的低下,必然会使开过眼的七哥们不肯安于现状。改变自身命运差不多是他这样家庭出身的人一生奋斗的目标。他们的吃苦能力比别人更强,对功名的追逐亦有超出常人的激情。但因为先天条件的不足和后天实力的软弱,他们中全然靠自己的智慧和才能而名正言顺达到目的的不多。……只要能够改变地位,成为人上之人,像过去他们曾羡慕过的别人一样,他们什么都能干,道德品质算什么?人格气节算什么?社会舆论算什么?他人的痛苦算什么?如果需要,这些都可以踏在脚下。”[2]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作家对七哥们所持的更多的是“理解和宽容”,对七哥们的生存状态和生存环境给予更多的关怀,在作家笔下所提出的是更为深刻的反省的“该责难和痛恨的是生长七哥们的土壤”。七哥所选择的这种人生道路,是以牺牲自己的肉体、青春、人格、尊严和爱情为代价的,这貌似风光成功的背后,其实是最富悲剧的人生。基于此,方方所追问的是父母与子女之间爱的沉思。怎样才是一个心智健全的人?如何处理个人奋斗与社会现实环境的矛盾?这些追问本身,就蕴涵着作家对人的悲剧本身的感怀和关心!
“家是我们出发的地方。随着我们年岁渐老,世界变为陌路人,死与生的模式更为复杂”,这是艾略特《四个四重奏》中的诗句。当1988年方方在她的中篇小说《落日》里写下这些诗句时,也许谁也不曾料到,随着这篇小说情节的发展,当丁如虎兄弟将一息尚存的母亲送进火葬场时,“家”所给予我们的生存体验,竟然是生活在荒原中的冰冷彻骨,那种感觉就像艾略特走在伦敦的街道上却感到仍然像活在但丁的地狱里一样。丁家七口四代人住在十二平方米的房子里,孙子和孙媳恬不知耻地守着自己的老太就做爱,埋怨老太做的饭菜不干净,按照小说内容的陈述,能够让丁老太和他们挤在那个十二平米的小房子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虽然丁家人对外很爱面子,但是在他们家庭内部谁也没能掩饰住他们想使老太早日死去的心情,最后在自己老太还有生命迹象的前提下,通过医院走后门,开了死亡证明,活生生地将其送进了火葬场。生活的重压最容易将人心灵深处的罪恶诱发出来,因此才会有几十年的母子情、祖孙情在社会现实的打击和压力下慢慢被泯灭。而这一切的原因只是一个字——穷,它使得人不得不屈服于环境的压力,放弃人的尊严,泯灭母子、祖孙间的亲情。正如海德格尔所说:“此在总是能够在其最本己的可能性中走向自己,总是在这种让自己走向自己中把可能性作为可能性保持着,也即生存着。”[3]方方的这篇小说,揭示了城市底层市民生活残酷的生存状态,她通过一个家庭日常生活的伦理悲剧,刻画了最底层人们生活的困惑和人性的悲哀,当然还有他们的愚昧和残忍。“愚蠢和残忍是这里的一些现象,所以愚蠢,所以残忍,却另有原因。”[4]生存环境的恶劣、经济条件的欠佳,都会使人性自私的一面彻底地暴露出来,这出因为人自身的生存物质欲望与现实经济的局促之间的矛盾冲突而导致的家庭悲剧,以一种震人心魄的生死悲剧的形式展现出来,这不由使人想到萨特的那句名言:“他人即地狱。”母子、祖孙情感的消失,亲情的沦丧,面对这最为颠覆人性的深沉悲哀,方方体现出了对底层人们艰苦生活的朴素而强烈的责任感和对人生存状态的深切悲悯。
美国人本主义心理学家马斯洛把人的基本需求分为五个层次,其中第一个层次就是:生理的需求,满足物质利益。《落日》正是基于人的这一基本生活需求,向我们讲述了一个关于在生命价值与亲情沦丧之间的矛盾纠结,它展现了方方对这一问题深沉的思考:人性在某些物质欲望的强烈驱使下,将会变得如何异化与扭曲。
黄苏子是《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的主人公,这是一个因异化而变得扭曲、最终走向毁灭的人物形象。在中学的时候,她以一种“很残忍”的方式拒绝了许红兵的追求:将许写给她的情书贴在了黑板上。这似乎成了黄苏子日后悲剧的一个征兆,其实不然。中学时期的黄苏子还没有什么强烈的个人欲望,虽然在家庭中也会受到一些不公正的待遇。激发其个人欲望越来越强烈的因素主要在于对比和比较,尤其进入大学以及走上工作岗位之后。那个时候她的周围围绕的是一些势利的、看起来幸福美满的人,她的个人的、本来被压抑于心底的潜在欲望才渐渐浮出水面。貌似冷酷的、不近人情的个性以及没有来由的“僵尸佳丽”的绰号,使她在自己的生活圈里无法找到一个贴心的知己。而恰在此时,已经功成名就的许红兵展开了一场蓄谋已久的复仇行动。因此,与其说黄苏子是在许的诱骗后走向堕落,倒不如说许的诱骗只是她寻找已久的一个欲望的发泄口,是她彻底纵容自我欲望的第一步棋子。黄苏子悲剧的本质源于她经常遭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不管是未成年时,还是读大学、工作之后,这就使得她的世界观慢慢扭曲以致异化,无法像平常人那样处理身边的人与事。在遭遇到不公正的待遇时,她只是表面平静,而心中却是风起云涌。她冷清、僵硬、不苟言笑,即使在受到不公正待遇时,也只是在心底使用世界上最脏、最烂的字眼把那人骂得狗血喷头。黄苏子的悲剧从表面上看来好像是其缺陷型的性格造成的,事实上,黄苏子这个具有悲剧性格的悲剧人物也是社会环境的产物。黄苏子有缺陷的性格的比较好的体现便是“僵尸佳丽”这副面具。而事实上,在黄苏子“僵尸佳丽”的名号下,她内心比普通人更强烈地需要被爱,只是她的家庭和这个社会没有给她而已。所以,当许红兵的诱骗行动一旦展开,压抑的、需要被爱的欲望立即爆发。黄苏子再也无法如往常一样保持“僵尸佳丽”的冰冷与无动于衷。而许红兵的始乱终弃,使她在人格上发生了巨大分裂,她如《化身博士》里的杰基尔因一样,将自己撕裂在两个完全冲突、完全矛盾的生活世界中。白天黄苏子是人人羡慕的高级白领,到了晚上她就把自己放纵在琵琶坊里,做一个下等妓女,最终被一个识破她身份,并向她勒索钱财的捡垃圾的老头所杀。
“只因为虚荣和矫情,他总是只去照应生命中的某一个层面,做自己这一层面的奴隶,活成一个平面的人。他们从不愿分裂自己,不敢让自己每一个不同质地的层面独立起来,不敢活成一个立体,让每一个面都放射出活力的光芒。所以,人是那么单调和呆板,思维狭隘,行为机械,把依附于肉体上的本该活泼泼的生命,弄得好像腌过一样。所有光彩夺目、魅力四射的成分,经此腌制,都变得酸腐。黄苏子因为被腌过,深知被腌的痛苦,所以她要完成对自己的分裂。让生命更加本真而且立体。”[5]这是黄苏子在完成自身双重角色转型后,为自己做的辩护。黄苏子自甘放纵堕落的生活,为现代社会道德、伦理所不容,但是,由于家庭和社会环境的局限,她无法将自己内心深处渴望被爱的部分与自身很好地统一在一起,只能以一种不为世俗所容的方式和态度实现心底的欲望。这篇具有市井传奇色彩的小说,在黄苏子人性分裂的残酷的背后隐藏着的其实是方方悲天悯人的情怀。作为正常女性,黄苏子也有来自生命深处的欲望需求,追求真爱,渴望生命愉悦,但她却在“预谋的骗局”中沦为他人宣泄欲望的工具,被排斥在正常的生活秩序之外。方方可能就是要表达这样一种女性生存的困境,从而表述自己对此类女性生存现状的关心和关注。
方方的近期作品其实更能直接突出地体现出她对人性沦落的关心和温情,《水随云去》就是这一类的代表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作者将这种关心和温情意愿,全部放在了单纯如一张白纸的水下身上。水下是方方创造出来的坚忍纯情的男主人公,在方方塑造的众多丑陋不堪的人物形象中,他干净得就像一张洁白的纸。八岁的水下在随舅母参加天美的婚礼时吻了天美,这一吻就让天美的美丽永远地留在了水下的心里。这个感情发展基线的铺垫,做得恰到好处,使得二人日后“野合”的不道德因子冲淡了很多,而将“爱情”的部分最大化地展现在了读者的面前。小说《水随天去》的题目,其实也正是“水下随天美而去”的隐喻,同时又隐藏着男主人公最终的命运归宿,这体现出作家进入人性矛盾状态的深刻思索。“古人云:灿烂之极复归于平淡。方方经历了早期的诗化,中期的现代派实验和‘新写实’阶段的艺术融合之后,复以平淡出之,正是她的小说创作走完了一个辩证发展的行程,走向全面成熟的必然归趋。”[6]方方所塑造的水下这个天性纯真的人物,从文学艺术角度来分析,性格过于单一,与《风景》中的七哥相比,从某种程度上讲,水下这个角色稍显逊色,但他的纯洁与真诚却照亮了“七哥”们阴暗的心灵,把人性的善播撒在了充满罪恶与肮脏的地带,从而把方方对人性的关心和温情的一面更为淋漓尽致地表述出来。
方方立足于现实生活环境这个基础,通过众多悲剧人物来展现现实生活的悲剧事实,从而揭示出发人深省的悲哀人生。她刻画那些邪恶、欲望和污秽的小人物,不仅仅是为了来消解人和生活的理想化和崇高化,更深的意味在于“悲叹”的同时蕴藏了自己更为深广的悲悯情怀。在《风景》、《落日》、《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黑洞》、《水随天去》等中,方方所陈述的小人物的生存状态和情感方式有着自己独特的方式,在貌似批判的语言前提下,有着自己更为广博的胸怀。同时应该说明的是,方方作品从关注平凡人生的辛酸苦难,到反映整个社会生活,使得她的作品呈现出与萨特存在主义美学的完美契合,因此,也就使得她的小说能够跳出小人物悲剧的表象,体现一个有所为的作家的脉脉温情。
[1]弗洛姆.自为的人[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8.
[2]咸立强,吴彦.冷酷温情两副笔墨写人性[J].当代文坛,2005,(4):28—30.
[3]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陈嘉映,王庆节,译.北京:三联书店,1999.
[4]老舍.骆驼祥子[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
[5]方方.方方文集[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
[6]於可训.20世纪作家文库[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3.
首届河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牧野论坛”在河南师范大学召开
2010年10月12日,首届河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牧野论坛”在河南师范大学隆重开幕。本次论坛由河南省文化厅、新乡市人民政府主办,河南师范大学、新乡市文化新闻出版局、河南省艺术研究院、河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等共同承办。国内著名专家,河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专家委员会成员,河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基地、省内相关高校研究机构负责人和研究人员,各地市县相关部门领导和工作者等160余人参加了本次论坛。
论坛开幕式由河南省文化厅副厅长黄东升主持,省文化厅厅长杨丽萍,新乡市副市长刘森,河南师范大学校长焦留成分别代表主、承办单位致辞。中国艺术研究院党委书记、副院长,中国红楼梦学会会长张庆善,中国社会科学院名誉学部委员、中国民俗学会会长刘魁立,华东师范大学终身教授、中国民俗学会副会长陈勤建,中央民族大学教授祁庆富等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专家委员会委员应邀出席论坛并分别作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国际合作与交流》、《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机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名录保护机制与理解误区》、《略论文化生态区的整体保护》主题发言。
本次论坛讨论涉及的内容包括非物质文化遗产现状调查、传承问题、整体性保护、文献的整理、出版与研究、保护的宣传与教育、创新利用与产业开发、文化生态保护区建设及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关键问题及解决对策等多个方面。论坛共收到研究论文120余篇,作者既有专家学者,也有非遗保护一线的工作者。
河南师范大学近年非常重视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在研究、宣传、教育、传承等方面取得了突出的成绩。2008年被河南省文化厅命名为“河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基地”;2009年成立了中原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研究中心,该中心在2010年被评为“河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基地”。本次论坛正是在该中心的积极参与下召开的。
10月13日“牧野论坛”完成了拟定的各项议程圆满落下帷幕。相关专家对本次会议给予了高度评价,认为这种政府与高校合作、专家与一线工作者相结合的研讨形式值得推广。
I206.7
A
1007-905X(2010)06-0168-03
2010-09-01
崔宗超(1978— ),男,河南巩义人,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 宋淑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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