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中和
(复旦大学 社会科学基础部,上海 200433)
地中海文化圈与西方文明独特性的根源
——兼与陈村富教授商榷
谌中和
(复旦大学 社会科学基础部,上海 200433)
在历史上的地中海东西部之间,存在着某种内生性文化关联,这种文化关联的实质是地中海西部地区由于其经济上的非自足性导致的对东部地区的先天性依赖。这种依赖导致了古代希腊—罗马对东方的征服,从而诞生了地中海文化圈。欧洲经济的非自足性及其在中世纪后期寻求冲出伊斯兰帝国包围的努力,意外地导致了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地理大发现,并最终造成工业文明的诞生和世界历史时代的到来。
地中海文化圈;自足性;西方文明
西方是工业文明的源头,从西方成长起来的工业文明仍然具有持续的世界历史意义。为什么只有西方文明最后发展出工业文明,而其他地区却没有自主地走上同样的道路,这是当代思想家们一直苦苦思索的问题。近年来,随着“地中海文化圈”概念的提出,思想界对西方文明独特性及其根源的研究获得了一个新的学术视野,也出现了一些有分量的研究成果①。尤其是陈村富先生的文章,视野开阔,有方家风范。但很多论述尚欠通透,有些提法更欠推敲。笔者不揣浅陋,一管之见,就正于方家。
一直以来,人们习惯于用诸如“古代中国”、“古代印度”、“古代埃及”、“古代两河流域”、“古代希腊-罗马”等来指称那些历史上曾经存在过的古老文明。当下,人们仍然觉得“古代中国文明”、“古代印度文明”是非常合适且够用的概念,但对于“古代埃及”、“古代两河流域”、“古代希腊-罗马”等这些存在于地中海周边的古代文明,虽然上述这些概念仍然经常被合理地使用,但很多人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仅仅满足并停留于这些传统的概念,对于理解和研究这些文明来说越来越不够用了。人们发现,当那些地域的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以后,只有把上述这些性格各异的文明置于一个更大的视域即“地中海文化圈”时,这些不同的地域文明才能得到更好的说明和理解。这就是“地中海文化圈”概念的提出。这一概念的提出表明,“地中海文化圈”并不指称某个具有明显同质性的地域文明,而是特定时期地中海周边各地域文明的总称。
但陈村富先生在他的文章中说,“古代最具历史地位的、与‘黄河-长江文化圈’、‘印度河-恒河文化圈’相呼应的‘地中海文化圈’,其重心始在西亚两河流域,之后西移希腊,后至罗马,到中世纪,近代意义上的‘欧洲’和‘西方文化’(欧洲文化)取代‘地中海文化圈’的地位。文化类型上具有共同质素的地中海文化分解为:以伊斯兰教为主的阿拉伯文化,与基督教及后起的近代西方文化。”(见陈文提要)陈文把“黄河-长江文化圈”、“印度河-恒河文化圈”、“地中海文化圈”三者并列,这实际上造成了“文化圈”概念的滥用。因为“黄河-长江文化圈”、“印度河-恒河文化圈”这两个概念所指称的实际上是两个分别具有明显同质性的古代文明,因而明显是多余的。另外,地中海文化圈的重心是不是曾经“西移希腊,后至罗马”,也是一个需要慎重考虑的结论。
通观陈氏全文,其核心内容是以史为线索,叙述了地中海文化圈如何通过古希腊-罗马的对外征服而诞生。他说:“由于地中海历史上形成的地域文化(苏美尔文明、阿卡得文明、巴比伦文明、埃及文明、希伯来文明等等)日益超越地域与民族的界限,在跨地区与跨文化的交流中日趋灵活和可塑;由于后起的希腊与罗马在文化上的开放与宽容,所以同一生态背景的地中海域,形成了既各有特色,又有共同质素可以互相吸纳的地中海文化圈。”但这样的结论很难让人信服,且不说埃及与两河流域的文明是否“灵活与可塑”,至少希伯来犹太文明是公认的最不具有“灵活与可塑”性的;而且,他既没有说明后起的希腊与罗马为什么在文化上会(比地中海东部)更开放与宽容,也没有说明地中海文化圈除了地中海这一共有的地域背景(但陈氏用了一个非常可疑的“同一生态背景”的提法)之外的任何“共同质素”。很可能由于篇幅的原因,陈文也没有具体论及地中海文化圈为什么会在中世纪淡出历史并分裂为欧洲与伊斯兰文明。这些缺陷虽然无损于地中海文化圈这一概念的成立,但却对地中海文化圈概念的界定具有实质性的影响,因为正如陈氏所指出的,“西方文明”是在地中海文化圈淡出之后出现的,所以对地中海文化圈淡出的说明可能是理解西方文明独特性的一把钥匙。
虽然东西方的学术界已经直觉到了地中海文化圈对于理解后世西方文明独特性的重要性,而且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人们也很容易看到地中海区域各地域文明之间的差异与相互之间具体的历史关联。但是,到目前为止,人们似乎还没有从对地中海的“反思”中找到“地中海文化圈”之所以形成和消失的社会历史根源。这意味着人们还没有真正把握“地中海文化圈”的实质性意义。
历史上“地中海文化圈”的出现和消失显然并不主要是因为有地中海这一共同地理背景的存在,因为这一地理背景从来没有消失过。笔者认为,地中海文化圈之所以出现或消失,很可能是由于地中海相关地域文化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后,它们之间产生了某种内生的难以摆脱的文化关联,正是这种历史性文化关联导致了地中海文化圈的出现。当历史发展到另一阶段,这种内生性文化关联消失了,从而导致了地中海文化圈的消失。这样,问题的关键就转变为寻找或洞察地中海区域内有关地域文化之间曾经存在过的内生性文化关联。
如果只是满足于把地中海周边各地域文明按照其出现的历史顺序一一罗列并逐一考察其历史关联,那就仍然是一种“前地中海文化圈”思维。实际上,在这个概念诞生以前,很多人早就开始把地中海周边先后出现的各个古代文明大致分为两大类型,即地中海东部文明区域(包括两河流域、埃及、安那托利亚高原和叙利亚等地)和地中海西部文明区域(包括巴尔干半岛、亚平宁半岛、伊比利亚半岛和北非等地)。也有人根据东西部地区各自文化特征进一步把它们概称为“农业性文明”与“商业性文明”、“大陆性文明”与“海洋性文明”。这些提法的基本共同点是主张对地中海区域的文明进行某种二元区分,而且这种区分与当代人对“东方”与“西方”的区分完全一致。这就提示我们,应该从东西地中海文明发展、交往、融会的具体历史过程中探寻那种内生性关联的踪迹。
历史上,包括两河流域和埃及在内的地中海东部地区是人类文明最重要的发源地之一。这里的地域文明在很早以前就获得了高度的成就,但它们各自的发展以及它们之间的交流似乎与我们所说的“地中海文化圈”的形成很少有直接的关联。不仅这里的早期文明基本上可以从其自身得到充分的说明,而且,这里在整个古代的文明发展也表现出了高度的一贯与自足性。这里的“自足性”指一个社会的生存与繁荣基本无需仰仗外部世界,因而这里的文明与地域之外文明的关系始终具有外在的性质。西部地区的文明则不然,西部文明是一种自足性不充分的文明。当西部文明基本处于独立发展阶段即和东部联系的规模不大时,西部文明是黯淡无光的;当西部文明大放光彩时,它必定已经以某种方式和东部文明建立了大规模直接联系。笔者认为,正是这种不同自足性条件下东西部文明之间发生的大规模直接联系使“地中海文化圈”成为历史的现实。
但长期以来,人们对地中海西部文化的认识存在重大偏差。正如陈文所指出的,“由于当代西方强势文化和话语霸权作祟,人们往往误以为自古就有个‘西方文化’……以为欧洲自古就有独特地位”。人们一直没有意识到,至少一直到中世纪结束即近代以前,“西方”并不是一个像古代中国一样可以“独立说明问题”的文明区域。在整个古代,西方文明都不能只从自身得到说明。
历史学家已经知道米诺斯文明的祖先是来自小亚细亚或叙利亚的东方人,也知道迈锡尼文明具有明显的东方性格,但我们更关心的是,古希腊在进入光彩照人的“古典文明”之际和以后它与东方文明的实质性关联。汤因比说:古代希腊社会在公元前8世纪遇到了由于人口增长而导致生活资料严重不足的问题。对于这一问题,有些城邦的解决办法是在海外夺取农业土地作为殖民地,这没有改变它原来的生活方式。斯巴达采用进攻和战胜其希腊邻邦的办法来满足其土地要求,结果是生活被迫彻底军事化。雅典的办法是“使农业生产专业化,使它出口,同时为了输出还开始了制造业,然后又发展了它的政治组织,以便使一些由于这些经济上的新措施所造成的若干新阶级,能够在政治上也占有适当地位。”[1](P5)并指出,正是这一办法为整个古代希腊社会开辟了一条新的前进途径。
斯塔夫里阿诺斯在其《全球通史》中对此有更全面的表述。他说:当城邦的人口过剩时,希腊大量地拓展了海外殖民地。到公元前五世纪,包括黑海在内的整个地中海地区(但希腊最重要的殖民地主要分布在地中海东部地区——笔者注)环布繁盛的希腊殖民地。母邦与殖民地之间的贸易使希腊本土转向商业性农业和制造业。“商业性农业,使能够养活的人口比从前经营自然农业时增长二至三倍。”[2](P202)
以往的研究者过多地惊叹于希腊古典时期伟大的民主制度和灿烂的思想和文化,或者最多还看到古典时代希腊的商业性农业与海上霸权,但基本没有进一步看到希腊繁荣的东方根基,即古希腊文明的繁荣并不是自生性的——如果不是寄生性的话,因为古希腊的繁荣完全离不开海外(主要是东方)殖民地。人们现在习惯于以母邦来称呼希腊,这可能会造成一种假象,即希腊与其殖民地的关系是一种类似于母子一样的关系,但这肯定不是历史的真实。我们现在不能臆测母邦对其殖民地是否有类似于后来西方工业时期对殖民地的粗鲁剥夺,但母邦在与殖民地的海外贸易中肯定占据有利地位。由于这种实际上不对等的贸易不只局限于母邦和殖民地之间,因此,这种贸易必然要以海上武力作为保证才能得以持续地进行②。所以,民主的雅典同时也必然是海上的帝国主义者。虽然“雅典的帝国主义是比较开明、仁慈的,”[2](P209),但还是导致了和波斯以及另一个陆上强国斯巴达的战争。这两场战争的目的和意义虽然不一样,但都与雅典的帝国主义有关。伯罗奔尼撒战争的爆发无疑展示了希腊半岛寻求统一的强烈愿望,不过战争的结果表明,古希腊文明本身缺乏实现统一的强有力手段。“希腊地区没有丰富的自然资源,也找不到肥沃的大河流域和广阔的平原,而具备这些天然条件,并合理地开发和利用,是供养如中东、印度和中国所建立的那种复杂的帝国组织所必需的”。[2](P202)因此,无论是斯巴达以农业为主的陆上文明还是雅典以商业为主的海上文明,都不具备实现统一希腊的地理基础和实力。最后,东方的马其顿凭借武力不仅统一了希腊,而且攻占了包括叙利亚、埃及、两河流域在内的整个波斯帝国,“希腊化时代”到来了。
希腊化时代的到来是必然的,因为使希腊的不对等贸易持续进行的经济基础是不存在的。因为到公元前四世纪时,希腊的海外殖民地已扎根下来,发展了自己的工业、葡萄园和橄榄园。因此,公元前431年爆发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又可以看作是希腊世界为避免即将到来的经济衰退而采取的积极应对措施,虽然最终的结果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受西方话语霸权的影响,人们现在对希腊化时代的看法有太多偏颇的成份。“希腊化时代”的概念暗示人们,似乎那一时代主要是希腊文化向东传播的时代,但这完全是历史的误解。貌似公允的斯氏也说:“虽然亚历山大的帝国是短暂的,但继其而起的诸王国却完整程度不等地生存了三个世纪。在这期间,中东也希腊化了。”[2](P221不过,在他后来对希腊化时代的历史叙述中并没有多少关于希腊文化如何影响或改变东方世界的具体说明。正如陈文正确指出的:“公元前4世纪末至公元前1世纪的希腊化时期,可以说是历史上规模最大、持续最久的一次文化上的反哺过程。……同希腊化的始作俑者的主观愿望相反,文化的反哺超过了希腊文化的对外影响。”
希腊化时代是地中海文化圈诞生与形成的第一次浪潮。这一次浪潮缘起于地中海西部的希腊地区在其经济发展遇到危机时发起的一次统一地中海文明区的尝试——当不对等的贸易不可能再持续时,试图用武力征服贸易对象是惯常的做法。因此,希腊化时代提示了这样一个基本事实,即地中海西部(这里主要指地中海的希腊地区)对东部在经济生活上的依赖。之所以用“依赖”这个词,是为了表明此时的东西方关系对各自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尽管东方在此前很早就达到了高度的文明,但东方既没有和西方进行贸易的愿望,也没有征服西方的冲动,东方表现出了强烈的自足性。但西方就完全不一样。从考古学上说,西部文明起源于东方民族的西迁。当西部无力与东部建立直接的联系时,西部的文明是微不足道的。只有当他们走出西部,和东方建立起直接的关联,他们才走出“黑暗”,踏上“古典文明”的坦途。无论是海外贸易还是对外征服都是其经济生活的非自足性使然。
希腊化时代的结果导致了另一次规模更大、也更成功的文化整合,这就是罗马时代。罗马时代的始作俑者是更西部的一个具有相当农业水平的陆上强国,这使它很方便地完成了希腊城邦力所不及的任务——统一了整个意大利半岛。之后,罗马开始了一系列连锁的对外征服战争。通过三次布匿战争,罗马打败了地中海的海上强国迦太基。随后,罗马接连吞并了马其顿、希腊、小亚细亚、叙利亚和埃及。之后,又向西攻掠,占领不列颠,罗马帝国时代到来了。
和亚历山大的短命帝国不一样,罗马帝国繁荣地存续了好几个世纪。罗马帝国的长期繁荣首先要归根于罗马本身具有陆上农业强国的传统,所以能很有效率地管理新占领的东部富饶的各个农业行省。
但罗马帝国仍然不可避免地灭亡了。一个帝国的灭亡本不应该让人有什么诧异,让人诧异的首先是帝国一分为二,即东、西罗马帝国,更让人深思地是,首先灭亡而且再也没有复生的是传统帝国的核心部分即西罗马帝国。公元三世纪末,坚强而能干的皇帝戴克里先(公元284-305年在位)为挽救帝国恶化的经济状况将国土一分为二,东半部归他自己管辖,西半部由他新任命的皇帝分掌。稍后,君士坦丁大帝(312-317年在位)在博斯普鲁斯海峡西岸建立了一个新都君士坦丁堡。但他们在各个领域里的巨大而顽强的努力只是延缓而不是避免了帝国的灭亡。帝国的分治意味着帝国重心的东移,这导致了帝国西半部的加速衰落。到476年,西罗马帝国灭亡。
对于“罗马陷落”的原因,表象的说法是由于蛮族的入侵。但历史学家们估计,入侵意大利的东哥特人只有10万左右,征服西班牙和法国南部的西哥特人也只有10万左右,越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北非的汪达尔人总共才8万。美国历史学家洛珀兹认为导致帝国灭亡的内在原因是帝国的“机质性疾病”——经济效率低下,自“新石器时代之后,未能大大地促进技术的发展”。而“技术阻滞不前的根本原因看来在于奴隶制度”[2](P246)。不过,这样的论断完全缺乏必要的针对性。
但斯氏非常正确地指出:“西罗马帝国陷落而东罗马帝国却没有的主要原因就在于,西部的经济不及东部的先进发达。……所以,虽然整个罗马帝国是因‘机质性病’而毁灭,但帝国的西部最不坚固,首先屈服,而东部则又生存了一千年。”[2](P249)
魏特夫在《东方专制主义》中也说:“西罗马的衰亡主要是由于外来的因素所造成。在丧失富饶的东部各省的收入之后,意大利的京城严重地削弱了,它自己也很难适应奴隶经济的崩溃。”[3](P218)
罗马帝国的崛起是地中海文化圈形成的第二次浪潮。它是从地中海西部的意大利半岛发起的,这次它结出了更加丰硕的果实。帝国对所征服的各地土著文化的宽容维系了庞大帝国统治的稳定和持久,这为地中海文化圈内各地域文化的交流和融合创造了条件。但是,罗马对其东方各地域文化的宽容主要应该从罗马本身相对于其他文明的贫乏来说明。在共和时代,它首先认同希腊文明,当进一步接触和吞并东方的先进农业文明之后,罗马迅速走上了帝国专制主义的道路。魏特夫说:“公元前211年是罗马制度史上的一个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年代。这一年,在被征服的叙拉古斯的西西里王国,罗马人首次遇到了一个原始农业国家的极为复杂的法律体系,这一法律体系以埃及和一般希腊化时代的模式为蓝本。”[3](P213)“到戴克里先建立一个伟大的东方朝廷时,帝国的真正东方化已告完成。”所以,“希腊化意味着东方化。……作为一种社会类型,罗马帝国……必须和东方巨大的农业管理专制主义同等看待”[3](P216)。
因此,由罗马主导的地中海文化圈诞生的第二次浪潮仍然主要是东方(中东)先进文明对西方(地中海西部)落后文明的反哺。当经济上落后的西方通过军事征服和先进的东方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或者换一个更加直截了当的说法,当西方能够通过武力持续得到东方的巨大财富时,西方就能保持稳定和繁荣。当帝国拥有东方的财富时,区区10万人的蛮族根本不值一提。但帝国的西部越来越成为整个帝国不堪忍受的重负,这就是戴克里先决定帝国分治的根本原因。
东西分治使经济落后的西部丧失了东方的物质财富,于是罗马不可避免地陷落了。在失去东部的物质财富即帝国制度赖以存在的物质基础之后,西部开始沉入黑暗的中世纪。
斯氏说:“唯独在西方,古典文明被砸得粉碎,无法复原,尽管在这几个世纪内,曾多次有人力图恢复,但也无济于事。”[2](P323)“西方出现了独特的格局——帝国结构及其古典文明无可挽回地消亡了。”
斯氏的上述说法只是在很有限的意义上——即帝国的西部再也没有达到往日的帝国水准——才是部分正确的,因为帝国西部的相当一部分地区后来又被穆斯林长期征服,并成为一个新的发达帝国的边陲地区。意大利半岛之所以没有穆斯林化主要是由于东罗马帝国这一强有力的屏障。但把当时的意大利当作基督教文明的大本营完全是当代人的虚构,它应该合理地看成是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相持的边缘地带。只有远离传统地中海文明区的西北欧地区才真正出现了斯氏所说的局面。但外高卢地区即使是罗马帝国的全盛时期在经济和文化上也完全是无足轻重的,甚至是非常野蛮的③。那里完全没有资格代表罗马的古典文明。查理曼帝国的兴起只能被合理地看作是外高卢与阿尔卑斯山以北地区文明化的开端,而很难看作是复兴古典文明的努力。
因此,西罗马帝国的灭亡只有在脱离了东方先进的农业文明的基础上才能得到说明和理解,它的这种脱离并不是主动的,它实际上是被东部发达地区抛弃的。但即使在帝国崩溃以后,帝国西部的核心地区即地中海地区仍然不能和外高卢及阿尔卑斯山以北地区同等看待。虽然它没有东部地区那么辉煌,但它仍然是文明的。正是靠它在漫长中世纪的浸染,外高卢及阿尔卑斯山以北地区才得以逐步文明化。这一地区文明化的过程也是地中海文化圈淡出的过程。
注 释:
① 这一领域最重要的成果,应该是陈村富先生《地中海文化圈概念的界定及其意义》,《中国社会科学》2007年第一期;另外还有张法《基督教的起源与世界史的重写》,《武汉理工大学学报》(社科版)2004年6期。
② 近代以来的西方思想编制了一个最迷人的谎言,这就是价值规律,它认为所有交换得以进行的基础不仅是互惠互利,而且是等价交换。在当下,这个谎言甚至被推崇为科学。虽然不等价的交换总是文明进步的基本动力之一,但是,价值规律从来都只在人们的头脑中才真正存在,就像平等也从来只在我们的理想中才存在一样。对价值规律的迷信,是西方强势文明的障眼法和狡计。
③ 关于欧洲当时的野蛮,陈村富在其文章中说:“直至罗马帝国时期,外高卢和阿尔卑斯山以北大都处于部落制后期。”他还提到了一本美国2004年出版的关于欧洲早期文明的书:《古代欧洲——从公元前8000年到公元1000年》,该书的副标题为“野蛮人世界百科全书”,书中很具体地表述了当时该地区的野蛮状况。
[1]汤因比.历史研究(上卷)[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9.
[2]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1500年以前的世界[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9.
[3]魏特夫.东方专制主义[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
Causes of Mediterranean Cultural Circle and Unique Nature of Western Civilization——Discussion with Professor Chen Cun Fu
CHEN Zhong-he
(Department of Social Science,Fudan University,Shanghai 200433,China)
The analysis of the concept of“Mediterranean cultural circle”suggests that there was some kind of endogenous cultural relevance between eastern and western regions of the Mediterranean civilizations in history.The historical research into the formation and fading out of Mediterranean cultural circle has shown that the essence of the endogenous cultural relevance is that non-self-sufficiency in economy led the western Mediterranean congenitally to depend on the eastern region.It is this inherent dependence that has led to the birth of Mediterranean cultural circle through ancient Greece Rome’s conquest.Non-self-sufficiency of European economy and its efforts to dash out the surround of the Islamic Empire in the late Middle Ages unexpectedly resulted in the great geographical discovery of world-historical significance and ultimately led to the birth of industrial civilization and world history era.
mediterranean cultural circle;self-sufficiency;western civilization
K125
A
1000-2529(2010)04-0128-04
(责任编校:文 心)
2010-3-17
谌中和(1966-),男,湖南安乡人,复旦大学社会科学基础部副教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