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立,沈瑞英
(1.上海政法学院,上海 201701;2.上海大学,上海 200444)
“亚健康”:当前中国中产阶层发育问题析论
何平立1,沈瑞英2
(1.上海政法学院,上海 201701;2.上海大学,上海 200444)
20世纪80年代后,随着市场经济、改革开放与社会转型,中国的社会阶层构成发生了新的变化,中产阶层作为新兴阶层开始崛起。然而在社会现实中,新兴中产阶层由于种种因素与背景,其成长发育并不符合西方“稳定器”的理论特点,而出现了“亚健康”状态。“后发型”国家中产阶层的健康发育和成长,必须有国家与社会良性互动与互构,必须匹配政治体制改革和制度建设,必须受到执政党和政府的引导、扶持与培育。中产阶层能否在社会和谐中发挥功能与作用,不仅是在考验执政党和政府的执政能力,而且也是在考验其政治智慧以及制度想象力。
中产阶层;稳定器;亚健康;制度建设
阶层结构变化,是中国社会转型和经济转轨的最核心内容之一。目前在改革开放后出现的新社会中间阶层人数约2亿;他们掌握或管理着10万亿左右的资本,使用着全国半数以上的技术专利,并贡献着全国近1/3的税收和40%的进出口贸易总额,占GDP的比重已超过1/3,每年吸纳着半数以上新增就业人员。改革开放以来,约有70%的技术创新、65%的国内发明专利和80%以上的新产品来自中小企业,其中95%是非公有制企业。诚然,从西方国家的一些经验与理论来看,中产阶层不仅是转型社会和现代化社会的必然产物,而且以中产阶层为中坚力量的“橄榄形”社会,是社会秩序的“稳定器”。然而从历史经验和社会现实考量,中产阶层的社会功能与作用既有积极进步的一面,也有消极落后甚至反向的一面。它要成为被理论假设的“稳定器”,是必须有前提和条件的。当前处于社会转型中的中国新兴中产阶层由于体制、制度与社会背景的某些因素,其成长发育出现了一些“亚健康”病态状况。而这一状况正是社会道德滑坡、政府公信力下降、社会矛盾凸显与各种冲突增长、人们心理承受力降低等所构成的社会“亚稳定”之主要症结。
调查表明,58.5%的人认为新社会阶层对我国经济发展的贡献“非常大”或者“比较大”,同时,也有近半数的人觉得这个群体缺少归属感,对他们“心存顾虑”。企业家“原罪论”、“中间过程利益集团”、“中介腐败”、“权钱交易”、“权力寻租”、部门行业中的“潜规则”、“非典型性腐败”、滥用公共权力以及医疗、教育界的腐败现象,指的是他们;行业垄断、国企改制、土地批租、工程建设等领域出现的腐败案件,同他们有关;甚至人们把谴责收入差距拉大的矛头,也对准了这个群体。故有学者认为,“一旦他们的行为稍微滑出合理边界,其影响,就不只是几个‘民工化’、‘过劳死’现象那么简单”;他们对中国社会结构的影响,“目前还很难预测。从各方舆论中可以看到,中国大众对这股中坚力量并‘不买账’”①。
医学上所谓的“亚健康”是指人处于疾病与健康之间的一种生理机能低下的状态,虽然没有明显的病症,但这种状态却是很多疾病的前期征兆。本文所论述的中产阶层“亚健康”是指其在社会发展过程中出现的问题。以下从三个典型的中产阶层从业领域所作的公开调查数据进行分析。
一是高校腐败问题丛生。大学是公认的“制造中产阶层的机器”。然而近年高校在申报科研项目、申报博士点、学术评奖、职称评审以及大学排名、学科评估、盲目扩建校园等领域丑闻迭出、乱象丛生。如:学术论文造假抄袭现象严重,导致学术腐败、学风败坏②;学位腐败;高校招生中腐败现象丛生③;高校业务考核、职称评审、学位论文等制度和机制,衍生了一批从事学术论文代写代发业务公司④;利益集团对学界不断渗透,使学者成为其代理人⑤。
二是中介组织腐败日益严重。中介组织是改革开放后出现的一个大类的社会组织,其内涵与外延中相当一部分是与第三部门、非政府组织、非营利组织的概念相重叠。中介组织是典型的中产阶层聚集领域。我国现阶段的中介组织主要包括:会计师、审计师和律师事务所,公证和仲裁机构,计量和质量检验认证机构,信息咨询机构,资产和资信评估机构,以及行业协会、商会、房产买卖、职业介绍,等等。从理论而言,中介组织活跃于政府、市场之外的第三领域,其经济作用为规范市场、提供专业化服务、规范改革与改制环境以及优化市场环境;它的社会作用为扩大沟通、维护公众利益、推动政府改革和促进信用建设等;它的政治作用为培育公民意识、拓展群体间的沟通以及促进社会结构的合理化进程⑥。然而2009年中国社科院公布的《社会中介组织的腐败状况与治理对策研究》报告,却令人感到震惊!上海《社会科学报》(2009年2月19日)则以《警惕日益猖獗的中介腐败》为题,进行了大篇幅总结报道。报告指出,一些中介组织利用其审计报告、财务资料、评估报告、业务咨询等,用种种手法为官员寻租腐败进行掩饰;在企业改制过程中参与蚕食国有资产;为不合格企业“包装”上市,侵吞股东权益;参与非法套取银行资金;在建设工程招标和政府采购中违规牟取暴利;弄虚作假、坑害消费者权益;在业务活动中行贿;出谋划策、参与非法洗钱,等等。由此可见,市场秩序和执业环境的紊乱,不仅使中介组织成为一部分中产阶层追逐利益之地,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社会秩序的失范。
三是“体制内阶层”腐败泛滥。所谓“体制内阶层”,指的是由依靠与享受现行体制资源获既得利益的群体。主要包括公务员群体、国有垄断企事业从业者群体等,他们是中国中产阶层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改革开放以来被公认受益最多的群体。近年,这一掌握行政权力和社会资源的群体因灰色收入、“潜规则”、官僚衙门作风、“吃空额”、高管薪酬、财产浪费、市场垄断、决策失误等受到诟病抨击最多,而且权钱交易、官商勾结、违法乱纪、贪污贿赂、损公肥私、买卖官职、公权暴力化、司法腐败、公权寻租⑦等腐败大案、串案、窝案已是不胜枚举。仅举“三公开支”一例,即公款吃喝、公费出国和公车消费,每年政府开支9000亿元,就可见这一既得利益群体的行为已影响到社会和谐与稳定⑧。每年“三公开支”经费或超过国防预算经费几倍,或超过全国教育与医疗经费总和。联想多年来全国“两会”上代表呼吁要制定公务员财产申报法,但都泥牛入海,由此可见,要在这一利用权力并竭力扩大自己特殊利益的群体中剥夺或削减其既得利益,犹如剜肉刮骨。无怪乎,学者们的研究指出,中国社会转型期突出的社会矛盾——干群矛盾以及每年发生的八九万起突发性群体性事件多与这个“体制内阶层”有关。
2009年4月28日《中国青年报》公布的一项全国调查显示,公众对于“失去操守的职业”的排序依次为:医生(74.2%)、公安干警(57.8%)、教师(51.5%)、法律工作者(48.4%)、新闻工作者(37.6%)、会计师(30.7%)、学者(20.3%)、社会工作者(10.9%)。这些职业的从业者全是中产阶层群体。73%的人认为职业操守底线一再被突破的首要原因是“人们过于注重对于利益的追逐,忽略了职业信用的重要性”。中产阶层应成为维护社会秩序的重要力量,因为他们有一定的市场能力、社会资源、文化资本与专业技术。然而一旦他们利用这些能量走向反面,就会给社会造成极大危害。2005~2006年黑龙江省发生银行“窝案”70起,其中为首的几乎全是基层分支机构负责人,其中仅已外逃的中国银行某支行行长高山就侵吞客户资金10亿多元。又如2009年7月18日,上海周某为达到自己新车低价拍牌的目的,竟用电脑操纵数千台“肉鸡”对私车牌照网络拍卖系统实施攻击,导致几万人几亿元交易额的活动被迫取消。实际上,从某种意义上说,中产阶层的社会行为有时就是一把双刃剑,如果没有健全与完善的制度与法治环境,没有正确的引导、规范与培育,他们的社会行为也会失范、失序。
为何中国社会变迁中出现的中产阶层与西方“稳定器”理论阐释的有所不同?一是西方中产阶级理论是适应西方国家与社会二元对立结构市民社会理论的产物,是倡导个人主义、自由主义以及“横向民主”的产物。奈斯比特在其新著《中国大趋势》中认为,“支撑中国新社会长治久安最重要、最微妙也是最关键的支柱就是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力量的平衡。这是中国稳定的关键,也是理解中国独特的政治理念的关键”。他指出以执政党与政府主导为特色的“中国模式”是一种“纵向民主”。西方中产阶级理论并不适应或匹配“纵向民主”制度模式。二是我们的一些学界理论工作者不能把握普遍性与特殊性的关系,忽视国情、生搬硬套西方文化语境中的中产阶级“稳定器”观点,强调西方社会竞争文化,沉溺于市场能力和消费模式中,而忽视了社会的“合力”与“共生”的关系,终酿成理论与现实的矛盾、冲突,引起社会发展的困惑。三是一些学者在学术与思想理论上“急功近利”、急于求成,采取“理论消费主义”,片面“克隆”一些属于“市场主义话语”的“中产阶级猜想”式的理论观点,而没有超越社会博弈零和模式的思维,没有能全面深入探究与理解把握整个理论的不同方面,导致“一叶障目”、“不求甚解”。
对于中产阶层利益诉求的多样化、价值观多元化、政治态度的复杂性,实际上一些学者历来有所论述。如美国著名社会学家李普塞特就曾指出:“法西斯主义基本上是中产阶级的运动,它代表着既对资本主义也对社会主义,既对大企业也对大工会的抗议。这种论点根本就已不是什么新奇的东西。许多分析家在法西斯主义及纳粹刚刚出现时就已经指出。”⑨李普塞特所著《政治人——政治的社会基础》(1960年)专列有一节《法西斯主义与中产阶级》,指出这种政治现象不仅在德、意,而且在奥地利、法兰西等国都能找到其历史身影。又如米尔斯指出,中产阶级是“政治后卫”,他们“不可能成为政治上的‘平衡器’”⑩。亨廷顿也曾论道:“城市是国内反对派的中心,中产阶级是城市反对派的集中点,知识分子是中产阶级反对派内部最活跃的集团,而学生则是知识分子内最有内聚力也最有战斗力的革命者。”亨廷顿认为,“在大多数处于现代化进程的社会中,真正的革命阶级当然是中产阶级。这是城市中反政府的主要力量之源泉”。此外,一系列专门著作如美国学者艾本斯坦的《势利:当代美国上流社会解读》、芭芭拉·埃伦里奇的《穷途末路的美国梦》、绍姆·哈特曼的《捉襟见肘:中产阶级面临的不宣之战及对策》,法国学者让·卢日金内等主编的《新阶级斗争》,日本学者大前研一的《M型社会——中产阶级消失的危机与商机》、三铺展的《下流社会:一个新社会阶层的出现》、岸本重陈的《“中流”的幻想》、上野千鹤子的《中流幻想的崩溃》、田中胜博的《2010年中流阶级消失》、左藤俊树的《不平等社会日本——再见,全体中流》等,不仅反映了西方中产阶级的脆弱和焦虑、分化和颓势,以及中产“美国梦”、“欧洲梦”、“日本梦”的虚幻与破灭,而且也有力地抨击与批判了“中产阶级神话”和中产阶级“稳定器”、“平衡轮”、“安全阀”等理论观点。
学者何清涟认为,当前中国的中产阶层有三个不同于其他国家的特殊性。即中产阶层的财富对政治权力的依附;中产阶层缺乏群意识,难以产生独立的意识形态;中产阶层缺乏参加公共事务的管道和能力,这使得中产阶层的依附于政府权力的增长不足以在短期内促使中国的政治变革。这等于是诊断出了中国中产阶层“缺钙”、“孱弱”、“功能紊乱”的“亚健康”病症。2008年著名经济学家吴敬琏在新著《呼唤法治的市场经济》中指出,当下中国市场经济面临三种挑战:一是来自“左”,这是一些因利益分配不均而不满现实的人;二是来自有资源分配权力者,他们希望利用特殊地位弄权寻租;三是部分精英推波助澜的民粹主义潮流。这三种挑战者实际多来自中产阶层。由于中国的现代化是“外源性”的现代化,文化传统、体制惯性和制度背景都使中国中产阶层的产生、发展、构成及特征表现出与西方国家“内源性”发展的中产阶级不同。因此,正如一些学者所指出的:“原本,出于利益博弈的自利动机,这个群体可能比其他阶层更渴求一个公平、安全的经济环境,盼望着民主法治的保障和稳定的政治生态,由此对完善我国市场经济体制,造成一股内在压力和动力。然而一旦发现既定规则疲软无力,打破规则反而获益良多时,他们便会千方百计,去迎合现有的环境,钻“潜规则”的空子。民主法治、公平博弈的需求,稍不留神,就转变为不正当竞争、官商勾结的企图。”因此,对当前中产阶层的功能作用于社会行为的研究,我们的理论阐释与解读应有深入的辩证考量与清醒认识。
一是社会秩序是一个多元、多维的社会系统工程,其子系统(包括政治、经济、文化、国家安全等)之间为相互作用、制约和互为因果的辩证统一关系,中产阶层力量仅是其中一个要素和变量。社会稳定与发展应是国家与社会良性互构、互动结果,是社会各阶级阶层利益相互竞争和合作、妥协和均衡结果。中产阶层只能是这种充分博弈的共同赢家之一。从现代政治发展态势而论,中产阶层与社会秩序稳定关系,不仅仅在于其市场能力,还取决于他们是否有赢得其他社会阶层广泛合作与支持的能力,取决于其是否有参与和推动政治民主的能力,取决于国家和社会提供制度资源、制度空间以及制度构架对公平、正义、价值和政治文明的体现。
二是中产阶层是一个随着社会发展不断分化与组合的群体,是一个动态性的发展概念,故其自身就不是一个稳定的群体。霍布斯鲍姆在其《工人:劳动的世界》中指出,阶级的形成并不像建房子那样一次完成,阶级从来就没有完成过或者形成固定的形式,它永远都处在变化中。任何社会结构总是由不同的社会分层构成的,而这种分层又要受到社会经济和政治的发展变化影响发生重组。如法国学者克洛德·泰洛特在对西方社会阶层变化研究后指出:“在50年中,中产阶级的组成完全颠倒了:20世纪初,这个阶层三分之二的人是独立经营者,今天,三分之二是领工资的人、职员或中层干部。”因而,中产阶层不仅有新中产和老中产之分,而且还有上层、中层和下层之分,他们并不具有同质性。中产阶层虽然是指社会中具有相近的财产地位、生活方式、价值取向、心理特征和自我评价的群体或阶层,但不同的文化传统、政治资源、民主氛围、经济发展和制度环境中的中产阶层是具有复杂性、多样性和特殊性的。
三是“稳定”并非中产阶层的固有特征。从近现代历史而言,无论近代中产阶层革命运动,还是现当代社会各种社会运动以及社会思潮,大多是中产阶层启蒙推动和组织领导的。2007年4月英国《卫报》报道英国防部对未来世界形势的预测报告称,由于全球范围内贫富差异加剧,全球中产阶级很有可能联合起来,寻求一条马克思为无产者指出的路,以他们掌握的知识、资源和技术进行革命,寻求道德式的相对主义、务实的价值观念以及更坚实的信仰体系和意识形态,如民粹主义、马克思主义,创造一个符合他们利益的理想社会。又如法国作为一个典型的中产阶级社会,民主却在走向异化,其表现形式被媒体称为公民社会的“黑手党化”,就是由于被称为“公民社会的骨架”的中产阶级和公民大众的反对和压力,使国家已丧失了对发展进步而不断对自身体制进行调整的能力。近年,法国公务员、教师、医疗界行业工会,因政府改革触动了他们的利益动辄对政府改革进行要挟与大罢工,以致社会失序、国家瘫痪。如1995~1996年为了反对法国政府的社会保障制度改革方案,500多万公务员和国企员工罢工示威,导致经济长期瘫痪,引发社会危机。2001年3月法国公立部门七大工会又联合号召全国540万公务员举行大罢工,要求政府重新展开工资谈判。2007年11月法国总统萨科奇修改退休金制度,激起公务员、教师、大学生以及邮政业、电信业专业人员等连续两个月的全国性大罢工。由此可见,中产阶层的社会张力往往会与政府政策构成冲突,影响社会稳定秩序。
四是无论中外,中产阶层都是由不同利益的职业、行业群体所组成。在经济上,他们的利益是多样化的;在文化生活中,他们的价值取向是多元化的;在政治方面,他们均有可能成为左、中、右或各种派别阵营中的一员;在思想观念上,他们既是五花八门,又呈五彩缤纷。他们是存在于社会秩序中的不确定的因素,是社会发展中的“矛盾与变量”。因此,中产阶层自身充满异质性,在社会博弈中角色多元化,具有复杂的矛盾性格,没有固定模式。他们在不同的社会阶段和形势下有着不同的生活态度和文化内涵。他们无论选择何种角色形象出现在社会政治舞台上,都是由当时中产阶层的期望张力与阶层力量对比,以及政治、经济、文化背景形势和利益取向所决定的。因此,由于中产阶层缺乏统一的明确的阶级意识,他们并非是一个自觉、自为的阶级。从社会系统变量视角辩证分析,在市场社会多元化促发的利益主体多元化、价值取向多元化的现代化发展过程中,中产阶层不仅在现实社会中的群体意识与社会行为取向是一个复杂的变数,而且其对社会秩序稳定和发展的关系也是一个重要的变量。
目前,学界已认识到中国中产阶层是社会发展进步的主要力量。但是一方面他们作为一个阶层并不成熟,内部也良莠不齐、鱼龙混杂;他们并不完全清楚自己的权利和义务,社会也没有完全明确其权利和义务。他们尚需着力提炼内涵,启蒙思想。另一方面,他们也存在自我认同的非理性、市场竞争中的地位焦虑和心理负荷超载,在社会现实中具有敏感性、相对剥夺感以及犬儒主义心态,等等。如2009年8月11日《解放日报》报道的《MSN白领健康调查研究报告》显示,白领超过九成存在不同心理压力;近八成在近半年里发生抑郁情况,其中6%已达到极限。更重要的是,如果缺乏健全与完善的民主制度对这个阶层兴起的匹配,没有健全与完善的法治生态环境对这个阶层的引导、规范与约束,他们的社会行为也会越出边界,呈现出对社会的负面效应。因此从以下几个层面进行阐论,将有利于我们考量与探讨中产阶层与社会稳定的关系。
一是历史经验告诉我们,中产阶层的“奶酪”屡屡被别人触动,但其利益诉求却又没有受到关注和回应,这就是社会失序、失范的重要根源。以国外为例,如美国为实行全民医疗保障的改革(将惠及4600万下层人民)已酝酿多年,然而从罗斯福、杜鲁门、克林顿到奥巴马历经半个多世纪,至今都争论不休、阻力重重,遭到自认利益受损的医疗协会、医生协会、药品企业、商业保险公司的激烈反对。又如2006年5月印度政府公布“大学种姓配额计划”,以增加低种姓、部落后裔和“落后阶层”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却遭到大学生和中产阶级的激烈反对抗议,并演变成暴力冲突。而早在1991年印度政府为增加低种姓就业机会提出的种姓就业配额,就遭到大学生抗议并引发大学生与警方冲突,造成流血事件,最终导致政府垮台。据统计在号称有3亿中产阶级的印度(1979年盖洛普统计城市居民主观认同中产者竟达90%),有高达74%的人反对跨种姓婚姻,即便在医生、律师和工程师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群体中,也有54%的人反对。由此可见,种姓制度使印度中产阶级与下等阶层有着严重隔阂与矛盾冲突。以国内为例,2006年至2008年福建省仅南平市因医疗纠纷就引起群体性事件160起,以致医务工作者在互联网上要求政府保护其人身安全,发起征集10万医务人员签名;2009年上半年因传闻事业单位退休工资改革,广东等地发生了大学教师要求提早退休等事件。马克思曾指出,人们奋斗所争取的一切,都与利益有关。任何社会变革说到底都是对人们的利益关系的重新调节、均衡和整合。故在任何一个社会中,不仅是中产阶级,实际上任何阶级如不能获得自己应得的社会资源和制度安排,那他们就不可能构成社会秩序的稳定因素,而更有可能的是成为社会冲突之源。因此,每一个阶级或阶层的稳定发展是整个社会稳定的必要条件。
二是“亚健康”状态的中产阶层不仅不利于其发育成熟,而且也是社会“亚稳定”的一个原因。因此,中产阶层发育不健康以及作用与功能的异化,对整个社会建设事业以及社会秩序和谐是不利的。如在社会公益慈善事业方面,2009年《中国青年报》披露调查报告显示,全国约有1000万中小企业,仍有90%以上没有捐赠记录;又如在国家财政收入方面,2009年国家税务局掌握个人年收入超过12万元以上应申报者约600万人,但实际申报者只有120万人,占比例仅约20%。再如2007年元旦起全国法院被执行人信息查询平台向社会公开提供617万个赖账者名单,以及近年市场充斥的假冒伪劣、坑蒙拐骗现象,显示社会遭受道德风险与诚信危机,政府公信力也受到损害。此外,全国各地劳资争议案件日益增多,以及在社区建设中,中产人士缺乏参与意识和公民社会责任感等已成为当下民主政治发展所面临的主要障碍之一。
三是“后发型”现代化国家中产阶层健康成长,必须有政府的引导、扶持与培育,必须有健康的制度生态环境。首先,政府必须将社会经济发展作为首要战略,因为“发展才是硬道理”,只有发展经济才能加快社会中等收入群体增长,才能扩大与增强中产阶层发展的基础。社会经济发展缓慢乃至遭遇危机,首先受创伤的就是中产阶层。同样,经济不发展也最易激起中产阶层与社会的冲突。其次,必须加强各种制度建设。制度是社会秩序的核心,是一个社会与国家核心竞争力的重要构成因素。制度与国家意志相联系,以国家强制力作为基础。帕森斯在《社会系统》中强调指出:“制度可以叫做复杂的制度化的角色整合,这种整合在所谈及的社会系统中具有战略性结构的意义。”社会理论家乌尔里希·贝克曾深刻地指出,在风险社会中必须发挥制度想象力。邓小平也曾意味深长地指出:“制度问题更带有根本性、全局性、稳定性和长期性。”从社会风险而论,比起下级阶层多注重生活物质层面的要求,不断发展的中产阶层在利益主体、价值取向和政治诉求方面更呈多样化、多元化、复杂化,这本身就是产生社会矛盾与变量、风险与变数的主要原因,是对传统管理制度模式的一种挑战,因此必须有化解、协调与控制这些矛盾与冲突相匹配的体制与机制、制度的改革、创新和社会建设。前文所述的一些腐败问题都和制度缺陷与障碍有关。如中介组织腐败问题,一方面是“政社不分”、权力侵蚀中介形成寻租行为,以及法律法规不健全、监管部门监管缺失为其违规腐败提供了条件,另一方面现有的法规管理条例也不利于社团组织健康发育。如2008年3月17日《中国青年报》刊文指出,目前全国各类民间组织有300多万个,但80%以上因无“挂靠单位”只能“非法”生存;而一些公益组织被迫“公司化经营”,其结果各种税收又使其难以维持。又如“体制内阶层”腐败问题,涉及制度建设上干部选任与考核制度、对公共权力的监督与制约(包括社会舆论和公民监督)制度以及财政管理体制、廉政建设制度,等等;再如高校问题同其各种管理制度(如职称评审、工作考核、项目与奖项评审等制度)密切相关。同时,当前中国新生中产阶层与既有阶层也存在矛盾与冲突,这主要根源于利益分享的不平等,这需要社会利益分配机制的整合。中产阶层的发展,最终考验的是政府和执政党在面对社会转型、阶层分化的重要时期,有没有重新整合社会资源的执政能力,有没有在这一风险社会中充分施展政治智慧、发挥制度想象力,去协调与均衡各阶层群体的利益矛盾与冲突的能力,以及能否领导他们在社会发展中互利共赢。从一定意义上而论,社会秩序稳定表征着制度规则的被遵守,社会个人的行为在制度规则范围中都是可以被预期的;社会失序与动乱则表示着制度规则的损坏,人们的行为不能按照制度规则来预期。2008年中国社科院《中国社会和谐稳定研究报告》指出,社会群体间的利益分化与冲突是我国社会和谐稳定面临的主要挑战。当前有关社会稳定的所有问题都与国家相关制度和政策密切相关。
其三,政府必须加强民主与法治的制度生态环境建设,必须为中产阶层开通与拓展参与政治的制度化渠道。阿克顿强调道:“不管谁,拥有了社会力量就必然要求政治权力。这是政治学的最高法则,如同万有引力是物质世界的至高法则一样。”亨廷顿指出,“当中产阶级强大到一定程度,他们参与政治的愿望就开始强烈”,在社会转型过程中,“一个中产阶级政治参与水平很高的社会,很容易产生不安定”。因此,必须对作为新兴阶层的中产阶层的政治诉求进行整合引导,将其议政参政的活动纳入合法程序与机制以及制度化轨道,在“体制内”加以解决。总而论之,在国家与社会良性互动与互构基础上的制度与机制的设计与安排、改革与创新,是引导、培育与发挥中产阶层对社会的积极功能与作用之关键。
其四,政府既要包容与推进文化多元化发展,又要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规范、塑造与整合中产阶层,加强他们的文化内涵建设,培育他们的社会责任感与公民精神,使他们健康发展成为建设和谐社会的一支积极中坚力量。
注释:
①○12龚丹韵:《“新社会阶层”兴起,发出了怎样的社会转型信号?》,《解放日报》,2007年6月21日,第6版。
②叶铁桥:《科技大奖可信度遭质疑》,《中国青年报》,2009年9月9日,第8版。
③刘洪波:《教授接受“性贿赂”令人鄙夷》,《新民晚报》,2009年8月19日,A6版。
④依然:《买卖论文何以理直气壮》,《新民晚报》,2009年6月10日,A6版;李鹏翔、俞俭:《学术造假公司有条“专业流水线”》,《新民晚报》,2009年6月8日,A6版。
⑤胡印斌:《大学之弊还在于责任缺失》,《中国青年报》,2009年9月2日,第8版。
⑥周耀虹:《中国社会中介组织》,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8-10页。
⑦2009年全国人大、政协“两会”上,著名法学家、全国人大法律委员会委员、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梁慧星奋起疾呼道:“司法腐败已经到了令人不能容忍的地步。我都感到受到了侮辱,是我的耻辱,也是中国司法界、法学界、法学教育界的耻辱!”全国政协委员、司法部原副部长段正坤则公开表示:“云南发生的‘躲猫猫’事件只是冰山的一角!这次是暴露出来了,没有暴露出来的,不知还有多少!”见李梁:《2009年“两会”十大言者》,《党政论坛干部文摘》,2009年5月号下。
⑧如一些电力公司抄表员、高速公路收费员月收入都动辄上万元、国泰君安证券公司职工“人均年薪过百万”等;又如在世界卫生组织192个成员国中,中国医药卫生总体水平仅排144位,卫生公平性排在188位,有人称其为“中国改革之耻”。调查显示,发达国家医疗开支均占GDP的10%以上,连赞比亚也达到了5.8%。中国只占2.7%,其中全国40万名干部长期占据干部病房、干部招待所、度假村,一年开支约500亿元。此外,政府投入的医疗费用中,80%是为850万名以党政干部为主的群体服务的。见观点摘编:《令人震惊的医疗卫生数字》,上海《党建通讯》,2007年5月25日第5期(总190期)。
⑨西摩.马丁·李普塞特:《政治人——社会的政治基础》,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00页。
⑩米尔斯:《白领:美国的中产阶级》,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81页。
责任编辑 韩成军
C91 < class="emphasis_bold">文献标识码:A
A
1007-905X(2010)04-0138-05
2010-04-10
2009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09BZZ015);2008年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2008BZZ001);2009年上海市教委创新项目(09YS56)
1.何平立(1953— ),男,上海人,上海政法学院政治学系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政治社会学;2.沈瑞英(1963— ),女,上海人,上海大学公共管理系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政治社会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