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春,伍 安
(湘潭大学哲学与历史文化学院,湖南湘潭411105)
梁启超1922年长沙讲演述评
李永春,伍 安
(湘潭大学哲学与历史文化学院,湖南湘潭411105)
梁启超晚年致力于学术教育事业,在全国各地作巡回演说。1922年他应湖南教育会邀请,重游故地,并在长沙做了《什么是新文化》、《祝湖南省宪之实施》、《奋斗的湖南人》、《湖南教育界之回顾与前瞻》四篇讲演,阔论文化,简谈时局,指点教育,在湖南各界的反响巨大。
梁启超;湖南;讲学
近年来,关于梁启超的研究成果迭出不穷,但对于梁启超晚年在全国各地的巡回讲学活动很少有系统的研究[1]。至于1922年在湖南的讲演,诸多论著都是一笔带过,没有深入的研究。其实,这次讲演无论对于故地重游的梁启超本人,还是对于湖南教育和政治发展,都是具有重要意义的。
梁启超一心渴求在中国建立资产阶级的民主政治,但种种尝试终归失败,经过痛苦的反思,决定“决然舍弃”政治活动,专“从思想界尽些微力”,以“培养新人才,宣传新文化,开拓新政治”为“今后所公共祈向”[2]490。经过欧游考察,梁启超看到战争对欧洲造成巨大破坏,对西方的物质文明产生怀疑,但他同时又看好西方物质文明、科技进步的前景。另一方面对中国的传统文化产生了自信。他在《欧游心影录》提出,要弘扬中国文化,非借他们的文化“做途径不可”,要拿西方文化“补助”中国文化,“叫双方起一种化合作用”[3]37,以推进中外文化交流。
从1921年底至1923年初,梁启超从天津沿铁路南下讲学,一年多时间里,足迹贯穿了整个京沪线,一时影响深广[2]497。其时湖南教育界出于改进教育事业的考虑[4][5],“于伏假期内组织暑期学校,延聘南北学者,召集全省小学教职员相率讲习”,讲习结果甚为满意,“全湘学子感颂同声”,只是此次研究“仅在各县小学以植教育根基,而省会中学以上各校,非得名师指迷,未是以培社会中坚人物”[5]。正是急需教育名师指点的时候,湖南省教育会闻讯梁启超8月到湖北讲学,于是呈赵恒惕省长函,提出邀请梁启超来湘讲学,函云:“以吾湘教育急待研究改进……顷闻前司法总长梁任公,前教育总长黄任之两先生,现在武昌,两公为当代名流,精研政学,中外所钦,本会擬即派人欢迎二公来湘讲演,不独于吾湘教育启悟良多,似于宪政前途亦有裨益……并恳即达武昌督军,饬局特挂专车以利二公一行,而表欢迎之意。”[6]赵省长考虑到当时纷乱的政治局面,也有必要有名流演讲以拨云见日,激励国人树立信心,因此亦欢迎梁、黄来湘,“省署特电鄂萧督云,万急武昌萧督军,请转送梁任公、黄任之两先生鉴……二公学界泰斗,领袖群流,湘人争欲聆……谨申电请。”[7]
湖南作为梁启超曾经工作生活过的地方,带有相当深的感情。他对湖南人的奋斗精神称赞至极,认为自己的立身行志受了曾、左、彭、胡诸多影响;而当时风行的联省自治主义首先由湖南倡导,梁启超亦给予了极大的关注,于是欣然接受湖南教育会的邀请,应允来湘讲学。
在向梁启超发出讲学的邀请后,湖南省教育会即派代表蒋育寰前往武汉迎接,并陪同梁启超于8月30日在武昌专车起程,次日上午抵达长沙。省教育会代表前往迎接,赵恒惕省长亦赴站迎接。梁启超在天乐居行馆稍息,午餐后游时务学堂旧址,找到其二十五年前在时务学堂任教时的住室,并拍照留念。
8月31日下午四点,梁启超在长沙第一中学作了《什么是新文化》的讲演。梁启超在演讲之前,先发感慨:当年在湖南时务学堂工作时25岁,而今年50岁,一生之中心点刚好在湖南。在时务学堂虽仅半年,然所得高材生甚多。谈学生之事,言今日学生与25年前的时务学堂学生一样生气勃勃。
在讲演中,梁启超认为新文化运动有着举国先觉相率提倡、一般青年勇猛前进、兴盛好几年这些顶好现象,同时却有许多流弊。这是因为许多人对新文化运动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人云亦云,如此继续下去,流弊丛生。因此要讲新文化,梁认为必须有以下两个先决要点:一是在知识上要有科学的理解;二是在品格上要有自律的情操。
梁启超对科学的理解与非科学的理解进行了区分,认为非科学的理解是“靠聪明、闭目冥想而猝然领悟,经不起真问和推敲”。科学的研究则相反,“凡事必由分析整理着手,非找到确底证据,不相信;非有彻底了解,不轻易讲……总要切实研究才相信才发表”,但研究不能笼统,不能太多太杂。梁认为现在讲新文化运动的人大多没有用科学的方法进行窄而深的研究,“轻信附和,人云亦云”,使“知识浅薄,社会堕落”[8]。梁启超还告诫人们,看问题不要看表面,要知道其内容,并以社会主义和联省自治为例,阐明仅知道皮毛,不了解内容的危险性。因此新知识就是用科学的方法对某一专门学科做专心研究,既不会犯笼统毛病,也能看清问题的实质。
梁启超非常注重新时代人格,认为新时代人格需要“人人自立,不能专靠别人,做他人附属”。他解释自律就是“不依赖别人,能自治”。梁启超提出自治的程度应以自律的程度为标准,要自由首先必须自律,正因为人不能自律才导致各种规章的出现。梁启超认为新文化精神与旧文化有相同之点,法家的“信赏必罚”虽能使社会整齐严肃,但要时时进行严格的监督。而儒家的“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就是新文化的“自律”,不用旁力去压制他,使他自己主动去做。梁启超期待我国现代青年努力作自律的工夫,养成自律的情操。
讲演完毕后以至傍晚七点,赵省长在总司令部设席欢宴梁启超、黄炎培,并请梁启超指教一切,梁起而演说,“首述二十五年前在湖南的经过,相知的朋友和学识上所得于良友的益处。中述湖南人之富于特殊创造性,自曾、左、彭、胡、以来,已有声于中国,民国黄、蔡尤为突出,现在不顾一切牺牲,首倡联省自治主义,足为各省模范,最后期望湖南人以不屈不挠之精神,实行此种主义,以期克底于成。”[9]
9月1日上午,梁启超在省议会作《祝湖南省宪之实施》演讲。梁启超开篇就谈联省自治主义,以其为救国之惟一良药。并以美国和瑞士之所以发达为例来论证联省自治之必要,认为中国应以模仿,即在联邦基础上,组织政府。现在联省自治风靡全国,湖南为首倡地方自治之先进省份,所以责任也最大。
梁启超对于省宪提出两点意见:首先要信守宪法。宪法公布后,不管其内容是否完满,在未修改之前都要对宪法予以足够的尊重。无论个人还是社会,都要在宪法范围内行事,不能有超越宪法的行为,任何人都必须坚决维护宪法的神圣性。梁启超认为中国人对于法治向来信仰薄弱,所以在中国这样一个国度里对宪法的尊重是一个重大且长期的问题。其次要运用宪法。制定宪法还不够,要懂得如何运用。梁启超认为民国以来法律不仅没能遵守,而且也不知运用,希望湖南在这方面下功夫研究。
梁启超认为议会“为行政之母”,有最高之权。因此有良好议会才产出良好政府,方可贯彻自治主义。中国政治现状应常思改良,先改良议员本身,再改良议会;改良议会再改良机关。梁启超提出三点改良方法,第一是维持议员人格。人格不能为金钱所买;议员应以为全省人民的公仆为荣,为一二人作私仆为耻,以维持人格。第二是议会要养成良好习惯。议会应“多开会,勤出席”。开会要派代表发言,以节省时间。少数党应服从多数党,但“多数党对于少数党要有道德心,绝对尊重少数党意见”[10]。第三是希望培养。对于问题要请专家、教授进行多方面的研究以形成共同判断。最后,梁启超对湖南政治提出了三点希望,一为裁兵;二为财政统一,省议会应督促政府整理财政;三为教育,应早日成立大学。
纵观此篇演讲,他“将议员讲习所的话滔滔不绝”[11],遂有议员提出请其主要对于联治上发言。重点没有突出,可谓美中不足,深引为憾。
下午一点,梁启超到大麓学校与时务、求实、高等三校校友座谈。他在致仇亦山之答词时谈到,其对校友以振兴教育为任务,创办大麓学校甚为高兴。勉励校友以时务之精神与现代之教法结合成一理想的学校。座谈完毕后,梁启超书“自强不息”四字为校额,并拍照留念。
下午二点至四点,梁启超在第一中学演讲《奋斗的湖南人》。梁启超谈到湖南人时感慨颇多,认为自己从小的立身行志,许多是受了湖南曾胡诸先辈的感化,甚至认为自己都有一部分是湖南人。他不同意外界称湖南人为“蛮子”的贬义,认为蛮子没有什么不好。曾左、彭、胡作为第一班湖南蛮子,不为个人而为正义努力奋斗,“换来了满清的中兴,社会也才安宁了好几十年”。清末,全国人民不满意满清政府及二千年来的专制政体,发起宣战,湖南人跑在最前面。唐才常、谭嗣同是头一个革命家,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黄兴是革命派中杰出的领导者,为打开中国崭新的一页付出了毕生心血。前唐后黄,可谓建设中华民国最有力的先觉者。而蔡松坡将军及一班湖南人出力推倒袁世凯,使中国的政治前途转危为安。这些都是“湖南蛮子”那种“倔强之心,为主义所在,什么都可以牺牲的特点”。梁启超赞赏湖南人这种蛮子气,衷心希望能把先辈的蛮气继续下去。并对湖南人提出了新的希冀:国内方面要时时警惕那些不正当势力的存在,国外方面要争国权,扫除障碍,树立大国形象。“湖南蛮子应该保持为主义奋斗牺牲的精神,做全国的向导模范,把国家基础定稳固这才算湖南青年的特点。”[12]可以看出,梁启超对湖南人是寄予了无限的厚望。
下午五点至八点,梁赴省教育会公宴,并做《湖南教育界之回顾与前瞻》演说。
梁启超回顾了他24岁时来湖南办时务学堂,办教育事业以及相关活动。他回忆说,当时的时务学堂开设中文西文两部,中文设历史等课,西文设运算等课,这样的课程设置较北京同文馆、广东广方言馆更进步,来时务学堂不仅可以学习外国语言而且可以求学问。梁在时务学堂讲经《春秋公羊传》,学生每天须准备两本札记以发表感想,而梁在夜间批阅时往往“借题发挥,宣传主义”。除讲学外,还要和学生谈话及做各种运动。从多方面指出了时务学堂的重要作用和意义。
梁启超在湖南办教育事业可谓多措并举。“青年皆有进取思想,高谈时局,研究满清怎样对不起汉人及中国二千年的专制恶毒”。言必行,他们为此积极行动,做了很多事情,比如办时务学堂、组织强学会、发刊日报《湘报》、杂志《湘学报》,甚至想策动湖南独立。可以看出,尽管他们当时思想不成熟,但那份真挚的爱国之情是感人至深的。梁启超认为在湖南的经历可贵之处在于“与湖南教育界有关系而且于全国教育界有莫大的影响的,在师弟同学间的精神,能够结合一气,一群人都有浓厚的兴味,联合多方面来注重做事。”梁启超积劳成疾,就医上海。病好后由于全国维新时势的可喜发展,于是把维新运动的大本营也随之搬到政治中心北京去了。
对于湖南教育状况,梁启超勉励湖南教育界要多注意时势的需要,“办学要采取新式的完备的办法,但千万不能失去以前那种师弟同学间联合成一气的精神”[13]。希望湖南多造出适合时势的、特别的领袖人才。
由于时间关系,梁启超对湖南教育界的前瞻是在省教育会讌饯梁启超、黄任之的宴会上演说的。他对湖南教育界的未来发展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一,湖南急须办一大学,用以造就专门人才;二,集教育界之力办一模范中学;三,职业教育要有统一的规划。回忆太多,前瞻不足,不能不说梁启超这篇讲演有失偏颇,但是这些回忆催人奋进,建议也值得认真思考。
演说不仅启迪人心智,激发人斗志,而且给人以奋斗的方向,持久的动力。梁启超深刻认识到演说的巨大作用,充分发挥其用言论影响政治的特长,因此1921—1923年的巡回演说,“次数之多,地域之广,题材之博,听众之多,影响之大,在近代中国的学术演讲史上是空前的。”[2]494梁启超此次来湘讲学时间“虽不及两日,而颇受各界欢迎。”[11]其影响也不容忽视。
此次演讲,内容涉及教育、时政、文化和社会等各方面,显示了梁启超丰富的知识面,也给湖南人以精神启发。就反响而言,“每逢讲演,欲听宏论者,接踵而至”[14],“听者极多”,“听讲者多至数千人”[11]。新闻舆论界也表示了极大的关注,以《大公报》为例,对梁启超来湘之行进行了详尽的追踪报道,对于他的演讲,特开辟一栏目“梁任公讲演录”。
梁启超讲演中关于教育的建议和希望是值得重视的。他对大学和职业教育的建议是可行的,关于未来办学方法和师生同学间的联合精神在今日看来也是非常正确的,可以说梁启超为当时的湖南教育界点亮了路灯。值得一提的是,湖南教育会在九月五号的省教育会第四十三次干事会上把梁启超在湖南的学术讲演录是否编辑付印一事进行讨论,并作为议案审议。第二天省教育会议决“暑校学术讲演录应否编辑付印事,议决印刷六百份……”[15]由此可见教育会对梁启超的演讲是何等重视。
梁启超的讲演对于湖南自治运动给予了充分关注,并发表了自己的见解。湖南政界对梁启超支持联省自治主张亦抱有极大兴趣,“赵省长请梁任公指教一切”[9],众多要人聆听了演说,可见湖南政界对梁启超演说之重视程度。湖南曾致书请教[2]480,而此次能得面聆教诲,当然是重视有加。梁启超对地方自治分权寄予了厚望,并以为在此基础上的联省自治能实现中国的资产阶级民主政治。但“在当时帝国主义列强分割操纵中国、军阀武人割据称雄的社会背景下,联省自治只能是梁启超等文化教育界资产阶级人士的一厢情愿”[2]482,是个美丽易碎的泡沫。
梁启超来湘讲演也受到了湖南各方面的隆重待遇。各种宴会接二连三,即使在其离省之时,政学各界都极为重视,“赵省长以次以及教育界人士,均至车站送行”[11],礼数周到,旅费、军乐连、各种礼物和生活起居上的精细照顾等[16],梁启超可谓尽享殊荣矣。
不过众口难调,梁启超在湖南省议会演说时遭到了议员彭治熙的非难,彭谓“我辈不是小孩,可不再教训。”[17]“请先生对于联治上发言,关于议场内之事项,不必再讲”[11],见梁启超仍侃侃而谈,“彭愈怒,宣称退席。在休息室大骂何物梁某,敢来神圣机关开教训,非勒令停讲不可。”[17]显然,这只是某一个议员的“快人快语”[18],属激愤之词,没有普遍性。但有好事之徒却将之升级,谓任公之演讲实属“咎由自侮”,“固无价值”,“空谈无补益……彭之答梁,实为破天荒之胆识”,“梁不得志,专肆谩骂,仅彭一人退席,而未全体退席,尤为至幸”[18]。这些批评和责难或许有某些合理成分,但明显夸大,对梁启超来说是极为不公的。
[1]梁俊涛.梁启超晚年讲学讲演活动研究[D].兰州:兰州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5.
[2]李喜所,元 青.梁启超传[M].北京:人民出版社, 1993.
[3]梁启超.欧游心影录节录[G]∥饮冰室合集·专集之二十三.北京:中华书局,1989.
[4]教育界今日之会议[N].长沙:大公报,1922-06-10(6).
[5]暑假学校将告成立[N].长沙:大公报,1922-06-10(6).
[6]梁任公黄任之将来湘讲演[N].长沙:大公报,1922-08-25(6).
[7]省长欢迎梁黄来湘[N].长沙:大公报,1922-08-26(6).
[8]什么是新文化[N].长沙:大公报,1922-09-01(6).
[9]省长欢宴梁黄诸君记[N].长沙:大公报,1922-09-01(6).
[10]祝湖南省宪之实施[N].长沙:大公报,1922-09-02(6).
[11]梁黄莅湘讲演记[N].申报,1922-09-07,3(10).
[12]奋斗的湖南人[N].长沙:大公报,1922-09-03(7).
[13]湖南教育界之回顾与前瞻[N].长沙:大公报,1922-09-03(7).
[14]梁任公前日回津[N].天津:大公报,1922-09-20,3(2).
[15]省教育会议决之要案[N].长沙:大公报,1922-09-06(6).
[16]梁任公离湘之余闻[N].长沙:大公报,1922-09-03(7).
[17]梁任公受于窘湘省议会[N].天津:大公报,1922-09 -05,1(3).
[18]梁任公在湘议会讲演之各面批评[N].天津:大公报, 1922-09-08,3(2).
A Review of the Speeches Made by Liang Qichao in ChangSha in 1922
L I Yong-chun,WU An
(School of Philosophy,History and Culture,Xiangtan University,Xiangtan 411105,China)
Liang Qichao devoted him self in scholarly education and gave speeches all across China in his later years.In the year of 1922,he w as invited to give speeches of“W hat Is New Culture”,“Congratulation on the Implementation of Constitution in Hunan”,“Hunanese W ho A re Struggling”,“the Review and Forward-looking of Educational Circles of Hunan”in Changsha.On the ground of his great comment on the culture,simple analysis of the current political situation and his correct direction for the development of education,his speeches had great effect in Hunan.
Liang Qichao;Hunan province;speech
K26
A
1671-1181(2010)04-0059-04
2010-07-06
李永春(1966-),男,湖南益阳人,历史学博士,教授,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史。
(责任编辑:宋耕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