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笔下的爱情悲剧与中国古典爱情悲剧之比较

2010-04-11 11:32马汉钦刘爱萍
关键词:沈从文悲剧爱情

马汉钦,刘爱萍

(南华大学文法学院,湖南衡阳421001)

沈从文笔下的爱情悲剧与中国古典爱情悲剧之比较

马汉钦,刘爱萍

(南华大学文法学院,湖南衡阳421001)

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是优美的,但这些人物所展示的情爱世界却大都是悲剧性的。这些悲剧性的产生,有社会大环境及自然环境的恶劣,封建礼教及旧制度、旧社会陈规陋习的束缚及毒害,也有与青楼女子之间的产生了真正的爱却不能持久,还有不凑巧或因人去世而好梦难圆的悲剧。与中国古典爱情悲剧相比较,沈从文笔下的爱情悲剧有着更加宽广的外延和丰富的内涵。

沈从文;爱情悲剧;中国古代文学

沈从文是20世纪文学史上颇受争议的作家之一。在学术界,他从被贬抑到被推到文学大师的地位,实在有许多道不完的话题。在沈从文精心绘制的五彩斑斓的艺术世界里,最让人心仪的是湘西那片古老而神秘、原始而瑰丽的神奇土地,那片神奇土地上活着的芸芸众生,尤其是湘西儿女演绎的带着湘西边地特色的情爱世界。但纵观他所有以湘西为背景的情爱小说,无论是早期的《柏子》、《夫妇》、《萧萧》、《三三》、《丈夫》、《月下小景》,还是后期的《边城》、《长河》,所有故事展现出来的人物命运及情爱世界,或表现形式,或结局,都带着忧愁,带着遗憾与残缺,让读者在赞美湘西美丽、原始、本真的同时,又不免为湘西荒蛮、落后感到辛酸;在欣赏主人公至纯至真至美的人性的同时,又不免为他们悲凄的命运感到同情、惋惜及深深的担忧。本文拟将他笔下的爱情悲剧与中国古典的爱情悲剧相比较,以揭示二者密切的联系及各自的特色。

一 自然环境特别是社会大环境的恶劣所引发的爱情悲剧

偏远、古老的湘西,至20世纪初仍是现代工业文明未到达的“世外桃源”。落后的生产力水平,险恶的自然环境,使得水运成为沟通与外界联系的最重要的交通方式,由此大量的职业水手产生了。在这条河里的船夫至少就有30万,全是在能够用时就把力气卖给人,到老了就死掉的。他们把生命系在手中的船橹上,系在撑篙上,浪里钻、滩上闯、漩涡里赌命,稍有闪失,便会船毁人亡。然而他们是一群强劲健壮的自然之子,他们毫不畏惧险滩恶水,敢于勇敢地面对困难甚至死亡。水手们高风险的职业,并未让他们获得市场原则下的高回报,相反,他们的生存条件极为艰难和恶劣。官、兵、匪、水保、税司等,无不残酷地压榨和盘剥他们。

《长河》中的满满是这样众多勇敢、可爱水手中的一员,他的命运正是那群水手命运的一个缩影。年青时,他在激流险滩中弄水,千里沅水上飘着他雄健的身影。不幸的是,正当他要在千里沅水大展身手时,灾难降临,因为一只西瓜,母子三人在两天内全害霍乱病死掉了;但他并未消沉,而是默默地吞咽下这份人生的苦涩。掩埋了妻儿后,他又驾船漂流走入孤独而不屈的人生旅程。祸不单行,妻子儿子死后不到三个月,剩下那只满载桐油烟草的船驶入了常德府,船到沅水中部青浪滩出了事,在大石上一磕成两段,眼睁睁地看到所有货物全落了水,被急浪打散,彻底家破人亡了。他不得不背起小包袱别离故乡去异地漂泊,年近六十才回到故乡。这时“新生活”运动却如同巨大的阴云,渐渐地笼罩在乡村明丽的天空,丑恶势力横行乡里,矛盾四起,大家人心惶惶感到朝不保夕,满满依然无法享受晚年的宁静。美丽的小精灵——少女夭夭则如一头被队长这般色狼追猎的小兽,让人揪心。这美丽和忧郁都汇入汤汤流淌的长河中,是一首不忍卒读的挽歌。

即使象《在别一个国度里》这样有意用人间美讲述边地大王独特婚嫁方式的故事,意欲用当地人民的淳朴直率来编织他的湘西梦幻故事,也掩盖不住作为感觉化的幕后背景那匪首对平民家庭的强索恶要,恩威并施。

《上城里来的人》以一位乡下大婶的口吻讲述一支匪军在乡下奸淫掳掠的故事,妇人如牛羊一样,被另外编成一队,一个个地按顺序忍受污辱,叙述人以平静节制的口气,将这些狰狞与不道德的社会环境提到了舞台的前景,却传达着撕心裂肺的人生巨痛。借助作者理性化的认知,现实的挤压使得过去记忆中的诗意幻想层层剥落,滋生而出的现实的狰狞逐渐凸现与彰显。

在中国古典爱情悲剧中,这一类的悲剧很少。我们知道《窦娥冤》反映的也是由于社会大环境的恶劣所引发的悲剧,但它并不只是一个爱情悲剧,而是社会悲剧。它真实而深刻地反映了元蒙统治下中国社会极端黑暗、极端残酷、极端混乱的悲剧时代,表现了下层人民坚强不屈的斗争精神和争取独立生存的强烈要求。它成功地塑造了“窦娥”这个悲剧主人公形象,使其成为元代被压迫、被剥削、被损害的妇女的代表,成为元代社会底层善良、坚强走向反抗的妇女的典型。

在中国古典爱情悲剧中将矛头直接指向政治的很少,我感觉,也许这与中国古代专制统治的残酷有关吧。沈从文笔下的爱情悲剧能够将矛头直接指向政治,不管怎样,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二封建礼教及旧制度、旧社会陈规陋习对爱的束缚和摧残所引发的爱情悲剧

苗人有男女对歌,自由恋爱的风俗,但恋爱一旦逾越了封建礼教的某些规定,就必然会遭到残酷的惩罚,短篇小说《巧秀和冬生》便对这种宗法制的罪恶作了一番透彻剖析和无情批判。巧秀妈23岁时死了丈夫,按规矩要一辈子安份守寡,烈女不待二夫,可她却偷偷地与黄罗寨打虎匠相好了。事情败露,族中人要照宗族礼法的规定来处置。所谓的宗族礼法,表面上是为维护宗法秩序,保持宗族荣誉,实质却被他们用来以图谋巧秀妈的薄田和远嫁后的财礼。而族长更是利用自己封建家长的权威,公报私仇,以沉潭的方式置巧秀妈于死地。作者借沉潭这一典型事件,层层剥开以族长为代表的封建卫道士的虚伪本质和封建伦理的假道学面纱。正是封建专制制度混沌了人们的道德感,助长了人们的虐待狂,使年轻的生命惨遭践踏,真挚的爱情终被扼杀。

《边城》里翠翠的母亲,老船夫的独生女,十五年前同一个茶峒军人,很秘密地背着那忠厚爸爸与军人发生了暧昧关系并怀了小孩。虽然没有族人对她施行宗族礼法,但在那种大环境下,这种超出宗法礼教的事情仍是难以被人们所接受,于是这屯戍军士便想约了她一同向下游逃去。从逃走的行为上看来,一个愿意违悖军人的责任,一个却不得离开孤独的父亲。经过一番考虑后,军人见她无远走勇气,自己也不便毁去作军人的名誉,首先服了毒。女的却关心腹中的一块肉,不忍心,一面怀了羞惭一面却怀了怜悯,仍守在父亲身边,待到腹中小孩生下后,却到溪边吃了许多冷水死去了。

即便是《夫妇》中的正式夫妻,新婚不久同返女家去看岳丈,途中因天气太好于是坐到那新稻草堆旁看风景看山上的花,风吹来的香气,雀儿发出让人心腻的叫声,让他们在青天白日下也不避人的做了一些呆事,于是到后来就被人捉了。正因为是正式夫妻,反而更引起一种只有单身男子才有的愤恨骚动,他们想望一个女人无法得到,便提出以沉潭的方式来处决这对男女。狡猾的连长更是想借此机会想从这对夫妇家里诈得些许钱财,后因城里人“璜”向团总交涉,年青的夫妇在团总的院中才解脱了绳子。

闭塞的湘西,还有童养媳现象存在,《萧萧》、《一个女人》等作品便描述了这样一群人的情感生活。萧萧、三翠们这些童养媳从小便被牢牢地圈定了生活,注定了命运,不能爱其所爱。童养媳,这个中国封建社会的怪胎,无情地吞噬着许多少女的青春和幸福,爱情和生命。有童养媳现象的存在,同样有青春的呻吟和爱情的悲鸣。

在中国古典爱情悲剧中,这一类的悲剧举不胜举。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从《氓》开始,到《孔雀东南飞》、到《王西厢》之张生和莺莺、到《牡丹亭》之柳梦梅和杜丽娘、再到《红楼梦》之宝玉和黛玉,这些文学作品表现了多少爱情的美好、多少怨男恨女、多少始乱终弃、多少出生入死终成眷属,一代代青年男女大胆地追求着真爱,憧憬着美好的生活,他们为爱而歌而欢,为爱而怨而恨,为爱不求功名,为爱忠贞不渝,为爱抛洒滴滴红泪,他们因爱而生,因爱而死,因爱还魂,谱写了一曲曲爱情悲歌。这些悲剧,无不是封建礼教及旧制度、旧社会陈规陋习的对爱的束缚和摧残所引发的爱情悲剧。

乐府诗《孔雀东南飞》演绎的主题就是歌颂青年男女为了追求真挚的爱情而不惜牺牲生命,赞美了他们对幸福生活的不懈追求,赞美了他们对传统礼法的反抗精神。作品主人公一个“赴青池”,一个“自挂东南枝”,何其悲哀,何其可歌可泣。

由于封建礼教及旧制度、旧社会陈规陋习的存在,在中国历史上,青年男女面对的社会环境是十分残酷的,尤其是封建时代妇女身上所承受的巨大压力,以及在男女不平等的社会里妇女的悲惨命运也是世界史上罕见的。在这样特定的社会环境里,青年男女没有接触的机会。因此,中国文学史上出现那么多一见钟情式的才子佳人戏就不难理解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刘兰芝是不幸的,《王西厢》里的崔莺莺似乎幸运了许多,穷书生张珙和贵小姐崔莺莺经历了无尽的曲折,“松了金钏”、“减了玉肌”,上下求索,终于在王实甫老先生的关照下,实现了美满的结合。

当然,整个大团圆结局仅仅只是侥幸而已。如果张生招了驸马怎么办?考不上状元怎么办?如果张生“休妻再娶妻”、“似此处栖迟”怎么办?退一步说,即便是这些假设都不成立,那他们的美满结合也只能是被封建礼法、封建婚姻制度招安后的结合,只能算作是封建礼法、封建婚姻制度的胜利,是青年男女的妥协。谁又能说这是一个喜剧的结尾呢?谁又能说摧残人类美好的恶势力被撕毁了呢?谁又能说青年男女对自由爱情生活的追求得到礼法社会的认可了呢?

当然,《王西厢》毕竟提出了“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的伟大的主题,时代的最强音,他试图用自由婚姻观去替代封建婚姻观,重爱情轻功利,这也算是可贵的民主的火花,是历史的进步,是文明的进步。

到了清代,“南洪北孔”之孔尚任,“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声唱到老”著了一部《桃花扇》,不仅写尽了侯方域与李香君的悲欢离合,而且一改中国古代爱情悲剧的大团圆式结尾,作品主人公耐不住国仇家恨,不忍见国破家亡,双双入道。给中国古代爱情悲剧注入了全新的主题,作者企图通过爱情故事所联系的明末一些重大的历史事件的描写,来揭示南明亡国的原因,抒发所谓“兴亡之感”。这一幕江山沦亡“舆图换稿”的历史悲剧激发了时人的故国情感,唤醒了潜在的民族意识。与此同时,也为中国古代爱情悲剧的发展开辟了新的道路,埋下了醒目的里程碑。

综观这些爱情悲剧,我们感觉,中国古代的爱情悲剧,多半以封建家长为靶子,并以此作为向封建礼教及旧制度、旧社会陈规陋习进攻的突破口。与沈从文笔下的爱情悲剧相比较,无论外延还是内涵,都是比较单薄的。

三与青楼女子之间的产生了真正的爱却不能持久所引发的爱情悲剧

《丈夫》中的老七是一个被典的农民的妻子,为了家里能买得起小猪羊,女人被当作物品一样典,在城市码头卑微地生存挣扎。当娼妓本是悖离人性、不人道的,女人的人格尊严受到践踏。作者对这种旧制度的罪恶缺乏明确尖锐的批判,而是极力描写妓女的美德:由于“职业”的需要,她的装束大不同以往,经常涂脂抹粉、抽烟、逢场作戏、与人调笑,染上了一些恶习,但当丈夫来看她时,她极力体贴他、安慰他,记着丈夫生活习惯和爱好,买来一把丈夫做梦也想得到的胡琴,夫拉妇唱情意融融,还将自己所得钱物全部塞给丈夫,最终因不忍丈夫的哀伤,对丈夫及自身所受的屈辱意识的觉醒,毅然与他一起回转乡下。

作为湘西河流特有的生活景象,在沿江的码头上,都有高高低低的吊脚楼,里面生活着一群以卖笑为生、情义却结在水手身上的女人,《柏子》、《水手们》、《一个多情水手与一个多情妇人》等作品展示了沈从文笔下人物情感世界的另一种存在方式。水手们那漂泊不定、居无定所、随船而居的生活方式,以及他们微薄的收人和困窘的经济条件,使之无法像正常人那样建立家庭,享受人道和天伦,但是情感的欲求和本能的冲动——人的自然天性,却是难以压抑和阻挡的。于是,这些吊脚楼里的女人便是水手们情感之舟的停泊港湾,是水手心灵之旅的驿站。她们恪守“分手后个人不许胡闹”的诺言,屈指计算着归期,翘首等待情人归来。若男子逾期不归,则食不甘味、夜不成寐,整个身心为那点爱憎所浸透,忘了一切。水手们一个月、两个月的辛苦,挣得一点血汗钱,却为了那个在远方痴痴等待的女人,为了那份真情与恩怨,为了那份渴望和期待,会一夜花尽,不剩分文。《柏子》中土娼以咒骂的形式表达出对水手柏子热烈的爱,泼辣中见温情。《一个多情水手与一个多情妇人》中,在牛保与一个妓女的露水姻缘的背后,我们看到了两人在一把眼泪与一把埋怨后的离别之苦与期待重聚之情。但做苦力的总不可能长相厮守,分而又合,合而又分,这就是他们辛酸而又无奈的情感世界,尽管他们的情感是朴实真挚的,他们痛痛快快地爱,热热烈烈地满足,真心赤诚地相互拥有,但这毕竟是一种畸形而脆弱的爱,分分合合的露水感情背后沾带着无尽辛酸的血泪!

类似以上情况的还有《连长》和《旅馆》等作品,只是男主公不是水手而是军人和旅客罢了。《连长》中连长的情妇是那样温柔,那样缠绵,对情人她不奉上甜言蜜语,只有默默筛酒,深情注视,目光中透露出多少温爱和满足,然而连长今晚却一反常态,坚持回营地。由此她清醒地意识到他是军人,随时都可能离开自己,一种浓浓的惆怅油然而升,她无力挣脱命运的捉弄,只能借酒消愁,号啕大哭。这悲哀和欲望显得那样真挚、自然、朴实。

在中国古典爱情悲剧中,这一类的悲剧比较著名的就是冯梦龙笔下的杜十娘的悲剧。十娘作为妓女,在那个男权与男欲充斥的社会,无论是名妓还是劣等烟花女子,注定只是“性”,而不是真正的女人。因此,作为富家子弟的李甲,作为一个拥有年轻、风流的外貌,拥有良好出身的浪荡公子,本来是不缺女人的,而他到妓院,亦和其他男人一样,只是为了猎艳。所以,在他的欲望世界里,从十娘身上得到“性”的满足远甚于得到十娘本人。在他的的潜意识里,也压根儿没有一见到十娘就要解救其出“火海”的想法。即使在十娘要求他将其赎出后,他虽然也曾为此奔走,但当孙富一站出来,晓之以“礼”(封建礼法),动之以“钱”来说服他时,其原本就十分虚弱的与封建礼法不容的心理防线在抛却虚伪的善良与人道后(如果说试图赎出十娘是善良人道,人性的话),便不攻自破,而最终将十娘和她的美梦一并埋葬。由此可知,李甲对十娘,是先有“性”的欲念,而不是情感先入为主,而即使对十娘有了些情感后,在面对自己所效忠与维护的封建礼法时,也显得十分虚伪与现实。而十娘呢?作为烟花女子,自然是以出卖“性”为先,但从她一见到李甲后,潜伏在心底的美好祈愿与情感便一齐迸发出来,热烈地喷洒在李甲身上。这时,她对李甲的“性”便转变成了对李甲的“情”,转变成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由此可见,李甲对“性”的追求在本质上是追求本能的性欲享受,而十娘将“性”升华到寄托她美好愿望的层面上,这种种极其相悖的价值取向的冲突,注定了十娘无论怎样努力,到头来(即使与李甲结合)也只是“性”,而做不成享受真正情爱与幸福生活的女人。

这个悲剧,与沈从文笔下的爱情悲剧相比较,有一点相当明显,就是沈从文笔下的男人还是有真正的爱的,仅仅限于客观因素,而不能够比翼双飞。

四 “不凑巧”或因人去世等原因造成的“好梦难圆”的爱情悲剧

以上那些因素,都是造成沈从文笔下湘西儿女情感情世界悲剧性的主要原因和客观原因,还有一些如《边城》中的翠翠,她与傩送、天保的爱情悲剧也许不在上述类型中,只能算作是不凑巧或命运的安排吧。兄弟两人同时爱上翠翠,翠翠也早就喜欢上了弟弟傩送,哥哥天保愿意成全弟弟及翠翠,弟弟傩送也拒绝了王员外以一座碾房作为女儿陪嫁的求亲,本可成就一桩美好姻缘的时候,哥哥赌气驾船出走却意外翻江而死,弟弟傩送也因哥哥天保的死和不满于父亲对他婚姻的安排,赌气下了桃源,临行前并未给翠翠什么许诺,归来之期不可测,是否还爱自己也未可知,然而翠翠对傩送没有半点怨恨,依然是一腔衷情,日日翘首看望山那边、河那边,即使在爷爷去世孤身一人的情况下,她也谢绝了傩送父亲和其他好心人接她去住的好意,依然守着渡口,一个人把日子过下去,期盼着恋人的归来……她的生活是孤寂艰难的,尽管作者把边城描绘得美丽动人,但这种悲凉感却又是无处不在的。

《贵生》中的贵生因相信迷信耽搁了娶金凤的时间,等到他醒悟过来的时候,金凤已坐上了五爷的轿子,错过了本应属于他们的幸福,应该也能算作这类吧。

还有《三三》中的少女三三对城里来养病的白脸先生一见钟情。她不知、也不问所爱者的姓名、身份、地位、家庭等等,而是超凡脱俗地为爱而爱,对陌生男子魂牵梦绕,在小溪边,在磨房里,在睡梦中,心底无不燃烧着爱情烈焰,但却因城里白脸先生患白血病去世,三三美好的梦幻破灭了。

这一类的悲剧可以称之为命运悲剧。在中国古典爱情悲剧中,这一类的悲剧不多。因为我们注意到,即便主人公死了,作家出于大团圆的创作目的,还是会让主人公活过来的。典型的如“东方的莎士比亚”汤显祖的《牡丹亭》。《牡丹亭》讲述了一个少女怀春,由梦而死,因情而生的故事。杜丽娘是南安太守杜宝的女儿,“年已及笄”,却未“早成佳配”,青春的苦闷以及精神的空虚困扰着她少女的心。终于有一次,在丫头春香的怂恿下去后花园游春。花园里大好的春光,成对的莺燕打开了她少女的心扉。“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美好的春光启蒙了她的思想,她的青春觉醒了。她想起了古代的女子寻求佳配的各种故事,感叹自己的美貌无人赏鉴,“颜色如花”,却“命如一叶”,感叹自己数十年来“虚度青春,光阴如过隙”。在游园后的疲倦中,她昏昏睡去,梦到了书生柳梦梅,并在梦中与他在牡丹亭畔,湖山石边“千般爱惜,万种温存”。虽然只是梦中的一个人,却成了杜丽娘生存的支柱。她寻梦不见,相思成疾,从此一病不起。临死前她抱病绘下自己的真容,渴望在她死后仍能使美貌留在人间。杜丽娘死后葬在了梅花观,三年后,书生柳梦梅路过此地,在花园中拾到了杜丽良的真容。柳梦梅的痴情感动了杜丽娘的魂灵,杜丽娘的魂灵从幽冥中来到人间,自荐枕席,与柳梦梅数度偷期。后来柳梦梅剖坟掘墓,杜丽娘还魂再生,二人才成婚配。回到现实中的杜丽娘与柳梦梅继续争取婚姻的自由,几经波折,最终在封建皇帝的主持下,才得到了杜丽娘父亲杜宝的认可。到了明代,程朱理学盛行,社会环境更为残酷,更为恶劣。让人感到欣慰的是有一个李贽明确地反对理学,给天下的父母、给天下的有情人演出了一场荡气回肠的《牡丹亭》。作品用浪漫和荒诞的艺术形式真实再现了中国古代青年男女对爱情的执著追求,那样凄美哀婉,那样的阴森可怖,她可以代表一种美好的理想,可谁又敢觊觎这恐怖的理想中的美好呢?

这是不是说明我们中国的古代作家不敢于面对残酷的现实呢?也许是吧。沈从文则敢,且做得不错。

沈从文近半个世纪的创作历程和500多万字的文学作品充分证明,他是一位以全身心紧紧拥抱文学,把文学事业看得异常神圣、庄严的作家。他自称其作品是情感发炎的记录,是用文字记下的自己的心和梦的历史。在他描写的湘西儿女的爱情悲剧中,典型而集中地书写着他的心和梦。创作是作家感情流动的产物,是其人格感情的艺术体现。沈从文的心就是他对湘西的热爱、眷恋,对湘西儿女的爱、同情、赞美和对他们命运的深刻思考。他以一种乡下人的价值观去评判他们的生命选择和归宿,在文学史上具有独到的艺术审美价值的。与中国古典爱情悲剧相比较,沈从文笔下的爱情悲剧有着更加宽广的外延和丰富的内涵。

[1]沈从文.长河[M].太原:北岳文学出版社,2002.

[2]金介甫.沈从文传[M].符家钦,译.北京:时事出版社, 1990.

[3]凌 宇.沈从文小说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2.

[4]沈从文.沈从文全集[M].太原:北岳文学出版社, 2002.

[5]袁行霈.中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2004.

Comparison of Shen Congwen's Love Tragedy and Chinese Classical Love Tragedy

MA Han-qin,L IU Ai-ping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Law,University of South China,Hengyang 421001,China)

Western Hunan is beautiful in Shen Congwen's literary works,but the love world of the characters is tragic.These tragedies are due to the social environment and the natural environment,the feudal society,and the old conventions and custom s,the failure of the love of the prostitutes,as well as the unforeseen events and the death of people.Compared With China's classical love tragedy,the extension of Shen Congwen's love tragedy is wider and the connotation is more luxuriant.

Shen Congwen;love tragedy;China's classical literature

I206

A

1671-1181(2010)04-0025-05

2010-05-01

马汉钦(1966-),男,湖北洪湖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论。

(责任编辑:周 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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